我坐在办公室发呆,外头的太阳应该很耀眼了,带着灼人的热浪,带着专属夏天的气息。广西的季节没有那么分明,通常夏天一过就好像直接越过秋天到达冬天。
学校的铃声响了两遍之后,我才想起到我的课了。有那么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学校换铃声了,从单调的响铃换成了一段悦耳的旋律,还说着:老师,您辛苦了。和隔壁小学的一模一样,但和小学上下课的时间不同,以至于我认错了。
老实说,我有想过我所要面对的学生的模样,他们会像当初的我一样,对高中抱有希望,想一鸣惊人却最终在如山般的教科书和惨淡的成绩中而失望颓废吗?
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当初的我就是这样的。高二那年,我失去了读书的欲/望,沦为手机的奴隶。高中的老师,特别是教文科的是不太管学生的。我玩了近一年的手机也没人指责。
我来到那幢漆着蓝白色的西教学校,令我不解的是一楼除了一间校医室其余的竟然是初中男生的宿舍。算了,我想,这关我什么事。谁让学校宿舍总是不够。
我那六年的内宿生涯不也是和一群女生挤在一起。夏天热,冬天冷,想洗个热水澡还要自己提着水桶穿越大半个学校打水再提回来。因此每到冬天,你就能看见三五成群的女生相约去打水。而男生大多是忍受着冬日冷水的折磨,而我也是混迹其中的一人,在大学时仍习惯洗冷水。
难怪学校老师们总是说,你们来这里就是受苦的,没有享受。
我来到三楼,第三间便是90班,隔壁是91。后来这两个班成为兄弟班。
我进教室时,还有学生在教室里吵吵闹闹,这群有着小麦色皮肤的学生。见到我这个新面孔之后竟反常的安静下来。今早出门时,我特意穿了身不那么学生的装份,把长发简单的束在脑后,想必没什么不能见人的。
我没说话,快速的打量了一下教室。以前用的黑板换成了白板,粉笔也换成了大号水性笔。只有木书桌椅没变。我想起我坐在前排时每节课都得忍受粉笔灰的侵害,瞬间觉得他们幸福多了。但后来我发现,用水性笔也有弊端,每次擦完白板掌心都会被染成深蓝色。
学生们又开始吵闹,她们大概在猜测我的身份,因为我没带任何书去。
我在白板上写下我的姓,我看着她们说,我姓林,从今以后就是你们的语文老师,你们可以叫我林老师。
底下哗然一片,我听见她们问我的问题,五花八门什么都有,绝大部分是八卦。
就在这时,我无意间看见了一件令我目光停留的物件,一个普通的三阶魔方。坐在第三组第一台的女生正在专心致志转动它。女生有着一双与肤色不同的双手,白皙而修长。我看了下魔方,又看了下女生,最后收回目光。
她是会玩的,而我也是。但我大概有四五年没碰魔方了,虽然公式我还记得。我高中三年玩过的魔方——三阶、四阶、五魔方、金字塔以及异形都被我在毕业后送给了几位和我有相同爱好的学妹。
到现在我才发现,我有送别人礼物的嗜好。我爱好众多,花样也众多,唯独感情淡漠。我送别人东西只是我的一时兴起,没有任何特别的含义。可惜,别人是否如此想,我就不得而知了。
老师,你是哪尼人?这时,有人操着某村的村话对我说。学校所招收的学生大多是附近村里的,口音繁多,就连说壮语也不少。那人大概是以为我听不懂。可惜,这招对我无效。
我扯出一丝微笑说,我以前在这里读过六年。说起来,我不仅是你们的老师,还是你们的学姐。
全班又是一阵哗然,六十多双眼睛纷纷注视着我,我在其中感觉到了一道独特的目光,带着点冷漠的目光,是那个玩魔方的女生。她只是抬眼看了我半秒又低下了头,我却明确的看到她眼中的不感兴趣。如我当年一样。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
时隔五年我竟在母校看到了一个和我当年相似甚至更甚的女生,这不得不说是一种缘份。我又看了她一眼,她手上的魔方已经复原了。我早说过,她是会玩的。
☆、想起
我早就预料到当我说出那句“我不仅是你们的老师,还是你们的学姐”时学生们的反应。人们天性就喜欢八卦。相比之前的谨慎和试探她们放开的多了,比如,用方言和我交流,虽然我还是持着普通话回答,她们大多问了别人无数次问我的问题。
为什么要回来?我也想问自己,为什么要回来?
任何一种选择的背后都不是简单的1+1。这个问题我只能给一种片面的答案,而且分对象。
好啦。我颇为无奈的说,你们就别问那么多了。
别啊!老师,反正你也不上课。学生们不依,或许在她们心里,只要不上课什么都是好的。曾经我也这样想,尤其是晚自修时。高一刚开学的课程还不算紧,一般老师都会让学生自习。而每当这时,那些会察言观色的同学就会挑起话题来。我想起某一天晚上,老师看起来心情不错的走入教室,说了句自己看书就坐在讲台上无所事事。
是谁挑起话题的我忘了,反正不是我。总之后来,老师嗔了我们一声,说,不要再引诱我说话了。
每次想起老师,我总会不自经微笑。只是现在不是我顾自微笑的时候,还有那么一群好奇心过剩的学生等着我解决。
这样吧,你们先告诉我,你们为什么来这里?我再告诉你们答案。
我知道外界对学校的评价比较少,但在这里的家长们的眼中,学校是一二中下来最好的选择。
果然,有人一脸无所谓的说,考不上其他学校只能来这里了。
还有人说,我爸非让我来这的。
最让我惋惜的是,有人说,来这里混个毕业证。
从这些学生的心声不难看出,她们对读书的渴望大不如前。以前我们老师说过那么一句话,越容易得到的东西,人们越不会珍惜。因此我不能说这种消极的思想完完全全就是学生们的错。我想,她们只是暂时走偏了方向,受到了外界的蛊惑。我无法改变她们,能改变自己的只有自己,这是一个很多人都懂的道理,却很少有人能做到。但不管怎么说,为人师表,我不能坐视不管。
于是我和她们说起了我以前在学校的生活,如同以往每个教过我的老师所做的那样。对我们来说,只要有一个学生从中感悟到什么,这不妄我们的良苦用心。
但我看着学生们没什么变化的表情,失望之情油然而生。
你们不是想知道我为什么回来吗?这就是答案。我说道,正因为我在这里经历过那么多。人老了总爱回忆。
林老师你不老。
我愣了一下,说话的竟是之前那个仿佛对什么事都漠不关心的女生。我看着她的脸,一时无法把那句话和她联系起来。女生只是淡漠的扫了我一眼,然后继续摆弄着她的魔方。和我复原了打乱,打乱了又复原的无聊举动不同,她在上面变换了许多图案。
我对她笑一下,说,有句话是这么说的,人是从心开始老的。你看不出来而已。
那林老师你几岁?她快速的问我,就像在等我那句话。但面上却看不出什么来。
你不知道还有句话是这么说的吗?女人的年龄永远是秘密。就像我不知道我的老师多少岁一样。我在心里默默的加了后半句。
女生哦了一声,她的眼睛里蕴藏着某种莫测的情绪,说,我大概猜的到。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恰好这时下课铃响了,我总算松了一口气,再继续聊什么谁知道会怎样?现在想来还是贵州的那群学生可爱。我想起我初三语文老师的头口禅,只要你们配合,轻轻松松又一节课。
下课了。我轻快的说,不等她们反应走出了教室。至于她们对我的印象如何,我想应该不算差。我所关心不在以此。我所关心的是她们对待高中的态度,目前看来,没什么问题,但很快她们就会意识到,初中和高中有质的差别,很多学生就是转换不了学习方式而走错方向最终失望中放弃。
我们凭什么在剪了她们的翅膀之后再要求她们飞翔?
由于下午没有我的课,我在下课之后便离开了学校。但没想到我竟也遇到和老师一样被校警拦的场景。学校校警是个高高瘦瘦的老人,在这里你随处可见那些皮肤黝黑,身体削瘦却精气神十足的老人。校警见我靠近校门,对我挥一下手,示意我回去。
我顿时又好笑又无奈。我走到他面前,说明了身份。校警投给我一个质疑的眼神,好在我随身带着教师证。
他检查无误之后对我说,我还以为是学生呢。
没事,下次你认得我就好。
他不好意思的笑起来,连连保证下次一定认得。
我在离学校不远的地方找了家奶茶店,点了杯烧仙草。虽然我一直不明白这名字从何而来。也许是因为上学时间,此刻店里一个人也没有,店主在送上奶茶之后也安静的回到操作台后坐着。我得以一个人享受这片刻的安静。
店的风扇够凉,奶茶也够冰。我拿出手机打算回复一下昨晚的留言。看到韩对我这么说道:瑾,我看到那个男生了。唉,我倒是想慢慢来,可他说,毕业后他就不在这了。我想,他是想逼我做决定。你说该怎么办好?
可能是等了半个小时没见我回复她,韩骨子里的恶劣因子又开始作祟。
她给我发了个发怒的表情,说,你又不上网!信不信我打电话去骚扰你?关键时刻只会掉链子的家伙。
我咬着吸管看了眼昨晚的时间,给她回了个微笑,说,你也不看看时间,快凌晨了你才来找我。
韩的回复来得很快,现在应该不是她的课。那你早上怎么不回我?她抱怨道,我都能想象出她的表情。
一般,我白天不上网的。
算了,不说这些了。看到消息记录了吧?
嗯。
嗯什么嗯,给主意啊!她发了个冷汗的表情给我。
韩。
说!
我觉得,这种事你应该去找别人。你跟我说,我也不懂。
我那敢找别人,你忽悠我呢!
好吧,让我想想。
结果我这一想,一直持续到下午。
离开奶茶店时刚过十一点半。因为学校给我安排的宿舍还没落实,我只好回家去。在这之前,我打算找家粉店解决午餐。
学校实行半封闭管理,学生分成两类,一类住校一类走读。我们称之为内宿和外宿。外宿生放学后要凭校徽才能离校。内宿生只有周末才能离校,而周末学校不提供伙食。
在长达六年的内宿生涯中,有时我不想回去面对空而冷冰冰的房子时,饿了就会出校门找家粉店。大多数时候我会要一份米粉干捞,顾名思义就是没有汤。作法和大多数米粉一样。
但我今天要了份螺蛳粉。我的某个地理老师曾经说过,你们不要小看小董,这里模仿能力很强的。至于这话是褒义还是贬义,我就不作评价了。
这家店煮的粉还不错,我喜欢里面的酸豆角和炸得够酥的豆子。只是大夏天来这么一碗火辣的粉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何况我还没加辣汤。
很长一段时间,我是不喜欢吃辣的。直到某天,一个喜欢吃辣的同学往我碗里加了一勺辣椒之后,从那之后我开始试着接受。虽然那次我被辣出了眼泪。
后来我问她,让你加一点点你怎么加那么多?
她无辜的看着我说,就是一点点啊。
看来我们所理解的“一点点”不是同一个概念。我比划给她看,我理解的一点点是半个指甲盖,她理解的是一个指头。
我摇摇头,真是,吃顿午餐都能联想那么多。人总是要向前看的,我对自己说。而你正在后退,另一个声音对我说。
中午回到家时,我第一时间换了身清凉的衣服。换衣服时我摸了下后背,一手的全是汗。我摸摸自己的脸,不知道多少会变黑?我对着镜子中的自己自嘲的笑笑。
三楼冷清的很,于是我打开了电视。无聊的广告音充斥着空荡的客厅,我换了几个台,的确没什么好看的。但我需要一点动静。我只是躺在木制沙发上发呆。木制沙发自然不够柔软,但好在它清凉。外面的风从厨房的窗户中吹进来,凉爽也容易让人产生睡意。
意识昏沉之际,手机的震动惊醒了我,是韩打来的电话,想来是她等得不耐烦了。其实,感情的事又岂是一两句话能说的清楚的。即使我做为局外人看得再清楚,见解再独到,当事人也不一定能听的进去。
这才是我一直不肯过多评价这件事的真相。其实韩,你又何尝不是逼我给你做决定呢?
喂。我接起电话,随便把电视的音量调小一点。
瑾,你想的怎么样了?她开门见山问道。
给你两个选择,拒绝或接受。不过,我觉得你拒绝比较好。
她沉默了一阵,显然是没想到我会这样说。她说,瑾,我还以为你会支持我的。
我没说我不支持你。
那你为什么要那样说?
你不觉得那男孩那么做太不成熟了吗?他以为什么事都能瞒过别人吗?我忍不住刻薄起来。要是被学校发现了,对你对他都没有好结果。
韩似乎被我噎住了,好一会才说,他……还只是个孩子。
可你不是孩子了。
说这话的时候我不会想到,将来有一天我也会像韩一样。由此可见,人们总是说的好听。
☆、普通话
和韩的对话最终不欢而散,我早就知道,她不会听我的。所谓让我拿主意只不过是想给自己找个理由。大多数人都会有这种心理,即便自己已经做了某种打算,却还是想征求到别人的认可,或许,那样比较有底气也说不定。
我叹了口气,关了电视回到房间。拿出新买的吉他,购买的同时我顺带着给它配置了同色的吉他盒。这两样东西差不多花了我一个月的工资。
其实有一件事,我没有对韩说实话。我说我没有原创的歌,其实是假的。我抱着吉他毫无歉意的想起这个不值一提的谎言,至于说谎的原因,是因为不自信。
粗略算起来我所废弃的半成品几乎有一本书那么高,很多时候我都只写了开头,再回看时总会不满意,而我又是一个不喜欢修改的人。只有弃了。对我来说,以往每一次的失败都是为之后成功积累经验。
想到这里,我不禁看向床头,白色柔软床垫的一角,上面堆积了几本笔记本,几乎每一页都有我的随手涂鸦。内容很多很杂。之前说过我是个爱好众多的人,而这些爱好中,只有音乐和魔方学有所成。
我自认是一个缺乏美术功底与勤奋好学的人。
下午的时候,我接到了班主任的电话,他告诉我说今晚八点钟要开会。当然,这是我提前请他帮我留意学校动态的结果。不在学校住,果然有些不方便。好在我家离校不远。
会议的地点是在多媒体教室,也就是综合楼的一楼。读书时,我曾在那里接受过关于青春期的各种知识。后来给我们上心理课的那位讲师成为了我们的老师。虽然我一点印象都没有。学校学生较多,一个多媒体教室还真装不下那么多人,因此,每当有什么主题电影要播放时。我们就只好坐在露天球场上,忍受着蚊虫和前方学弟学妹遮住视线的人头,看完一场电影。等到第二天时上网抄一篇观后感。
因为大多数人都会逃走,这时学生会的人就派上用场了。他们会温柔的拦住你说,先不要走好吗?电影就快结束了。
每当这时,我们就会灰溜溜的拿着木凳子回到座位上。过几分钟再走,那时不会有人拦。
现在想来,年少果真是不懂事的时候多。我坐在某个座位上撑着头边听校领导讲话边神游,时不时记下几句第二天就会忘掉的话。
有时候我会忘记自己是个语文老师。其实老师不也是人,我们有选择爱好的权利,更有选择成为什么样的人的机会。没必要为了一个称呼委屈自己。
开完会已经接近下课,我躲过几个依然记得我想找我聊天的老师,独自出了校门。我知道她们为什么会对我印象深刻,能让老师们记住的不外乎两种人,好学生和坏学生。当然我个人认为后者比较难忘。而我是属于那种从中等生一跃成好学生的那种人。即,学渣逆袭成学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