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现在日常有什么事,夏侯乙该是都能在当天晚上又或是第二日晨都了解清楚的,像是他昨晚独自一人跑到一间酒楼里吃晚饭这事,夏侯乙在今天早上也已知道了。
而他今天下午做的这件带自己宅中小囝上侯乙酒楼里买一根糖棒、却又自己不进去的事,可能要么今儿晚上要么明早也会叫夏侯乙知道了去的。
只是那两个有如探子一般盯梢的人藏匿的功夫太深,而范禹可能一时半会儿是发现不了自己一早已被人死死盯住了。
他在街边等了一会儿,就见毫丁举着一根被油纸卷着下半截的蕃荷凉棒高兴地出来了。他牵着毫丁住回走,忽然就想到了自己十几岁时有一回领着最小的那个弟弟一起去参加一个广场上的活动、他让自己给他买一杯加冰块的芬13 达时的情形。看来但凡是小孩在得到一样小玩艺后的满足感以及那副神情都是一样的。
他一路和毫丁往回走着,一路就在想着兴许卖糖是一件正确的事,那既然侯乙酒楼与大康酒楼这两间都卖手工糖卖得这样兴盛,那不如自己也来卖。
只是似乎不能和他们弄差不多的噱头了,像侯乙酒楼推出的蕃荷凉棒,它的噱头是清口,本来只是妇孺来买,饭后她们不喝茶,只吃这个来清新口中的味道,后来变成是那些吃了饭就会喝茶的男人们也会来买那种凉棒清口。而大康酒楼里的暖体糖想来是主要卖给女人与长者那些容易体寒力弱的人的。
那这么一来,范禹想着不如自己在卖糖这一块就专做小孩生意也就是了。
☆、第 30 章
有了这个想法后,他就跑了几家木匠铺子,想要比较一下哪一家的工艺更精湛一些,因他要打制相当严丝合缝的模具,也好用来制作波板糖和棒棒糖。
他最后选定了一家,倒并不是在市集上的,而是在鱼女城几条主街中的其中一条上,与他现在做买卖的地方隔得较远,与整条大启街也有一定的距离。他选那一家倒也并不是因为要刻意避开自己的生意、不叫人看明白他在做什么,而只是单纯因那家的工艺实在好。
他让人打制一种用硬木制成的、内壁与表面都平滑的木制模具。制波板糖的那个就是一个中空的木筒,有一片片薄刀片可以插^入筒中,但也不用人一片一片地插^入,而是那些刀片已被嵌入另一块模具板中,到时等扯好的而未固化的糖被充入木筒中后,只要往下一压那一块等距嵌着一片片薄刀片的模具板,就会像拉闸一样地将圆筒中的糖均匀切分成一块块波板糖的大小,且切面极平滑,这样出来的成品看着也是极工整的。
再来就是制那个棒棒糖的模具也是大致以这种工整的方式完成的,力求最后的成品表面都能圆滑平整、卖相佳。
他还让这家用软硬适中的木头制成可插^入波板糖或是棒棒糖的细木棒,到时可用来作“柄”。
等他这一切都忙完了、两种模具各三十件都到手了,已是二十来天后的事了。
而这二十来天后,寒季已过了,就这么像是毫无预兆般的进入了热季。虽说这地方的热季在伊始时确是比中间的时候要稍冷一些,可是即便是在这个开始的时候也是不会有什么“乍暖还寒”的这一种气温的。而是要热就立时热了起来,仿佛三天前还是穿着夹薄棉的袍子,而这会儿工夫就换上了单衣了。中间仿佛不需要过程似的,就像是一个暴脾气急性子的人那个火气说上来就上来,并不需要什么渐变过度的过程。
那二十来天里,范禹也没干等着那些模具,而是另有办好了几桩事。其一,就是将那些生姜不仅摆放在了阴凉处,且还在上头覆上了有些许潮的生罗布片,让它们在阴凉半潮的环境里被尽早地催生出芽点,当他发现每块姜上都出现了约十几、近二十个嫩绿色的芽点后就将整姜剖块后,间隔均匀地埋进了花盆的土里。这么一来,再等约六、七十天,就有约二百五十块完整的大姜可以被挖出来使用了。
可是他想到到时就这样一批收了出来,也没有新的顶上,二百五十来块那种完整的带枝杈的姜也用不了半个月。于是他又要去找祟侯免要花盆,哪知还没走进大康酒楼,就被也不知打哪儿冒出来的一个人说夏侯乙找他,于是他就没进大康酒楼,反而是先进了对门的侯乙酒楼。然后夏侯乙还问他今天要做些什么,他就说他今天要找祟侯免要花盆,那夏侯乙就说他那儿也有花盆,于是他就去了夏侯乙府上拿了十只花盆回来。虽他也知道即便有了这十只也还是不够用的,但他想着不如就先这么用着,日后要么在屋后搭一个棚子专门用来种姜。
另有一件就是他买回了很醇的白酒,用来萃取食用色素。为了这色素,他又买了黑豆与捡了不少玉米皮。黑豆用来萃得红色素,而玉米皮可以萃得绿色素。黑豆被连皮入酒液久浸,黑豆皮上的色素被浸出不少正红偏深的颜色后,那黑豆也不能要了,只能弃了,好在一把黑豆就能出不少这种色素,且一点色素可以用相当长时间,因每回用来给糖着色也要不了多少滴这种色素。而玉米在这处虽说都是连皮卖的——为了保证里面的玉米新鲜,但是一根玉米最外面那两层极粗糙深色的玉米皮却并不被留在上面,因为那样使那些玉米显得很老,故而卖菜的商贩会将每根玉米最外面那两层玉米皮剥掉,只留里面那些层层叠叠浅碧色的嫩皮包裹住他们的玉米。而那最外面两层恰巧就是范禹最想要的,因为绿色素在那两层里沉淀得最多。
那他就去问那些商贩们要那些玉米皮,那些人还乐得给他,就像最初那个水果摊大哥一样,都当他是来清理垃圾的了,自然是“要就都拿去”那样的想法。
因此他在那二十来天里,也萃得了不少色素,用黑坛装着放在暗处。
还有一件事就是,他那回带毫丁去买了糖之后,就将两间宅子内部“巡视”了一番,跟着便家去了,哪知走山路的时候,走走就觉得不对劲,想着自己没跟毫丁强调:要是有什么陌生的男人女人要给他买糖吃,是不可以跟着走的。
他就觉得对小孩还是要强调一下这些的,虽说他们宅中的小孩也不常出宅门,可万一哪天在宅门口就遇上了什么形迹可疑的怪人要骗他们可怎么是好。于是他第二天就进宅子里面去强调了一遍,叫那些小囝不可以吃不认识的人给的东西,也不可以跟着不认识的人走。
然后他回去了,想想又不对,想着好吃的小玩艺对于小孩的引诱就是很强烈,而光是跟他们说这不许、那不许,他们到了事情出现时也不一定能遵照他的话去做,万一没忍住,就被别人骗走了那可怎么办。于是他又在家里扯起糖来,这时节的大椰特别贵,因滨海的那座城里在寒季时是没有人管采收大椰的事的,反倒是任由那些大椰果子耐寒长两个月,一到了热季刚好采下来。这一点与玉米不同,这边长年都是有人采收新鲜玉米的。
在寒季里的大椰都是水果摊大哥预先储藏好的,好在这大椰经得起存放,不过水果摊大哥在寒季将这些大椰卖得很贵。
不过范禹还是买了一些,回去后就又做起了大椰糖棒。做好后,自然又都归了祖辛,只是范禹关照他每天要将这些糖棒分一些给宅中还未满十三的那些小囝们。范禹知道祖辛之前即便是拿那些大椰糖棒到宅子里头去做人情,也断然不会是分给那些小小孩的。与祖辛交好的想必也是和他差不多年岁的一些人——大致也都是些十四、五了的囝们。
故而他特为关照了一句,让分给那些小小孩一些,不用多,每天两根也就是了。祖辛说知道了。
但其实范禹并没有很放心,他怕祖辛只是口上应了但却不会去做,因他想着兴许祖辛并不知道他要做这些糖棒给那些小小孩的用意。他其实就是怕宅里小孩太容易受到外头险狯之人的引诱,但或许祖辛认为他也只是随口提一提将糖棒分给小小孩的事,并且他或许想着就一根两根糖棒,哪一日不给也不是什么大事,又不是像不给宅里小孩饱饭吃这样的大事。
范禹一开始也没想着要好好解释一下他这个意图,只想着先看看祖辛有没有去做,如果没有照着做,再跟他好好说明白那个意图的。之后有一天,他去了宅子里,正好遇上毫丁,就问他有没有每天收到大椰糖棒,还问他收到几根,好不好吃这类的事。毫丁说他们几个每天都会收到两根,早上祖辛来的时候就发给他们,他们就存到下午的时候吃,还说真是好吃,比凉凉的那个还要好吃。
范禹就想着,看来祖辛还是事事都照他的话去做的,就是有些时候可能应的时候那个脸上神情马虎了点,但是做事的时候还是很用心的。
却哪里知道,他问毫丁的那一幕正好被祖辛瞥见了。整整三天没有跟他说话。
他赔不是赔了三天。三天后祖辛开口第一句:“我还能私占了你那几根大椰糖棒?你不信我,还要找宅里的人去问明白我有没有给!他们也不是个个傻,这话叫他们哪一个听了去,还当是你有意去盘查的!”骂得范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直说是无心的无心的。
跟着,又赔了三天的不是,才稍微好一点,不过祖辛依旧还是对他那副嘴脸,爱理不理的。后来婆婆也知道了这事,就积极在两人间斡旋了斡旋,好容易才算是调停了一些。
所以,寒季的那一个末尾,范禹也算是因一次无心的过错,而令得自己在对着祖辛那一张冷涩脸的痛苦之中度过。
哪怕换季了,都进入了热季了,祖辛还是没换脸,依旧一张冷涩脸。还将钱匣子的钥匙甩给他,说不敢管他那些钱。得亏范禹没敢收那钥匙,若真收下了,估计接下来的一年都不会好过。
等到他家那个呱呱档口上也兼卖起了粉红与粉绿色的大椰波板糖与大椰棒棒糖并气势比那两家酒楼里卖的糖棒还盛之后,他因对着祖辛的冷涩脸对怕了,就想到了他那个之前被他列入长远友情发展计划却已经被他忘记了许久的“新朋友”——夏侯乙。
不是因为被祖辛的冷脸对怕了而去夏侯乙那儿寻求温暖,而是因为他觉得夏侯乙那样地一表人才,且又自有一种风流魅力,那肯定是在哄人方面相当有一套的。去问他,肯定是不会错的,而至于范禹他自己,在这一方面简直是一个废物,他本身就无趣至极,哪里还知道如何去哄人呢。
他先是去了夏侯乙的酒楼,得知他不在酒楼里,而是在他府上,于是他又去了夏侯府。
范禹被里头家仆引至夏侯乙的书房,他这回是空着手来的,因实在想不出能带什么东西上他这儿来了。他每回上这人府上来都觉得自己像是一个城里富户的一个远在乡间又或是远在大山里的一个老亲,远得很的那种,跑进了城里来投奔一下有钱的亲戚,手里还得带着些田里地里种的又或是坛子里腌的菜。而事实上他是真没什么可带的了,除了上回那个凉棒,现在在侯乙酒楼也早都卖上了,那他还带来夏侯府上做什么;再有就是他家地里种的菜也不见得有多好,婆婆虽种得比以前好了,可也没好得可以让他当一份礼一样地带上这人府上来的。
好在他天天差人送他家特有的水过来。夏侯乙一早已喝惯了他家送过来的水了,夏侯乙跟他说过他即便是去酒楼里,也是要让人带一罇那种水过去的。
夏侯乙没想到他会来,就问他:“难得啊?想着上我这儿来。我背上都酸死了,早想有个人来给我按按了,也总不见你出现。都忙什么呢?听说你也卖上糖了,色泽还挺新异的,且价钱还比我们的要低一些。连累得我还得让酒楼饭庄里的人一劲地吹擂我们那糖棒的‘效用’。”
他说了这好长篇的话,范禹听了后就说:“我那个是卖给小孩儿吃的,只图好看好吃,不比你们那些还带效用的。你就让你们柜台后的多吹擂吹擂,这做买卖还不就是这样?”
跟着,他就走了过去,问夏侯乙:“哪儿酸呢?你趴过去,我给你按按。你这才二十几?就这酸那酸的,我看就是动得少。”
夏侯乙又将书房里那张长案上的东西清了,之后也不知由哪儿拿出一床被子,铺了上去,跟着,人也趴了上去。范禹就侧身在那张不高的案的沿上坐了下去,跟着帮他又摁又按他那张按起来特别费劲的背部,因为他身上的肉一点儿也不松,也不知平时有没有在练些什么,哪里像是筋脉不通畅的样子。只是既然他非嚷着说酸,那也只得按。
按了一会儿,夏侯乙问:“哎?对了,你今天来是做什么的?”一经提醒,范禹一下记了起来,就说:“哦。这个……”停顿了一会儿,就又接着说:“就这么说吧,如果你对着一个女人的一张冷脸对了都快一个月了,你要怎么做,她才能和你又好起来?”范禹想了半天,决定用“女人”指代祖辛,因他之前只是觉得祖辛长得像女的,喜欢吃的东西像女人的,经过了上回那件事,他现在就觉得他就连脾性都快跟女的差不了多少了。
☆、第 31 章
夏侯乙听了他这话,先是闷头自顾地想了半晌,就是想着:怎么,他身边难不成还有什么女人?怎么没听那两个盯着他的人报来给我听?
因想到那两个被差去盯梢的人竟这样渎职,于是他心里有股怒气憋在了那里,就在盘算着一会儿等范禹走了,就要把那两个不顶用的人给撤换了,再换两个机警的顶替上去。
他因这样闷头了半晌也不见答言,范禹当是他没听见,就推了推他肩膀,问道:“听见了没?我问如果你对着一个女人的一张冷脸对了都快一个月了,你要怎么做,她才跟你又好起来?”夏侯乙这时抬起头来,还侧了过来看向他,问:“什么女人?你哪时开始认识了一个女人了?怎么没听你提起过?”
被他接连着问了这样多句,一副他不说清楚他就不回答的样子,范禹也只好放弃了用什么“指代”,也只好直接将祖辛跟他怄气的那一件事由头叙述了一遍。
夏侯乙一听完这个,心里却也不见得比先前好些,于是,他本是抬着头的,这会儿工夫又闷下头去,枕在交叠的手臂上,又是沉思半晌,在想着:怎么那么奇怪呢,打由上回那个谁看我横竖不顺眼起,我就觉得他怪怪的。
但夏侯乙也不能确定到底是不是怪的,只是心里总是隐约觉得不对劲,却又说不出所以然。
范禹又推了推他的肩,想着自己把一切都和盘说出了,怎么他还是不给出什么回答呢,也不知他到底有没有细听他问的事。夏侯乙被他推了一把肩头,就头也不抬地答:“哄什么哄?我不知道怎么哄!要哄你哄去!”
范禹一听,这叫什么回答!本来来他这里是想他给支几招好用的法子回家去也好缓和一下在家中与那人之间的凝重气氛的,哪里知道他给了这样一个回答,口气还硬梆梆的。
范禹下狠劲在他肩下部一个穴上揿了下去,夏侯乙被摁得那一侧肩头都快酸麻死了,险些没有弹起来。他只得侧过脸来,说:“要命了,你使那么大劲做什么!”范禹说:“你那给的是什么无用的说法,你快些帮我想想。我现在每天一对上他那张脸,我一整天心里都不舒服,再这样下去,我都快受不了了。”
夏侯乙被他刚刚摁怕了,也不知这小个子哪来这么大手劲,看来每天他那些体力活也真不是白干的。也不知怎的,想着想着,竟又想到了他现在那副“又干又瘪”的身架子上去了,就在想着也不知这人继上回跟他说了要他多吃些东西、少东跑西跑的之后有没有好好地去照做。不过他这回来已是换上了热季里穿的薄衫了,虽说还是有些瘦,但那个身形像是确有饱满了一些的,且真是高了些。这薄衫想必还是去年的那一身,看着明显就显短了,他怎么也不知道去换一身新的,也不知成日都在想着些什么。
夏侯乙由一件事想到另一件事,曲折迂绕了一大截,竟离原本他最初想着的“这小个子哪来那么大手劲”这一桩事越来越远了。
直到范禹一张大脸正对着他侧枕在手臂上的脸时,他才猛然回了神。范禹那脸也不大,主要就是现在这会儿与夏侯乙的差不多快是鼻尖对鼻尖这样一个距离,才显得有那样地大。
范禹是看这人又是半晌不答言,还侧过了脸来枕在他自己手臂上,脸上神色变化万端,都不知道他在想着些什么,于是就俯下身去,拿鼻尖对着他的,哪知都对了有一阵儿了,他才像是猛然回过了神来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