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小丫鬟快步走进来通传道,“国公爷和二爷来了,现在已经到了院里了。”
果真不过片刻,两人便进来了,许是果真匆忙得紧,两人身上还穿着官服,现见并未有回房去换了衣物。而是一打下衙便直愣愣的冲着鸿禧院来了。
老太君到底心疼,便慈爱的说道,“老二你合该休息休息,换身衣物,何必如此匆忙来娘这儿。”说完冲一个丫鬟招手,“快给二爷上茶点。”又瞧了一眼国公爷,许是心中实在过意不去,又道,“给大爷也上些茶水来。”
那丫鬟很有眼色,虽老太君吩咐的话里又所不同,可她到底不敢这般作为,一视同仁的上了茶水点心。
谢二老爷象征性的饮了口茶,便急急忙忙的放下了茶盏,询问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娘,谁搅了您的静养,是不是她?”说完便狠狠瞪了谢二夫人一眼。
他与她这几年来,是当真将最后一丝夫妻情分也耗光了。素日若不是逢着初一十五或是什么节日的,他是不会去她的房里的。
这也是谢二夫人将许姨娘恨得牙痒痒的又一个原因。
“你好端端的怎么又冲你媳妇使气?这事情究竟如何,娘也没有弄清楚,你待问问你媳妇和你侄女儿。”老太君懒得掺言了,说来她现在已经不怎么讨厌这个二儿媳了,反倒是更看不顺眼老大一家子。
那一家子全是搅事精,没一个好相与的。还有她那侄女儿,若是没有她,早不知嫁个哪个穷小子吃苦去了,如今日子过好了,倒是忘记她这个恩人了,自个儿是个白眼狼,连带着生得女儿也是个白眼狼。
都不是好东西。
老太君在鸿禧院中“静养”了这么些日子,倒是将人情冷暖瞧了个一清二楚。只是她从来就没有想一想,若是她的二儿子不知晓静养的真相的话,哪里会这么些年来一句话不发,任由她自生自灭呢。
谢二老爷思索了片刻,便冲谢嘉鱼发问道,“五娘,你告诉二叔,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他是最清楚谢二夫人的人了,两相对比之下,自然更愿意相信谢嘉鱼了。
谢嘉鱼沉吟了一会儿,便恭敬的回答了。
她没有添油加醋,也没有扭曲事实,只是一板一眼的仿佛一个旁观者一般将事情道出,这样子反而更让人相信她说的话。
谢二老爷到底是混迹官场的人,哪里会瞧不出事情如何。他抱歉的冲着安国公笑了笑,那笑容里满是尴尬。
随后转头恶狠狠地问谢二夫人,“你还不快说,这事儿是否是你所为。”他人到中年了,眼瞧着没了什么指望,却得知许姨娘怀上了,那份为人父的喜悦自然不以言表。
一是因着说不得这肚子里就是一位小郎,二是因着他还具有能力,这多年无子自然是因着二夫人。
可眼瞧着他的小郎就要被弄掉了,虽日后他还会有,可这到底是第一个。
这时候,竟是没有人想过,万一许姨娘肚子里是个闺女儿,又当如何?
谢二夫人哪里甘心,立马便皮笑肉不笑的回道,“你如何就肯定是我做的,我还道是大嫂做的呢。咱们二房没有了郎君,最后得利的可不就是大房吗?不然怎么就好生生得摔在了大嫂院子前,如何不是摔在了我的院子前。我一生兢兢业业的服侍你,到头来,你竟是要这般待我,当真是好啊,好。”
这话说得谢二老爷尴尬极了,但也勾起了他心中最隐秘的念头。
是啊,他从小便比不过大哥,幼时父亲也更偏爱大哥。大哥他读书习武样样皆拿手,可自己却文武不成。到头来,大哥成了高高在上的国公爷,自个混了多年才是个四品小官。他有三个儿子,个个皆优秀,自己却连个儿子都没有。他们是一母同胞的嫡亲兄弟,这世间却有如此不公平的事儿。
大嫂管着这个家,若是要做点什么,那当真是再便利不过了。难不成他们真打着让二房绝后,好接受二房家产的主意?那些他继承的家产、冒着性命弄来的银子,最后竟是要成了大哥一家子的?不不不,这怎么能。
谢二老爷神色莫测,安国公何等人物,岂会看不出来。他在心中叹了口气,便使了个眼色给谢嘉鱼。
谢嘉鱼闻弦知雅意,立刻便笑道,“二婶莫要说笑了,我爹与二叔一母同胞的亲兄弟,我娘待婶婶你犹如亲姊妹,如何会如此做?算了,所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不若便拿出证据来说道说道吧。”
☆、第60章 五十八水落石出
谢二夫人一听这话,心中一跳,隐隐觉着不安。这种不安来自于谢嘉鱼面上的笃定。她太自信了,仿佛手中的确握着什么。
安国公微微一笑,缓缓说道,“妩儿说得好,眼见为实耳听为虚。”说完瞧着谢二老爷,“不如让弟妹先拿出证据来证明一下我夫人是如何下的毒手?”
谢二夫人感觉自己背上已经冒出了冷汗,她这才开始慌张,发觉与大伯相比,五娘那些个手段都算不得什么。
“嗯?弟妹,说来听一听吧,若是当真是夫人下的手,我必不会轻饶了她,一封休书尚且算是轻的了。”他说这话时,面上一直带着漫不经心的笑,可话里话外的意思却让人有些深思。
若是国公夫人做的,他必定会休了她?那么倘若是二夫人做的呢?那二老爷岂不是也得休了她。
谢二夫人眼睛微闭,朗声说,“如何下的毒手?大伯这话有些意思,我只是个呆在院子里的闲人,如何能知晓大嫂的手段?大嫂做了多年的管家夫人,手段岂是我能比得上的?我哪里来的证据,老爷,你也觉得我必须要拿出证据吗?”
这话说得好没道理,可谢二老爷却似乎在认真思索。思索片刻后,他喏喏道,“夫人这话倒是有几分道理,大哥,大嫂的手段我夫人的确是比不过。”
这意思就是他愿意相信自个儿的夫人,觉着大房当真有些不可告人的目的。
安国公面上微微带笑,可心中却气得倒仰。
这就是他的亲弟弟,嫡亲的弟弟。
“你大嫂的手段,你大嫂有什么手段我不知道?”安国公觉着眼前这对夫妻摆明了睁眼说瞎话,根本听不见别人的话,他也难得再说了。
“妩儿,既然你婶婶没有证据,你就说说你的证据吧。”
谢嘉鱼等的就是这个时候,她挥手招来了平安,侧身小声吩咐了几句,又转身说,“等一会证据便到了。”
话落,平安便快步走了出去。
“许姨娘摔倒的地方正是娘院子门前的石板上,论理那儿时时仆役打扫,不应该积冰路滑。可我发现事实不是这样,我细细观察过了,那地方有着冰,可我去的时候,那冰却化了。”
“爹,二叔,你们觉着外面的天气如何?”谢嘉鱼面色沉静,说的话莫名的让人有一种求知欲,很是想得知接下来是什么。
谢二老爷不由自主说道,“外面的天气略寒冷。”可不是寒冷嘛,在座的主子们不是穿着大氅,便是披着披风的。
谢嘉鱼微笑着继续说,“对,略寒冷,可近几日虽是寒冷,却未有下雨也未有下雪,那么如何偏偏就那一块石板路布满了冰?倘若我说这不是人为,你们信吗?”不信,这都明摆着了,如何能信。
“五娘,你莫要怪二婶多话,这发生在大嫂门前的事儿,难不成你还能红口白牙的硬扯到我身上来不成?”谢二夫人坐不住了,她只觉着心中慌张,便迫不及待的开了口。
“二婶,我可没有说这是您做的,稍安勿躁,待我细细说来。”她饮了口茶,继续说道,“这很明显是有人想要暗害许姨娘肚子里的孩子,我们且先不论究竟是谁,便说说接下来的事儿。我前去查看那石板时,发现了一个疑点,便是那冰化了。”
“这种天气,外面的冰如何会自个儿融化,这也是人为吧。我听闻先前出事时,娘将许姨娘送回院子,并照看着许姨娘,而二婶则跪在娘的院子门前大哭大闹。我敢问二婶,就算您哭闹,又如何要跪着?”
谢二夫人顿时哑口无言,谢二老爷瞧出些端倪来,顿时觉着面上无光。
可有人还要强辩,“我那时心中悲愤,情到深处,便不由自主的跪下,求求苍天开眼。”
奇怪的是谢嘉鱼不但没有反驳,反而点了点头说道,“那倒也说得过去,二婶向来是个‘性情中人’。只是我再多问一句,那么多地儿可以跪,如何偏生就选了许姨娘摔倒的那处呢?世间竟是有如此巧合的事儿?”
许是见方才谢嘉鱼没有反驳,她的胆子立刻大了不少,冷哼一声便决定打死不承认,“我可没有跪在那里,你是亲眼瞧见了还是如何?若是没有瞧见的话,便听婶婶一句劝,这家里的奴才最喜欢糊弄你这等不知世事的小娘子了。”
她原以为谢嘉鱼会像方才一般轻轻盖过,万没有想到她眼中闪过一讥笑,接着便淡淡道,“二婶下次推脱之时倒也瞧瞧自个儿,您裙上如此明显的痕迹,可是您三言两语推脱得了的?”
一下子,屋子里三人眼神都瞧着谢二夫人的裙摆去了,连谢二夫人自个儿都慌张的低头去瞧。
果不其然,膝盖位置当真是一块污迹。
谢二夫人顿时慌了,支支吾吾的解释道,“这许是,许是,许是在地上不小心蹭到的。”她光想着将那冰融化掉,怎么就没想着那冰化了便会有污渍留在裙上呢。都怪那些个办事不利的小丫鬟,若不是她们没有请出母亲来,她如何需要亲自前去。若不是她急着来鸿禧院,便不会忘记这般重要的地方。
她在心中疯狂咒骂那些小丫鬟。
瞧着二婶这般模样,谢嘉鱼倒是未有再说什么,她算是晓得了,这人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对这种人,需得摆出真正的证据。
恰好这时,平安回来了,她进来之后在谢嘉鱼耳旁低语了几句。
谢嘉鱼点点头,面上露出一个微笑来,“既然二婶觉着这是不小心蹭着的,不若我们便传唤个人来说道说道吧。”
说完便对着平安吩咐道,“让望琴进来。”
“奴婢望琴参见老太君,国公爷,二老爷,二夫人,五娘子。”她一进来便规规矩矩的行了礼,丝毫不敢张狂。
“这是娘身边的大丫鬟望琴,素来心细,我发现那石板路有些不对后,便命她好生探查,她果真没有辜负我的期望,现下将事情查了个水落石出。望琴,说来大家都听听。”
望琴又行了礼,镇定说道,“奴婢谢过五娘子厚爱。事情是这般的,奴婢先是将满院子的丫鬟和婆子好生威胁拷问过后,终于有人说曾瞧见了个丫鬟鬼鬼祟祟的在门前徘徊,我带着人仔细查找,终于寻见了那个丫头,原是二夫人院子里的一个二等丫头,名叫绿儿,现下人被奴婢绑了,正在门外候着呢。”
谢二夫人的指甲都快戳破了手掌心,可此时此刻,事态已经不是她可以控制的了。
那个名叫绿儿的丫鬟已经被带了上来。
这丫鬟年纪不大,跪在地上那涕泗横流的模样看上去倒是有几分可怜,但是在座的却没有一个人同情她。
谢二老爷冷哼一声,厉声喊道,“还不快将你做的事儿统统说出来,否则立刻便将你发卖了事。”
发卖这两个字的威力对这些个小丫鬟来说是了不得的,之间她立马便磕头喊道,“奴婢都招,都招,求求主子不要发卖奴婢。”
“都是弯月姐姐叫奴婢做的,奴婢若是不停,便要去做那最下等的活计,都是弯月姐姐逼迫的。”弯月,在座的人都知道这个丫鬟,二夫人的贴身丫鬟便叫弯月。
谢二夫人心中哀嚎,心道完了,这下彻底完了。
“弯月都叫你做了什么。”谢嘉鱼沉静的问道。
“弯月姐姐命奴婢将水洒在夫人院子前的路上,奴婢……奴婢便照做了。”
这下子真相大白了,弯月瞧了瞧一言不发的二夫人,心中叹了口气,便站了出来。
“这事儿是奴婢指使的,可不关夫人的事儿,一切皆是奴婢咽不下这口气。姨娘仗着怀了个孩子,这还不知道是男是女呢,便耀武扬威的,二房都快没有咱们夫人的一席之地了。夫人心善,又瞧在孩子的份上不与姨娘计较,可奴婢却看不过眼,故而这般做了。”
听闻这一番话,谢二夫人眼中有泪水涌出,她急忙拿起帕子擦拭,可越擦拭便越多,最后竟是发出了哽咽声。
不枉她对弯月的一番好。
众人心知这事儿必是谢二夫人做下的,可弯月不承认,非要一力承担,那也没有办法。
只得狠狠将弯月狠狠责罚一顿后叫来了人牙子。至于二夫人,自有人去收拾她的。
待事情落幕后,有个报喜的小丫鬟跑了进来,喜气洋洋的说道,“回禀老太君,国公爷,二老爷,二夫人,五娘子,许姨娘平安生产,母女均安。”
谢二老爷觉着他仿佛听错了一般,便出口询问道,“你再说一遍,姨娘产下的是男是女。”
那眼神,仿佛吃人一般。小丫鬟终于回过味来了,原来这才不是什么好差事呢,难怪那些姐姐们都推着她来报喜,于是她只得战战兢兢的重复道,“姨娘……姨娘产下了一位小娘子。”
娘子,又是一位娘子。
谢二老爷尚且未有回过神来,二夫人先昏了过去。
☆、第61章 五十九如云
当得知许姨娘肚子里的孩子是位娘子后,谢嘉鱼心中蓦然生出一种虚妄的感觉。
千算万算,谁也算不过老天爷。
她二婶这才真成了个笑话了,可她一点都不觉得好笑,她只觉得可怜。
她希望二叔是她一个人的,可偏生又生不出儿子来,霸占来霸占去,都成一场空。
这就是闺阁女子的命运吗?谢嘉鱼的心中从未有如此悲凉过,她日后嫁人了也要瞧着自个儿夫君左拥右抱吗?她的心中不舒坦极了,却又不知如何说道。
谢二老爷一脸的不敢相信,他怒斥道,“不是郎君吗?如何便成了个娘子了?我要娘子来有何用?”气急了的他有些口不择言了。
这许是因着期望太大了,于是失望也就更大了。
老太君也很失望,她慢吞吞的说道,“这皆是天意,唉,莫要强求。”说完瞧着身旁的丫鬟道,“红袖,日后你便跟着二老爷吧。望你能为咱们家开枝散叶,生位小郎啊。”
红袖便是先前那个身着绿衣的丫鬟,生得丰腴多姿,不但貌美且明摆着是个好生养的。
老太君这话倒是惊到了谢二老爷,可他定眼一瞧,哟,原来是这般貌美的丫鬟,当即便欣然应允了。
红袖偷偷瞧了他一眼,那烟波流转,当真是数不尽的风流媚意。
“奴婢谢过老太君,日后奴婢便是二爷的人了。”这一句话三回四转的,那娇娇俏俏的话语直让人心里痒痒。
安国公和谢嘉鱼冷言瞧着,并不发话,他们早就习惯了老太君不按常理出牌了。在她的眼里,根本就不会理会什么规矩不规矩,她自个儿才是规矩。谁若是违背了她的话,那便是不守规矩,只有丝毫不差的遵循了她的话才是守规矩。
按理说,许姨娘多多少少也算生育有功,就算是生了个小娘,那不也是二老爷的血脉吗?这时候,不但丝毫赏赐也无,反倒还要赐个丫鬟去膈应人家。
这要是许姨娘知道了,估计立刻便要气得吐血吧。
实在是欺人太甚了。
可连谢二老爷自个儿都不觉着有什么问题,他们自然也不会多嘴。
攀扯了这般久,也该是散了。小丫鬟们抬着二夫人,红袖跟在二老爷身后,国公爷走在前面,谢嘉鱼走在后边,一群人便呼啦啦的出去了。
剩下老太君继续“静养”着。她以为赐给老二一个丫鬟,他就能记起她尚且还在“静养”,多少来过问过问,可谁知这位彻底掉进了温柔乡里,更记不得这还在“静养”的母亲了。
红袖那个小浪蹄子,老太君在心中怒骂。哪怕此时此刻,老太君竟也一丝一毫都舍不得责骂二老爷,也说不出这究竟是爱他呢还是害他呢。
出来时,院子里已经点上了灯。许是因着老太君被“静养”了几年,这院子里的人到底不若先前那般精心了。连带着这些灯火都不若以往那般明亮了,倒是有些昏沉沉的,瞧着这院子莫名的有几分阴森。
谢嘉鱼仗着夜色,在那假山前结印起符,她以往没有少投喂补灵符,对这一套熟悉得很,故而动作极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