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卿感动不已,到底是自己的亲弟弟,血浓于水,愿意彼此扶持。
尔后,永安和永裕亲王也捐了一年的俸禄。
贾鹏一直处在中立地位,既不反对皇帝,也不得罪权贵。爱卿直到这时,才知道,若有宰相支持的话,必定事半功倍。
可他揣摩不出贾鹏的心思,对这几道旨意是赞同?还是反对?或者有别的更好的主意?爱卿问急了,贾鹏就说自己年纪大了,做事也迟钝了,这些事本该圣心独断的。
看起来是支持,却又似乎话里有话,爱卿无法明白,越发焦急,倒是炎旁观者清,明白过来。
皇上不与宰相商议,就擅自封了景霆瑞为大将军,宰相仍在羞恼,才故意为难皇帝,好让皇帝明白自己的重要性。
可是炎不能随意干涉政务,亦不可得罪贾鹏,只能尽可能地帮爱卿解围。时常在贾鹏面前说些“皇上很看重宰相大人”的话,倒也让贾鹏心气顺了不少。
不久后,礼部举办了祈雨大典,皇上亲自主持,祈求上苍怜悯众生,还放生鱼鸟,数日之后,北方真的下了一场大雨,且三天三夜都没有停歇。
得到那样的喜报,爱卿才松了口气,当然,皇亲们依然不愿拿出私房钱,他便把亲王贵族们进贡给进行的钱粮,全都拨给灾区百姓,算是两全其美。
而前线的奏报终于来了!
爱卿坐在龙椅之上,手微微握成拳头,在听得奏报官清楚地说道,“可惜三战皆败!”的字句,他整个人都轻轻晃动了一下,耳朵里便只剩下嗡嗡之声。
朝上更是炸开了锅似的,所有的人都议论起来,摇着头的,垂头丧气的,也有愤慨不已、唾骂景霆瑞无用的。
所有的这些,都展开在爱卿的面前,宛若一个巨大的黑色漩涡,几乎要将他吞噬了进去……
注1:大燕帝国对一至五品官员的夫人或者母亲的加封,有俸禄可领取,但无实权。
注2:酒醴麹蘖出处:《尚书·说命下》“若作酒醴,你惟麹蘖。”
好酒必须有酒麹才能酿成。比喻君主或领导左右不可缺少的忠臣或下属。
《逆臣 第五卷完》
第一章
天阴沉沉的,海浪狂击着的礁岸,犹如锋利的狼爪,凶猛地咧开着。
一队身着大燕甲衣的士兵,整齐地站在礁岸之上,并不畏惧那猛烈的海风,或许会将他们刮下去,被礁石撕成碎片。
火把在此处无半点用处,只有亮出的兵刃、刀锋,闪着令人胆寒的光芒。
所有的人都恭敬地候着,直到那一抹猩红如血的披风,呼啦作响的飞扬在山巅,如同出征的号角,令人为之振奋!
“景将军!”
一晒得极黑,方脸阔额,身材挺拔的年轻将士,单膝跪在那耀眼的红披风前,大声道,“人犯均已带到!”
“很好。”景霆瑞的声音仿佛是铜鼓震鸣,低沉又浑厚有力,轻易地穿透过隆隆作响的海浪,“备酒!”
三碗红澄澄的烈酒被士兵送上来。
之前押来人犯的将领是先锋大将何林,他二话不说就端起其中一碗,这碗口可真大,捧在手里也沉甸甸的,就跟酒坛子似的。
景霆瑞取了一碗,递给另一位猛将张虎子,这才拿起最后一碗酒,对着岸边数千的将士说道:“各位兄弟!今日一战必是九死一生,但我大燕将士身经百战,早已视死如归。与尔等共同杀敌报国,是我景霆瑞的荣幸,在此立誓血祭,定要拿下敌军统领之人头,让兄弟们荣归故里!干!”
景霆瑞仰脖一饮而尽,张虎子、何林效仿,且十分地亢奋,把喝干净的大碗用力摔碎在石头上。
迸射开去的碎片甚至扎到一个囚犯的腿上,疼得他眼眉都皱起了。
这人已有四十来岁,穿着本地百姓惯穿的素色长袍,用长巾包起的头发已经散开,嘴里塞着石头,口角都是血。
他一直哼哼着,想要向景霆瑞磕头求保命,但是双手被绑缚在身后,士兵又紧压着他的脑袋,让他面朝大海跪着,不准动。所以,他挣扎了好几下,都没有成功。
在他的身后,有着七位与他一样穿着的男子,吓得一直在发抖,有的还尿了裤子。
“——血祭!”
景霆瑞望了望那跪着犯人的礁岸,一抬手,就有传令兵挥舞手中的红色旗帜。
成排的士兵,几乎同时挥起手里的锋利阔刀,没有一刻的犹豫,数颗人头便滚落在礁石上,血喷溅了一地,他们的尸首亦被推入海中,献祭给了海神。
景霆瑞素日里并不信那些牛鬼蛇神,抓到犯人,审讯完了,杀掉便是。眼下战局紧张得很,可他还是要谋士选择吉时,举行血祭,为的就是在大战来临之际,振奋士气!
“将军英明神武——吾等誓死追随您的左右!”
自从和敌军开战以来,可以说是“步步退让”,如今更是到了退无可退的地步。
上上下下数万的将士,可都憋着一股子气劲,如今大声地吼出来,就跟炮火齐发似的震天动地!
眼前的这场战斗,正如今景将军所言,会是九死一生!可是他们不怕!他们唯一害怕的是景将军不调遣他们,能得到景将军的信任,何尝不是一种无上的荣耀?
浩浩荡荡,超过三千艘的战船分成四路,扩散开在这一望无垠的海域,数十只雄鹰被放了出去,寻找敌军的迹象。
这也是第一次,大燕军队主动出击。
何林实在是按捺不住心里的亢奋,不由得想起那天夜里……
‘将军!您可千万别把战败的消息发往朝廷!’
何林因为万分焦急,都没经人通传,就鲁莽闯入景霆瑞的船舱内。
‘为何不可?’景霆瑞在烛光下,一如往常地沉毅、英俊,很难想像他如此年轻,却能统帅这样庞大的一支军队。
‘皇上不知内情,以为咱们当真连吃败仗,日后必定会重罚您。’何林忧愁满面地说,‘这、这都可以算是谎报军情……’
‘我答应过皇上,一定会如实向他禀告这里的情况。’景霆瑞依旧看着案上的军文,淡然地答道。
‘什么?!那您还……’何林瞪大着眼睛,这岂不是死罪难逃了?!
‘要骗过敌人,首先,要骗过自己。’景霆瑞注视着何林,分外平静地说,‘其次,那奏报不是我发的。’
‘咦?那……’
‘是以你的名义上报的。’
‘——!’何林顿时摇摇欲坠,好像正在经历狂风大浪般的脸色苍白。
‘别怕,不会有事的。’景霆瑞站起来,低沉地道,‘你来得正好,陪我去见一个人。’
‘是谁?’景将军的身上总有种说不出的说服力,他说不用怕,那就真的可以放宽心,何林很好奇地问,‘在这茫茫大海上,还有谁可见?’
‘他上船好些日子了,这会儿才得空向你介绍。’
景霆瑞带他见的人,是一个穿着厚锦袍还显得非常干瘪的老头子。看起来七老八十了,在拥挤不堪的战船上,竟然还有一个单间可住。
要知道他们这一路上,没少搭救逃难的大燕渔民,但都挤在一个大舱房里,到了安全的地方,景霆瑞再让他们下去。
待景霆瑞说起老头的身份,何林才大吃一惊。原来他是朝廷派下来的监察使,三十多年来一直在这里当差。照理说,监察使负责监察、纠弹当地官吏,每十年一轮换,为何他当了这么久?
老监察使说,那是朝廷把他给忘了!也怪这地方穷破,皇城的官爷们,怎么会主动请缨来这儿当这苦差事?可他并没有忘了自己本分,待得久了,索性在这里安家落户,连孙子都十七、八岁了!
可是,敌军却突然攻打进来,一个炮弹不偏不倚轰塌了主屋,里头睡着孙子一家,顷刻间全没了,还有儿子、儿媳,跑到半路上叫敌兵给杀了。老人说到难过的地方,连连喘气,何林这样的铁汉子,听着也忍不住鼻酸,抹起泪来……
从那日之后,何林就时常去探望他,还劝过他下船去,海浪太颠簸,对老人家身子不好。
可是,老监察使说他要报仇雪恨,就算死也要死在战船上,何林对此敬佩不已,把他当成亲爹一样小心伺候。
谁能料想到这么一位气节极高的老官员,竟然是一位通敌叛国的反贼!在他的身上,何林第一次认识到什么叫老奸巨猾、大奸似忠!
他的家人早在开战前,去了夏国安置,而他这么一个半截身子都在泥土里的人,居然还想要做藩王?!
景霆瑞说,虽然说监察使手里并无实权,但当地哪个县官敢开罪他?久而久之,他便富甲一方,还自设护院兵丁,确实和藩王无异。
正因为他年纪大了,想要把“藩王”之位传给子孙,可是新帝登基之后,有重新审查在籍官员,他担心自己的监察使位置会被撤换,一直愁恼得很,毕竟再怎么像一位藩王,他也不是真的。
碰巧晟、夏二国有侵犯大燕之心,派来细作四处打探。机缘巧合之下,他们便勾搭上了,狼狈为奸之后,来个里应外合,把之前大燕的军队玩弄于鼓掌之间,才导致屡屡战败。
至于那位“料事如神”的神婆子,不过是老头给自己找的,打掩护用的幌子罢了。
军队这边才拟定的战策,那边简直像能看穿一般地应对,统帅必定会怀疑,己方是否出了奸细?
但是有神婆在,再弄一些“刀枪不入”、“死而复生”的江湖把戏,倒也把那些将士给唬住了,又惊又惧,不知如何是好。
景霆瑞甚至调查出,那神婆的真实身份。她是在老监察使家里管猪圈的大婶,年轻时就当过坑蒙拐骗的神棍,让她在船首神台上,面目狰狞地乱舞一气,绝不在话下。
这神婆一揭穿,敌军的“神怪之力”也就土崩瓦解,何林对景霆瑞佩服至极,因为他说,越是深信自己不会露出马脚的人,也就越容易错漏百出。
可不是吗?老监察使深信已经骗过了景霆瑞,却反被景霆瑞好好地利用一把,还顺藤摸瓜地查出几个同党。他们乔装成百姓,分别隐藏在各条副将的战船内,从中作乱,真是危害不浅!
如今杀他们血祭,也算是告慰之前被害的统领、将士,只可惜那老贼到底是逃掉了。
不过,也许是在景霆瑞的身边待得久了,何林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远处隐隐传来一声鹰鸣,何林猛然回神,大步走向船首,不仅老鹰发现敌情,最前方的开浪船上,也升起一串红色三角旗!
“传令下去,全员备战!”何林这么大吼的时候,不忘朝景霆瑞所在的旗舰上望去。
船桅上那黑底镶金边的“景”字军旗,随着风呼啦啦地震动着,而持着铁弓、火铳的护甲兵,早已列队整齐地布满船舷,预备迎敌。
西南风推着他们的船队,就跟鼓满的风筝一样,往敌舰极快地驶去。这风向、风力也是景霆瑞等了好些日子的。
很快,敌方船上响起擂鼓,他们几乎铺满着海面,无论是船只数量,还是人数都占有绝对的优势。
想必对方也是全军出动,打算决一死战吧。
只是何林想不到对方真的如景将军所预料的,会一路追到这片汪洋上来,他们之前驶离的礁滩,叫做云眉岛。
别以为名字好听,其实就是一个形状像一朵白云,却连一口淡水也没有的荒岛,上头只有疯长的茅草,真真是一个鸟不拉屎的地儿。
这里远离敌军的补给线,那么多人全凭船上的口粮、淡水可不够支撑,且船舱里早被弹药、火器给填满了,但敌军大帅仗的就是以多胜少,想要一鼓作气,彻底击垮燕军。
难怪乎,将军要说,此战九死一生。
“预备!”
敌军的船几乎就在眼前了,何林都可以看到那一排排打开着的炮门,以及甲板上涌动着的士兵。
景将军的战船上挥舞起橙色旗帜,何林立刻下令调整队形,呈现箭簇的三角型,敌舰则继续铺开,大有包围之势!
“杀啊!”
“干死他娘的!”
彼此的船舰都已经进入弓箭、火铳的射程范围之内,士兵亦沸腾起来,彼此叫骂,分外眼红!
景霆瑞手中的黑色令旗一挥,霎那间,无数的弓箭如密集的暴雨倾倒向对方,与此同时,火铳打响,浓烈的火药味扑鼻而来。
近距离的厮杀,彼此都不留余地,有一艘夏国战船最先烧着,火光冲天,桅杆更是发出劈啪的爆裂声。
这如同火球一般的船只很快和晟国的战舰混在了一起,就如同火烧连营寨一般,两艘巨船都燃起熊熊烈火。
不停有人嘶吼着从甲板上跳下,与此同时,大燕的船只上也有被炮弹打落水的士兵。
这些人在漂浮着各种血污、焦黑木板的海面上继续厮杀,猛拽一脚,摁进水里,海面上浮起一具具的尸体,却是司空见惯。
没有人有时间去恐惧死亡,因为他们就伸出地狱之中!
“轰隆!轰隆!”
在炮火不间断的轰鸣中,景霆瑞的旗舰一马当先,带领船队以锐不可当地气势杀出重重包围。他手中的巨弓没有一刻停歇,射出的每一箭都能串住几个人,亦把敌舰的船首像击个溃烂!
那可都是包了厚铁的实心木头,雕刻成凶猛的兽类,可在景霆瑞的长弓下,就跟豆腐似的一碾就碎。
如此强悍的武艺着实惊到了对方,之前彼此对战,大燕军几乎都是应接不暇,便节节败退了。
除去当幌子用的,对外称做“女统帅”的神婆子,这夏、晟二国真正的统领,是晟国国王阿布塔,他已经年过四旬。与他联姻的夏国公主吉吉儿,今年不过十三岁,说到底不过是一场军权交易,只为了共同的利益——发兵大燕!
而这一切的起因,还要从大燕的皇帝说起。淳于炆早年曾攻打过晟国,还杀了皇储,即阿布塔的父亲哈丹克,若不是淳于炆旧疾犯了,急急班师回朝,说不定晟国已成历史。
他的儿子淳于煌夜更为残暴,不但吞并余下不多的附属国,还接连地灭了天霁、南烈,使得大燕的疆域一再扩大,成为名符其实的军事帝国。
阿布塔深信淳于煌夜一定会出兵晟国,一直扩充军备,养精蓄锐,还计画与夏国冰释前嫌,共同抵御强敌!
只是夏国国王年老,膝下公主早已嫁人,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出一位公主来嫁给他,直到国王七十岁时,年轻貌美的妃子生下吉吉儿,联姻之事才有了着落。
该说是海神的庇佑吗?淳于煌夜在巅峰之际竟然急流勇退,不但主动退位,还行踪不明。
细作回报说,普天之下,没有一个帝王会为了皇后身体不适就退位的,那不过是借口,真正的缘由是淳于煌夜在宫中得病暴毙,皇后随之秘密殉葬,为免民心不稳,天下大乱,故而说是主动退位。
阿布塔觉得很有道理,都是男人又都是国君,为顺利结盟,他轻易就休掉了跟随自己多年的结发妻子,他还告诉儿子们,男人若要成就大业,必得舍弃儿女私情。
更何况,有传闻淳于煌夜的皇后是个男人,且还能生孩子。
阿布塔并不相信这种事,这太过稀奇古怪。但大燕国的子民却都深信不疑,还传说皇后是巫雀仙族的后裔,会给大燕带来祥瑞康宁。
这些不过是大燕皇室操控权术的一种说法罢了,阿布塔如此推测。不过,大燕的少年皇帝淳于爱卿登基,他还是小心谨慎地进行多方打探,确定对方毫无祖辈们的武功本领,只是一个锦衣玉食、不谙世事的少年后,才光明正大地举行联姻仪式。
这亦是发兵的信号,当然,他对于小皇帝竟然这么快就派兵过来感到意外,那简直就像是提防着他们联姻似的。
但又一想,觉得不过是凑巧罢了,新帝登基,边防将士本就会撤换一轮,就连老监察使的位置都要不保了。
他们调来的士兵也不足为惧,他手里的强兵猛将可是训练了好些年的,各种战策也是拟定了再拟定,加上老谋深算的监察使里应外合,没有不胜的道理!
“等下,难道就是他……?”
突然,阿布塔想到了数年前的一道密报。
上面说,大燕有一位青年将领,才华十分出众,深得淳于煌夜重用,是大燕军攻打嘉兰的主帅。此人善用兵法,攻于心计,甚是可怕,需要提防再提防!
嘉兰国和晟国一样都是备足兵马粮草,想要攻打大燕,却没想半路杀出只拦路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