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有块石头——”赵修平提醒他,但是余泽没来得及收脚,被绊倒在地上。
赵修平立刻蹲下看他:“撞到哪儿了?”
冰冷的岩壁擦着他的脊背,余泽就地蜷缩起双腿来:“没事,我想休息一会儿。”
他们确实已经走了很长时间了,赵修平是个对时间和疲劳没什么概念的人,偶尔会忘记休息,余泽要强也不说,整个人都已经精疲力尽。
赵修平:“我去找点儿吃的。”
他们没带进来食物,现在只有靠从暗河里抓鱼吃,但是鱼是生的,味道腥臭黏腻,余泽只有实在饿得不行的时候才吃两口。
他一把抓住赵修平:“能不能——”
他想说能不能一会儿再去,先陪他待一会儿。
但是从两人现在的处境来看,这句话怎么看怎么矫情,于是他最终改口:“注意安全。”
赵修平站了几秒,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改了主意,默不作声地在他身旁坐下。
余泽松了一口气。
能感到赵修平的体温就在旁边,给了他很大的安慰。
余泽在黑暗中苦笑了一下,觉得自己真是个废物,明明之前还觉得赵修平不过如此,自己最正确,最牛逼,到现在却……
“不要睡着。”赵修平忽然说。
余泽骤然清醒,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脑袋昏昏沉沉地:“……老大,你还是多和我说两句话吧,要不我真睡了……这地方真是太冷了。”
赵修平迟疑了一下,声音从旁边传来:“说什么?”
余泽:“韩水说我之前做手术失去的那段时间的记忆,很大一部分都和你在一起。是不是?”
赵修平:“……是。”
余泽说话声音低得如同絮语,但是听进赵修平耳朵里,就像是本来已经流动缓慢粘稠的血液里,注入了什么灼热的东西,一路在血管中翻腾。
他说:“咳咳,其实我之前快掉下来的时候还想,如果我就这么死了,还是挺遗憾的。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那段记忆对我来说挺重要的,我……我想……”
“我想说……我小的时候……仙人掌……”
有一只手抚上他的额头。
“你发烧了!”赵修平就知道余泽说话的样子总有哪里不对劲,但是猜测突然变成了现实,心猛地一沉。
他早就应该发现的。
但是赵修平总是自以为自己的体温比余泽的低,每次碰到他的时候,注意力总被吸引到那集中的一点上,所以竟然一直没发觉,到他开始犯迷糊了才重视起来。
他的体温起码有三十九度多了!
也不知道是多会儿发起烧来的,他竟然一直没说!
余泽自顾自地抱起膝盖,说:“不用着急,没事儿……”
然而他的身体却不自觉地歪向一侧,被赵修平一把接住。
余泽之前一直都比较清瘦,骨骼不过刚抽拔出青年的样子,带点儿坚韧的感觉,后肩胛骨瘦得有些突兀,后来一直东奔西跑,才变得结实了一点,没那么瘦。
然而当他真正靠进赵修平怀里的时候,赵修平才发现就这样在溶洞中的短短几天,他就像是瘦脱形似的,迅速跌落回了从前的样子。
赵修平立刻将衣服脱下来裹在他身上,动作紧张地发抖:“你别睡着,别睡着,我带你出去。”
他向来不会说什么好听的话,也一直觉得语言孱弱无力,并不值得多加在意。
但是生平第一次,赵修平恨自己不能多对余泽说几句有意思的话,让他能保持清醒。
自己之前是怎么和他相处的?
自己是怎么对他说话的?
仓促之下回想,他竟然连一句稍微温和的话都想不出来。
从一开始自己就在威胁他,逼迫他,但是余泽从来都没有为此而对自己怎么样过,他竟然还喜欢自己——真的是——赵修平从WATA逃出来,躺在山外的时候,是真的觉得自己要死了。
他在无边的疼痛中听到余泽说的那句话,只觉自己一生汲汲以求,如果只为反抗身周一切的话,那他终于在人生最后的时刻,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感谢上苍。
他颤抖着用手抚上余泽的脸颊,就像是贪婪的强盗一下子掉进金库,心里既惊惧又渴望。
“我听见了。”
低声说着,他轻轻吻了一下余泽滚烫的嘴唇。
我知道了,我这就带你走。
余泽这时候已经开始说胡话了,一会儿说冷,一会儿又说热,一会儿又开始背某本书里的句子。
赵修平顾不得什么其他的,一把将他抱在怀里,一路疾奔。
心脏挨着对方的手臂,砰、砰、砰。
-
“你带我们来这儿干什么?”
仙人掌扒着韩水的裤腿:他们在这里面。
妮洛:“它不会是饿了吧?”
韩水弯腰观察了一下仙人掌的表情,也不知道从中挖掘了什么内涵,表情很玩味:“以我的经验来看,不像。”
仙人掌半小时前突然从草丛里窜出来,喵喵叫着将他们领到了一座小山的背面,有一股不知名的水流从山底的石缝里流出来,而后这猫就坐在水流旁不动了。
但是这里已经偏离赵修平和余泽原本的方向很远,属于妮洛他们的搜寻范围了,也不知道仙人掌到底要干什么。
韩水好像想到了什么:“我们还是先找找吧。”
-
也许是因为余泽体温传到了自己身上的原因,或者是因为气温确实变高了,赵修平感觉不那么冷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只把之前自己搜集到的从石缝中掉下来的树枝堆在一起,点燃在余泽身边。
火焰虽然微弱,但是却是他们现在唯一的热量来源。
他找了一块略微平整的地,将余泽身上的衣服整理好,把自己的衣服披在他身上,小心翼翼地让他靠在自己身上。
余泽的头稍微动了动,鼻梁在他肩上蹭了蹭。
赵修平松了一口气。
“头儿,我们现在到哪儿了?”他低声问了一句。
赵修平拍了拍他的胳膊:“快出去了。”
余泽:“嗯。”
燃烧的树枝有些还在泛潮,发出哔哔拨拨的声音,两人身体紧挨着,胳膊交叠在一起。
余泽感到身后沉稳的呼吸声……他身体比之前好多了,记忆也变得完整,完整到他想要……
“对了,头儿,你说,我现在为什么会这么难过?”
赵修平皱起眉头来:“怎么了?”
余泽懒洋洋地靠在他怀里,因为背对着他,所以脸上笑得都要把嘴咧到耳朵了,嘴上还是泫然欲泣的哭音:“我为什么每次一看见妮洛和韩水在一起,都那么难过?”
赵修平:“……”
“我总是在想……我忘掉了那么多人,但是总能记得韩水,他总是在我身边,对我那么好……”余泽感到背后赵修平的身体一下子变得僵硬起来,几乎都有些细微得抖了,“你说,我是不是喜欢他?但是他现在有妮洛了……我……”
一不做二不休,余泽觉得自己如果不把话说完,可能会呕赵修平一辈子,他吊了自己这么长时间,还不能让自己欺负回去?
“你说,我和他还有没有机会了?”
虽然看不到表情,但是余泽背对着他,也能听出来赵修平语气不对劲了。余泽嘴角忍不住勾了勾。
“……有。”
虽然心里乐开了花,但是这么长时间好不容易有一个自己把握主动权的机会,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啊!
余泽:“真的?说说看——”
他本来没打算继续折腾赵修平,计划说两句就收手,但是远处忽然传来细微的响动,好像是有什么动物在飞。
“蝙蝠?”余泽手撑地想站起身,被赵修平扶了一把,于是余泽也佯装没力气似的半靠在他身上,实则心里激动地要死了,感觉自己可以跳起来绕着这个溶洞跑三万米。
没想到重病垂危的情节这么好用,早知道就该在做手术之前用,记忆失去又回来的感觉不太好——
他们两个循着悉索的声音走下去,直到来到一个向上的缓坡,声音越来越大,余泽看到黑暗中有鸟飞过,不是蝙蝠,是雨燕!
两人疾跑了几步,逐渐看到眼前的黑暗洒进一丝光来,因为他们的动静,雨燕受到了惊吓,腾地全部飞起,朝光亮的地方振翅飞去——
一个巨大的露天溶洞,张开怀抱容纳着足足上百万只的雨燕栖息在这里。
“他们真的在那儿!韩水的声音在高处喊道。
第42章
回去的路上,听闻了仙人掌的壮举,季业明一直啧啧称奇:“你这猫还挺奇怪,像只狗一样……”
仙人掌猫躯一震:你说什么?!
季业明:“嗅觉非常灵敏,好像还很通人性。你们看,我说它像狗,它看起来还很高兴。余泽,你的猫不会是有狗的血统吧?”
余泽正和韩水说话,听见这话面无表情地回答:“……你可以把它抱起来问问,它肯定告诉你,记得脸凑近点儿。”
韩水和余泽落在整个队伍的后面一边做标记,一边低声交谈。
余泽正在向韩水解释,为什么突然之间赵修平看韩水的目光一下子就变得“恨不得一枪崩了他”。
韩水听了半天,才明白了两人的关系,知道手术失败,余泽的记忆这么短时间就恢复了。
但是让赵修平误会自己和余泽的关系,以韩水的性格来说,他其实很反对。
然而鉴于之前赵修平对余泽的态度,韩水心里又忍不住偏向余泽,而且毕竟是别人之间的事情,他认为既然两人心意相通的话,那这不过就是个无伤大雅的小玩笑,权当情趣了——
“不要玩儿过火。”一向正人君子的韩医生如此提醒。
余泽手搭在他肩上,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不用担心。
而当孤身一人走在前面的赵修平回过头寻找余泽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样一个场景:两人说话的时候亲昵地靠在一起,不知道在说什么,余泽笑得很高兴——他跟韩水在一起的时候一直都是这样,跟自己在一起的时候,就总是疏远,举止说话也总是小心翼翼。
后来手术以后倒是没那么小心了,反而躲得更远……
很好,很好。
赵修平面色阴沉地转过头去,没看到余泽已经将他的每一个表情都尽收眼底,心里乐开了花。
-
虽然说在溶洞中九死一生,但是不管从哪个方面来讲,这次经历对他们中任何一个人来说都算是收获不菲。
他们离开溶洞之前细致考察了溶洞的环境,所有人都认为那个地方适宜为避开高温而居住,而且空间十分宽敞。
如果他们愿意,每个人都可以在里面盖一幢别墅,而不用像在行知小学地下室似的挤做一团。
尤其在溶洞出口处,雨燕栖居的地方有一块巨大的空地,土壤松软肥沃,初步考察可以尝试耕种。
余泽心情愉悦地在回到行知小学的第一时间,灰头土脸地刚从车里出来,就向众人告知了这个好消息。
然而迎接他们的人都面面相觑,神情十分尴尬,看上去并不怎么高兴。
李源上前一步,神情严肃地对他说:“先去找梁诚,有事和你们说。”
梁诚在的地方是教学楼顶层的一间教室,上楼的时候余泽就有些狐疑,因为顶层太热,所以他们一直没有用过那间教室。梁诚突然冒着酷热在上面等他们,一定有些特别的原因。
而和他们一起上楼的,不只有鹰组的人,还有一些另外的人……
余泽不经意间扫了他们一眼,认出其中有些当地人,还有被赵修平从医院里救出来的人,这些人一直很少参与行知小学的事物,彼此之间抱团生活,与鹰组的人不大合得来。
不过因为大家的目标是一致的,所以也没有出现过大的摩擦,但是现在,他们的表情上都带着一些微妙的窘迫与愤怒。
“你们回来了。”
听见门推开的声音,梁诚在桌边面色凝重地转过身,示意人把门关上。教室面朝走廊的一侧是几扇窗户,除了余泽赵修平他们以外,所有的人都被梁诚叫人挡在了外面。
但是他们一个也没走,而是挤在窗户边观察里面的情况。
而在教室里,除却梁诚外,还有另外一个被绑着的男人。
那人大约四十多岁,长相普通,戴眼镜,还有点知识分子的意思,之前一直行事低调不惹事,连余泽对他都没有多么清晰的印象。
但是现在,这个人被绑起来扔在窗户旁边的地上,嘴也被塞住了,整个人像是条蛆似的扭来扭曲,见余泽他们进来了,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音。
“再动拔了你的舌头!”一向笑眯眯的梁诚突然转身厉喝道。
那人登时一声也不吭了,眼睛里泪汪汪的,一副受了委屈的孬种样子。
梁诚看见他这样子就想阉了他,干脆一脚踩在他脸上,踢到墙角。
“就这个人。”他指了指地上,一字一顿道,“被李源他们那帮子抓了现行。”
余泽没太听懂:“什么现行?”
但是赵修平显然听懂了,梁诚指的是他走的时候,两个人才刚刚商讨过的问题。赵修平眯了一下眼睛,神色讥诮,不过也没怎么惊讶,WATA盛产这种王八蛋,他见的多了。
他扔掉手上的烟,已经去摸枪了。
躺在地上的人看出他要干什么,一下子惊恐万状,使劲往墙角里缩。
但此时余泽仍然是一头雾水,想问梁诚这人到底干什么了,李源才在他耳边低声说:“这人强-奸了一个女孩儿。”
接着他比了一个手势,意思是:八岁。
八岁!
赵修平走之前,刚和梁诚安排过这个问题。因为现在行知小学鱼龙混杂,大部分人都来路不明,小孩儿又太多,容易发生问题。
而他们都是WATA出来的,知道有些人一旦远离了道德和法律的束缚,可以变得有多疯狂。
所以为了最大程度地避免恶性伤害事件,赵修平临走的时候专门安排让小孩儿集中到一起住,由女老师日夜看管,点名,这样最不容易出岔子。每天又都安排了鹰组的人巡逻。
“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了,”李源在余泽耳边说,“但是现在才发现。”
据那个女孩儿的老师说,从一个月前,这个男人就经常去看这个小姑娘,和她一起玩儿,给她带吃的,说小姑娘长得像自己去世的女儿,所以想多15 看看她。
整个行知小学的人,几乎都有亲人丧生在地震或者丧尸潮当中,因此对这种心态分外地感同身受,十分同情他,于是老师也不以为意。
男人后来就经常晚上带小女孩儿出去,当时的管理并不严格,老师也没有发现。
直到后来赵修平和梁诚加强了规定,老师和这人在能不能带那小女孩儿走的问题上产生了冲突,这人作罢了两天,第三天就完全忍不住了,趁老师一时疏忽,又把她带走了。
老师发现以后去找巡逻的李源,抓了现行。
“小孩儿到现在都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李源说,“她父母都在丧尸潮中过世了。他威胁说如果告诉别人,就把她掐死。”
赵修平将手-枪上膛,一边问梁诚:“证据没问题吧。”
梁诚语气有些不忍:“……没问题,当时……当时看见的人挺多。”
李源他们是在一个教学楼废弃的卫生间里抓到人的,这人死不认罪,嘴里嚷嚷着赵修平的什么暴-政,说他们是毒贩子贼喊捉贼,场面一片混乱。
前几天赵修平不在,梁诚没有自己做决定,让这人苟延残喘了两天,现在赵修平回来了,事情也该有个结果。
梁诚:“这事本来我可以解决,但是——”
教室的门突然被人挤开,一群人蜂拥进来,有个领头的走出来:“他的事情不着急处理,我们有话要说。”
-
“这件事我们也感到十分遗憾,但是我们认为,你们并不具备审判定罪的资格。”
“我们确实居住在这里,但是行知小学并不属于我们中的任何一个人,也并没有任何一个人有资格管理这个地方。”
“我们既没有民主选举,也没有达成过一致。”说话的人名叫石伟,是那帮人当中的代表,他的眼神在赵修平的手中的枪上着意停留了一下,神情既害怕又厌恶,“更何况,恕我直言,你们来路不明,无法让人信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