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还将她们推了进去。
阿绵:……???!
这么容易!那她之前的几年都不敢偷跑过来是为什么???
香儿长吁一口气,她一直提心吊胆,生怕被识破了。
“香儿,你……”阿绵有些迟疑,不知道等会儿见到的是什么情景,“你就在这等着,如果有异动,再进去唤我吧。”
香儿点头,“小姐可要记得时辰。”
香儿知道,自家小姐虽然偶尔有些迷糊,但只要下定了决心的事,就一定会想方设法做到。她只是一个丫鬟,帮不了大忙,就只能在小事上予以支持。
陛下原先对小姐宠爱有加,这么多年没见,小姐想去看一看也是人之常情。
阿绵慢慢走进,将托盘随手放在石桌上。
轻柔的纱帘随风晃动,一缕丝线飘至阿绵眼前,殿内景色缓缓呈现在阿绵眼前。
一道四方巨大的温泉池横在中间,丝丝热气在上空浮动,使殿内气温要比外面高上不少。温泉池上方由琉璃瓦铺成,暖阳毫无障碍地斜入,让大殿明亮无比。就连夏季才开的花儿也在这温热的水汽蒸腾下提前绽放,一朵朵一盆盆在池旁盛开,姹紫嫣红,衬着袅袅烟雾,简直有如人间仙境。
此时池内无人,元宁帝正斜倚在金椅上看座下美人起舞,面色阴晴不定,边将一壶美酒饮尽,罢了摔壶道:“酒怎么还未添上!”
他语带煞气,眼神阴鸷,早有起舞的美人在瑟瑟发抖,仍不敢停下。
稍远处跪了几个身着白色中衣面色麻木的死囚,元宁帝有时怒火太盛必须要见血才肯罢休,这些死囚便是用来以备不时之需的。
李安道:“快了快了,老奴再去催催。”
他微瞥上首的元宁帝一眼,见其眸中淡红从未退去,内心不由轻叹一声。
其实陛下本不必到如此地步的。
虽然几年前的那场意外,叫陛下做出了些糊涂事,可毕竟不是无法挽回。回宫后,陛下其实有想过等安仪郡主回来亲自向她解释。
郡主主动愿意献血为陛下治病,陛下早就不止将其当成义女。可第二日长公主闻讯前来,不顾陛下仍在休憩就大吵大闹,出声讽刺,道以陛下这种疯状,根本不出几日就会把身边的人全部杀光,还强逼陛下现在就杀了她。
陛下又怒又惊,就听得长公主接道,他害死驸马和安仪郡主至亲,她和郡主今生都不会再原谅他。若要她原谅,不如当场自裁。
李安虽然也觉得陛下那段时日所为有些太过,可那毕竟是因为病症,陛下也无法控制,怎么能全怪到他头上?
更何况陛下杀驸马着实是为了长公主,长公主身为陛下最疼爱的女儿,不体贴就罢了,反倒如此仇视,可真叫人心寒。
长公主离去后,陛下就发狂怒杀了两个小内侍,并在太子殿下赶来时让太子将自己关在光元殿,命太子代理朝政,若无要事都不要再去寻他。
太子劝过无果,只能按照陛下的话去办。
李安跟了陛下这么多年,自然也是要一直跟随的。
虽然他也有些怕陛下这病,可是他瞧着,太子忙碌,甚少能来看望陛下,皇后娘娘不闻不问,长公主更是似有深仇大恨。就连可以安抚住陛下的郡主,陛下也禁止她再前来。
若他也离开了,陛下就真的是孤零零一人了。
李安微佝着背,觉得自己想法有些大逆不道,可却又是事实。
如今的陛下虽然依然大权在握,享尽世间荣华,每日纵情声色,可他却觉得,陛下真是这世间最可怜的人了。
“你。”元宁帝忽然指着其中一位美人,“你为何与他人动作不同?”
“陛下饶命,陛下饶命!”美人忙跪在地,“奴,奴方才慢了些,没……没跟上她们。”
元宁帝冷笑一声,起身下位,见那美人抖得额头汗水连连滴下,俯身抬起她下颌,“朕很可怕吗?”
“陛……陛下天子之势,不…不怒自威,奴不、不敢直视……”美人牙齿打着颤说完这句话,竟然腿一软,直接瘫坐在地上,不一会儿,裙下传来一阵腥味,点点淡黄液体蔓延至裙角,她竟被吓得失禁。
元宁帝皱眉,直接将她放开,转身踹出,“丢出去,砍了双脚,既是不会舞,也不必再留着了。”
他又对一位美人勾手,这位美人倒能勉强镇定,深吸一口气道:“陛、陛下。”
“你……”元宁帝本想说什么忽然止住,“你熏的什么香?”
“奴…奴并未熏香。”美人小心回道,她们怎么敢熏香,听说陛下闻不得这些乱七八糟的香味,一闻就要发狂。
“哦?”元宁帝只面无表情道了这么一声,他确实闻到了一缕极淡极淡的香味,那味道清甜无比,带着一股让他心安的力量,也让他熟悉无比……
阿绵俏皮稚嫩的笑颜在他眼前浮现,可随之而来的是那个混沌的夜晚,他满手的血腥,他想到了阿绵带着笑意仰看他说“我相信陛下不会伤害我”,还想到了长女清悦仇恨地看着他,“父皇既然已成这般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又何必还要假惺惺来安慰我!你杀了驸马,杀了安仪郡主亲人,改日就该是对我们下手了吧?总有一天,我和母后也要惨死于你手中,与其等到那日,不如你今日就下手吧!”
那时清悦将剑塞到了他手中,硬逼着他在她颈间划出一道血痕。
他只觉得手心滚烫,脑中混乱,长女脖间的血迹更是让他隐隐疯狂,他冲出了大殿,对着四周的宫人大肆发泄……
元宁帝突然轻吟一声,抱住头,感觉那里疼得几近炸裂,口中喃喃道:“清悦,阿绵……”
见他这模样,旁的宫人纷纷不着痕迹远离了些,这已经是陛下发病前的预兆了,头疼只是让陛下稍微不舒服,但却是能让陛下直接要他们的命。
李安却上前一步,担忧道:“陛下,陛下,老奴去传太医来……”
“不必。”元宁帝止住他,眸中淡红转深,大步往回走去,抽出悬在墙上鞭子,喘着气道,“不准走!”
“继续!继续给朕舞。”他挥鞭在地上狠狠一甩,声响悚得那些美人都要哭不哭的,憋着眼泪重新起舞。
而离得远些伺候的宫人则大松一口气,反倒有心思开始欣赏起这些美人跳舞来,他们这些情景见惯了,只要不祸及自己,有时候见他人受折磨竟也心生出期待和快意来。
乐声也渐渐再起,可那股似有若无的香味却一直飘荡在元宁帝鼻间,他一会儿感觉心神安定,一会儿大怒,悲喜交加间竟再也止不住,冲下位对着那群美人一顿乱刺。
惊叫迭出,宫人四处逃窜,李安耷着脸,面容毫无波动。
在元宁帝开始忍不住自残时,阿绵终于忍不住冲了出来,不顾其他,一把抱住元宁帝腰腹,“陛下!”
元宁帝一时还没反应过来,反手就要挥去,却在对上阿绵盈着水意的双眸怔住。
“……阿绵?”他声音枯嘎,难听得像是锯木。
李安终于有了神采,不敢置信地揉了揉眼睛,再仔细一看,确实是安仪郡主的脸,虽然长大了些,可对着陛下的那股无畏可不是谁都能有的,“陛下,是郡主啊,是安仪郡主!”
他几乎要老泪纵横,郡主终于主动来寻陛下了。
“阿绵?”元宁帝又重复一声,手一松,剑和鞭子都落在地上,“是阿绵?”
阿绵忍着泪意,抱得更紧了,“陛下,是我。”
她现在长高了,可相比元宁帝而言还是那么娇小,小到他依旧可以轻松将她举起。
元宁帝手微微动了动,在快要忍不住将她抱起时,猛得将阿绵手抽开,转身奔至内殿,“不许跟来!”
阿绵先是一愣,随后拔脚跟上,在元宁帝关门前伸手拦住,眼睛红通通的像只小兔子,瞪着他。
元宁帝心中一软,就要像从前那样哄她,可是终究想起现在的情形,“阿绵,你出去,朕不想见你。”
阿绵不管,反而赖在了门前,“我不,陛下想赶我走,不如像刚才那样用鞭子把我抽走好了,或者也让侍卫把我拖出去。”
话语间,她的气息已经让元宁帝神智恢复过来,可越是如此,他越知道不能留阿绵,便狠了心,想将门强行关上。
“啊——”阿绵痛叫一声,门还没完全关上呢,元宁帝就又急匆匆打开,“真的伤着了?朕让李安去唤太医来。”
阿绵趁机跨入门内,带着些许小得意,“对啊,伤着腿了,不能走了。”
第三十九章
元宁帝低头一看,全身都好好的呢,哪还能不知道这小丫头又是装的,不由又好笑又气道:“现在连朕也敢骗了!”
“对啊。”阿绵眨巴眨巴眼睛看他,“这么多年没见到陛下,我已经不怕你了。”
元宁帝甩袖一哼,不再看她,“那又何必特地来找朕,有朕的太子陪着就可以了。”
这语气……阿绵内心吐槽了一下,怎么尽是一股酸味?
一定是她的错觉……
“原来陛下还记得太子哥哥。”阿绵故意道,“我还以为陛下只顾自己享乐,早就把我们忘了。有人将事务全都甩给了太子哥哥,他现在忙得很,每天连睡觉的时间也没,还有老臣不服他管,说要上奏废太子呢!”
“谁敢!”元宁帝当即大怒,转而意识到这很可能只是阿绵骗他的话,随后失笑。
沉溺于太久的声色中,他竟已经能如此轻易被挑起情绪了。
阿绵发现他有些低落下去,不由凑上前,从他身后探出脑袋来,期盼道:“所以,陛下就别再躲着了。如今朝局混乱,西北又有异动,单靠太子哥哥一人,他迟早要累垮的。”
她本来没想过要说出这些,可是看元宁帝一看到她就跑的架势,不让他下定决心是不行了。
然而元宁帝只是沉着脸,负手道:“太子是朕选出来的国之储君,今后大苍的帝王,若他连这点难事都无法应付,就不配这太子之位。”
“可是这些也需要过程吧。”阿绵转过去,迫使他面对自己,“陛下即使要提前退位,难道不应该先带着太子熟悉一番,才好做撒手掌柜吗?你可知道,六年前太子哥哥应付得多么苦难?有人向他追问云老太傅的下落,太子哥哥说不知,那人便认定云太傅是被皇家迫害,当即愤怒得撞柱自尽,让太子哥哥有一年之久都无法在朝中立威。”
元宁帝似有动容,“这些,朕自然知道。”
“既然已经六年了,太子也应炉火纯青了。”
“那我可不知道。”阿绵走了两步,“我只知道,陛下您在朝中积威甚重,还是有很多人不服气太子哥哥,觉得是太子哥哥囚禁了您,每天都有人在叫嚣让太子哥哥将您放出来。还有人说太子哥哥不如大皇子,要另立储君。”
“哦?”元宁帝觉得有些好笑,“他们不觉得朕是暴君?”
“暴君,那也只是指陛下您发病的时候,那是陛下不能控制的,他们心中清楚得很。太子哥哥年幼,才行过冠礼,在许多大臣心中都还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子。”阿绵开始胡扯,其实她根本不太清楚太子在朝中的形势,只是凭借自己知道的只言片语开始编造。
反正有多惨说多惨,惨到让元宁帝想回归朝堂更好。
她是真的心疼太子每日批奏折批到深夜,还要面对大皇子时不时使绊子和朝臣们的挑刺。
“那程太尉呢?”元宁帝转而看她,眸中似有笑意。
“嗯……”阿绵小声笑笑,“我爹爹,自然是忠于陛下和太子的了。”
“程太尉既然如此忠君,怎么教出的女儿却如此大逆不道,敢指着朕的鼻子来说教了?”
阿绵终于看出来了,元宁帝此刻心情其实颇好,还有闲情调侃她呢。
“我可不完全是爹爹教出来的。”阿绵也负手,装模作样道,“还不是因为某位陛下,总是告诉我说不用怕,闯了什么祸都有他兜着,所以教得我胆子这么大,竟然敢以下犯上了。”
元宁帝大笑出声,忽然出手将她抱来举起,“朕的小阿绵还真是一点没变。”
阿绵被他转得发晕,又觉得不好意思,她现在也算是大姑娘了,还被抱来抱去多奇怪。
虽然在现代,十四岁也就是个上初中的年纪……
“陛下,先、先放我下来……”阿绵点了点他的手臂,元宁帝实在高大,体态稳健,虽然这几年很少练武,肌肉却都仍在。
元宁帝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对,阿绵在他心中还一直是那个几岁大小胖嘟嘟在他怀里要糖吃的小姑娘,他抱抱又怎么了。
久未与人这般亲近,元宁帝觉得此刻心间无比舒畅。
他从未想过,阿绵竟然会主动来找他,在明知道他可能会做什么的前提下。
胸前有一股热度,让他觉得面前的小姑娘熨帖无比,只想把她捧在手心抱在怀里,将一切最好的都拿来给她。
他笑得开怀肆意,前来寻他和阿绵的太子和程宵就齐齐黑了一张脸。
“陛下(父皇),放下阿绵吧。”两人一起出声,对视一眼,又望向阿绵。
阿绵微红了脸,没想到这样子被太子和爹爹一起看到,真是丢人……
她小小挣扎起来,希望元宁帝能放下自己,没想到元宁帝只是将她放在了臂膀旁,又反手将大掌覆在她手上,“怎么,朕和朕的小郡主亲近一下,还要你们同意不成?”
程宵见自家娇娇美美的小闺女被陛下这么肆无忌惮地搂搂抱抱,简直气得想要昏过去。
陛下,我闺女不是五岁七岁了,她十四了,十四了啊!马上就要及笄了!
而且元宁帝这几年没怎么变老,依旧是一副威严俊朗的君王面孔,女儿被他这样抱着,程宵真的很难控制自己不去想歪。
太子同样如此,他有时牵下阿绵的小手都还要顾虑一番,凭什么父皇就能这么任性?
黑着脸将阿绵拉到自己身侧,太子冷冷道:“父皇正常了?”
“朕什么时候不正常过?”元宁帝瞪他,“别以为你暂代朝政了,就可以埋汰你父皇!”
太子扯开嘴角笑了声,“正好,如果父皇有意,儿臣马上可以回归原位。”
元宁帝:……
阿绵见势忙道:“那陛下就是答应了?已经准备回来了?”
程宵闻言一怔,也是有些期待地看去。
太子处事果决刚毅,但与元宁帝相比终究少了一份老道,在他看来,太子仍需磨练几年,如果元宁帝能亲自来带领一番就再好不过了。
几年没经历过元宁帝发疯,程宵显然忘记了自家陛下曾经做过的那些事。
“自然……”元宁帝拖长了语气,转而收回笑意,“不可。”
他清楚自己的状况,一天中虽然能保持些清醒,但只要稍受刺激就控制不住自己。
阿绵……阿绵如此纯稚,一心为他,他也不忍将她禁锢于自己身旁,惹众人非议,使她失去自由。
阿绵一急,就要冲去他面前,却被太子拉住。
对她摇了摇头,太子安抚性地摸摸她的头,眼神似乎在说“现在还不是时候”。
程宵不知其中内里,他只看到自家女儿才从陛下手中出来,就又被太子殿下拉拉扯扯的,心中憋了一口气,不由清了清嗓子,“阿绵,到爹爹这边来。”
阿绵乖乖走到程宵身旁,总算让他露出欣慰笑容。
“你怎么如此胆大,竟敢擅闯陛下寝宫?还骗取了太子殿下的令牌!”程宵佯怒教训女儿,“幸好陛下和太子大度,没有降罪于你。”
太子好笑地看程宵为阿绵开脱,心道程太尉可真是一点不清楚阿绵的分量,他和父皇怎么可能舍得罚她。
阿绵继续乖巧认错,一动不动,微微抬眼与其对视,软声道:“爹爹,我知错了……”
她对自家阿爹再熟悉不过,平时总爱摆着一副老学究的模样,实际最受不了妻女对他撒娇示弱。
之前阿娘性格温柔大气,惯来摆着世家主母的风范,即便对着阿爹也向来是体贴有加,有事从来不麻烦他。阿绵开始还没发现,待察觉爹爹有时总会被那些喜欢使小性子的妾室拉走才知道,在那之后便时常用天真的小女孩儿口气让阿娘在爹爹面前多多撒娇,有时任性一两回也是可以的。
程王氏起初拉不下颜面,待试过两次后见了效果,便也渐渐转变了方法,如今夫妻二人感情竟比当初成亲时还要好上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