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越到后来便越不妙了。
同时不妙的还有妩儿的身子,她身子越来越差,御医私下同我说,这样子瞧着是活不过十五了。
我不甘心,这叫我如何甘心,我开始利用暗卫之便各地搜集一些养身的偏方药房、一些珍稀的药材。可那时候,我并没有完全收复暗卫,指使起来也不那么得心应手。
思来想去,我干脆就自个儿去了安国公府上,反正豫亲王府上回不回也就那样了。
时隔多年,那是我再一次见着妩儿,她身子瘦弱极了,似乎很是不好,但又似乎体内还有一丝生机,这丝生机支撑着她存货下来。
再见之时,我口称她,“谢五娘子。”
我越来越爱和她相处,仿佛只有和她在一处,我那颗杀伐的心才有一丝的安稳。没有人生来喜爱杀戮,我也渴望安稳和宁静。
我教导她《论语》、《史记》,教导一切她感兴趣的东西,也教导一切她需要的东西。
我印象中的妩儿渐渐和我眼中的妩儿重合。
那个幼时娇俏可爱的她,那个长大后宁静睿智的她,都是我心里的她。
有一次,我给她读完《山河志》,她说她此生惟愿走遍大昭的每一个地方,惟愿走遍这山山水水。
而我,却什么也不能说。
想来,在这一刻我只是她的燕先生,不是他的瑾之哥哥。
而她是我的谢五娘子,不是我的妩儿。
我在她的眼中,只是一个家境落魄,屡试不中的酸秀才吧。
尽管,她从不这样认为,但我却宁愿她这般认为。
☆、第36章 三十四交锋
老太君不搭话,谢二姨娘这出戏就唱不起来,反倒是显得她自个儿尖酸刻薄。
“哧,人家是什么身份,你又是什么什么?也不瞧瞧,人家可是大伯正经的嫡出娘子,四娘子也不瞧瞧自个儿,什么东西呀。”谢二夫人向来瞧不上二姨娘,想她这位大伯当年那可是长安有名的才子,样貌那也是一顶一的,结果居然被谢二姨娘这等尖酸刻薄的人玷污了。
瞧这谢二姨娘,就她这尖酸刻薄的样子,幸得这位大伯从未搭理她,否则那场面可真是难看极了。
由此就看得出来,当年的安国公可算是风靡整个长安,暗地里收获过无数的少女芳心,正所谓是我已不在江湖,可江湖依旧有我的传言。
这位谢二夫人可不就是个上好的例子吗。
再加上谢二夫人才在谢淑手中吃了亏,连带着谢婉情也吃了挂落,她能瞧得上谢盈才怪。那日谢盈字里行间可都是帮着谢淑那个贱人在说话。
“闭嘴,我还在这里,这个家里什么时候轮到你说话了。”谢二夫人那句“什么东西”显然是触了老太君霉头了。
谢二夫人冷哼一声,不咸不淡的说道,“老太君的这意思,莫不是觉着四娘子竟比咱们五娘子尊贵些了?”
瞧着老太君神色更为不好,谢二夫人心中好似隐隐出了口恶气。说着多疼爱她的婉情呢,结果呢,竟是瞧着婉情被欺负,果真在这老虞婆心里,还是儿子更重要。
谢嘉鱼心里也不舒坦,这本来还在心里琢磨着这位苏世子爷是个什么来头,正头痛呢。这边,那位好二婶就拿着她当由头吵起来了。
偏生她还不能插话,否则不定会被如何扭曲本意,继而达到让她这二婶出气的目的呢。
老太君拿着手中的拐杖杵了杵地面,紫檀木的雕花拐杖在青石地面上发出“笃笃”的声响。这一声一声的敲进了人的心里,慢慢的,谢二夫人面上的讥讽变为了恐惧。
谢嘉鱼心道,这恐怕是想起了她这祖母那些个整治人的手段了吧。
果不其然,老太君接着就道,“谁给你的胆子,竟然质问起我来了,老二,这就是你媳妇的教养?”谢二老爷今日休沐,自然也是在场的,只见他面上是一片羞愧。
“是儿子的过错,没有教导好。”他作揖请罪后,又转头怒斥谢二夫人,“你成天瞎嚷嚷什么?我瞧着你是安生日子过久了吧。”
谢二夫人一脸悲愤,却好似想到了什么一般,硬是从面上挤出了一个笑容来,一字一句的说道,“媳、妇、知、错、了。”那表情,眼里恶狠狠地好似想要将谢二老爷生吞了一般。
这世道啊,果真是鬼须得让这人啊。谢嘉鱼在心中摇头。
“哼,既然话已经说到这里了,我今日就敞开说道说道,在我眼里,所有的儿孙都是一视同仁的,无论嫡庶,皆是一般的,没得尊卑贵贱。”说完,她蓦地看向谢嘉鱼,露出一个笑容来,“嘉鱼,你说对吗?”
顿时众人的目光都看向了谢嘉鱼,安国公夫人眼中的担忧几乎凝结成实质了,安国公的眉头也微微有些紧皱。
老太君这话,问得不地道。
这个问题也谢嘉鱼而言,几乎是个两难,无论她如何回答,似乎都两头不讨好。
老太君的身份不同,故而她可以说皆是一般,不分贵贱。可若是谢嘉鱼敢开口这般说到,那么不出一日,满长安必会传遍一个消息。人人津津乐道着这位未来的郡王妃是个不分嫡庶的,是个拎不清的。
世人重嫡庶,嫡便是嫡,庶便是庶,那是万万不能搅合在一处的。是故前面说到,嫡女庶女的圈子不同,是有说道的。
这长安城中,还从未听闻过谁家小娘子胆敢说上一句嫡庶一般的。
这话要是说出来,那必定如同捅了马蜂窝了,立马便会有人质疑谢嘉鱼的教养了,同时被质疑的还会有安国公夫人。
那些个贵妇们都会在心中好生思索这谢五娘子是否当得起内宅主母,说不得圣上和那位郡王爷到时候也会有些想法的。
再说说谢嘉鱼若是张口便道出庶不越嫡,以嫡为尊。那么首先便是反驳了老太君的话了,反驳长者的话,这要是硬要追究起来,便能狠狠扣个不孝的帽子。
再者,在场的这么多的庶姐们,谢嘉鱼这般说出口了,她们心中当真就没个想法吗?未必吧。最好的便是让那谢三娘子与这母女娘反目成仇。
或是怂恿怂恿谢三娘子到了时机便狠狠咬上她们一口。
这老太君不亏活了那么久,这些个日子真真儿是没有白费。谢嘉鱼发现她这位祖母只要不遇上母亲和父亲,那智谋简直是了不得。
这一句话她倘若是回不好,恐怕日后的日子,便不怎么好过了,但是她这祖母又是哪里来的自信,笃定她一定便答不出来?
其实老太君这般笃定那完全是因着谢嘉鱼从前被保护得太好了。
谢老太君可不知道这身体里住着的是一个十六岁,心智已经成熟的灵魂,她眼里的谢嘉鱼还是从前那个不知世事,天真善良的谢嘉鱼。
上辈子这个时候的谢嘉鱼,对嫡庶的概念当真是模糊得很。
安国公夫人现在还很少教导她这些,毕竟在安国公夫人的眼中,那真是什么也比不得她的身子。且那个时候大家姐姐妹妹的还很是和气呢,她又没怎么出门,当然是没有见识了,也不晓得嫡庶的厉害。
谢嘉鱼在心中叹气,望向老太君的眼神有些怅然,老太君被谢嘉鱼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一望,竟然忍不住握紧了手中的拐杖。
她竟然被一个十岁稚儿的眼神吓住了,这双眼睛还真是像,简直是像极了啊,让她忍不住想将这双眼睛剜下来。
安国公瞧了谢老太君一眼,老太君吸了一口后,面上才露出一点点笑意。
她想杀了妩儿,他的亲娘竟然会想杀了他的女儿。
这个认知让安国公有点不能接受,他瞧着老太君的眼神便有些耐人寻味了。
这时候,谢嘉鱼开口了,“祖母的话当然说得在理,祖母身为长辈,自然是一视同仁的,我们大家可都是您的孙子孙女儿。”谢嘉鱼笑着说道,可这话里话外却一个嫡庶都没有提到,可见她也不是个傻子。
“这在妩儿心中,姐姐们自然都是妩儿的好姐姐,大姐姐与二姐姐、三姐姐、四姐姐在妩儿心中是没有分别的,对妩儿好的,妩儿自然也就投桃报李。”这就是间接点明了在情感上,是没有嫡庶之分的,对她好的,她自然也会对对方好。而对她不好的,话里虽然没有说,但是在场的人都心里清楚着呢。
谢嘉鱼说完之前的话,却突的抬起了头,面上的笑意隐没了,露出一副坚毅的模样来,“妩儿心里虽是这般认为的,可这话也只能在府中说上一说。这庶不越嫡,以嫡为尊,可是大昭的传统,可是写进了大昭律法的。”随后她粲然一笑,嘴角似乎还带点小狡黠,那模样可爱极了,“祖母,您说对吗?”
谢嘉鱼将这句话还给了谢老太君,谢老太君当场犹如一口痰梗在喉咙之中,那真是上也上不去,下也下不来。
她哪里懂什么大昭律法,她连大昭的字儿都认不全。
安国公夫人瞧着这般应对自如的谢嘉鱼,心中也不禁想着自个从前是否是将她耽搁了?眼瞧着妩儿就一日一日的大了,没得几年就成了别人的媳妇了,就需得是当家主母了。而那豫亲王府上有多乱,她是一清二楚的。
从前总想着妩儿身子不好,什么都没得身子康健来得重要。可现在不一样了,妩儿的身子一日日见好,又订了婚了,再不教导一些为人处世、人情往来的事儿,恐怕就是害了她了。
就在安国公夫人心中思绪万千的时候,谢嘉鱼又说道,“大昭律法第三十七条说道,大昭爵位传嫡不传庶,凡家中无嫡子者,除爵。第五十四条规定,家中财产划分,嫡长子七分,其余嫡子三分,庶子不予分家,记名嫡子可考虑给予亦或不给予。第七十三条规定,以庶充嫡者,家产充没,徙千里。”
谢嘉鱼就这般如松如竹的站立在此,那不急不慢的声音,听得人如痴如醉,吃惊之下,竟都是忘记了询问她如何这般熟悉律法的。
这一刻的谢嘉鱼,仿佛一瞬间褪去了以往那病怏怏的皮子,转眼就变得光芒万丈起来,连安国公都连连点头,就冲这气度,也当得上他的掌上明珠了,这就是他的宝贝闺女儿啊。
此刻无人知晓谢嘉鱼可是长长舒了口气,说来这大昭律法可多亏了燕先生上辈子的教导啊。
感谢燕先生。
☆、第37章 三十五燕先生和二夫人
燕先生,谢嘉鱼的燕夫子,据闻是位略试不中的读书人,可越是相处得久了,便越是觉着这人不一般。
真正的世家为何那般遭人羡慕,那是因着人家的风度风姿,那不是久贫乍富的一些小贵族所能拥有的。
人家传承千百年来的风度,早就流淌进血脉里了。大昭的世家虽是被打压了,可向往着成为世家的贵族依旧很多。
寒门为何难出贵子?说到底,不就是因着这些个传承吗?寒门出生的人,兴许是坚毅不拔、兴许是朴素真诚,他们也拥有很多很好的品质,但是很难如同那些个世家贵族出生的人一般。
他们长于世家贵族中,便是自有另一种不同的风姿。
这位燕先生便是这般,幼年的谢嘉鱼不懂,可长大后再回想这一切的谢嘉鱼,什么都懂了。
她的这位夫子,想必是出生不俗吧。
这位燕先生最初到安国公府上来时,教导她的第一本书便是《诗义折中》,随后教导她对子与缀句,进而学习诗赋。
然后便是四书五经,这位燕先生没有教她女子闺学,反而教导她的是男子所学,是堂堂正正的科举之道。
这是后来的谢嘉鱼才知晓的。
燕先生也很有趣,分明是个屡试不中的读书人,却还来教导她学习科举之道,顺便还教导她一些“旁门左道”。
他真的很有意思,对她也很好。
好得有些奇怪吧,却对着其他人冷冰冰的,很是不假辞色。
大昭的律法便是十三岁那年燕先生所教,至于为何要教导她律法,已经有点记不清了,但是那场面谢嘉鱼至今都还记得。
说来她那个古里古怪的未婚夫的声音与燕先生还有那么一点点相似呢,但是想来,还是燕先生的声音更好听一点。
“五娘子,人活在世上,总离不开阴谋诡计,瞧瞧这小小的安国公府尚且如此,更不论整个长安城了。就算是小百姓,那也尚知偷奸耍滑来让自个儿获利。五娘子,人不有害人之心是对的,可人不能没有防人之心。”燕先生说话总是不徐不慢,大昭的官话从他嘴里出来,总和从别人嘴里出来不一般。
那时候,好似是她被谢盈利用了还是怎么,可时日有些太远,对谢嘉鱼而言这又不重要,她自然也就记不清了。
“害人,阴谋皆是小道,你若要害人,会用何等的手段呢?”那燕先生的眼睛也很漂亮,眼角微微有些上扬,面上表情很是冷淡,可谢嘉鱼觉着他眼里闪着温柔的光。
“我怎会害人呢?”谢嘉鱼不解的问道。
“呵......说得对啊,你怎么害人呢?”害她之人他必铲除,而她又何须害人,若看谁不舒坦了,他自会亲自动手。
无须污了她的手。
“今日夫子便教导你一事,人何为人,风光霁月、正大光明。做事走正道,做人重品行。无事不犯人,人犯你必回。和阴谋相对的,还有阳谋,不要总在背后算计他人,这给你带来的成就感往往是不如你在人前算计人的。”
“被算计的人知道自个儿被算计了,可这周围的人都认为是这人活该,都赞同着你;明明知晓前方是你布下的局,可他别无选择,不得不踏进来。这般如此,岂能不是人心中激荡。”
“还请先生教我。”这般三言两语的一番描述,谢嘉鱼立马便沉浸其中了,这又何尝不是一个阳谋呢。
“阴谋重暗中陷害布置,而阳谋更重社会人心。你若想学着阳谋,便得了解人心,便得知晓实事。”而了解世事的第一步,便是史书,那是被困在安国公府上的谢嘉鱼了解这个世道的第一步。
然后便是《山河志》,她明白了这世间的广阔,这世间的美丽远远不是一个小小内宅可以比拟的。
后来又学了《大昭律令》,这也是谢嘉鱼第一次知晓了嫡庶的严重性。嫡为嫡,庶为庶,界限分明,谁敢越线,谁便是活腻味了。
这律令中虽是只点明了郎君,其中寓意很是明显了。大昭的娘子虽是地位不低,可这依旧是一个男子为尊的世界,男子尚且如此,女子只会更加严厉。
郎君们若是为庶,除了银钱上困难了一点,地位身份瞧着低了一些,也便没得什么了。生为男子,大可以科举出仕或是入军远征。哪怕是外出经商行那微末之道,也不是不能出人头地的。
在大昭,出人头地的庶子并不少。当家主母也甚少苛责庶子,毕竟律法就在那里,再出息也越不过律法,何苦为难呢?还不若解个善缘,好生教养,说不得将来也是个帮手。
可这庶女便不一样了,自打大昭建国至此,就没听闻谁家的庶女直接爬上高位的。不是没有那苦熬个十来年后成为侯夫人的,可从未听闻有谁直接成了侯夫人的。
便连那皇家都还默认庶女不为妃呢。身为庶女,你若是硬要进宫去,也行啊,可进去之后究竟是拥有那泼天的富贵还是老死深宫,那便没有人管了。
不是没有庶女进过宫,可最后呢,连妃位都爬不上,能指望她为家族做些什么呢?更别提孕育龙子了,皇家才不许呢。
这些世家贵族庶女最好的归宿不是嫁个家室略好的庶子,便是嫁个颇有前途的贫家子。
对这些庶女来说,才是真正的一日为庶,终身为庶。
庶子若是实在遇见了那等苛责人的嫡母,还尚且有些办法,可若是庶女遇见了,那除了认命,便只有反过来设计嫡母了。
这就是生而为庶的悲哀,而生而为庶女,那真真是前世不晓得做了什么孽了。
这才今生有了这么一遭。
“娘子,娘子,不好了,不好了,出大事了。”谢嘉鱼还沉浸在回忆里,平安便咋咋呼呼的跑了进来,毫无仪态。
喜乐冷着一张脸,如意却先行开口了,“平安,注意你的言行仪态。”如意瞧着平安这般模样便心中不喜,简直就是打了小娘子的脸。
“平安下次注意着些,先说说这是怎么了?”谢嘉鱼瞧了眼如意,如意心知自个儿有些越矩,缩了缩脑袋,有些讪讪的。
“如意,你去瞧瞧吉祥,膳食还未有好吗?”谢嘉鱼都这般说道了,如意心知这只是个借口,但依旧还是退了出去,毕竟小娘子未有惩罚她就已经极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