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儿是不能瞒着唐老爷的,不然崔小姐日后进了门,这事儿也是个隐患,不如就让玉川去和唐老爷来个战前沟通,让唐老爷也知道自己儿子这次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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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香会搬到京城后,唐老爷便也在京城买了一处宅子,与魏家的宅子不过一街之隔,药铺有唐玉川看管着,他没事儿便寻些美食小馆填补空虚的肠胃,再就是拖媒人寻适龄的小姐,好给唐玉川娶上一房媳妇儿。
这日唐老爷才吃完了一盅羊肉糜,便看见自己的宝贝儿子小跑着进了院子,唐老爷“呵呵”笑着:“今儿怎么回得这么早?”
唐玉川进屋便拉住自家老爹的袖子,面上似又娇羞,又似有决绝:“爹,我喜欢一个姑娘。”
唐老爷一愣,白胖的腮帮子抖了抖:“你……你喜欢一个姑娘?那好啊!好啊好啊!快告诉爹你喜欢谁家的姑娘,爹明儿就上门去给你提亲!”
“她爹是吏部的官员,听说是姓崔。”
“唐年年!唐年年!快去准备聘礼!要大份的!要双份的!”
第二日,唐老爷便让唐年年去找媒人,自己则和唐玉川驱车去崔府拜望。
谁知这崔家实在有些偏僻,唐玉川只得抓了个路过的货郎询问。
那货郎见唐玉川是个眼生的,便问:“你们找崔家干什么?”
唐玉川还没说话,却是唐老爷答道:“给我儿子提亲的,崔家可是在这条街上?”
那货郎听了这话,脸上全是古怪的神色,唐老爷是什么人?那可是人精一样的,便知这崔家肯定有事儿,不禁和颜悦色道:“我是听媒人说这崔家有个小姐未出阁,不知您可听说过?”
“嘿,你那媒人肯定也是和你有仇。”
“此言怎讲?”
那货郎见唐老爷似是个极好说话的,便把崔家小姐的事一五一十说了。
唐老爷听罢,脸色渐渐肃然起来,谢了那货郎,便让车夫掉头回去。唐玉川心知自家老爹肯定不同意这婚事,急得热过蚂蚁一般:“爹,别回去呀!怎么说都去看看再说呀!说不定那货郎说岔了呢!”
唐老爷却拉着一张脸:“那崔小姐你是别想了,唐家就你一根独苗,我可范不起险,你再寻个别家的姑娘,爹肯定给你娶回来!”
唐玉川一听,心里是又急又气:“我不要!我就要崔家小姐!”
“不行!”
唐玉川气得往车板上一掼,脑袋砸了个闷响,整个人呈“大”字瘫倒在车上,双脚使劲儿蹬着:“我不要!我就要她!”
唐老爷绷着脸:“不行!你再怎么闹也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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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一回唐家宅子,唐老爷便把唐玉川关了起来,除了每日让人给他送吃的,自己还陪聊一个时辰,聊天内容包括唐家子嗣艰难的历史,唐家要是断后了会有什么样的后果,以及若是唐玉川被克死了,白发人送黑发人是何等的凄苦难过。
但是唐小爷这是吃了秤砣铁了心,无论唐老爷说什么,他都只“要娶崔小姐”一句话,把唐老爷气得饭也吃不下,觉也睡不着。
唐小爷见自己爹也是铁了心不让他娶,这样关下去也没什么用,便开始绝食抗议。
他这一绝食,唐老爷便心疼不忍,听闻风声的顾长亭和相思等人,便一齐来唐家拜访。
他们几个是唐老爷看着长大的,也是因为这几人带的好头,唐玉川才在启香堂安心读书,所以唐老爷倒是还信任他们几个,又兼相思保证是来劝说的,唐老爷便放了他们几个进去见唐玉川。
四人进去的时候,见唐玉川正坐在院子里,现下天气冷肃得很,他穿的却单薄,一双眼也失去了往日的神采,瘦削的脸颊上都是惨然。
相思见了心疼,拍拍他的肩膀,他才发现院里来人了,眼珠儿一动:“我爹同意了?”
相庆眼睛都红了:“玉川,你怎么憔悴成这样了……”
顾长亭叹了口气,从袖子里掏出个小瓷瓶,倒了一颗药丸塞进他的嘴里,劝道:“玉川,这事儿急不得,我们一起帮你想办法,总能成的,你要保重。”
相思也道:“你和崔小姐的婚事,我们几个已想好了解决的办法,昨儿相公去崔家看诊,我也跟着进去了,偷偷去见了那崔小姐一面,是个极温婉的人,我也把你的事与她说了,她倒没说什么,只是让我劝你保重身体,说为她不值得的,若是你能出府去,偷偷见一见,说两句话,总是能成的。”
“至于唐老爷这里,只要按照我们商量好的法子来办,总能哄好他的,你这样硬碰硬有什么意思?”顾长亭道。
听了这番话,唐玉川眼里终于渐渐光亮起来,连问了几句“真的吗”,都得到了肯定的回答,便高兴的鸟儿一般。
几人走后,唐玉川便要见唐老爷,唐老爷心里一慌,只以为这次宝贝儿子又要闹,便绷着脸进了小院儿,谁知一进院儿,便被唐玉川紧紧抱住了。
“你干什么!你是不是要打你老子!”唐老爷大骂。
谁知唐玉川抱住唐老爷便不动了,还闷声道:“爹,我错了,我不该不听你的话。”
唐老爷摸了摸唐玉川的脑门,诧异道:“你是不是……生病了?”
之后唐小爷便不再提婚事,对唐老爷也是言听计从。
晚上吃饭,爷俩坐在桌前吃饭,唐玉川忽然叹了口气,然后给自家老爹夹了一个鸡腿,便低头扒饭不说话。
唐老爷心肝一颤,心想别再出什么幺蛾子,那鸡腿便吃不下去,试探着问:“咋滴啦?”
唐玉川依旧低头扒饭没说话,唐老爷心底的不安便更甚:“你说话呀,有事儿别在自己心里憋着,再憋坏了怎么办?”
许久,唐玉川才抬起头来,眼里竟隐约有些泪花:“爹,我想出家。”
“啥!”唐老爷一惊。
唐玉川缓缓抬起头,神色惨然:“我觉得人活着实在有太多的苦楚,听说城外的灵绝寺是个出家的好地方,消灾解业再好不过了。”
唐老爷一拍脑门:“你这个孽障啊!你是要活活气死我呀!”
见唐老爷这副模样,唐玉川便也没再说什么,又给他夹了一筷子菜,便低头扒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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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玉川一说要出家,唐老爷便只得柔声细语地劝,再不敢说狠话了,这面稳住唐玉川,却暗中叫唐年年去找相思出主意。
相思便背着唐玉川来了一趟,唐老爷一见她,便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直骂唐玉川是“小兔崽子”,相思安慰了半晌试探劝道:“玉川他肯定是一时伤心过头了,现在要是管着他不让,只怕他还更要出家呢。”
“那可怎么办?”
相思想了想,道:“我听说灵绝寺有个叫十一慧的高僧,凡是想在寺里剃度出家的,都要他看过是不是断了尘缘才好,若是尘缘未了,灵绝寺也是不肯收的,玉川若是真的动了心思,不如让他去见一见十一慧。”
“不妥,若是那十一慧说玉川尘缘已了可怎么办?那我可就更拦不住他了。”
相思笑了笑,安抚道:“玉川不过是因为崔家小姐的事伤了心,既然还会伤心,便不会释然豁达,再说灵绝寺香火鼎盛的,十一慧也不会故意诳玉川出家。”
第106章
第二日,温云卿和相思带着唐玉川上灵绝寺,唐老爷不放心,说什么都要跟着。
四人到了灵绝寺,只见寺门香客如云,问了门口的小沙弥,说是十一慧已经在禅堂等候,便引着四人往禅堂去了。
十一慧是个须发皆白的老僧,因已提前与他说过缘由,他便简单问候了众人,然后对唐玉川道:“可是这位施主要出家?”
唐玉川此时早已没了往日的机灵劲儿,闻言立刻双手合十,沉声道:“弟子的确想要出家。”
十一慧便问了他的八字,又说了些让人云里雾里的经文典故,唐老爷便一直眼巴巴地看着,生怕这十一慧忽然收了自己的儿子做和尚,心中好不难熬,好在旁边的相思和温云卿一直用眼神安抚他,这才稳住没拉着唐玉川便跑。
十一慧说了许多话,也不知唐玉川听没听懂,然后便坐在蒲团上含笑不语。
唐玉川便有些急了:“师傅,您看我什么时候能剃度出家?”
“哪有这么说话的,师傅玉川他尘缘没了吧?”唐老爷拉了唐玉川一把,又满眼希冀地看着十一慧。
谁知十一慧竟是谁的话也没回,只是依旧高深莫测地笑着,相思对温云卿眨眨眼,意思是“差不多得了”,温云卿会意,便对那老僧微微点头。
“这位施主……”十一慧一顿,见面前四人都眼巴巴地看着自己,这才悠悠开口道:“这位施主,尘缘未了啊,若是老和尚我没看错,应是伉俪情深儿女双全的命格啊。”
唐老爷一愣,随即满脸喜色:“玉川你听见没!你不能出家的!”
唐玉川却不肯善罢甘休:“那我要到哪里去寻那命定之人?”
十一慧摸了摸雪白的胡须,高深莫测:“你已经遇到了。”
“已经遇到了?”唐老爷满脸的迟疑,想了又想,忽然一拍脑门:“师傅,那人可不成啊!那小姐她克夫啊!”
十一慧却不恼怒,露出了谜之微笑:“这我可不知。”
唐玉川眼神却活泛了起来:“爹你看!都是别人乱嚼舌根,和那崔小姐没有干系的!”
唐老爷却依旧不松口,相思忙谢了十一慧,却是悄声对唐老爷道:“眼下也只有崔小姐能牵住玉川了,既然十一慧都这么说,不如回去偷寻了崔小姐的生辰八字来合一合,若是看过的算命先生都说好……”
唐老爷有些犹豫了,但也是真怕这次再绝了唐玉川的道,他可真要往戒欲的道上走了,便只得勉强应了,与唐玉川谢过了十一慧,又给引路的小沙弥一些银子让帮添香油,便走了。
相思只说和温云卿还要烧香还愿,便没同他们一起走。
唐家父子离开,禅堂里便只剩十一慧这个老僧,正闭目念佛,却有人去而复返。
没睁眼,十一慧便幽幽道:“明湛,你这缺德的,竟让我这个有大德的老僧出面诓骗人,又回来是干什么?”
温云卿身着月白便服,随意坐在旁边的蒲团上,双眸微闭,淡然道:“大师的大德名声,用来诓人最好不过,若是个没名的小僧,谁人肯信呢?”
“你从金川郡来京城,又成亲,我都是从别人口中知晓的,枉费你年幼时曾在我坐下听禅理,如今竟也不思佛法进益了,真是枉费了天生的慧根。”
温云卿不置可否,唇角勾起一抹笑:“成亲自然人就俗气了。”
十一慧猛地睁开了眼,那张慈眉善目的脸上忽然满是嫌弃的神色:“我看方才那姑娘也是有慧根的,就是不知怎么被你赖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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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禅房出来,温云卿便直奔膳堂而去。
灵绝寺的素斋十分有名,上过香后,便有许多香客来膳堂用膳,温云卿进门时,正迎上几个要出门的富家小姐,京城风气开化,这几个小姐便盯着温云卿看得目不转睛,温云卿只当没看见,直奔正在堂内一角大块朵颐的相思去了。
那几个小姐见状,心里便有些不痛快,一跺脚走了。
相思正和碗里的素馄饨做斗争,余光看见来人,便对不远处的小沙弥道:“小师傅,再来一碗!”
那小沙弥便又盛了满满一海碗馄饨端了过来,相思递了个瓷勺给温云卿,头却没抬:“相公你尝尝,好吃得紧。”
温云卿看着相思的吃相,心中觉得好笑,又把自己碗里的馄饨给了她几颗:“多吃点。”
相思倒也不客气,尽数吃了进去,却还觉得腹内有些空荡荡的,皱着小眉头道:“阁主,我再这么吃,只怕到了十月,会胖成球的。”
从膳堂出来,陪相思在禅院里走了一圈,温云卿便催她上车,相思争不过,便只得噘着嘴往门外走,谁知刚出院门,便遇上个熟人。
这熟人生得貌美端庄,见到两人也是一愣,正是薛真真,她已梳了妇人发髻:“温……温阁主,魏……温夫人。”
相思如今有些迟钝,还未开口,温云卿便已开口道:“我听说薛大人调回京里来了。”
约摸半年前,吏部将薛桂从金川郡调回京城来,品位虽升了一级,又是京官儿,但到底是个没权的闲职,是明升暗贬了。
而薛真真也在半年前嫁做人妇,相思和温云卿的事,她自然是知晓的,便应了一声,还想再说些什么,到底是觉得无话可说,便福了福身:“温阁主,温夫人慢走。”
相思这才回过神来,也忙还了一礼,便被温云卿扶着与薛真真擦肩而过了。
两人走后,薛真真却在原地站了许久也未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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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老爷既然同意要测测崔小姐和唐玉川的八字,这事儿便好办了许多——别的不敢说,收买十个八个算命骗人的江湖骗子,相思还是有把握的。
且拿来那崔小姐的八字后,相思先去寻了个“常驻”京城算命一条街的算命先生看了,说没有不妥的地方,所以即便唐老爷去寻了没被收买的算命先生,相思也是不怕的。
于是这几日,唐老爷便拿着两人的八字,在各处算了几卦,竟真的没有说凶的,他更拗不过唐玉川,怕他真的闹到要出家的地步,便也算是半推半就地答应了这门婚事。
聘礼都是准备好的,唐玉川又天天喊着要成亲,唐老爷便也不耽搁了,让赵平治带着媒人去崔家提亲。
这崔老爷这几年为了崔小姐的婚事,可是操碎了心,如今忽然冒出个来提亲的,一时间也是摸不着头脑,但崔小姐的婚事拖了好几年,再拖下去,只怕是再难找婆家了,崔大人便让赵平治和媒人在前厅稍坐,好点心好茶水地伺候着,自己个儿却到后院去找自家闺女去了。
再说这崔小姐,前几日倒是在相思等人在场的时候,偷见过唐玉川一面,虽未说得什么话,但她那素来愁苦的性子,只一会儿就被唐玉川逗笑了几回,心思大抵也是明了了。
所以崔大人一来问她这亲事,她便破天荒地表示了赞同之意,崔大人心里也纳罕极了,但因赵平治和媒人还在前厅候着,总归不能让人等久了,显得怠慢,便只得先去应这门婚事。
唐崔两家的婚事既然定下了,接着便是算日子,定婚期诸事,忙得不可开交。
相思现在身子还轻便,反应也没那么厉害,便也帮忙筹办婚事。
忙活了大半月,万事妥帖,只等春日。
此时已经是年底,沉香会忙过了一阵,相思也得了清闲,偶尔会里有事,相思便让唐玉川顶上。
忍冬阁又要开始每年一度的岁寒杂议,各地医者也都到了京里来,温云卿便忙得脱不开身。
这日天还未亮,温云卿便起身要下床,他的动作很轻,相思却还是听见了响动,哼唧两声从后面抱住温云卿的腰,嘟囔道:“怎么这么早就要去阁里嘛……”
温云卿握住她的手,轻笑了一声:“今天有几位师长要来,明儿就是岁寒杂议了,等忙完这两日就好了。”
“昨儿我也不知你几时回来的,这几日连你的影子都捉不到。”
听出相思声音里的不满,温云卿忍不住又笑了两声,便翻身回到床上,伸手把相思搂进怀里,一边摸着她的背,一边哄道:“等忙过了这几日就好了,你再睡一会儿,你睡着了我再走。”
相思的脸在他胸前蹭了蹭,嘟囔道:“马上要过年了,我准备了些新年贺礼,但现在脑子不太好使,你得空帮我瞅一瞅,别再失了礼数。”
“好,这事儿你不用管了,明儿忍冬阁里的事儿办完了,我来准备。”
相思满意地点点头,睡意袭来,却又想起一件事:“娘说年前要咱们一起进宫一趟……”
“好。”温云卿亲了亲相思的额头,最后一丝清明便从相思身上抽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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