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了,我先回去了!”受不了他们的眼神,爱卿腾地站起来,命小德子收拾东西。
“等等,卿儿,我和你一起走。”炎也赶紧命自己的伴读太监收拾笔匣书卷。
“到底出了什么事啊?”天宇是百思难解,最后举手放弃,两位皇兄结伴走了,他便和胞弟天辰一起回宫。
“其实,你是很喜欢大皇兄的,对不对?”同坐在一架锦车上,天辰问与自己容貌极为相似的哥哥。
“嗯,我喜欢他。”对孪生弟弟天辰,天宇没有任何的隐瞒,也瞒不住,他们二人的心意总是相通的。
他们不是在宫里出生的,柯卫卿带着他们生活在远僻的山村,直到他们五岁时,父皇才找到他们,并接回宫住。
从穷乡僻壤的茅屋到巍峨耸立的宫殿,从都是说着土话的农妇,到字正腔圆的宫女,这种变化根本是翻天覆地的!
就算是自认天不怕地不怕的天宇到了宫里头,也会对各种金碧璀璨的事物,惊愕到闭不拢嘴。
天辰也是难掩羞怯地拉着哥哥的衣角,两人在宫女的簇拥下,慢步前行。
他们要去东宫拜见太子殿下,他们的长皇兄,时年八岁的淳于爱卿。
素未谋面,不知兄长是怎样的人?天宇的心里是直打鼓,若是大哥不好相处,欺负他二人,那他们情愿回乡里去。
然而,离东宫正门还一大截路呢,一个穿着黄袍子的少年就奔了出来。他跑得飞快、跟小鹿似的,而细白的额上都有汗了,圆脸蛋整个红扑扑的,像熟透的果子。
“是天宇、天辰吧?”少年急急地刹住脚,后头还跟着一拨追得直喘气的太监,他虽然是问话,却是极肯定的语气,眼里满是期盼和喜悦的光芒。
“呃,是我们。”天宇眨巴了下眼睛,看着这个高出自己不少,眉目清俊,皮肤白皙的少年,虽然初次见面,却丝毫不觉得他有陌生感。
是因为他长得很像爹爹的关系?
“我是哥哥哟!你们的大哥!”爱卿笑得如三月里的花儿,一把抱住兄弟二人,用脸孔使劲地磨蹭着,“哈哈,好可爱哦!我的宝贝弟弟!可想死我啦!”
就算柯卫卿都没叫过他们宝贝!
在这无比热情又温暖的拥抱里,天宇和天辰不由都红了脸,之前的不安和怕生也都烟消云散了。
“对了,这是你们的二哥炎。”想起什么似的,爱卿扭头,看向另一华服少年,他是稍后赶到的,他的眉眼、嘴唇都像极了“娘”,也就是他们的父皇。
“二皇兄。”天字、天辰叫道。
“嗯,你们好。”不同于爱卿的热切,炎只是点点头,但是目光里仍然透着好奇。
“太子殿下,这里风大,等回宫再叙吧。”一个青年靠近说道,他身材挺拔,投下一片阴影。
天宇、天辰都嘴巴大张地望着他,觉得他虽然穿着侍卫的服饰,气势却与后面的人截然不同,怎么说呢,竟然有种父皇的非凡气概。
“这是景霆瑞,我的近身侍卫,你们若有事,也可以找他。”爱卿笑着说,热络地拉着两兄弟的手,就往东宫去了,“我给你们准备了好多好吃的呢。”
景霆瑞自然跟着他们,亦步亦趋,却丝毫不惹人厌烦,他的存在就像阳光、空气一样自然,却又不可缺少。
天宇、天辰很快就与两位皇兄打成一片,爱卿看起来和他的容貌一样,天真无邪,毫无城府,单纯可爱得要命。炎呢?虽然偶尔会表现出少年老成的样子,但也会调皮,心地善良。
一旦混熟了,他们在乡野里学会的捣蛋功夫全都表现出来,爱卿没少替他们担心。不论是爬到屋梁上去掏燕子蛋,还是穿宫人的衣裳溜出学堂玩儿,犯的错不比爱卿少,但是他们二人会互相打掩护,口径一致地否认做过的事。
爱卿为了保护弟弟们不受责罚,好几次主动牵涉其中,还替他们顶罪。
天辰知道,也心疼这个大皇兄,可该说就是因为喜欢,才会去欺负,以引起他的注意吗?因为炎一直霰占着爱卿,除此之外,还有父皇和景霆瑞。
——都视他为珍宝。
天宇就经常捉弄爱卿,从上课在背后丢纸团,到抓青虫放进爱卿的笔匣,害他捏到柔软的虫子,还不小心捏扁了,而吓得差点昏过去……
而天辰就是帮凶。
“我们都喜欢他。”天辰说,看着车辇外,秋意正浓的景色。
“辰儿,我是不是做得太过分了。?”天宇实属难得地反省,垂头丧气地道。
“我倒不觉得是蝴蝶的事。”天辰托着下巴,想了想道:“你也看到了,他就是在气景大哥。”
“唔……”天宇似乎更郁闷了。因为爱卿怎么会讨厌景霆瑞呢?这根本不可能嘛。
“算了,床头打架床尾和,他们两个肯定没事的。”天辰笑着勾住哥哥的肩头,“咱们就别管这么多了。”
“什么是‘床头打架床尾和’?辰儿,你最近又在看什么书了?”这话怎么听着那么怪异?
“意思是说,夫妻之间闹点小矛盾是很正常的事,不会吵太久的。”天辰和天宇咬着耳朵,“你就放心吧。”
“不对啊!他们又不是夫妻!”天宇听明白了,却嚷嚷道,这样的说法真令他不愉快。
“也对。那么就是‘船到桥头自然直’,反正都差不多啦。”天辰倒不是很在意。
“哪里差不离,是差很多好不好!”天宇却死磕道,“他们一个是主子,一个是奴才,什么夫妻、桥头的通通都不对!”
“你呀!景大哥他可不是一般的奴才,他将来定会成就大业,让天下人刮目相看的!”天辰也叫嚷起来,他认为自己绝对不会看错人。
结果直到回到宫里,他们都没分出谁对谁错。
第十章
秋之色不弱于春,尤其是在东宫的花园内,单看那一簇簇沿山坡绽放的红枫,就让人觉得灿烂、热烈,秋意盎然。
从学堂回来后,炎就和爱卿一起来到花园,沿着坡上小径漫步,爱卿还让小德子去妙波亭里摆下棋盘,打算与皇弟对弈。
可是,他总有些心不在焉,就算炎一直在夸赞说,在宫里头,就属这儿的枫叶长得最好,他都没多看两眼。
炎又摘了一大朵金粉菊花给他,也难博兄长一笑。
到了下棋的时候,爱卿更是一败涂地,他的黑子互不连接,看起来头绪多多,却也漏洞百出,就算炎再怎么放水,也很难不赢他。
“我们再来一局。”爱卿把黑子一一收拾回玉石棋盆里,并没有因为输棋而气恼。
“等会儿再下吧。”炎却蹙眉道,“皇兄,你最近在烦恼些什么?之前又不让景霆瑞接你下学,虽然我是不喜欢他,但是这真的不像你,我好担心啊。”
“……”爱卿看了看炎,突然伸手抓过炎的衣袖,吓了他一跳。
“卿儿?”炎诧异地看着爱卿扯着他的衣袖,低头闻了又闻。
“味道也不对啊……”爱卿很快松开了,还自言自语地道。
“什么味道?”炎不由拉起自己的袖子,嗅了嗅,除了菊花的香味,还有点宫内的檀木熏香。
“没什么,反正不是宫里的。”爱卿的鼻子很灵,这段日子,景霆瑞的身上总有一种似是脂粉,又像是花香的淡淡甜味。
起初,他以为是宫女又调制了新鲜的脂粉。
可是,除了在景霆瑞身上,宫中其它地方都没有相同的味道。
虽然说那个香气闻起来其实很宜人,并不刺鼻,可就是让爱卿浑身难受,不想靠近景霆瑞。连他自己也弄不清楚这是怎么回事,而困惑不已。
“走吧,趁这会儿有空,我们去看看柯柔妹妹。”炎丢下棋子,使出杀手锏。
“好!”爱卿终于露出甜美的笑容,他三五不时地就去育婴堂探望皇妹,从以前的偷偷摸摸,到现在的正大光明,完全是父皇照拂的关系。
而他知道,父皇也好,还是爹爹,他们其实都很记挂柯柔,只是老祖宗立下严规,“生母”和皇嗣不得共处一室,哪怕是公主也一样,所以他们才无法随心所欲地去探望女儿。
有道是“长兄如父”,爱卿自认得担当起这个责任,不但照顾弟弟,也要看好妹妹。
他不想柯柔长大之后,只会向他跪拜行礼,这样的话,他会伤心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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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叮叮!叮铃铃……”
随着少年赤着双脚,在画舫的甲板上飞快地旋转,系在他腰上的一条细若银丝的链子,以及上头缀着金色铃铛,就发出相当清脆悦耳的响声。
他眼角的余光,瞥见了那正走上红色舢板的青年,一抹妩媚的笑容就绽放在朱红的唇角。
少年伸开双臂,忽地提起一条腿——几乎与肩平行,他就单脚立着继续舞蹈,裙摆飞开了,露出紧裹着圆翘臀部的亵裤,春色无边。
“叮叮~”
铃声停止,少年微微喘着气地走到那英俊伟岸的青年面前,娇笑道:“怎么,官人今日得空,白天就来了?”
“我路过这里,见到你在练舞。”青年说,事实上,每当“琉璃舫”的花魁在船头甲板上起舞,河岸边,就有不少人驻足观看,还有人鼓掌,大声叫好。
这就是一种吊人胃口的噱头,花魁是没那么容易结交的,看得见他的舞姿,却得不到他的人,男人们才会感到饥渴,会迫不及待。
为博美人一笑,金钱也就成了粪土,琉璃舫的生意也就永远兴隆,这还是潆泓告诉青年的。
“难得你来了,去里面坐会儿再走。”潆泓接过一旁童仆递上来的锦帕,擦去了额上的汗珠。
“也好。”以为青年会拒绝,听到这样的回答,潆泓自是开心极了。
回到三楼的上房,老妈子命人送来了碧螺春和茶点,全是皇城最好的糕点,百年老字号里的杏仁酥糖、黑芝麻饼。
“这味道虽好,但和宫里的点心比,还是稍逊一些的吧?”潆泓吃着满口留香的酥糖,笑嘻嘻地问。
“……”景霆瑞看着少年,他从未说过自己是宫里当差的,甚至连姓名都未告知过对方。
“最近,有几位官爷在酒醉时,交头接耳地说,近日皇上有一心腹密探,出宫办案子,要大家都得小心提防着。”潆泓托着腮,打趣般地问,“我想,这个人会不会是你?”
“不是。”景霆瑞很干脆地否认道。
“呵呵,其实你是不是密探,我都无所谓,只要你多来陪陪我就好。”潆泓微笑道,“这样,你想要知道什么,我才能告诉你。”
“你不要牵涉进去。”景霆瑞皱眉,警告他道,“这可不是儿戏。”
“是不是儿戏也要我玩过才知道。”潆泓耸了耸肩,“我这人天生爱玩,且从没输过。而那些也不是什么好官,要不然,也不会害怕皇上查案呀。”
景霆瑞站了起来,“我回去了。”
“咦?你才坐一会儿。”潆泓连忙起身,“那你晚上还来吗?”
“不来。”
“为什么?”
“为了你好。”
“……”潆泓一呆,很快就伸手拦在了景霆瑞的面前,仰起头道,“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对我说,你是真的关心我,我很高兴。”
“我只是不想累及无辜。”景霆瑞低头看着潆泓,他比爱卿大不了几岁,却有着一股故作成熟的老练,当真是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吗?
潆泓说过他是随父母逃瘟疫,才千里迢迢地来到皇城的。因为长得好看,就被卖到琉璃舫做侍童。
和别的哭哭啼啼的孩子不同,潆泓很认命,也不认为和男人做有什么丢脸的。他享受肉体与金钱的交易,以及被别人追捧在手心里的感觉。他经常说,连他的父母都没对他那么好。
哪怕,那些好,都是别有目的。6
“你想要离开这里的话,我可以为你赎身。”景霆瑞曾经说过。
可是潆泓不愿意,还说,“除非你要我,否则我是不会走的。”他喜欢这里的一切,那些他用身体换来的金银珠宝,让他觉得很安全。
景霆瑞就没再勉强他。
他们之间的交往不像是客人和男妓,更像是兄长和弟弟似的。只是这个弟弟的心里,早已有了爱慕之情。他总是想办法留住景霆瑞。
“你就多坐一会儿吧,我保证不再说那些官爷的破事了。”潆泓撒娇地说,握着景霆瑞的手不放。
景霆瑞本想确认,琉璃舫的花魁是否和嘉兰使节有关系?想在他们密会时,窃取使节的印信,以及随身带的密函,以获
得至关重要的情报。
因为嘉兰使节只有在这时候,才不会让侍卫贴身守着。
只是那位使节迟迟没有出现,而随着景霆瑞上船的次数变多,潆泓显然牵扯得也越深,而他不想潆泓有危险。
“我们来谈你的心上人吧?”潆泓主动换了话题,笑嘻嘻地说,“他最近可好?”
“他不理我。”景霆瑞难得地道,以前就算潆泓怎么缠着问,他都不提起爱卿的事。
“哈哈,肯定是你只顾着忙自己的事情,冷落了他吧?”
“没有的事,他永远是第一位的。”景霆瑞不小心道出心声。
“啊,听起来真幸福,也让人嫉妒!”潆泓嘟起嘴巴,显得十分不满。
“我还有事,要走了。”景霆瑞抽出被潆泓握着的手,轻拍了拍他的肩头。
“嗯……”潆泓知道再勉强下去,是会惹人厌的,便道,“官人慢走,不过记得要来看我哦。”
景霆瑞颔首应允,在潆泓恋恋不舍的目光中,走下了画舫。
潆泓等了三天,景霆瑞都没有出现,这些天里他也没接客,总是意兴阑珊的。
白天的翡翠河是一片死寂,到了夜里,华灯初上,流光溢彩,一座座画舫就恢复生机,热闹非凡,琉璃舫更是客似云来,那放浪的调笑声是不绝于耳!
潆泓却独自一人待着,在燃着熏香的奢华寝房里,露着脚尖,旋转着起舞,自娱自乐。
“滚开!臭婆娘!”
“砰!”
突然,房门被粗暴地撞开,老妈子“哎哟!”地一声,几乎是摔了进来。
潆泓猛地收住脚,额上汗涔涔的,瞪大的眼里,满是惊异的神情。
“哼,泓儿不是在这里吗?!还敢骗老子说人不在!”闯入者摇摇晃晃地扶着门进来,一身的酒气。虽然他头上带着银冠,穿的是锦衣绣服,但冠歪了,衣襟也扯开了,一副浮浪子弟的模样。
“杜公子。”潆泓亦没给他好脸色,扶起老妈子,冷冰冰地说,“我今日身子不适,不见客。”
杜荣材,今年二十有八,其父亲杜建贵为朝御太史,地位仅次于宰相,前年杜家还与佟郡王结为亲家,幺子杜荣材就是娶了郡王之女为妻,已诞有一双儿女。
原本,杜荣材便是杜建的老来得子,极为受宠,他有四个姐姐,均已嫁人,不知是否从小混在女人堆里长大的缘故,他虽然长相英俊,但行为举止总是缺乏男子气概。
起初,他来到琉璃舫,对潆泓是百般宠爱,金银玉器悉数相赠。
潆泓念及他的好,自然也是以礼相待,可是后来,随着相处日子变长,便发觉他既狡猾虚伪又混账!
仗着父亲是当朝大官,多次赖掉酒席的账不说,明明只是打茶围,陪酒聊天而已,他却在酒里下了药,趁机侵犯了不省人事的潆泓。
潆泓醒来后,发现自己衣衫不整,满身污浊,气坏了,当即告诉了老妈子,老妈子虽然拉着脸斥责了杜公子,可人家毕竟是皇亲国戚,也不能当真把他怎么样,最后,杜公子也只讨得一场骂而已,连一点皮肉伤都没有。
而杜荣材自知坏了花街的规矩,倒也收敛了一阵,后来,又送了一盒深海珍珠给潆泓,当作赔不是。
又说给潆泓带来了一个贵客,嘉兰国的议和特使,四十出头的男人,皮肤黝黑粗糙,包裹着白绸头巾,个头高且壮实,他其貌不扬,可是出手阔绰,或者说能让人惊呆!
嘉兰人见到潆泓的第一天,就朝外点了点头。
潆泓看了看外头,河上有一艘船,二层楼,还带着船夫,他有些不明所以地看着男人。
“这船送给你了。”操着不太正宗的本地话,男人说。
潆泓还是头一回收到这么大的礼,这船上不但家具齐备,还有金银翡翠,连老妈子都看得目瞪口呆,都不知道该怎么伺候这位贵客了。
不过,这男人来的次数不多,大概就三次,为人小心谨慎,连喝的酒,吃的菜,都先要用银针验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