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岭眼尖,扭头就看到了萧明川的身影。他抬起小手,用手背揉了揉眼睛,难以置信地小声唤道:“父皇!”不是说父皇和爹爹要下午才能回来吗,为什么提前了,他好高兴。
“岭儿!”萧明川疾步迈过去,一把抱住了已经激动地在炕上站起来的萧岭。
萧岭伸出双手抱住萧明川的脖子,在他两边脸上都用力亲了亲,小脸笑得格外灿烂。
不等萧明川抱着儿子亲个够,萧岭已经抬起脸,使劲往萧明川背后看去,嘴里不停追问道:“父皇,爹爹呢?他怎么这么慢?”比起萧明川,萧岭更想见到的人显然是顾渝。
萧明川抱紧了萧岭,先是讨好地笑了笑,然后小心翼翼地开了口:“岭儿,你别看了,你爹爹还没回来呢。”眼下不是吃醋的时候,如何安抚好即将开闹的儿子才是最最要紧的。
“为什么?爹爹为什么没回来?他什么时候回来?下午么?”萧岭没哭,反而是问出了一连串的问题。萧明川比预定时间提前了,顾渝要是按时回来,也还是可以接受的。
萧明川不大自然地微微别开了脸,萧岭眼中的期待之色太昭然若渴了,他有些不好意思面对儿子失望的表情。尤其这件事的起因,与他的孟浪还是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的。
“下午也不行,可能要过两天,因为……”不等萧明川把话说完,萧岭就哇地一声哭了。
明明说好今天回来的,爹爹为什么要骗我,岭儿好委屈,呜呜……
早在回宫之前,萧明川就设想过,小岭儿听说顾渝没回来会有什么反应,他甚至在脑海里演练过两套应对措施。可是等到萧岭真的哭开了,萧明川才明白,所有的假设都是没有用的。
“爹爹说话不算数,爹爹不要岭儿了,呜呜……”萧岭从来不会像别的孩子那样哭得撕心裂肺,他就是哭得再凶,也都是在呜咽,还会不停拿手去擦眼泪,尽管通常都是越擦越多。
萧明川捉住萧岭的手,温柔地把小家伙搂进怀里,一边在他额上亲了亲,一边柔声道:“岭儿乖,不要用手擦眼睛。爹爹怎么会不要岭儿呢,爹爹最喜欢的就是岭儿了。”
萧岭不理会萧明川,趴在他肩上继续哭,边哭边用小手拍打着:“父皇最讨厌了,把爹爹带出去就不带回来,呜呜……父皇是不是不喜欢爹爹了,就不要他了,呜呜……”
萧明川差点被萧岭的话吓死,是谁在他儿子耳朵边上乱嚼舌根子,不然岭儿这么小,就是想象力再发达,也说不出他不要顾渝的话,他有空得理一理萧岭身边的人了。
“我要爹爹,岭儿要爹爹,呜呜……”萧岭越哭越厉害,完全不给萧明川解释的机会。
见萧岭哭得梨花带雨,眼睛红红的,脸蛋也是红红的,嗓子还有点哑了,萧明川的心都要被他哭碎了。可无论萧明川说什么,萧岭根本听不进去,他就是专心致志地哭着,偶尔打个哭嗝。
萧明川抱着儿子,轻轻在他背上拍着,不时亲亲小家伙湿漉漉的脸颊:“好岭儿,可别再哭了,你再哭下去父皇也想哭了。”本来身体就弱,要是哭坏了,他会心痛死的。
好容易等到萧岭哭累了,情绪也没那么激动了,萧明川正色道:“乖岭儿,你听父皇把话说完好不好。父皇和爹爹最爱你了,不会不要你。父皇最爱你和爹爹了,不会不要你爹爹。”
萧明川的这番话有些绕口,远远超出了普通三岁孩子的理解能力,萧岭虽然天资聪颖,听了也有点晕,好半天才懵懂地反问道:“爹爹呢?父皇把爹爹弄到哪里去了?”
“爹爹生病了,太医要他好好休息,不然会病得更重的。父皇怕岭儿担心,就让爹爹留下来养病,先回来告诉岭儿了。”萧明川说着拿过乳母递过来的温热帕子给萧岭擦脸。
萧岭猛地一抬手,没能拂开萧明川的手,反而撞地自己龇牙咧嘴,他瞪圆眼睛,惊讶道:“爹爹生病了?父皇怎么不早点说!爹爹是不是要喝苦苦的药?”
萧明川拾起萧岭的小胳膊,一边给他揉刚刚撞到自己手上的地方,一边用带着点委屈的语气说道:“父皇刚才就要说来着,是岭儿一直哭,父皇都没机会说了。”
谁知萧岭板起小脸,竟然教训起萧明川来:“父皇好过分!爹爹生病了都不陪着他!你不知道爹爹最怕喝药了吗?要是没人看着,他会偷偷把药倒掉的,爹爹都没有岭儿勇敢。”
萧明川闻言目瞪口呆,半晌没能说出话来。他家小岭儿要不要这么可爱,刚刚还哭到不行,这会儿就会教训人了,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仔细想想还挺有道理的。
于是,萧明川又是一通安抚和解释,在他再三保证顾渝真的病得不重而且过两天就能回宫后,萧岭终于消停下来,不甚情愿地在他脸上亲了下,表示暂时原谅他了。
萧明川长长地舒了口气,把给萧岭洗脸刷牙的工作让给了乳母和嬷嬷们。
陪萧岭用早膳之前,萧明川叫人传了太医,小岭儿今天哭得太厉害,他怕他待会儿会不舒服,太医随身跟着比较放心。同时,萧明川派人去了南阳王府,请了南阳王进宫。
南阳王管着宗人府,荣亲王府和皇室的血缘再远也在他的管辖范围之内。萧明川不认为自己搞不定萧砚堂的案子,可旁人未必会这么看,把皇室的大长辈请出来压阵是最稳妥的做法。
早上哭闹的时间长了些,萧岭用早膳的时候明显没精神,萧明川好说歹说,也只哄着喝了小半碗粥下去。萧明川没有勉强萧岭,只让乳母多用心,他待会儿要是饿了,再喂一点。
顾安之是第一次看到萧明川哄孩子的样子,神情颇有些复杂。在宫里,无论帝后还是嫔妃君侍,照顾孩子都是不用自己动手的。可萧明川的手法明显是很娴熟的,让他不能不感到惊讶。
萧岭刚吃完,有人来报,南阳王到了。萧明川转而对顾太后道:“母后,我们过去吧。”
“我也去?”顾安之有点意外萧明川的态度。他以为萧明川会想方设法把自己排除在外,因为这是他名正言顺可以独立处理的事务。
萧明川颔首道:“母后和荣亲王府有旧,正好熟悉情况。”反正是荣13 亲王府的家务事,也不担心谁偏袒谁的问题,多个熟悉的人参与,何乐而不为。
第043章 眉目
说起顾家和荣亲王府的关系,要追溯到顾安之的祖父顾傲那一辈。
顾家是世代传承的书香世家,数百年来,无论盛衰,都以科举谋求出身,再不济时,也是耕读传家,走武举之路,顾傲可谓第一人,堪称家族的异类。
顾傲生性桀骜,从不在意旁人的看法,他中了状元就出了山海关,在关外呆了整整五年。
那时,荣亲王府还有些兵权,势力主要集中在关外,让当时在位的万昌皇帝感到很不放心。于是,万昌皇帝召了荣亲王世子进京,打算留个人质在身边,牵制下荣亲王,叫他做事不要太放肆。
岂料那位世子个性十足,见到万昌皇帝的第一件事竟然就是向他请旨赐婚。
万昌皇帝觉得这个要求不算过分,就问世子看上了谁家姑娘,不想世子说出了顾傲的名字。
顾傲是顾家的嫡长子,他唯一的弟弟正是万昌皇帝的皇后。万昌皇帝想也不想就要驳回荣亲王世子的话,让他回家接着做梦。随后世子说了,他愿意放弃世子之位,改封郡主,嫁给顾傲。
万昌皇帝当场就愣住了,回过神一想,这桩婚事很划算,立马就同意了。
荣亲王膝下仅有一个嫡子,因此七岁就请封了世子,世子底下虽然还有两个庶出的弟弟,不过年纪都还小,资质也很平庸,要是世子嫁了,荣亲王再是蹦跶,也就那么回事了。
万昌皇帝下了赐婚的旨意,改封原荣亲王世子为清河郡主,他的婚礼以公主的规格举行。
苦心培养多年的世子被人嫁了出去,荣亲王气得七窍生烟。比荣亲王更气愤的,自然就是他的王妃了。哪怕清河郡主后来一再解释,皇帝早看他们家不顺眼了,自己的举动乃是一举两得。
为了不让王位旁落到庶子头上,赫连王妃拼了,给清河郡主生了个年龄比他的儿子顾毓亚大不了几岁的弟弟萧青澜。萧青澜就是萧隽的祖父,萧砚堂的父亲。
萧青澜和顾毓亚年纪相仿,名为舅甥,其实就跟兄弟差不多。萧青澜临终前,最不放心的就是自己的儿子萧砚堂,他怕他性情软弱,守不住王府的基业,便托顾毓亚多照看他。
顾毓亚对自己的小表弟绝对是尽心尽力,顾安之顾若素兄弟和萧砚堂也算是从小一起长大的。虽然顾安之和萧砚堂一向是话不投机半句多,可杀妻这种事,他还真不信他有这个胆量。
甭管荣亲王府和皇室的血缘关系有多远,只要他们顶着王府的头衔,在普通老百姓看来那就是皇帝的亲戚,才不会管他们几百年前就已经出了五服,因此荣亲王府的事,也算是皇家的家事。
常言道,家丑不可外扬,皇室也不例外。毕竟子告父和夫杀妻说出去都是很不好听的,在真相大白之前,还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第一次提审萧隽,直接就只有皇帝、皇太后和南阳王在场。
廷杖三十是击响了登闻鼓就要挨的,就算萧隽是亲王世子也不可免,不过他人年轻,又是习武之人,兼之履职的官差没有下狠手,所以尽管昨天挨了三十杖,今天的精神看起来也还好。
萧隽没有要人搀扶,一撅一拐走到了堂前,依次给萧明川、顾太后和南阳王行了礼。
萧明川冷冷看了眼萧隽,面无表情地道:“萧隽,子告父乃是大不孝之罪,你可想好了?”大周最重孝道,不孝这个罪名是非常严重的,子告父就是证据确凿,儿子也是要受惩罚的。
反之……
当儿子的要是证据不足还敢告父亲,那是打死也不为过的。
萧隽短暂地沉默了片刻,拱手道:“回陛下的话,臣想好了。臣就是要告荣亲王宠妾灭妻,纵容侧妃毒害王妃。”他已经不称呼萧砚堂为父王了,则是直接称之为荣亲王。
顾安之闻言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头。此前,萧隽只说萧砚堂杀妻,却没说是怎么杀的。今日当着萧明川的面,他第一次说出了细节,竟然不是萧砚堂亲自动手,而是侧妃毒死了王妃。
且不说萧隽的话是否属实,暂且当他是真的好了,亲自杀人和指使杀人中间差得太远,尤其萧砚堂还是个世袭罔替的亲王,萧隽拿得出证据吗,没有证据他能把自己的命也搭上。
顾太后能想到的,萧明川自然也能想到,他甚至怀疑前世萧隽没有闹出这一出就是因为他手头没有证据。子告父已经是大不孝了,再是诬告的话,那真是嫌自己命太长了。
萧明川不确定,前世的萧隽是不知道荣亲王妃真正的死因还是知道了也无能为力。反正在他的记忆中,荣亲王府一直是安分守己不遭人讨厌的存在,以至于他对他们都没有太深刻的印象。
萧明川甚至记不清楚,原来的荣亲王妃是在哪一年去世的,是不是承庆十年的九月十三。不过他倒是记得,萧砚堂再过两年就要去世了,之后是萧隽承袭了王位。
“既然想好了,那就把你所知道的都说出来。记住,朕要听的是实话。”萧明川真正好奇的,是触动萧隽发生改变的原因,这关系到这个世界是不是他熟知的原来的那个。
萧隽点头应是,把事情的前因后果一一道来。
发生在荣亲王府的事不算复杂,简单说就是荣亲王偏宠侧妃、偏爱庶子。原本,这也算不得什么,宠妾不要紧,不灭妻就好。真正对发妻一心一意绝不纳妾的,把朝堂翻遍了也找不出几位。
萧隽的世子之位是在他十八岁那年确定的,比起其他几家王府,算是偏晚的。
名正言顺的嫡长子,只要身体没有问题,谁家不是十来岁就上折子请封了。凡事宜早不宜迟,尤其是立世子这种大事,早定下来早安心,偏偏荣亲王府拖得这么晚,可见萧砚堂是动摇过的。
好在无论如何,萧隽的世子之位终究是没有旁落,事情到此按说也该告一段落了。
可是萧砚堂这个人,顾太后都不知该怎么说他了,做事实在没个头绪。
大约是觉得萧隽封了世子,有些对不起萧隼,原本只是在两个儿子之间有所偏颇的萧砚堂就此态度大变,他对萧隼百依百顺,对萧隽却是视若无睹。
就说前几天的重阳宫宴,萧砚堂带了萧隼来没什么,带庶子赴宴的大有人在。可人家要么是没有嫡子,要么是嫡子庶子都来了,哪有像萧砚堂这样的,严令世子不许进宫。
即使是在那个时候,萧隽想到的也只是父亲偏心,他心里不平衡,还拉着顾湘喝了一场闷酒。
顾湘管不到荣亲王府的家事,只能安慰萧隽,世子已经是他了,萧隼再得意,也是不长久的。
萧隽想想也是,萧砚堂无功无过,在皇帝面前没什么特殊的地位,萧隼日后能不能封个一等奖军都要看萧明川是否开恩。可他却是未来世袭罔替的亲王,想到这里,醉醺醺的萧隽满意了。
谁知回到家中,萧隽无意中听到了荣亲王夫妇的争吵。说是吵架,其实主要是荣亲王妃在骂人,萧砚堂基本没有吭声。王妃的大意是萧砚堂还没有死心,还在想着有机会要更换世子的人选。
萧隽闻言顿时酒醒了一半,都到这个时候了,他父王还要怎么折腾。
许是忍耐到了极限,萧砚堂冷冷地说了句,他既然做了决定就不会后悔,世子给了萧隽他也不会收回,但是萧隽有没有那个资格,荣亲王妃比谁都清楚。
言罢,萧砚堂拂袖而去,荣亲王妃恨恨地把屋里的瓷器砸了个粉粹。
萧隽害怕被人发现,偷偷溜回了自己的院子。他当时半醉半醒的,根本无暇多想,后来回想起来,才觉得萧砚堂的话有蹊跷,似乎蕴含着某些他不了解的含义。
荣亲王妃本就病着,大吵一场病情加重,宫里请来的太医直接就在王府住了下来,根本不敢离开。前日,荣亲王妃的病情总算稳定下来,连着熬了几宿的萧隽撑不住,回房补眠去了。
岂料,萧隽没睡多久就被人摇醒了,来人告诉他,荣亲王妃去了。
听到这里,顾太后的眉宇蹙得更紧:“也就是说,荣亲王妃去世的时候,你并不在她的身边?”萧明川和南阳王的脸上,也有着同样的不解表情。
如果说萧明川是深陷疑惑的话,那么顾渝就是恍然大悟了。
哪怕是受了伤,青鸾也是个安静不下来的,青龙不许他出屋,他就在屋里窜来窜去,东边看看,西边摸摸,看见什么都新鲜,可拿到手里又不长久,真的就像是只小猴子。
顾渝无事可做,干脆坐在桌边看青鸾玩,偶尔还会想想,要是萧岭也能这样活泼就好了。
蓦地,顾渝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他把青鸾叫到身边,摘下了他挂在脖子上的玉璜。这枚玉璜萧明川拿去看过,什么名堂也没看出来,后来就还给青鸾了,只是帮他换了根红绳。
青鸾喜欢顾渝,一点不介意他拿走自己的东西,还好奇地蹲在旁边看。
顾渝拿起玉璜反复细看,随即问道:“寻梅山庄可有端敬皇后留下的墨宝?”他早该想到的,“龙凤呈祥”四个字有可能和景和皇帝与丹阳大长公主有关。
第044章 遗珠
那日拿到青鸾的玉璜,不只是萧明川感觉眼熟,顾渝也有同感。
只不过萧明川是对玉璜本身好奇,因为他曾见过另一枚长得差不多的,而顾渝则是看着刻在玉璜上的字有似曾相识的感觉。遗憾的是,皇帝夫夫想了半宿,谁也没想出有用的信息来。
今日,顾渝灵光闪现,脑子里有了个模糊的影子,再加上“龙凤呈祥”四个字,就更觉得有把握了。他问起端敬皇后的墨宝,也是为了进一步证实自己的猜想。
常理来说,历代皇后留下的字迹不是陪葬就是宫里保存着,最多他们的娘家有少部分,其他地方不该有的。可端敬皇后是探花出身,流传于世的笔墨不少,顾渝儿时就曾见过。
再说寻梅山庄原是丹阳大长公主的嫁妆,她是端敬皇后唯一的女儿,深得他的宠爱,她的别院里有端敬皇后的字画的可能性还是非常高的,顾渝实在等不及回宫再证实了,决定先找找看再说。
既是皇后提出的要求,施可不敢耽搁,立即找人去问代国公府留下的老管家,那是曾经伺候过丹阳大长公主的人,对寻梅山庄的一事一物,再是熟悉不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