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个时辰,就有暗卫回来汇报消息,“庄主,那几人现就住在镇中全福客栈,一共五人。”
剑寒川皱眉,那日在武承斯府邸中看到的明明只有四人,怎么现在多了一个?他点点头,让暗卫先行退下,而后叫了众人到他房里来。
不出意外的,柳暮山打着哈欠眼泪汪汪跟在殷连颂身后,未等他开口抱怨,剑寒川就淡淡道,“你可以回去继续睡。”
柳暮山抬起屁股就想走,走到门口却又顿住转过身子来,“为什么我可以回去?”
剑寒川眼也不抬,“因为你没什么用。”
柳暮山深吸一口气,瞪大眼睛,又回到座位上一屁股坐下。
殷连颂憋着笑给他倒了杯茶,柳暮山接过一饮而尽却又被呛到,不住地咳嗽。
剑寒川道,“南雒人就住在全福客栈,但是,多了一个人。”
景澜问,“五个人?”
剑寒川点头,“南雒人说话口音很怪,很难不引起注意。他们既然和凌鹤峰有关系,那么肯定不是光明正大拿了通关文牒进来的,若是没有个本国人在身边,怎么敢明目张胆地住全镇最好的客栈。”
殷连颂道,“肯定是凌鹤峰的人。”
剑寒川道,“先不管那人的身份,首要任务还是要弄清南雒人留在这儿的目的。”
殷连颂道,“我即刻就去全福客栈外盯梢。”
剑寒川点头,交代几句便让众人散了。
柳暮山走到门口,又回过头来,“庄主,我们都出去了,你做什么啊?”
剑寒川冷冷扫他一眼,“要汇报给你听?”
“不用了不用了”,柳暮山打了个寒颤,拽起殷连颂袖子跑得飞快。
顾朗星坐在茶楼二楼临窗的桌子前,晃着指间的蓝田玉青釉瓷杯,漫不经心地看着楼下人声熙攘的集市。他的手指细长,肤色又白皙,衬在那蓝田玉青釉瓷杯上更显得温润好看。
顾朗星饮了口茶,淡淡问道,“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探听情报。”
“在茶楼里探听?”
顾朗星话音刚落,楼梯口的一桌就有人叫嚷起来,“小二——”
小二忙凑上前来,殷勤道,“几位客官有什么吩咐?”
“爷早就听说桃花镇的姑娘好,可爷来了你们这儿好几天了,怎么青楼画舫什么的都关了门呢?是看不起爷还是怎地?”
小二点头哈腰道,“这哪能啊,几位客官有所不知,咱们桃花镇每年二月二十七都会举办盛大的花魁大赛,这之前的三天所有的青楼画舫皆关门谢客,好让楼里的姑娘们精心准备着,几位客官来得最是时候了。”
“二月二十七?岂不就是明日?”
“正是正是,几位客官慢用,有事只管叫我。”
顾朗星将茶盏放在桌上,盏中的雪山龙顶颤巍巍晃了晃,他问,“花魁大赛……剑庄主可要前去?”
剑寒川拿过他的那杯茶,凑在唇边饮了一口,“你可比花魁有趣多了。”
顾朗星沉了脸不再看他,剑寒川却将那杯茶递过去,将自己饮过的那面凑到他唇边,“喝了它”,末了又加了一句,“别惹我不高兴。”
顾朗星看他一眼,沉默半晌就着他的手将那杯茶饮尽。剑寒川笑笑,拉起他的手下楼。
“去哪儿?”
“落玉坊。”
落玉坊是桃花镇中最大的青楼,此刻也在闭门谢客中,偌大一座宅院静悄悄的。剑寒川带着他飞身上了一棵常青树,顾朗星还未坐稳树枝便剧烈晃动起来,他身子一晃险些掉下去。
殷连颂和柳暮山一脸无辜,殷连颂道,“我们跟着南雒人一路到了这里,想不到庄主竟如此有先见之明。”
剑寒川淡淡瞟他一眼,“马屁拍得太过了。”
殷连颂正色道,“庄主为何在这里?”
“来找姑娘。”
殷连颂沉默,而后带着柳暮山飞身而起钻入另一颗常青树中。
树枝又是一阵晃动,剑寒川干脆将顾朗星拉到自己怀中揽着,顾朗星知道自己平衡不好,恐掉下树去会坏事,便也没有多做挣扎。
午后日头正好,大多数人都在家中躲懒小憩,这又是落玉坊后门的一条小巷,街上静悄悄的。
不过片刻,就有两个人往这边走来,其中一个正是那身材矮小的南雒国人,另一个则身量高大许多,长得虽说称不上是一表人才但也眉目清秀。顾朗星在树上看得真切,面色陡然变白。剑寒川揽紧他,在他耳边轻声问,“凌鹤峰的人?”
顾朗星闭上眼,点点头。
剑寒川长长的手臂牢牢抱紧他,顾朗星有些慌乱的心在他的怀里一点点平复下来。
那两个人走至小巷中,隔着一道院墙,就是落玉坊的一座花楼。南雒人四下看看,从自己怀里掏出一只小猫崽来,小猫崽熟练地跃过院墙,蹿上三楼一栋窗子旁,闪身钻了进去。不多时,小猫崽又钻出来,南雒人抱过它放入怀里,两人一前一后离开了小巷。
殷连颂带着柳暮山“刷刷”追了过去。
顾朗星等了半晌,问,“我们不去追?”
“有连颂去就够了,我们去打听打听那个姑娘。”剑寒川又盯了那扇窗户一会儿,抱着他飞身下了树。
两人又回到茶楼,叫了一壶碧螺春,小二送上来时,看到桌上剑寒川佩剑上挂着的玉佩眼睛都直了,剑寒川视若不见,笑着问道,“这位小哥,向你打听件事情。”
小二弓着身子满脸堆笑,“这位公子尽管吩咐,小的必定知无不言。”
剑寒川稍稍压低了声音,“实不相瞒,在下几日前路过烟霞巷时看到三楼临窗有一位姑娘风姿阔绰,一直想见她一面,谁料正赶上花魁大赛闭门谢客,在下想打听打听,那里面住的是哪位姑娘?”
小二眼珠子转了几圈,剑寒川掏出个银锭放在桌上,小二忙道,“客官问得可是三楼东边第四个窗子?”
剑寒川细细回忆,“正是。”
小二笑逐颜开,“客官真是好眼光,正是妙仙姑娘了。”
剑寒川拉开旁边的一张凳子,“这位小哥请坐下说罢。”
小二倒也没客气,坐下后跟二人说道,“这位妙仙姑娘本名叫苏青,是一年多前来到这里的,要说这苏青姑娘当真是妙极了,点过这位姑娘的人都对她是念念不忘,这妙仙的名字就是其中一位客人送与她的,苏青姑娘也的确担得起这个名字,以后便一直这么叫了下来。”
剑寒川问,“不知这妙仙姑娘有何妙处?”
小二“嘿嘿”一笑,“这个嘛,小的是无福知晓了,客官要是有本事,亲自一试便知。”
这话说的极其露骨,已经有不少桌的人朝这边看了过来,顾朗星低下头,微微有些窘迫,剑寒川却毫不在意,将桌上那银锭递给小二,小二忙忙接过,躬身退了下去。
剑寒川执起顾朗星的手,“我们走罢。”
剑寒川常着蓝衫,他可以把这种颜色穿出很多不同的味道来,有时是冰冷的,有时是霸道的,有时是风流的,现在他牵着自己走在前面,也许是今天的阳光太好,顾朗星落后他一步看着他的侧脸,竟觉得比平时温和了不少,他微微沉下目光看两人牵在一起的手,似乎也没有那么抗拒了。
☆、花魁大赛
二人回到客栈的时候,殷连颂和景澜都回来了,正在一楼大堂里喝茶。
剑寒川道,“落玉坊那女子叫苏妙仙,不是本地人,一年多前来到这里,很有可能也是凌鹤峰的人。”
殷连颂接过话来,“我们一直跟着那两人,他们从烟霞巷出来后就回了客栈,没发现什么异常。但是那只猫……”
剑寒川点头,“我看到了,猫脖子上的竹筒。想办法打听打听那里面是什么。”
景澜道,“桃花镇附近有两个小帮派,并一些无门无派的江湖人,我们都打听过了,的确是有人无故失踪过,不过桃花镇外的桃源谷中常年瘴气弥漫,他们可能是迷失在其中了也说不定。”
“瘴气?”柳暮山凑过来,“桃花镇还属于北方,怎么会有南方湿热之地才有的瘴气?”
殷连颂拍拍他的头,“不一定只有南方才有瘴气,枯枝烂叶和大量腐尸混在一起,时日久了也会产生瘴气。”
柳暮山瞪大眼睛,“大量腐尸?!”
“的确有”,景澜道,“今日我和云归去空山门的时候,正遇见他们准备祭祀的东西,一问之下才知道,三年前桃花镇闹了一次瘟疫,几乎死了大半的青壮年。”
剑寒川皱眉,“只是青壮年?”
“嗯,那些青壮年是被征用给当时的知府修建别院的,选址就在桃源谷,谁料开工后不到一月,谷中所有人就全都染了瘟疫,为了防止疫情扩散,官府下令将他们全部活埋。”
剑寒川又问,“打听过当时染了瘟疫之人的病症么?”
陆云归道,“我也觉得有蹊跷,就找了几个人细问。当时官府为了服众,带着一些百姓去桃源谷,他们远远看去,那些染了瘟疫的人双目发红、口吐白沫,躺在草席上不停抽搐,看着真是染了瘟疫的样子。那些百姓吓坏了,便同意官府将人活埋。”
殷连颂道,“好端端地怎么会染了瘟疫,我看倒像是掩人耳目的阴谋。”
陆云归点头,“那些人应该是被下了药,有很多种□□都可以做到这一点,然后出于什么目的,将他们全部杀害埋在桃源谷,天长地久,这才形成了瘴气。”
剑寒川沉吟,“管辖桃花镇的知府是谁?”
景澜道,“三年前事情发生后不久,当时的知府就畏罪自杀了,毕竟那些青壮年是为给他修建别院才染上瘟疫的 ,州府派人来查也没查出什么,此事就不了了之了。”
众人说着话,顾朗星便起身默默给众人倒茶,剑寒川看着他细长的手指握住壶柄,茶雾氤氲间,他的脸若隐若现,他的面上还是淡淡的,看不出什么表情。
剑寒川收回目光,沉吟道,“三年前……似乎一切都是从三年前开始的。”
殷连颂也道,“三年前毓璜顶一战后,几乎是同时鹿鸣镇、桃花镇都出了事,这也太巧合了。”
剑寒川撑着头沉思,慢慢开口道,“事情总得一件件解决,明日就是花魁大赛,苏妙仙既然跟南雒人有关系,我们明日就盯紧她。”
众人又一番商议,就各自回了房。
顾朗星自顾自脱了衣服背对剑寒川,剑寒川看着他的背影笑了笑,也在他身边躺下,他伸过一只手臂去,“过来。”
过了半晌,他又道,“我只数三声,别挑战我的耐心。”
“一——二——”
顾朗星翻过身来,枕到剑寒川伸出的手臂上,剑寒川低声一笑,将人揽在怀里,右手在他后腰上拍了拍就一路往下,径直伸入他裤子里,手下的皮肤温软滑腻,剑寒川捏捏揉揉,把他两片不大的臀瓣按了一遍,确定不再有肿块后才放下心来,又在他臀上轻拍两下,满意地搂过人来睡觉。
顾朗星心里揪着,片刻后才微微睁开眼,剑寒川似乎是睡了过去,午后的阳光斜斜地照进来,穿过镂空的雕花窗扇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冬末春初午后的阳光很好,照得那风中似也带了微薄的暖意,床幔上轻薄的流苏被吹得飘动。顾朗星看过去,剑寒川胸膛平稳地起伏,似乎真的睡着了。他一只胳膊紧紧地搂着自己,另一只虚虚地搭在自己腰上,并没有真的压下来。这样子看去,他的眉宇间少了些凌人的气势,多了些寻常男子的温和。
顾朗星闭上眼睛,在心里默默念了个数字:三十五。
桃花镇之所以叫桃花镇,是因为它有四大特产,桃花树、桃花酒、桃花糕和桃花仙。
前三样相信众位看官都明白,我们也就不详细赘述了。那这桃花仙是什么呢?
这就要说到桃花镇一年一度的花魁大赛了,每年的二月二十七日举办花魁大赛,选出的花魁娘子就是今年的桃花仙。
剑寒川一行人此时就坐在翠微湖的一条游船上,在他们周围还有很多条这样的游船,足足有四五十条,将湖心的一座亭台三面环绕起来,湖心亭的西面,唯一没有被游船占据的水面上,停着一艘巨大的楼船,这艘船有四层高,轻纱缠绕花团锦簇,不时有歌舞声从里面传来,这艘船上载着的就是今天要参加花魁大赛的妓子们了。
剑寒川所在的游船是位置最好的,价钱自然也是最贵的,尽管要价不菲,但这艘船上还是坐满了人,他们要盯得那五个人也在船上。
柳暮山从坐下后就一直吃个不停,大眼睛眨来眨去东张西望,殷连颂看得好笑,“有这么好看?”
柳暮山“呸”地吐出瓜子壳,“找找有没有美人啊。”
陆云归手中折扇敲上他的头,笑道,“美人都在对面的船上。”
因着今天是花魁大赛,来得都是些男子,陆云归便也和景澜一样,做一身公子哥儿的打扮。
柳暮山捂着头不满地看向陆云归,“说了别打我头啊,会不长个儿的。”
殷连颂揉揉他的头,霸道地挡住他的视线,“不许看别人。”
几人说笑间,有几个侍女模样的小姑娘上了船,背篓里装满了各样的花朵,黄衣小姑娘俏生生福了一福,问道,“几位客官要什么花儿?”
剑寒川看了眼殷连颂,殷连颂会意,“六朵九里香即可。”说罢拍了拍柳暮山的手。
柳暮山不情不愿掏出一锭银子来交给黄衣小姑娘,小姑娘又福了一福,带领其余姑娘退了下去,继续穿梭在其余桌间。
柳暮山嘟囔道,“庄主,咱们可得省得点花,出来时带的银钱不多了。”
剑寒川瞟他一眼,淡然道,“那你还吃那么多。”
柳暮山僵住,片刻后又叫了一盘瓜子点心来。
陆云归好奇,“我们买这些花做什么?”
殷连颂道,“花魁大赛的取胜标准就是每个妓子所得的花的数量,这些花也是根据名贵程度明码标价的,我们来看花魁大赛若是不买花会显得很奇怪。”
陆云归惊奇,“六朵九里香就要一两银子?”
殷连颂点头,“这还只是中等价位的花,往上还有瑞香、连翘、含笑、龙吐珠,最贵的是牡丹,每次大赛上只有一朵,哪个姑娘得了牡丹基本上就是花魁了。”
陆云归赞叹,“竟能想出这种主意来赚钱,真是高人啊”,又问道,“赚的这些钱该怎么分配呢?”
柳暮山不屑,“当然是官府,官府为比赛提供场地,负责比赛中酒水等各种盈利的环节,参加比赛的青楼妓馆也会按比例分得不同的奖励,既能打响知名度又有银子拿,那些鸨母们当然积极。反过来说,花魁大赛越办越好,也就有越来越多的外地人慕名前来,在这桃花镇中连吃带住,自然又是一大笔花销。”
柳暮山一气说完,眼睛亮晶晶看着剑寒川,“庄主,咱们回去也办个武学大赛好了,你就交给我,保准办一次吃一年。”
剑寒川喝着茶,完全没有搭理他的意思,柳护法很委屈,还想再说,湖心亭中的比赛却开始了。老鸨模样的中年女子走上台,先是笑容可掬地说了一通,台下众人便鼓起掌来。剑寒川一行为了监视南雒人,坐在最后一张桌上,柳暮山伸长了脖子也没听清说的啥,不免有些着急。
鸨母下台后,比赛正式开始,各家妓子们轮番登场,弹筝的、弄墨的、唱曲儿的、起舞的……莺莺燕燕环佩叮当,台下不时爆发出热烈的鼓掌声,随后便是各种花朵向台上抛去,柳暮山被后面游船上的人砸中了两次,满心怒火却被殷连颂牢牢握紧了手动弹不得,只得把瓜子磕得嘎嘣响。
一个时辰过去,湖心亭中表演依旧,剑寒川这一桌却有些兴趣缺缺,景澜早收回目光,此时正望着湖面发呆;陆云归摇着折扇把玩着手里一个金黄色的佛手;殷连颂帮柳暮山剥瓜子;顾朗星目光盯着空气中的一个点,不知在想些什么。
一直盯着台上的柳暮山忽然拍拍桌子,低声道,“出来了。”
☆、拜帖
走上台的姑娘着一身莲青色夹银丝绣百子榴花缎袍,她走到台中,轻轻弯了弯身子,“妙仙给各位爷请安。”
她上台后,台下鸦雀无声,因此这句话听得极清楚,她的声音媚而不妖,脸上的笑容刚刚好,恬淡中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魅惑。
苏妙仙准备的是一支舞,琴瑟相和笛音袅袅,在这乐曲声里,她腰肢柔软如柳,宽广的衣袖飞舞地如同流烟薄雾,旋转起来时,层层叠叠的裙摆渐次飞扬,只见她越旋越快,整个人好似被一团莲青色烟雾包裹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