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熠视线又转到了桌子上,看着上面的文房四宝。突然觉得,自己好像什么都不会呢,不会书法,不会读书,不会做饭,不会收拾房间。
这么多年,杨熠第一次体会到,原来人与人的差距真的很大,就像昨天说周祺和齐修磊一样,完全是不同世界的人。
孟繁书回到家,看到杨熠坐在椅子上,下巴托在椅子背上,可怜巴巴地望着孟繁书。
“怎么了?”
杨熠一秒钟变换表情,笑着答道:“没有怎么啊!”站起来跟在孟繁书后面走到厨房,倚着门看孟繁书从袋子里掏出一样样的菜。
杨熠问道:“要不要我帮忙啊?”
孟繁书回头问:“你会做什么啊?”
杨熠低下头,看着自己脚尖,低声嘟囔,“不会可以学嘛。”
孟繁书利落地打开水龙头洗菜切菜,水声挺大,就没有听到杨熠的这句话。
“咚咚咚”切了一会儿,去冰箱拿东西,余光瞥到杨熠低着头特失落的样子。
孟繁书放下菜刀,洗了洗手,走到杨熠旁边认真地问:“你今天遇到什么事了?还是身体不舒服?”
杨熠张了张嘴,也不知道该怎么说,说小爷觉得自己什么都不会?小爷有点自卑了?小爷今天莫名其妙多愁善感?
自己都觉得矫情。
杨熠抬头笑着说:“你今天话好多啊!”
孟繁书说:“你今天不对劲。”
四目相交。杨熠呆愣了几秒,然后移开视线,望着窗外胡乱地说道:“那个,你不要管我了,实在不行就当我生理期好了。”
说完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
生理期……
生理期……
生理期……
杨熠默默移回视线,果然看到孟繁书眼睛里满满的笑意。好在孟繁书不是那种废话多的人,看到杨熠抓耳挠腮面红耳赤地逃回客厅,也没有继续嘲笑。
杨熠逃回沙发上,抱着抱枕,心里砰砰直跳。
孟繁书在厨房做饭,杨熠就在客厅看着孟繁书来来回回的身影。
一个小时后,孟繁书端出几个盘子。
杨熠看着面前的几道菜,眼中的光都快溢出来了。
红彤彤的糖醋里脊,黄澄澄的蛋黄焗南瓜,绿油油的豆豉鲮鱼油麦菜,锅里还熬着白色的山药排骨汤,杨熠口水直流。
孟繁书又端来米饭,说道:“如果饿了的话,先吃几口。汤要再煮一会儿。”
杨熠匆匆洗了手赶紧奔回餐桌旁,夹了一筷子里脊,吃得眉开眼笑。
孟繁书看着杨熠的吃相,心里说不出的满足。
锅里的汤熬好了,孟繁书一把锅盖掀开,杨熠就闻到了飘过来的香味。大叫道:“好香啊!”
孟繁书赶紧给杨熠盛了一碗,杨熠伸手要端,孟繁书说:“烫!”然后双手端着碗稳稳地放在了杨熠面前。
汤上面的浮油都已经撇掉,只剩下晶莹清澈的汤汁,看上去就引得人食欲大开。
杨熠低下头不停地吹,要汤凉的快一点。
孟繁书递过来一个勺子,杨熠听话地接过来,左搅一圈,右搅一圈。折腾了很久,汤终于不烫了!杨熠一口气喝完了一碗,还要继续盛。
孟繁书阻拦道:“再吃点饭,只喝汤对胃不好。”
杨熠不管不顾,非要继续喝汤。
孟繁书说:“那你先吃,我帮你盛。”
杨熠立刻眉开眼笑,把碗递给孟繁书。
孟繁书故意磨磨蹭蹭地盛了半天。看杨熠开始吃别的菜,才端着碗回来。
南瓜松软可口,还有鸡蛋的香味;油麦菜没有完全炒软,还稍微有一点脆生生的。杨熠特别满意的表情,一边品尝一边连连点头。
孟繁书挑的都是性温的食材,以免加重杨熠的胃病。以前并不经常做这些菜,还有一点担心杨熠会不爱吃,看到杨熠吃得可欢,孟繁书才放心。
孟繁书又嘱咐道:“细嚼慢咽。”
杨熠不高兴了,但是还是稍微减缓了速度。
孟繁书又说:“这样比较帅。”
杨熠被逗笑了,心甘情愿地慢慢吃。
其实很多道理杨熠都懂,但是从小到大都是被别人管着,由于身体不好,家人倍加关注,以爱为名,限制着杨熠的一举一动。所以杨熠非常讨厌别人的约束,甚至有一种叛逆心理,越不让我,我偏要做。
孟繁书是学过教育心理学的,虽然才接触几次,但是也了解了杨熠的这种性格,所以孟繁书不会刻意地去说教,反而采用诱导或者转移注意力的方式,让杨熠不会有抵触心理。
杨熠吃了一会儿,孟繁书把碗递过来,“凉了,可以直接喝。”
接过来喝了几口,杨熠才发现不是自己原来那碗,是孟繁书的碗。
原来杨熠在喝第一碗的时候,孟繁书就一直拿勺子轻轻搅动着,凉了之后自己不喝,而是给了杨熠。
此时孟繁书又开始搅动着给杨熠盛的第二碗。
大手捏着勺子,轻轻的晃动,晶莹的汤里一小片涟漪。
杨熠视线抬高,看着旁边的孟繁书。家里还是没有开空调,只开了窗户。孟繁书又出了一头的汗。
杨熠觉得自己的心也像那碗汤一样,被搅得荡起一圈又一圈涟漪。
孟繁书看杨熠没有继续吃,就问道:“吃饱了?”
杨熠却没有回答,反而拿过空调遥控器打开空调,又起身去关了窗户。
孟繁书又把空调给关了,“你不能吹空调,热也先忍一下吧。”
杨熠看着孟繁书,我不热啊,热的是你啊……
孟繁书突然皱起眉,“都喝了两碗汤了,怎么一点汗都没有出?身体这么虚?”
杨熠漫不经心说道:“我从小就这样的,也没别的毛病,据说是小时候出过一次什么意外,之后身体一直比较弱,现在已经好很多了。”
杨熠执意要开空调,孟繁书不让。杨熠黑眼珠一转,妥协道:“不开空调屋里好闷啊,不透气。开窗也不管用,外面又没有风。你找一件外套给我,再开空调,这样可以吧?”
孟繁书无奈,回卧室找了一件长袖外套,递给杨熠,还特意叮嘱,“把拉链拉上,免得胃着凉。”
杨熠乐呵呵地点头。
又坐下来继续吃饭。孟繁书吃了一口,发现饭有点凉了,就把杨熠的碗拿过来,把饭都拨到了自己碗里,又给杨熠盛了一碗新的。
杨熠一直盯着孟繁书。
孟繁书解释,“饭凉了。”
杨熠点点头,他不傻,自然明白孟繁书的意思。可是还是一直盯着孟繁书。
孟繁书想了一下,他刚才是用自己的筷子去拨杨熠的饭,就问道:“嫌弃?”
杨熠一本正经地点头,“是啊,好嫌弃。”
然后一把抢过孟繁书的筷子,夹了一根油麦菜塞到嘴里。
孟繁书被弄得哭笑不得,只能拿过杨熠的筷子接着吃。
有洁癖的那个人,不是他而是孟繁书啊!
杨熠傻呵呵地一乐,什么都没有说,低头继续吃饭。
吃过饭,孟繁书去洗碗,杨熠又开始犯困,窝在沙发上昏昏欲睡。
孟繁书收拾好之后走过来拍醒杨熠,“过一会儿再睡。”
杨熠睁开眼,又缓缓地闭上。
孟繁书在家里环顾一周,也没有什么可以玩的东西,就走到书桌前面开始研墨。
杨熠听到声音,好奇地看过去,顿时觉得好玩,兴冲冲地过去伸手要试试。
孟繁书就把墨锭递给杨熠,自己走到旁边铺开宣纸。
杨熠问道:“我也想学,你教我写毛笔字吧!”
孟繁书没有答话,手按着杨熠研墨的那只手,“重按轻推,墨锭要与砚台垂直。”孟繁书慢慢教着杨熠研墨的技巧,杨熠悟性很高,很快就掌握了关键。
杨熠穿着孟繁书的外套,二人身高并没有差太多,但是孟繁书骨架比较宽大,而且身上又一层肌肉,再加上杨熠身形单薄,所以杨熠穿孟繁书的衣服,看起来就像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子一样,袖口不停地滑下来。
孟繁书伸手把杨熠的两只袖口都卷了起来。看着杨熠正在研墨的手,取了一支毛笔,蘸好墨,提笔写下:“红袖添香。”
起初杨熠还兴致勃勃地看着,但是一看孟繁书写的这四个字,顿时把手里的墨锭一扔,怒道:“什么红袖!你丫说谁是女人呢!”
墨锭落在砚台里,几滴墨汁溅在了杨熠白皙的手腕和纤细的手指上。
黑白对比,像极了中国风的水墨画。
孟繁书指着洗手间,“快去洗洗。”
杨熠气鼓鼓地说:“我就不洗。”
孟繁书又提笔写下:“素手临窗旋研墨,朵朵花开淡墨痕。”写毕,戏谑地看着杨熠
把王冕的《墨梅》和晏几道的《思远人》糅合在了一起,“素手临窗旋研墨”是描写杨熠研墨的情景,“朵朵花开淡墨痕”暗指墨滴溅在杨熠的手腕上,像是花开了一样。
《思远人》描写的其实是闺中女子思念远方的离人,幸好杨熠不是很了解古诗词,否则又要炸毛。
最后还是孟繁书拉着炸毛的杨熠在水龙头下把手腕和手指都冲洗干净。
杨熠还嚷着要学毛笔字,孟繁书把毛笔递给他。先学握笔,孟繁书扶着杨熠的手指,摆放在正确的位置上,“指实,掌虚,腕平。”
杨熠试着感受了一下,觉得相当新奇。提笔在纸上划了一道,却是歪歪斜斜,好像虫子爬的一样,顿时垂头丧气。
孟繁书在一旁指点:“笔要与纸面垂直。手腕用力。”然后握着杨熠的手又划了一个横线,方起圆收,笔墨饱满,特别漂亮。
杨熠又自己写了一笔,还是像原来一样,跟孟繁书写的相比,简直一个仙女一个村姑。
“不用急于求成,多练练自然就写得好了。”
杨熠问道:“那你练了多久啊?”
孟繁书想了想,“我学写字的时候就是毛笔铅笔一起学的。小学和初中每天在家都要写至少一个小时。高中作业多没时间,大学住宿舍不方便,耽搁了一些年。直到毕业后才重新开始写的。”
杨熠心里默默算了一下,小学和初中就是九年了,再加上毕业后这些年,要达到你这个水平,小爷要练到四十岁了……
杨熠想着心思,在纸上随便划着线。
孟繁书教他如何蘸墨,如何落笔,如何出锋,杨熠学得兴致勃勃。
玩了一会儿,孟繁书看时间差不多了,就拿过毛笔,让杨熠去睡午觉。
杨熠准备就近在沙发上躺一会儿,孟繁书却说:“去卧室睡吧。”
杨熠随口答道:“收拾得太整齐了,小爷不忍心躺啊!”
孟繁书顿悟,问道:“偷偷看过了?”
杨熠囧了,就这么把自己给暴露了,说话怎么不过脑子呢……
孟繁书手里叠着用过的宣纸,说道:“去床上睡吧,沙发不舒服。”
“那你呢?”
孟繁书把叠得整整齐齐的宣纸扔进垃圾桶,“我没有午睡的习惯。”
杨熠站起来,袖口又滑落下来,杨熠索性缩着胳膊,把前面多出来的一截衣袖一甩一甩的,好像唱戏一样,扬起手舞着水袖飘进卧室,嘴里说着:“那好吧!既然你都如此盛情邀请了,小爷就勉强临幸一下你那张小床吧!”
孟繁书在外面,掏出笔记本电脑,又在书架上面找了两本专业书,开始做PPT。
大概杨熠心里还惦记着下午要去实验室玩呢,睡了一会儿就醒了。卧室的门没有关严,隐约听见外面敲打键盘的声音。
杨熠赤着脚轻轻地走到门边,拉开了一条缝。看到孟繁书坐在沙发中间,人高马大的。沙发虽然不长,按照杨熠的体形至少可以坐下三四个,而孟繁书一坐中间,竟然好像沙发都被他一个人霸占了。
孟繁书穿着短袖衬衫,小麦色的胳膊露在外面,虽然没有健身教练那种大型的肌肉块,但衬衫的袖子还是被撑得稍微鼓了起来。
杨熠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小细胳膊小细腿,以前觉得自己身材很好的,都可以走T台当模特了,现在怎么觉得这么单细呢!
孟繁书在键盘上噼里啪啦打字,打了一会儿停下来翻书。好像听到了身后有声音,回头就看到杨熠倚着门框透过门缝在看他,好像犯错误的小孩子担心受罚在偷窥大人一样。
“睡醒了?”孟繁书把腿上的电脑移到茶几上,站起来走过来。
“怎么不穿鞋?”
杨熠呲着牙,“小爷乐意。”
孟繁书没说话,只是看着杨熠。
杨熠最初还特倔,四目相对,毫无退让,最后却还是他先妥协下来,乖乖走到床边把鞋穿好。
孟繁书把床和被子重新收拾好,简简单单弄了几下,床立刻就像他没有6 躺过一样。
杨熠走到沙发旁,看着电脑上面的PPT,页面上有几张略恶心的图片,“这是什么啊?”
孟繁书解释道:“上课用的讲义,下学期新加了一门选修课。”
杨熠问:“解剖课?”
“不是,生物进化史。”
杨熠指着图片,“那这些图是什么?”
“生命发展初期的单细胞生物。”
“我还以为是解剖的照片呢。”
“解剖不可怕,下午带你去看看。”
杨熠又期待又有些害怕地看着孟繁书,两个大大的黑眼珠亮亮的,很清晰地映出孟繁书的身影。
杨熠又问道:“你这个课什么时候上啊?我可以去听嘛?”
孟繁书想了想,选修课是全校学生都可以上的。就说道:“可以。只不过时间比较晚,九点多才下课。”
杨熠乐了,“没事,反正离家很近。”
孟繁书把电脑和书都收好,二人出门去孟繁书的实验室。
杨熠昨天都已经大张旗鼓地出现过了,也不怕再被学生看到,只是稍微跟孟繁书保持了一点距离。
本来有两个研究生下午要来做实验的,孟繁书中午特意跟学生们说下午他要用实验室,学生们都不许进来。
于是杨熠可以肆无忌惮地撒欢儿。
孟繁书指着几个实验台说:“这是学生的,不要碰。”
领着杨熠到自己的实验台前。
刚好孟繁书最近在做关于植物解剖技巧的研究,有现成的样品。把载玻片放好,显微镜也调好,让杨熠过去看。
杨熠第一次接触,兴奋得直蹦跶,大眼睛瞪得溜圆儿。
孟繁书毕竟研究了这么多年,实验手法相当纯熟,样品染色弄得十分漂亮,特别有层次感,杨熠此刻也真的理解了孟繁书所说的,每一个生物都是艺术品!
孟繁书拿了一些化学试剂,领着杨熠又去了上午的那间实验室,准备让杨熠亲手操作。
把仪器都组装好,第一个是最简单的酸碱滴定中和实验。锥形瓶中放入碱溶液,让杨熠用胶头滴管滴了两滴酚酞进去,水瞬间变成了红色。
杨熠新奇地说:“好像变魔术啊!”
孟繁书用酸式滴定管滴入酸溶液,在快到滴定终点的时候,就让杨熠去弄。
杨熠还记得上午孟繁书讲过的滴定管的操作手法,姿势也很标准。
孟繁书指着锥形瓶说:“要振荡。”
杨熠拿起锥形瓶晃了晃,孟繁书说:“不对。”
右手扶着杨熠拿着锥形瓶的手,沿着顺时针有节奏的晃动,同时左手也扶着杨熠的手,慢慢旋转玻璃活塞。
这样杨熠整个人就被孟繁书环在了怀里。
被突如其来的男性气息包围,杨熠有些手足无措,头偏了一个微小的角度,偷偷看旁边的孟繁书。
孟繁书却说:“看着锥形瓶,注意观察滴定终点。”
磁性的声线严肃的语调就响在杨熠的耳边,杨熠后脖颈起一层细小的鸡皮疙瘩。
孟繁书松开手,让杨熠自己操作。
杨熠收敛了心神,又滴了几滴酸进去,再滴进最后一滴之后,水溶液突然颜色变浅,杨熠再一摇晃锥形瓶,红色的溶液一下子全部变成了无色。
杨熠乐得一蹦,却忘记了孟繁书就站在身后,脚踩在孟繁书的脚上,身体一歪。
孟繁书眼疾手快,扶着杨熠站好。
杨熠的兴奋顿时被冲散了,“为什么老是在你面前出糗呢!你个倒霉鬼!”还很孩子气地踩了孟繁书一下。
孟繁书大人有大量地不计较,开始准备第二个实验。
连续做了几个现象特别明显步骤又简单的化学实验,杨熠像第一次进游乐场的孩子一样,玩得不亦乐乎。
到最后杨熠直嚷着胳膊好酸,还揉着脸,这一整天笑得太多了,脸都笑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