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霆瑞才要开口,爱卿便扭过头去,“哼,你如果是要道歉就免了吧。”
“末将不知道皇上您说的道歉,是指哪件事?”景霆瑞走到锦榻旁,声音低沉地道,“倒是您和炎殿下的感情,当真是要好得很。”
察觉到景霆瑞话语里明显的不悦,爱卿蹙眉回头,“你说那个干什么?我和炎一直都是这样好的,倒是你,说什么伺候我沐浴,结果……!”
“那、末将有惹您不快了吗?”景霆瑞又挨近了,他的铠甲下摆就贴着爱卿的手指尖。
“朕……!”爱卿顿时涨红了脸,可也不想认输地抬头瞪着景霆瑞。
“嗯?”景霆瑞弯腰,近距离地凝视着爱卿那宛如黑水晶一般的眼眸。
“朕没有不开心!”爱卿的手抓紧了龙袍,“朕只是……!”
“能把您的手给我吗?”景霆瑞突然道。
“咦?”虽然纳闷,爱卿还是伸出右手。
景霆瑞温柔地牵住它,并翻转过来,下一刻,有一块温润的东西放入了爱卿的掌心。
“这、这个是……?!”
爱卿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温润细腻的质地,仅仅是触摸到就能沁人心脾,再看那巧夺天工的雕刻工艺,一只喜鹊昂首立在盛开的梅树上,表达的是“喜上眉梢”的寓意。
爱卿对它并不眼生,事实上,他一直惦记着这价值连城的玉佩,到底是谁送给景霆瑞的?
不过,和上次见到它相比,多了一根墨绿色的丝线,它串住玉佩上方的孔洞,且丝线间缀有六颗镂空雕刻的翡翠、玛瑙珠子,是更加的精致昂贵。
“这是祖传的玉佩,到底传了几代人,连我母亲都说不清,只是说它并非普通的玉石,贴身佩带可驱散邪病、强身健体。如今她将玉佩传给末将,而末将也没有什么值得送您的东西,就当是借花献佛,还望皇上不要嫌弃。”
景霆瑞低沉的声音真是赏心悦耳。
“原来这是给朕的……?!”爱卿眨了眨眼睛,因为这突来的惊喜,而有些无法置信。
“怎么,您已经见过了?”景霆瑞显得很意外。
“不、不,只是似曾相识啦。”爱卿连忙掩饰地笑着,“宫里头,少不了玉佩玉环,可是,你送给朕的,哪怕只是一条丝线,也是最珍贵的。更何况这宝贝还如此地稀罕。你——可别反悔才好!”
“末将岂敢,再者,您送给末将的虎佩,才是最为贵重的。”
“那只‘小猪’吗?”爱卿腼腆一笑,心里很是开心,“朕一直担心它会被比下去,如今看来,都是朕多虑了,朕应该明白的,你的心意。”
不过,正因为太过在意,所以才会胡思乱想,心生忧虑的,不是吗?
“皇上,今日怎么这么懂事了?”景霆瑞微微一笑,他早就想把玉佩交给爱卿的,但为了配上一条好绳和玉珠,还花费了一些时间去寻找,也想过爱卿是否喜欢?
眼下看来,这份担心是多余的,他和爱卿一样,拥有着相同的心意。
当然,景霆瑞并没有告诉爱卿,这份传家宝是给媳妇的。
“嗯?”爱卿正一脸喜悦地把玩着玉佩,才抬头,就被景霆瑞吻住了微笑着的红唇。
“会、会有人看见的!”爱卿立刻慌张地往后躲了躲,但到底还是被大手勾住脖子,唇舌紧密地缠在了一起。
‘唔……不要这样舔……嗯嗯……算了,只要不做那个就行了。’
爱卿的脑袋里各种思绪激烈碰撞,有些无法抗拒景霆瑞的深吻,而心里一旦有所妥协,身体就更加倾向于对方。
只是当爱卿发现苗头不对,当真地想要挣扎时,已经沦为‘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境地了。
好在第二日是爱卿的休沐日,否则,还真得告假不成。
32 夜已经深,青铜院内安静得很,只听得毛笔蘸墨,以及烛花轻爆的声响。
景霆瑞伏案书写着兵部的公文,在宫内任职武将,除去白天的训练士卒,操演阵法,显然要阅读批写的文书也不少。
朱窗都敞开着,从远处传来几声闷雷,风也呼啸起来,一下子吹散了屋内的闷热。
有道人影在林立的书架旁晃动,过了片刻,他拿着一本兵书出来了,是吕承恩。
近期太医院并无要紧事,吕承恩就总往青铜院里跑,美其名曰是给将士们准备一些祛暑解乏的汤药包,实则是伺候在景霆瑞身边,谋划着一些事。
“要下雨了。”
吕承恩在另一张书案前坐下,一边翻阅着他其实不怎么感兴趣的兵书,一边说道。
“嗯,你先回去吧。”景霆瑞应道,手中的狼毫笔没有一丝停顿。
“您又要熬通宵?”吕承恩还不想走,把手里的书拿起又放下,“就算皇上恩宠有加,也请将军多注意身体。”
近几日,皇帝一得闲就召景霆瑞去议事,旁人兴许不知道,可吕承恩心里清楚所谓的“议事”,不过是他们花前月下的谈情说爱罢了。
皇上和将军情投意合,不,应当说,堂堂天子竟愿意委身于臣子,这里连江湖上的说书人都编造不出来的离奇故事,竟然活生生地发生在自己眼前,吕承恩不能说不惊讶,只是他更不想景霆瑞有任何危险,因此才会时不时地出言告诫。
他作为景霆瑞的幕僚,不管是刀山火海,只要景霆瑞一声令下,他就会一往直前。
吕承恩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这么大的勇气和忠心,从小他就是百年药铺的少爷,玩世不恭、衣食无忧,偏偏就把自己的一颗心,毫无保留地奉献给了这位“冰山”将军。
“你是太医,我若有什么事,你能救我。”景霆瑞头也不抬地说。就这么不负责任的,把问题重新抛回给吕承恩。
“——那砍掉的头,我也能重新接上吗?”
吕承恩在心中苦叹,但是被景霆瑞深深信任、并委以重任的喜悦,让他的嘴角不由上扬。
但喜悦仅仅是片刻的,不久,吕承恩便想到什么而脸色一沉,说道,“皇上对您越是宠爱,宰相便会越敌视您,我担心宰相府的人,又会对您不利。”
上次礼亲王府一事,本来人证物证俱在,两三天便可查得一清二楚,但偏偏贾鹏等人从中作梗,极尽所能地陷害景霆瑞,将一件本不复杂的案子,硬生生搅合成了连皇上都进退维谷的大案。
“我知道。”景霆瑞的笔尖稍稍停顿,而后问,“他该来了吧?”
“嗯。算算日子,应该就是在这两日到。”虽然景霆瑞没有提起他的名字,吕承恩却能马上把话接上。
“这就行了。”景霆瑞微微点头,便专注于手里的公务。
吕承恩没有办法,轻声叹气之后,也只能拿起书,硬着头皮翻看起来,但没多久就睡着了。
待天亮起时,景霆瑞已不见人,听侍卫说是出去点兵操练了。
“都不困乏吗?真的不是人……”
吕承恩揉着红肿发涩的眼睛,如此感慨着,可转念一想,“宫里千斤的重担,他挑着七百呢,岂能悠哉度日?”
“罢了,我亦有事要办。”吕承恩用冷水洗了脸,醒了醒神,便赶回太医院操持去了。
明媚的朝阳抖开彩衣,驱散昨日夜里的乌云,大燕的皇城睢阳就像是一座巨大的云彩之城。
一位身穿灰布长衣,头戴巾帽,手里牵着一匹骏马的少年,似乎被眼下的繁华景象给惊呆,就这么举止四望。
他刚满十四岁,来自北部乡镇宁远,父亲开着一家私塾,教育乡绅富商子弟,怎么说家乡也是民居稠密,美丽富饶之地。
但是他才到皇城,就被那山高似的城门给惊呆,守城士兵铠甲锃亮,威风气派的样子,让他的心情也跟着激动起来。
“这里就是皇城……”少年越往里走,人潮就越汹涌,街巷如蛛网密布,却又规划得整整齐齐。
这儿是绸庄一条街,那儿是粮油一条巷,每家铺上都悬有字型大小匾额,处处可见历史。
还有一些他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店铺,门口挂着长着大獠牙的虎头,那虎眼就跟鸡蛋那么大,当真要吓死人。
少年没敢往店里去,只是顾着五颜六色的人群,随着马车驴车牛车,往皇城的深处走,他无需登高远望,都能看到皇宫金灿灿的屋瓦、红彤彤的巍峨宫墙,就好像云端仙界一般。
他伸手摸了摸袖管里的军令牌,本想尽早去宫内报到,却不想肚子一阵打鼓,冒雨连夜赶路,此刻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既然都到了,不如先去祭一祭五脏庙。”少年微微一笑,便往一家人头拥挤的食肆去了。
“满堂鲜”在朱雀东大街上,以制作烤鱼、祖传酱菜闻名。
它的菜肴大到花鲢鱼头,小到姜葱蒜末都是鲜香味美。此时都是赶来喝早茶的客人,这出名的腌制酱菜都上了桌,有红萝卜片、姜芽、蒜头、韭菜花等。
别看都是些百姓小菜,里头名堂可大了,红萝卜收进来时,是论个付钱的,每一个都要精挑细选,任何一个菜叶既不能生虫,亦不能干瘪,往往几车的料,才收拢那么一筐可用的。
原料如此考究,腌制过程就更别提多繁琐了,还有百年相传的秘方,所以,这么不过手心大的一碟酱菜,就要一吊钱。
自然,店里坐的都是些提着精致鸟笼、锦衣华服的老爷子。少年爱吃酱菜,包里的银子也足够,并没计较那么多,就找了一个二楼僻静的位置坐下。
“小爷是从外省来的吧。”店小二很热情,擦柜抹凳、倒水奉茶,并没有因为少年风尘仆仆的样子,就有所嫌弃。
“嗯。”少年点头,喝了口热茶,正要问些什么,就听得临窗的位置一阵喧哗。
“今年高中的,必定是爷这几位兄弟!”
自称爷的男人,其实年纪不大,顶多二十,金锁片嵌宝石的项圈、蓝绣雀鸟的绸衣,整一个珠光宝气。
可是周围的人对他都异常客气,哪怕是些花白头发的老头子。
“贾少爷说得极是!”一抽着烟斗,镶着金牙的老头说,“老夫看这几位学生,面白眉清,身材挺拔,不但能高中,还仕途昌顺啊。”
少年不禁扬了扬细眉,忍不住暗叹一句,“我没听错吧。”
店小二见他一脸困惑,便笑道,“没错,他们是在称赞那几位小爷长得好,是当官的料。”
“这长相和仕途有何关系?”少年问道,“若是武举,倒是需要身材魁梧的。”
“因为皇上年少,朝官又都是上了年纪的,所以,这次科举有意要选几个才貌双全的后生作伴呢。”店小二一副很了解内情般地说。
“你是怎么知道的?”少年更惊讶了。
“瞧见那边的爷没?”店小二压低声音道,“这可是宰相大人的大侄子,俗称贾大爷,相爷疼得很,一直教养在宰相府内。他说的消息,都是宫里的真材实料,您别小瞧我们不过是吃饭闲聊的地方,但凡宫里有点风吹草动,我们这儿也是最早知晓的。”
说罢,店小二还指了指周围的客人,衣着打扮都是一副官宦人家的样子,几杯热酒下肚,都争相说着道听途说来的传闻,也难怪这边如此的“消息灵通”了。
“那也要考得上才行啊?‘绣花枕头’怎么成?”少年一笑,并不当真。
“肚子里的墨水肯定有的,怎么说都是秀才啊,且又是贾大爷花了大价钱供养起来,冲着状元郎去的,加上相貌周正,以后一定是常伴皇上身边的。”
店小二干得久了,便知道一些宫里的事,还有些卖弄的意思,“宰相府的亲友门生遍布朝野,再中个状元、探花什么的也很寻常。”
“依你说的,这宫里可是宰相的天下了?”
“小的可没这么说。”店小二自觉多嘴,便道,“这不是陪您唠嗑解乏吗?”
“行了,你下去吧。”少年从衣襟里掏出一点碎银,店小二两眼放光,很开心地捧着走了。
“莫非你也是赶考的书生?”
正当少年刚喝了一口白粥,贾少爷不知为何走了过来,还上下打量着他,就像在估算一件货物的价值。
“岂敢。”少年悠然一笑,唇红齿白,竟让旁人都愣了愣。
“都说人要衣装,但这位小兄弟穿得如此普通,却依然俊秀可人,真是难得!”贾少爷自顾自地坐下了,热情地问道,“小兄弟是外地来的吧?可有下榻之处?”
“是,但小弟有事在身,不便在此地久留。”少年起身,还向贾少爷行了个礼。
贾少爷很是受用,便点头道,“这样啊,待你忙完事,大可来宰相府找我,兄弟我做东,替你洗尘接风,包你乐不思归!”
很显然,贾少爷看中了少年的容貌,想要再圈养一个书生呢。
“多谢!小弟初来乍到,也没什么可相赠的,就送两句打油诗,给赴考的诸位。”
“哦!洗耳恭听。”贾少爷显得很得意,还指了指一直跟在他身旁的秀才们道,“来,这是这位小兄弟送你们的,好生听着。”
“呵呵,小弟见各位文似智多星下凡,武似玉麒麟降生,将来必定有戏看。”
“文武双全!必定高中!好啊!真好!”贾少爷热烈击掌道,几位秀才也跟着笑,倒是旁边的店小二听到,脸孔憋得通红,想笑又不敢笑。
少年躬身退下,直到走远了,贾少爷还在回味赠言,才品出不对劲来。
“等等,下凡、降生、有戏看……这、这不是嘲笑我们会落地吗?”贾少爷反应过来,气得面红脖子粗,直嚷叫着,让家丁去拿人来问!
可哪里还有那位少年的影子,他就像突然蒸发掉似的,遍寻不见了。
“唉,没吃饱,还惹了一肚子气。”
少年揉了揉空瘪的肚皮,但也顾不上这么多,时候不早了,他得入宫了。
越接近玄武宫门,路边的人就越少,少年看到一老一少的乞丐,衣衫褴褛,缩在长满苔藓的石墙根下。
想到方才自己浪费的粥和菜,少年又觉得心疼,拿给他们也好。
“反正也用不着路费了。”少年想着,就把怀里的钱都放在老乞丐的碗里。
老乞丐吃惊地抬头看看他,手在发抖,似乎不敢拿这么多银两,足有二十两。
“给孩子买点吃的吧。”少年温柔一笑,便起身走向掖门。宫门是皇帝宰相走的,他这等小民,只能从一旁的小门通过。
没想,老乞丐突然追上来,并抱着他的裤腿跪下了。
“大爷!好心的大爷!您收了这个孩子吧。”说着,老乞丐还把身旁的小男孩往前一推。
小男孩不过四、五岁,脸上挂着鼻涕虫,黝黑的肤色,只是傻傻地跪着。
“这是何为?”少年惊讶地问。
“我们在这守了好些日子了,您进宫是当太监的吧?”老乞丐虽然面目邋遢,心眼却很清楚,“这扇门能太监府,进去的小公子都是当公公的,但他们说,现在不收人。”
少年哑然半刻,便扶起老乞丐,轻声地道,“对不起,这事我帮不了你,且这些银两足够你们做些小买卖了。”
老乞丐还想说什么,巡街的士兵到了,凶恶地赶走了他们。
“你又是干什么的?”士兵持枪,冲着少年厉声问道。
“我是……”少年望着老乞丐蹒跚着步子,走远的样子,镇定自若的言道,“来当公公的。”
炎热的午后,爱卿正在御书房里批阅奏折,小德子随侍一旁,可有些心不在焉。
“你怎么了?总往外头看?”爱卿并不责怪,反而微笑着问。
“启禀皇上,李公公之前和奴才说,这几日蝉鸣不止,怕扰了皇上的清幽,就让各个宫殿派几个小太监,去把蝉抓了吃。”
“如此甚好……”爱卿笑着说,又一顿,惊讶地问,“等等?你说抓了吃?!”
“把蝉洗净,裹上粉浆油炸了,那滋味可是一等的。”小德子不慌不忙地解释道,“奴才在家乡时,还盛行烤蝉吃呢。”
“可那是虫子啊。”爱卿向来怕虫,忍不住脸色发青。
“您只是吃不惯罢了,下回,奴才也给您做一份试试?”小德子笑嘻嘻的,在他眼里,爱卿还和以前太子时一样。
“朕可不要。”爱卿摇头,不过很了解他的小太监,“你去吧。”
“什么?”
“你人在这,心早就飞出去捕蝉了。”爱卿笑着说,“你快去吃饱,再回来陪朕。”
“这怎么成?!”
小德子虽然确实很想出去玩,可他是皇上的近身太监……景将军要是知道了,还不扒了他的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