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很快,皇后也没多余的心思再去关注别人家的事情了。
重阳宴正式开始,萧明川先是与诸位臣工共饮三杯,又单独敬了南阳王和顾太后一杯。此后,他把全部的时间和精力都花在了顾渝身上。
既然是赏菊宴,顾名思义就是要观赏菊花的,只赏了可不算数,还得做出诗来。
往常的宫宴上,像这种吟诗作对的活动,皇帝们都是意思下吟两句就可以了,实在有兴趣的,可以给大臣们当评判,却不会亲自参与进来。
因为有了皇帝的加入,这样的活动很容易变味。
甭管皇帝作诗的水平如何,总不能让他输得不好看,遇上文化水平高的皇帝,大伙儿虽然提心吊胆,可也还能愉快玩耍,要是遇上个不擅长还喜欢的,那才真是要了老命。
再说评判诗歌的高下是由人主观判断的,可以适当地做点手脚,但读书人都是长眼睛的,水平相差不大的情况下给皇帝放点水无伤大雅,可要是云泥之别呢,当评判的人想死的心都会有。
而且作诗也不像下棋那样带有明显的对抗性,真正的高手可以做到让得滴水不漏。作诗就不行了,让都不好让,故意写差吧,以往的诗作在那里摆着,有没有失水准各人心里有数。
为了不让赴宴的大臣们纠结死,最简单的办法就是皇帝不要参加这种活动了。
偏偏萧明川今日诗兴大发,他不好和朝臣们去比试,就拉上了顾渝作陪。不仅如此,萧明川还把南阳王找来做了评判,他老人家做事公道的好名声可是满朝皆知的。
单论作诗的水平,萧明川其实不如顾渝,毕竟他从小要学的东西太多了,实在分不出多少精力给吟诗作对这等实际用途不大的事。
顾渝和萧明川不同,他是认认真真读过十几年书的人,尽管主要精力分给了四书五经,可是读书人嘛,都爱好个风雅,他在诗词歌赋上面下的功夫,怎么也比萧明川要多些。
所幸萧明川是当过几十年皇帝的人,水平不够气势来凑,他作的诗粗看起来不咋的,但仔细再品,却另有一番风味在里头,不至于输得一溃千里。
南阳王做事的确严谨,有好几次他拿不准该判谁胜谁负,还特地派人去征询顾太后的意见。
顾安之原本在看大臣们作诗,顺便给他们做评判,南阳王不时叫人拿诗句给他看,使得他对萧明川和顾渝这边的情况特别好奇,皇帝皇后这是怎么了,竟然斗上诗了。
有诗就有酒,两者缺一不可,相得益彰。按照萧明川和顾渝的约定,每局落败的一方自饮一杯,若是不小心战成平局,那就同饮一杯。
总的来说,两人的胜负是在四六开,萧明川四,顾渝六,皇帝喝的酒更多些。
无奈皇后的酒量不如人,拼不过早年曾在军营里磨练过好几年的萧明川。
数轮战罢,萧明川精神炯炯,眼神清明,顾渝却是面上毫无异色,眼底一片茫然。
会在宫宴上摆出来的酒,度数通常是很低的,否则遇上酒量不济的大臣,被皇帝开场的三杯酒就放倒了,那可怎么办,要不要算是君前失仪呢。
顾渝的酒量倒不至于三杯倒,他只是不幸遇上了萧明川这个让他一半他都赢不了的凶残对手。
见顾渝略有醉意,萧明川不再和他拼酒了,真把人灌醉了,可就没有意思了。
谁知顾渝见他迟迟没有下文,偏过头看了看他,小声嘀咕道:“你怎么不说了,是不是认输了?”说着也不用萧明川劝,自己端起酒杯又喝了杯,神情显得颇为惬意。
至此,萧明川终于可以确认,顾渝不是有点醉了,他是醉得很厉害。
只不过皇后有项不为人知的特殊能力,就是他醉得越凶,外表看起来就越正常,绝对不会胡言乱语,还会貌若无事地继续陪你喝,不是特别熟悉他的人,根本看不出来他喝醉了。
萧明川初时有些诧异,他印象中的顾渝是个自控能力很强的人,他前世唯一一次看他喝醉是在萧岭的周年祭日。那一夜,他们抱着酒坛对喝了一整夜,两个人都醉得一塌糊涂。
除此之外,萧明川就没见过顾渝在人前失态的样子了。
然而仔细一想,萧明川唇角微挑,自嘲地笑了。
他怎么能把如今的顾渝和日后一无所有的他放在一起比较呢。
顾渝出身高贵,生来就是天之骄子。在家时,父母疼爱,兄弟和睦,进宫后掌管六宫,又有顾安之将他护着,尽管岭儿生来弱了些,也是有子承欢膝下。
可以这么说,除了他给予他的冷漠和伤害,在顾渝二十岁的生命历程里,没有一件事是不完美的。这样的顾渝,再是天资聪慧,身故高位,又能有多深的城府和心机。
萧岭少年早夭,给顾渝带来的打击难以言述,可真正让他绝望的,是顾湘的死。
顾湘是顾家年轻一代的领军人物,也是顾渝关系最好的二哥。
那时,顾安之和顾渝的祖父相继去世。顾渝的父亲顾若素做学问是一把好手,却不擅长人与人之间的交往,指望大半辈子都在国子监度过的他接手顾家遍布朝野的门生故旧,显然是不可能的。
顾渝上面有三个哥哥,要论学问,个个都不差,全是两榜进士出身,其中二哥顾湘是承庆十一年的榜眼,亦是三兄弟中最出色的一个。
坦白说,只看承庆十一年殿试的文章,顾湘并不比状元崔清峰差,可就因为他是顾家的人,萧明川压根儿就没考虑过给他状元头衔的可能。
顾湘的意外身故和萧明楚有关,不是萧明楚杀了他,是他代萧明楚受了过。
事后,顾渝要求查明真相,却被萧明川拒绝了。
萧明川不敢查的,他让顾湘和萧明楚下江南查银库失窃案本身就是顶着巨大的压力行事。
结果真相没有查到,关键证据却丢了,紧接着重要证人和朝廷钦差相继遇害,事情的复杂程度远远超出萧明川当初的预计,江南的局面有点失控了。
彼时,北疆的真皋人秣兵历马,南洋的西洋人虎视眈眈,萧明川只能暂时压下银库案,免得引起整个官场的震荡。外战在即,大周经不起一丁点的内乱。
顾渝对萧明川死心,不是因为顾湘的死本身,而是萧明川不肯为他翻案。顾湘不该死的,他是遇到了无妄之灾,可到头来,萧明川甚至不能还他一个清白。
萧明川当然明白顾湘是无辜的,可当时的情况是,顾湘已经死了,人死不能复生,他不能再搭一个萧明楚进去。若是那样,整件事就永远都没有真相大白的一天了。
若干年后,萧明川平定了北疆之乱,杀得真皋人近乎灭种。
而在南洋,萧明楚打败了诸国联军,将大周的国境线向南推进到了史上任何一个朝代都没到达过的地方,成就了萧明川的一世英名。
当然,银库失窃案最终告破了,蒙冤多年的顾湘也得以恢复清白。
萧明川追封了顾湘,重赏了顾家,只是这些对顾渝,对顾湘,甚至整个顾家,都没什么意义了。
“陛下,你为什么不喝了?”顾渝不知道萧明川的沉重心思,只端着酒杯好奇地问他。
萧明川抢过杯子,仰头喝光了杯中的酒:“皇后,我们回宫再喝。”他必须把顾渝带走了,不然他能面不改色地一直喝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感觉皇帝越来越渣了,( ̄_ ̄|||)
第016章 吵架
萧明川要提前从宴席上撤退,根本不需要理由,想走就走。
只是宫宴尚未散场,皇帝就原因不明地突然带着皇后不辞而别,众人难免有些好奇,就是面上不敢表现出来,心里也会悄悄嘀咕的。
顾安之早就留意到萧明川和顾渝之间的情况有些不对劲,见他俩双双提前离席,也没什么兴趣再聚了,又坐了片刻,便吩咐众人散了,各自家去。
宫宴这样的场合,历来是吃不好喝不好的,还规矩多得很,稍有不慎就容易出差错。因此凡是进宫来赴宴的朝臣,无一不是提心吊胆,得了顾太后的吩咐,个个心中暗喜,很快就散了。
南阳王并不属于急着回家的类型,再说他的王府也只有他一个主人,回不回去没差。
他特意留了下来,就是有话要跟顾太后说。
“请问五皇叔有何吩咐?”南阳王的辈分和资历摆在那里,就是顾安之见了他也得恭恭敬敬。
南阳王板着脸,面上看不出丝毫的情绪变化:“小孩子的事,侄儿媳妇你就不要多插手了。”
顾安之闻言只觉额上的青筋一跳,他什么时候插手过萧明川和顾渝的感情了,倒是南阳王这位皇室德高望重的大长辈,公事上固然是一丝不苟绝不徇私,私底下却是什么闲事都爱管上一管。
想到这里,顾安之眸色一沉,冷冷道:“我有没有插手,南阳王消息灵通,想必是心知肚明。可我想奉劝你老人家一句,自己都没处理好的事,就别老想着去教别人,免得越教越不成器。”
顾安之说完转身就走,都不给南阳王接话的机会。
处理朝政的时候,他很乐意和南阳王打交道,因为干净利落公正严谨,一点都不费事。可涉及到后宫的事情,顾安之恨不得永远见不到南阳王,因为他实在是太烦人了。
顾安之语速太快气势太足,一时间竟然唬住了南阳王,等他回过神来,顾太后已经带着人走远了。南阳王无语地望了望天,对顾安之的话颇有些不解,他什么事没有处理好了。
难道……
侄儿媳妇是说感情方面,可他明明是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还有比这更享受的人生吗。
倒是顾安之,典型的赢了天下输了他,想想都很同情他可怜的皇帝侄儿。
南阳王叹了口气,径直出宫去了,他家美人还约了他今天一起喝酒呢。
萧明川几乎是半强迫地把顾渝带回了乾安宫,因为他不仅不想回去,还嚷着要去烟波湖划船。
萧明川哪里敢让顾渝去,连拉带拽地把人拖走了,不过他倒是把划船列入了梅山之行的计划。
“这是哪里?我好像没来过?”顾渝虽然醉了,却不是完全丧失了神智。
萧明川把他安置在软榻上,轻声道:“这是乾安宫,朕的寝宫。”起初,他是打算把顾渝送回坤宁宫的,可转念一想,岭儿最黏顾渝了,若是见他醉着,万一被吓到了怎么办,就改变了主意。
“哦。”顾渝含含糊糊应了声,抬眼打量起屋里的布置来。半晌,他摇摇头,用挑剔的语气说道:“空荡荡的,一点人气都没有,一看就不像是住人的地方,我不喜欢。”
萧明川抬手擦擦额头上的冷汗,一边吩咐人去拿醒酒汤,一边顺着顾渝的意思安抚道:“皇后,不喜欢没关系,按你喜欢的样子来布置好了,要添什么,要减什么,你说了算。”
顾渝闻言坐起身,微微皱起了眉头,真的开始思索了。
片刻,他抬手指道:“先把那边的屏风换了,紫檀颜色太深,看着不舒服,换成黄花梨的,上面的字也要换了,写得太哀怨太凄冷,换一幅喜庆点的画来。那边的多宝阁上添一对梅瓶,书案上放一盆宝石盆景,最好是红珊瑚的,炕上添个小的玻璃炕屏,再把床帐子也换了,白漆漆地看着瘆人,换成银红色的,要不墨绿色也行……”顾渝随口一说,萧明川整间屋子都得变样。
说完以后,他就仰脸看着萧明川,一脸期待的表情,萧明川忙道:“没听到皇后的吩咐吗?马上开了库房去换。”顾渝只是要给他的寝殿换下布置和摆设,他有什么不能答应的。
皇帝说得轻松,乾安宫的太监总管魏礼却是一脸为难的表情,他犹豫了下,鼓足勇气道:“回陛下的话,旁的物件倒是好换,可是屏风上的字……却是先帝的墨宝,长泰年间就放这儿了。”
啥?!那是他父皇写的东西,萧明川惊呆了。
萧明川是个不拘小节的人,他很少注意到生活中的细节问题。当年,他搬进乾安宫的时候乾安宫是什么样子,到几十年后他驾崩,乾安宫基本还是原来的样子,没有发生过大的改变。
当然,具体的摆设和布置肯定是变过的,不过都是同样的风格,反正萧明川从没发现有何变化。
可就在刚才,顾渝说屏风上的诗句写得哀怨凄冷,魏礼又说那是他父皇的墨宝,萧明川没法不震惊。因为他记忆中的先帝,不是这样小性子的人,他明明是很豁达宽容的,待他也是温和慈爱。
萧明川略加思忖,沉吟道:“屏风就按皇后的意思换成黄花梨的,字画也换。你们把先帝的字重新装裱过,挂到朕的书房去。”魏礼点头应是,自去照办。
不多时,醒酒汤端来了,萧明川亲自从宫女手上接过汤碗,再端到顾渝面前。
顾渝闻到浓浓的酸味,皱眉问道:“陛下,你不是说我们回宫再喝吗?你骗我?”
萧明川哭笑不得,心里涌起些许的无力感,明明已经醉了,顾渝的记性为什么还那么好。
他努力挤出个笑容,柔声哄道:“皇后,朕没骗你。如果你还想喝酒,我们晚膳的时候再喝好不好?现在先把解酒汤喝了,我们还要去看岭儿呢,小心他等急了会哭哦。”
萧明川深信,等到顾渝的酒醒了,他绝对不愿意再和自己喝酒,而且他醉得不算糊涂,只要自己把岭儿搬了出来,他肯定不会坚持还要喝酒的。
谁知顾渝偏了偏头,换上一副“我才不会相信你说的”的表情,反驳道:“还说不会骗我,你明明已经骗过我了,还说你不会骗我,这就是骗我第二次了……不对,应该是很多次。”
“朕什么时候骗你了?皇后,你把话说清楚!”以前的事不好说,可从他回来起,绝对是没有骗过顾渝的,他答应他的每件事,他对他的每个承诺,他都会一一兑现的。
顾渝毫不畏惧地和萧明川对视,由于两人距离太近,萧明川能看到他眼中熊熊燃烧的怒火。
“你就是骗我了!”顾渝斩钉截铁地说道:“你说过不会再让叶铮进宫的,可你心里根本不是这样想的,这是你骗我的第一次。然后你说你不会骗我,那就是第二次了……”
“你哪只眼睛看到朕想要叶铮进宫了?朕那天已经把话跟他说清楚了,叶铮是绝对不会进宫的。”只是进宫的旨意闹得沸沸扬扬,这不进宫的,自然要低调些,反正事实会说明一切。
“两只眼睛都看到了。”顾渝毫不示弱,硬是和萧明川怼上了。
原本,萧明川要叶铮进宫的圣旨都下了,事情可谓是木已成舟,顾渝虽然不大高兴,也没多说什么。反正不是叶铮,迟早也会是有其他人,他无所谓了。
谁知就是这么件事,萧明川还要出尔反尔逗着他玩,顾渝没法不生气。
作者有话要说:
吵架其实也是交流方式的一种,他们太缺乏这玩意儿了~
第017章 开诚
“皇后,你把话说清楚!朕就是要死,也要死个明明白白!”
顾渝的话说得铿锵有力,语气也是言之凿凿,使得原本充满自信的萧明川突然就怂了,会不会是他忽略了什么不该忽略的细节,都是几十年前的事情了,他哪能样样都记得清楚。
见萧明川根本不明白自己在说什么,顾渝用审视的目光将他从头到脚扫过一遍,冷冷地道:“我看到定国公了,他带着小儿子来赴重阳宴。”
“哦。”萧明川茫然地点头应是,并不觉得这件事和顾渝说他骗他有何关联。
半晌,萧明川抬手猛拍脑袋,惊恐万状地道:“皇后,你听朕解释!”
虽然慢了半拍,但在顾渝的提醒下,萧明川还是想到了定国公叶鸿进宫赴宴意味着什么。
重阳的赏菊宴是家宴,五代之内和皇室无亲的大臣就是再位高权重也是没有资格参加的。当然,大周的王妃不限门第,大周的驸马允许议政,凡是在朝堂上有一席之地的文武重臣,少有和萧家没有瓜葛的,要么出过皇后王妃,要么尚过公主郡主。定国公府叶家却是个罕见的例外,他们家的女儿从不进宫,他们家的儿子也从不尚主,所以重阳家宴和他们家,那是一点关系都没有。
既然没有资格,叶鸿为什么又来了呢。不用说,肯定是萧明川特批的,理由也很简单,叶铮进宫的旨意都下了,叶家自然算是皇家的亲戚了。
至于叶铮今日为何没来,那就更好解释了,他都是要进宫的人了,肯定是要避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