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语气倒还和善,但是说完之后,整个牢房顿时鸦雀无声。
“没人要说吗?”
男人微笑着扫视全场,看见被关押的人都一个个退了回去,这才来到余泽的牢房前,看守让开:
“刚刚也在套近乎?昨天值班的人告诉我,你想让他帮你去买药。”
“我一天不吃药就会七窍流血而死。”余泽面无表情的说。
他一直没摘眼罩,但是将外面的动静听了个一清二楚。
从那些人的话里,能听出来这个团体人数不少,而且老大姓赵。但是他搜寻遍了自己从小到大的记忆,都没发现自己曾得罪过哪位姓赵的权力人物。
还是说,夜路走多了真会遇鬼?
男人使了个眼色,看守连忙把余泽的牢房打开,有人进去把余泽架出来。
“那我们先聊聊吧,聊开心了,你想吃多少都可以。”
“真的吗?”余泽状似欣喜的问,一边顺从地跨出牢房,然而脚刚一落地,他就好像想起了什么似的,猛地回头:
“乖乖待着蠢猫!等我回来和你算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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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牢房左转,直走十一米,上三层楼梯,右转电梯,待二十一秒出电梯,右转经过两次守卫盘查,而后应该是一扇铁门,铁门之后七米远,左转进入审问室。
余泽被架着坐在一张金属椅子上,左右手被咔咔拷上手铐,他左右晃了一下,椅子被固定在地面上,纹丝不动。
“大哥,你不会是要我闭着眼睛聊天吧?”
“眼罩给他摘下来。”
陡然之间重见光明,房间里光线太亮,余泽条件反射地闭上眼。
然而就在他刚睁开眼睛的那一刹那,坐在他对面的人才注意到,自己抓来的这个年轻人长着一双相当漂亮的眼睛。
他的双眼皮不宽,但是尾端意犹未尽似的,拖得比寻常人要长一些,眼里又有水光,看人时仿若带有情意。
他等着余泽慢慢缓过来,才报上自己的名字:“我叫梁诚。”
余泽舒朗一笑:“我名字你知道,余泽。”
这就让梁诚觉得有点儿意思了,他干这行,这几年不知道绑过多少人,审问过多少人,见过的悍不畏死的,也见过胆小如鼠的,但这些人大多对自己抱有很深的敌意,余泽这种还是第一次见。
他看起来倒也不像是不怕自己,只是单纯的……没有敌意。
梁诚不知道是他演技太好,还是人太傻。
不过不得不承认,余泽这么做,确实给了他很大的好感。
“抽烟么?”他将打火机放在烟盒上,轻轻一推,顺着桌面滑过去。
余泽将他们又推回去:“我不抽。”
梁诚微微一笑,将烟放到一旁,与他闲话道:“正好,我也不抽,平时太忙没时间。你呢?”
余泽手虽然不能动,但是用手指指了一下裤子口袋:“穷啊。”
梁诚:“我看了你的行李,有叶黄素,有眼药水,还有按摩仪,我还以为你不抽烟是因为对眼睛不好。”
虽然香烟烟雾对眼睛的影响并不大,但是对于某些要求苛刻的人,这样的影响也是致命的。
余泽哈哈大笑:“我小学时候做眼保健操老睁眼睛,现在眼睛不舒服,哈哈哈,所以比较注重保养。”
梁诚跟着他一起也笑起来,一边挥手叫旁边的两个属下出去,一边说:“我侄女和我说她也不喜欢做,对了,那东西几节来着?”
“四节。”
“哦,四节,我想起来她和我说过。对了,第三节叫什么名字来着?”
“忘了。”余泽面不改色地回答。
梁诚的笑容一下子就冷下来:“你不再好好想想?”
余泽:“不用想,我这人健忘,记不住太多东西。”
梁诚嘴角冷淡的勾起来,双手十指在桌上相抵:“我在旅馆听到你打电话,两个国家的地图都能记住,怎么连这都能忘呢?”
余泽哈哈大笑:“我跟朋友开玩笑您也信啊!我这人啥事儿都记不住,小学老考倒数第一,不信您去我们学校查。”
不用去查。
梁诚早查过了,他甚至查访过余泽出生时候医院负责接生的护士,当然也问过他的小学老师。
余泽从小学毕业就再没上过学了,连九年义务教育都没有读完,也只有小学老师可以回访。
不过,虽然已经过去了八年,但是因为他的特殊,他的班主任语文老师甚至对他还留有很深刻的印象。
她说余泽这个小孩儿非常奇怪,脑子有些迟钝,但是记忆力惊人。
问他问题的时候,他总是需要很长时间去回忆,但是记忆却无比精确,他甚至能够记得起哪堂课上老师穿着什么样子的衣服,什么样子的鞋,先说了什么,后说了什么,提问了哪个学生,批评了哪个学生,前后顺序,原句,都记得清清楚楚。
不过他考试成绩确实也很糟糕,一年级的时候都没有办法及格,当时一直是全校的笑柄,总是受到排挤。
“真的不用再好好想想?”梁诚又问。
余泽:“不用想,我健忘。”
看来他是铁了心的不承认了,梁诚沉下心来。不过他越这样说,越是确认了梁诚的猜测。
不过来日方长,总有他承认的一天,这件事不用自己操心。
梁诚点头示意谈话已经结束了,之后站起身叫门外的人进来:“把他带回071,嘱咐人把他看紧点儿,头儿以后要见他……”
地面忽然摇晃了一下,余泽手腕上的手铐发出碰撞的脆响,梁诚突然收了话音,几个人盯着彼此的面孔,但并没有人有要逃命的意思。
过了十几秒钟,地震才停。
第3章
“第十一次了。”余泽若有所思的说。
这是这段时间他离开北京之后经历的第十一次地震,一路上,不论是哪里,好像都开始频发这种小型地震,都只是两三级的样子,很少有人员伤亡。
他在路上听了新闻,专家说这是这几个月是地壳活动的高发期,发生小型地震是正常的,呼吁人民群众不要恐慌。
但是余泽知道这是不正常的,他查阅了历史上所有的地震资料,却从未有任何一段时期像现在这样频繁的、密集的、大范围的发生地震。
现在震级小还好说,如果震级提升呢?
他抬头问梁诚:“我们现在还在喀什吗?”
他从旅馆带走的时候被弄晕了,并不知道自己现在在哪儿。
这种事也不需要瞒他,梁诚回答:“不在。”
余泽松了一口气,不在城市就好说,否则如果发生大型地震,后果不堪设想。
见地震停了,梁诚叫人给余泽蒙上眼睛带走,自己则站在走廊上目送他离开。
刚才自己带他上来的时候刻意绕了远路,不过即使只是闭着眼睛走过一次,这个人恐怕都早已经把这里的地形记清楚了。
如果真的发生毁灭性灾难,这个人绝对是己方必须争取的人才。这次只是试探他的态度,希望灾难发生以前,自己能说服他加入。
可惜,梁诚还没来得及第二次和余泽谈话,两天后的晚上十一点,他刚处理完工作入睡,大楼里忽然警铃大作!
“去看牢房,别让人跑掉!尤其是071!把他带来见我!”梁诚在走廊的铁门变形以前,将它一脚踹开,“其余人去外面集合!”
最先到达地面的是纵波,整栋大楼在地震中剧烈地抖动着,但是还没有坍塌变形,余泽放在洗手池上的牙刷牙杯被震掉下来,他连忙摘掉眼罩,从床上弹跳起来,猛摇栏杆。
“喂!总不会让我们死在这儿吧!”和他一起,其余牢房的犯人都跟着嚷嚷起来。
看守没有得到上面的命令,擅自开门是要被处罚的。
只见他明显犹豫一下,但是很快就拿钥匙一个个给他们开门,轮到余泽的时候已经是倒数几个人了。
“谢谢。”余泽感激地说。
说完才想起什么,他返回被窝,从被子里刨出还在睡觉的仙人掌,抱在怀里就往外冲。
“妈的,谁再跟我说动物能预知地震,我就把你扔他脸上!”
虽然出牢房迟了,但是逃到一半的时候,就有两个人过来,二话不说就带着他往外跑,一路上所有人见到他们纷纷避退。
余泽一边跑,一边心里大呼救命,他还以为事发突然,所有人都能忘了自己,他就能跑出去悄悄溜走,却没想到那个笑面虎对自己这么念念不忘……人果然不能长得太帅……唉……
跑出大楼的时候,余泽才看到这栋大楼的全貌。
它被建在一片荒野之上,七层高,应该还有地下室。灰黑色的水泥墙面,没有任何装饰,每一扇窗户十分狭小,并且都被粗粗的钢筋焊死,立在空旷的地面上,就像是一个拔地而起的丑陋怪物。
余泽有些后悔看见这东西了,这么毫无美感的建筑,也不知道是什么神经病设计的,注定会长存在他的记忆里一辈子,摧残他的审美观。
虽然丑陋,但这建筑显然是真材实料,到第二阶段更猛烈的地震袭来的时候,它只是裂了一条小缝而已,所有人员跑出大楼。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地面裂了一条缝。
“啊!看地上!”人群中突然有人惊叫,引起众人惶恐。
本来围绕在一起的人群突然从那个地方散开,四散奔逃,站在边缘的余泽被人撞了一下,差点跌倒,仙人掌呜了一声,从他怀里蹦出来,立刻便消失在人群中。
余泽一下子着急起来:“别乱跑,喂!”
他话音刚落,人群中突然传来三声枪响,所有人鸦雀无声,然后余泽就听到一个沙哑愠怒的声音:
“谁再说话我就崩了谁!排好队!上直升机!”
裂缝还在以肉眼可见的方式扩大,混乱的人群却没有再溃乱,所有人排好队,即使是和母亲分隔在裂缝两侧的小女孩儿,都压抑着哭声,不敢发出一点儿声音。
远处,有三架武装直升机正在飞来。
余泽看了一眼,开始认真猜测起这个组织的身份来。
人群大约一百五十人左右,男性多于女性,而且是壮年男性居多,拿枪的人在维持秩序,胳膊上都带有袖章,上面是一个鹰头。
是个余泽完全没有见到过的陌生标志。
从裂缝又扩张了半米多,两侧开始延伸出一些细小的龟裂,人群经过了一次短暂的骚动,但是有了前车之鉴,没有人再敢大声喧哗。
刚才开枪的人是谁?他们好像很害怕那个人,是姓赵的那个吗?
梁诚正好和余泽在裂缝的同一侧,他穿过人群过来,对余泽指了指三架直升机中后面的那架:“你待会儿上那架,不要掉队……”
“梁头,老大叫?div align="center"> 恪!庇腥斯此怠?br /> 梁诚点了点头,离开的时候拍了拍余泽的肩膀,示意他不要惊慌。
这个组织里的人显然都经受过训练,直升飞机上垂下一根软绳,他们一个个就爬得飞快。余泽看着这一切,皱着眉头排在队伍的末尾。
他刚刚一直在找猫,所以才排在最后。
仙人掌那死猫找不见了,不是掉到哪个缝里去了吧?问题是它那么肥掉得进去吗?
很快,前两架直升机都载上人飞走了,只剩最后三两个人在排队。
它不会是上了前面两架了吧……早知道应该给它安个定位仪……轮到余泽,他伸手拽绳子,却一不留神拽了个空。
怎么回事儿?
余泽仰起头,只见直升飞机的门还没关上,却突然拉升了好三四米高,绳子也被人收回去了。
“喂!我猫还在你们飞机上!”他大声喊。
就在他的脚下,地面突然开始震动得更加厉害,且加速龟裂,余泽所站的地方与其它地方分裂开,变成了一座孤岛,裂缝深不见底。
下一秒,他的身后又传来连绵的巨响,那栋丑陋的建筑,十几分钟前余泽还在里面,现在已经成了一片废墟,灰尘被扬起来。
余泽一下子有点儿慌了:“我X,你们这几个意思?!”
直升飞机没有飞走的意思,但也没有让他上去,就那么悬在半空中。搞得余泽心里七上八下的。
“不让我上也行,可我猫呢?!我猫是不是在你们飞机上?”直升机轰隆的巨响使他的声音微不可闻,余泽想跳起来挥手引起他们的注意,但是又怕动作太大掉进缝隙里。
而且,不远处有一块土地已经开始了塌陷,很快,就会塌陷到这里。
余泽心脏怦怦狂跳起来,他喘着粗气,知道自己如果再上不去,很可能就要随着脚下的这块地掉进岩缝中。
就在他惊慌失措的时候,直升飞机上忽然露出一个人影,那人在螺旋桨带起的狂风之中,站在舱门边上,但是却站得稳稳的,面无表情地向下看。
那是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精壮、强悍,这是余泽一眼扫过去就可以得出的结论。
这个人绝对不好对付,他的心里拉响了警报。
“喂大哥!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那人没有回答,只是依然那样看着他,目光中没有任何情绪。
塌陷,一直在蔓延。
地心就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吸引着这块土地,让这里的每一寸土地,地面上的每一个生物,都英勇就义般奔腾着向它扑去。
余泽感到全身的血液都在沸腾,他没想到自己有一点会死在这种陌生的地方,死得还这么莫名其妙,他才二十岁……
“你们这群神经病!你们到底要干嘛?!说啊!”
隔着两块土地的地方也塌了,余泽感到大地的晃动,这片地面,已经是人间炼狱,掉下去就是死。
他还不想死啊!
“我X!你说啊你们到底要我干嘛?!”他声嘶力竭地大喊,浑身肌肉都紧张起来。
他觉得自己甚至已经产生了临死前的幻觉,一张张的记忆从眼前列队而过,他的人生那么痛苦,好不容易挺过来,他不想死啊!
余泽发自心底的恐惧将他激得汗毛倒竖,直到,看见男人张嘴说了一句话。
那人声音不高,但是口型做得十分清楚,他说:你知道要说什么。
余泽一愣,接着突然醒悟,整个人都要疯了:
“我是有超忆症行了吧!你们以后让我干嘛我干嘛给你们当牛做马行了吧?!”
站在直升机上的男人轻蔑地看了他一眼,轻轻一抬脚,踢下来一根软梯,宛如一根救命稻草,余泽拼了命地跳起来,才刚刚抓住。
下一个瞬间,他刚刚站的那片土地,消失在无尽的地面塌陷之中。
直升机飞速拉升,余泽回头看去,只见整个旷野以那栋大楼为中心,都塌陷了进去,树木,岩石,杂草,还有许多他看不到的动物,都被一视同仁地吞噬进深不见底的黑洞之中。
消失殆尽,仿佛从未存在过。
余泽突然脑壳生疼,却来不及犹豫,果断爬上直升飞机,瘫在机舱的地面上喘粗气,冷汗浸透衣背。
有人说:“还是老大厉害,梁头还打算找他谈话来着。我就说嘛,谈话顶个鸟用,这种人还是要吓一吓,一吓他就怂了。”
余泽仰面朝天,望着机舱的顶部,听着耳边幸灾乐祸的声音。
刚刚给他踢下绳子的男人,也就是他们所谓的老大,居高临下站在他旁边,踢了他肚子一脚:“挡路了。”
余泽瘫着没动,他没力气了,浑身冷汗都出尽了。
男人没再等,迈腿直接从他脸上跨过去:“按原计划往东南方向飞,一组警戒。”
直升飞机调转航向。
有个毛茸茸的东西过来蹭余泽的肚子,脑袋一耸一耸的,余泽抬起眼皮来看了一眼,突然条件反射推了一把:“现在出来了,我找你的时候你干嘛去了?!”
仙人掌被他推得翻了个跟头,大脸上懵懵的。
少见他这幅模样,余泽一下子心疼后悔起来,爬起来紧紧把猫抱在怀里,脸上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喃喃道:“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打你,你什么都不懂……”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珺淮姑娘和花妖姑娘的地雷惹⊙▽⊙
第4章
直升机接连飞了一夜,在第二天凌晨的时候,在某个森林中的空地上降落。
这时候,余泽已经和之前那位看守混熟了,那人不像是其他人一样难以相处,脾气温和,于是余泽从他那里打听到了一些信息。
他这才知道,这个组织的名字叫鹰,一共一百五十三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青壮年男性居多,老大名叫赵修平,就是之前在直升飞机上吓他的那个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