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到萨奇教授家人寄来的邮件之后,徐祈清就向公|司请了两天的假。声色的项目仍在紧张地进行着,但一切已经步入了正轨,他缺席两天,回来还可以加班补上,没有到无法脱身走开的地步。
临行前,送徐祈清去机场的人却是钟御。他当天在机场有个合作对象要亲自去接,也能算是同路。随行的其他人员在另外的车上,也许是这次葬礼重新提及了法国的旧事,两个人并肩坐在一辆车的后座,彼此却并没有太多交流。
前后座之间有隔音玻璃,快到机场时,为了再检|查一遍必需的证|件,两人不经意间有了一次身|体的碰|触。车子的后排空间里非常安静,带着一些猝不及防的浅浅尴尬。钟御顺势握了一下徐祈清的手指,录入一句“路上小心”念出来跟人听,算是揭过这一回。
冷冰冰的合成|人声话音落尽,徐祈清闭了闭眼睛,伸出手去,也浅浅地握了一下钟御的手。
眷恋却不敢碰|触,这次回法国,他不知道旧地会不会重新撕|开那处横亘长远的伤口。无法预知的前路上,他也只能低声对钟御道一句:“你也照顾好自己。”
徐祈清的航班起飞早,进了机场他就要去过安检,就这么与送机的人分开了。因为去的急,只剩下了商|务舱的往返机票,十一个小时的漫长行程之后,落地时已是傍晚。
来接机的人是徐祈清在墨离的旧友,简单休整过一夜之后,第二日他就赶赴了萨奇教授的悼|念现场。
其实自派特森公|司征集方案的那件事起,他与老|师之间已经隐有隔阂。当时与工作室对他进行言语侮辱的人冲|突过之后,徐祈清也没有抱太多找|人理论的希望。萨奇教授虽然不是极端人|士,但在政|治认知上对意识形态的立场也比较鲜明。只是萨奇教授不会对其他人有针对性,在平日里也不会对外裔学|生区别对待。如果真的探讨起来,其实他持有的态度本质上与工作室的人也并无差别。
徐祈清离开U大时与教授仍有情分,所以这份葬礼的通知书才会传递到他手中。但让他没有想到的是,等到了悼|念现场之后,许多到场参与者中的身份与他原本的认知完全不符。
本着教授个人的意愿,这场悼|念仪式的规模只能算中等,来缅怀的人|大多|情分深厚。萨奇教授是个风格鲜明成就显著的设计师,同时在知名学府U大任教多年,参与者理应是以同行和学界人员为主,但现场占主要比例的人员却并不是这两类。
大型财团送来的缅怀鲜花,著名民|族主|义人|士的出席,徐祈清甚至还在牧师的念词中听到了数位知名政|治人|士的名字,其中一位已经显赫到连刚来法国的留|学|生都听过他的名字。
徐祈清不禁暗自皱起了眉。
悼|念仪式会持续一整天,参与完几个主要流程之后,徐祈清就打算离开了。回程的机票就在今|晚,现在已经是下午两点。只是他才刚刚离开,就被身后赶上来的人叫住了。
徐祈清不禁愣了一下,这个声音……
果然,等他转过身来,就看到了那个可以称之为熟人的对象。
叫住他的人是艾尔,近四年未见,这个俊美异常的金发青年,外表比之从前魅力更甚。只是一个人的声音变化远比外貌缓慢,所以徐祈清只凭一句话就认出了他。
艾尔穿着黑色西装,胸前佩着一朵素白的花,显然也是刚从悼|念现场出来。他走了过来,眉目的俊朗令人惊艳:“有空和我喝杯茶吗?”
徐祈清并不打算答应,看到艾尔他就会不自觉联想到那些一步步陷入绝望深渊的日子。但艾尔的下一句话却将他的拒绝堵了回去:“Bernard说你会来,还专门把我叫来看顾你。”
就算这句话是假的,它也足够戳动人心底防线。
徐祈清没有回应这句话,他看向艾尔碧色的眼睛,声音和神态已经是这些年积淀下的淡定与泰然:“走吧,要去哪里坐?”
附近不远处有一家咖啡店,两个人隔桌对座,各自点了一杯咖啡。艾尔坐在沙发里,面目仍是惯然的温柔与多|情,他轻声笑道:“我还以为你们复合了,但是看起来好像并不是我想的那样。”
徐祈清抿了一口咖啡,慢慢把杯子放下。他要的是甜度最浓的摩卡,但喝时仍余苦味。他淡淡开口道:“这是今天亚当斯先生邀请我的原因?”
艾尔笑眯眯道:“哦,当然不是。”
“今天我叫住你,是想和你聊聊原来的事。”
徐祈清看着他,手指在奶白色的杯壁上轻轻摩挲。他只静静听着,并没有开口追问。
艾尔道:“从得知Bernard有恋人之后,我就对你很感兴趣。”
“Bernard这个人,冷心冷面,从不留情。原本只可能把感情当筹码,与最大利益的对象联姻,结果居然和一个毫无背景的男孩在一起了。”他上身前倾,拉近了两人的距离,翠色的眼眸深邃惑人,仿佛能够看穿人心底最隐秘的深处:“所以我非常好奇,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夺走了他的心。”
徐祈清不为所动,这些年来,除了钟御,鲜有人会让他失措:“如果亚当斯先生好奇这个,那大可不必来找我,我们已经分手很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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噫,小美人艾尔
☆、释疑
艾尔笑了笑,不置可否:“就算分手了,你也是Bernard唯一喜欢过的人,这并不能减少我的好奇心。”
徐祈清面色不动,内心却觉有些沉重,萨奇教授葬礼上出现的异状已经让他有了疑虑,面前这位时隔多年再跑来咄咄逼人的金发青年也让人深感莫名。
“有什么话不如直说,”他直直望进那双翡翠般的眼眸中,压下心中无名的不悦:“就算你想要追他,也不必在我这里寻找优越感。直接告白可能会更容易。”
艾尔挑了下眉,饶有兴致地看着对方:“没想到你这么大方。”
“不过不急,”他话锋一转:“我今天的任务是给你讲从前的故事。”
徐祈清也不欲与他在之前的问题上再做纠缠,平静道:“愿闻其详。”
“还记得派特森的那次颁奖典礼么?”
从艾尔的话里,徐祈清才渐渐补全了三年|前的全部过程。
被曝光抄袭事|件的亚当斯获奖团队,从一开始就是艾尔谋划已久用来陷害自己兄弟的陷阱。负责方案筹划的是拥有继承权的莱特·亚当斯,以那次丑|闻为契机,艾尔很快将他彻底击垮,并且顺利地将其势力化为己用。由此从被所有人低看的花|花|公|子一跃成为家主的最有力争夺者,最终成功打|压了对他有威胁的竞争对手。现在,大半个亚当斯家族已经被他握在手里,上|位之时指日可待。
与他所处境地相似的人还有钟御。钟御当初来到欧洲就是为了重整钟氏在欧洲的势力,养|精蓄锐参与本家内最终的争夺。当时钟氏内部的斗|争也已经到了最激烈的时候,一直避其锋芒的钟御却在这个关口吞下了另一位继承人的股份,成了最大份额的持有者。为了能够赢下最后的掌|权地位,钟御和艾尔以及杜波依斯家族的大小|姐梅莉娜·杜波依斯进行了合作,日夜不休地忙碌了将近一个月。
“贝利尔·维斯特想要趁亚当斯内斗时一口吞,派特森征集方案那次他是故意要和亚当斯搅局才参与的,顺便雇|佣了你的教授,打算把我和Bernard一起干掉。”艾尔嗤笑一声:“可惜他太蠢,搞得那些小伎俩根本没传到Bernard那,最后又疯了一样去绑|架你,结果反倒被他弟|弟抢了那把椅子。”
徐祈清双眉微蹙,忍不住插话道:“你说什么……没有传到钟御那里?”
“是贝利尔放出的烟|雾|弹,说你被Bernard包|养那件事。”艾尔道:“你和Bernard提过吗?”
“……没有。”
“那就是了。”艾尔道:“当时我们三个人分工,派特森和贝利尔·维斯特的事都是我在处理,贝利尔担心真的会被派特森判罚除名,只在行业参赛的小范围里散布了谣传。剩下那部分打算传到Bernard那影响他的,都被我截断处理了。如果你也没有和Bernard提过,他又怎么会知道?”
徐祈清不禁愣了一下,所以当初……
艾尔又道:“贝利尔后来自身难保,那些谣言自然也没有人再去煽|动了。他被我和他弟|弟联手逼得已经没有了退路,没想到他在逃离法国之前绑|架了你。虽然是他弟|弟决定要留他一命,不过当时贝利尔的行踪也有我手下的人在监看,你被绑|架那件事,是我监察不力。”
他说得倒是非常坦然:“算我欠你一个人情。”
徐祈清抿了抿唇,忍不住道:“贝利尔·维斯特离开之前……是临时起意?”
艾尔点了点头。
徐祈清道:“他不是还对梅莉娜·杜波依斯小|姐下手了吗?如果没有筹划,他怎么会临时妄动?”
这回换成艾尔愣了一下:“梅莉娜?”
徐祈清道:“是那位杜波依斯家的大小|姐。”
“我知道她是谁,”艾尔果断道:“但这件事跟她毫无干系。贝利尔当时自身难保,杜波依斯家族势头正盛,贝利尔怎么可能绑|架到她?成功的可能性完全是负值。而且维斯特和杜波依斯家族根本没有直接冲|突,贝利尔也完全没有对她下手的理由。”
徐祈清忍不住捏紧了手指:“杜波依斯小|姐,不是钟御的未婚妻吗?”
“什么?”艾尔的脸上明显出现了一排问号:“这是哪跟哪,Bernard当时的未婚妻不是你吗?”
……
徐祈清觉得自己的脸上可能也出现了一排问号。
等到两个人把信息汇总完,才发现这件事是贝利尔当时为了打击徐祈清而编出的谎|言,被艾尔用一脸“这种话你也相信”的表情看着,徐祈清却突然觉得有些怅然。
所以原来,中间居然出来这么多的误会。
“我原本的打算并不是追求Bernard。”艾尔突然低笑一声,他倚回身后的沙发里,语调慵懒,直视着面前的徐祈清:“我打算追求你。”
徐祈清只当他在开玩笑:“承蒙不弃,多谢抬爱。”
“我并不是在开玩笑,”艾尔仍带着笑意,眼底情绪却晦暗不明:“追到你,然后带到他面前给他看。这原本就是我的目的。”
这种说法让人听起来非常不舒服。徐祈清闻声皱眉,抬起眼睛看向了对方。
“不过这个想法好像被看穿了,”艾尔耸了耸肩:“从见到你的第一面开始,Bernard就不想让你和我接|触。”
他仍是笑眯眯地直言:“真让人嫉妒。”
徐祈清并没有回应对方,在艾尔的口|中,他就像是一个被用来吸引注意力的炮灰玩物,如果事实真的如对方所料想般发展,那么他最后的下场与当初在酒吧直接被注射四号仔死亡可能根本没有区别。
艾尔像是也想起了什么,脸上的笑意渐渐收敛。他沉默了一会,才淡淡道:“其实当年,真正让我死心的,并不是Bernard放弃布局好的一切去贝利尔手中救你。”
“让我死心的那一次,你可能已经不记得了。”他的话中泛出一丝苦意:“那是我们最忙的时候,半夜近两点才挤出了两个小时能休息。当时我们三天没有合眼,站着都能睡着,结果他接到了你的电|话。”
徐祈清听了他的话,却觉得自己好像猜到了是哪一次。
当时徐妈妈来墨离看他,一路的状态都不是很好,他因为陪家人而去宾馆住的那一天深夜,在宾馆的走廊里给钟御打了电|话。
“仅有的两个小时休息时间,他却把一大半用在了和你通话上,直到你挂断才回来。甚至连之后接着忙碌时,都带着明显的好心情。”
艾尔敛去了所有笑意,看着徐祈清道:“我是真的非常嫉妒你。”
作者有话要说: 艾尔不算炮灰啦,虽然前面有伏笔但是可能铺垫不够……暂时这么安排,我修文的时候还会改~
啊还有就是抱歉暂时不太会写欧洲风格的对话,所以他俩的对话我都给写成中式的了希望大家不要太在意(
☆、无声
徐祈清伸手慢慢地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他心底的怅然似乎越扩越大,但与此同时,胸口却被什么东西满满地充斥起来,酥|麻又温暖。
两个人沉默着对坐了一会,艾尔才道:“我的任务完成了,你如果想扑到他怀里哭,现在就可以去赶飞机了。”
徐祈清并没有真的表现出什么过分的情绪,他注意到艾尔的说法,忍不住道:“为什么说这是你的任务?”
艾尔冲他一笑,俊美的眉眼间又含上款款深情:“因为我是被人雇来给你解惑的,甜心。”
徐祈清自动过滤了那些多余的用词,他皱眉道:“萨奇教授的追|悼会上怎么会出现财团和政界的人?你之前说钟御找你来看顾我……为什么会需要看?”
离开那个话题之后,艾尔又恢复了原本的态度,语气中颇有些慵懒:“谁知道呢,或许他参政了也说不定。房地产商都能当总统,为什么萨奇不可以,嗯?”
不等徐祈清再问些什么,艾尔已经站起身,招来侍者买了单。临走之前,他给了徐祈清一张名片:“贝利尔绑架你的事,是我欠你一回。你如果有事要我帮忙,随时可以直接找。”
他把名片直接卡在了徐祈清随身行李箱的行李牌里,根本没给人留下拒绝的机会。
徐祈清烟看着他离开,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中的手机。他有些想给钟御打电话,却又不知道要说些什么。艾尔的话半真半假,评判的界限模糊不清。因为太疼,他之前一直没有与钟御详谈过旧时伤口,但是现在,他觉得自己已经可以尝试着和对方一起给那里上药了。
徐祈清最后也没有拨通电话,国内此时正是工作时间,钟御说话也不方便,反正离返航飞机起飞只剩三个小时,他决定回去之后再和对方谈。
从咖啡店出来,徐祈清叫了车去机场,结果走到半路,他却被手机提醒,收到了一封来自钟御的邮件。
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发邮件过来?徐祈清有些疑惑,他细看一眼,却发现这封邮件是从钟御的私人邮箱发来的,而不是工作时的公用邮箱。等到点开查看详情,他不由得怔愣了一下。
邮件命名是“存录”,点开时里面放了一个云端网盘的加密链接。网盘是承包服务器所辟出的私|密性极高的个人云端,似乎是钟御平时在用的那一个。这是最显眼的信息。不过在链接之上,还有稀疏的几句话。
“小清:
伤痛难医,愈合无期。这些东西对你可能还有些用处,现在寄送给你。
旁言可参考,不必细听,选择如何,只需要听从自己的内心。
祝好,顺归。
钟”
选择只由自己来做——这是在很多很多年前的一家咖啡店里,钟御曾经对徐祈清说过的那句话。
徐祈清点开那个链接,通过了繁琐的解密过程之后,发现云盘中存的是一个将近十G大小的文件夹。他顿了一下,再点进细录,却见里面按年份分了四个文件夹,每个文件夹里都有数百个音频文件。
徐祈清人已经到了机场,来不及点开去细听,只好先下车进了候机厅,过完海关之后找了个地方坐下,从行李箱里拿出自己随身的笔记本。他回程也是商|务舱,就在机场贵宾室用Wi-Fi把那个文件下在了自己的电脑里。
因为解码问题,那些音频并不能直接点开,所幸到登机之前,文件已经全部下载好。等到飞机起飞之后|进入平稳飞行时段,他才得以拿出蓝牙耳机,去细听里面的内容。
这些文件的数量和命名本身就让徐祈清有些疑惑,按创建时间来看,音频文件几乎是每天一个,偶尔有一些是在同一天的凌晨和傍晚,但大抵是每日例行的,没有太大偏差。他先点开了标着今年年份的文件夹,试着从第一个开始听。
他才听了十秒左右,就皱起眉点开了下一个,之后依次点开,竟是连点在触摸屏上的手都有些发抖。
很早很早很早以前,徐祈清还没有上大学,他偶然在一个顶级学府的商学院招生视频里,听到了自己近二|十|年来最喜欢的声音,他把那个音轨剥离了出来,从入学前的暑假一直听到到大二,几乎把那个声音印刻在了骨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