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宗通常把钥匙放在裤子口袋,他伸手找到自己的钥匙扣,“小安你又忘带钥匙啦?还好有我一直陪着你。”所以他必须好好照顾小安,这是老天让他比小安更能干的唯一原因。
看着试了好几把钥匙依旧没有打开门的小安,万宗挣脱开不知道什么拉着他的周明同。“小安,我来开门吧。”
“钥匙都不对,其实你并不是住在这里吧?”他的小安没有把钥匙递给他,反而显得颇为伤脑筋地询问。
“我当然不住在这儿。小安你不在,我没有办法住在没有你的家里。”
万宗仿佛看到空荡荡的房间,他站在房间中央,他说“小安我回来了”,没有人回答他。他一遍遍念着小安的名字。没有人回答他。
“小安,我想回家……”
万宗闭上眼睛,往前倒了下去。
☆、第 23 章
万宗发现自己在一张阴冷的床上醒过来,隐约还能闻到潮湿发霉的味道。他伸手抱住自己快要裂开的脑袋,昏昏沉沉从床上坐起,接着,猛地清醒,抬头望向这间被白布封存,以为遗忘,但实际熟悉至极的卧室。
模糊的记忆让他能够想明白,昨晚自己被温纯安带到这里,而地址是他告诉对方的。他没想到自己醉到忘了住在哪里,却依旧能轻易回想起十二年前的一个地址。
从床上起身,万宗微微恍惚地将那些笼罩着家具的白布一一拉开。空气中尘埃飞扬,诉说着已经有太多的岁月在其间消失的事实。
蓦地,万宗注意到客厅沙发上睡着的温纯安。涌动过的情绪温暖而惶恐,有那么一会儿万宗站在原地不敢动弹。
他和他的小安,还有他们的家。
他们没有办法回到过去,但至少回到了这里。
万宗慢慢走近沙发,他在温纯安的身边小心蹲下。阳光从没有窗帘的窗户照射进来,直射在温纯安的眼睛上,万宗伸手替对方挡住刺眼光芒。他记得那时候温纯安抱怨说自己经常做梦梦到睁不开眼睛,万宗笑话温纯安这是后者爱睡懒觉的错,太阳晒到眼睛还不起床,但之后他都会注意替对方拉上窗帘。他喜欢在他身边睡着的温纯安。一如他喜欢在他身边醒着的温纯安。
万宗不知道自己那么一动不动看了温纯安多久,有一会儿他好像回到了十二年前,房间里依稀都能听到温纯安的笑声。
“你吓我一跳。”温纯安突如其来的声音让万宗猛地回过神来。
沙发上的人醒了过来,他随口揶揄了一句关于万宗过分靠近的距离,舒展着身体从沙发上站起身来。
“昨晚你喝多了,我和明同把你送到这里。”温纯安简单说明,“不放心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所以我特地留下来看着你。”
“谢谢你,小安。”万宗怔仲着说。
温纯安冲他扬起半说笑的笑容:“你给我买过影碟和石榴,这恩情我当然要还。”
万宗没有办法接这句话,他不能问“然后呢”,然后听对方回答“然后就两清了”。沉默片刻后,他转移开话题:“我们是怎么进来的?我身上没钥匙的?”
闻言,温纯安稀奇地挑了挑眉,“你一定想不到,那么多年过去,藏在门框上的备用钥匙居然还在。亏得昨晚我灵机一动。”他带着一丝怀念地打量万宗掀开了好多白布,大半被还原的客厅,“我真没想到这个房间还在,我还记得那时候我特别喜欢这张我们一起买的沙发——没想到如今睡起来倒是把我折腾得腰酸背疼。”
“你哪里不舒服?我帮你按摩一下吧?”
“不用麻烦了。我回家好好睡一觉就行。既然你看起来已经挺清醒的,我也该走了。”
温纯安转身往房门的方向走去,万宗本能一把拉住了对方的手腕。“别走,小安!”
“还有什么事?”温纯安回过头来神情自然地问,就好像一点看不出万宗只是舍不得他离开。
知道那么做很愚蠢的人却没有松手,他硬着头皮寻找借口:“至少吃了早餐再说吧。”
温纯安好笑地望向他指出:“虽然这里没有停水停电,但洗漱用具或者餐具什么的都不能用了,我们在这儿什么也做不成。”
“我这就下去买牙刷毛巾,然后带早餐上来。”
温纯安扬起柔软的微笑。万宗看得出,每回温纯安想要拒绝什么的时候总是会先给予对方一个让人舒心的笑容,所以,在后者开口前,万宗飞快说下去,“今天是周末,不用赶着上班什么的。小安,你等我两分钟。”不给温纯安提出不同意见的机会,他用最快的速度穿着身上皱成一团的衬衫就出了门。
曾经和温纯安经常在放学回家的路上逛一圈的小便利店如今依旧健在,为此万宗不觉精神一振,他精心挑选了各类洗漱用品——全部都是相同的情侣款——然后买了三明治和牛奶迅速返回。
不出万宗所料,温纯安不是那种一走了之的人,等万宗回到公寓,擅于妥协的人正用不知道哪儿找来的抹布擦着餐桌。见万宗走进房间,他抬头严肃对万宗说:“万宗,我告诉你一件事,希望你听了不要有心理压力。”
总是害怕着对方每一句台词的人顿了良久。
“……什么事?”最终他问。
温纯安一本正经回答:“你的头发翘得乱七八糟的就出门了,刚才我都没来得及提醒你。”
万宗又花了颇长的时间才能做出反应。“我已经不像从前那么在乎自己的形象了。”他说,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莫名惆怅,“我已经不那么在乎从前在乎的事了。现在我才想明白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温纯安随意笑着接口:“对我来说现在最重要的是,你没有买薄荷味的牙膏吧?”
他当然没有买薄荷味的牙膏。他清楚记得温纯安讨厌薄荷味。他清楚记得温纯安喜欢橙色。他清楚记得温纯安习惯在床的左侧睡觉。他清楚记得所有的事情。
“你觉得我会忘记你的喜好吗?”
温纯安无辜地眨了下眼睛:“好吧,我不该随意质疑学霸的记忆力。”
万宗前所未有的疲倦,他不知道自己该继续说些什么,当温纯安总是能轻描淡写掠过他所有的真情实感。
温纯安收起抹布。“好了,你先用浴室还是我先用浴室?”
“你先吧。”
万宗看着温纯安走进浴室,他在片刻的恍惚后走到书房。
这么做没有意义,万宗很清楚一幅画根本不可能触动他拼了命努力依旧碰不到的温纯安,但他想要看看那副画上的自己和温纯安。十四年前,他好笑地浏览借来的满是涂鸦的英语课本,他觉得课本的主人一定挺有才华的,那时候他不知道一年后自己会和对方在一起,十四年后自己会发现自己对对方有无可自拔的感情……
被打开的抽屉里,万宗看到那本英语课本。
他花费了好一番心思才哄得温纯安把这本课本送给他。当时倒不是真觉得这课本有多珍贵,只是想知道自己能够让温纯安妥协多少对方并不愿意的事情——为什么他必须得花费那么多的时间才能明白,自己那些幼稚的试探心理是出乎最真切的在意呢?因此错过了最该明白自己心意的机会。
万宗翻到那一页。那是第七课,课题名叫查理农场,在页面的左下角有一匹彩印的马,马上有两个小人——万宗的身体一下子僵住。
他没有看到那匹马。他没有看到那副画。他没有看到那一页课本。
残缺的课本让万宗被混乱的情绪控制了大脑。他分不清那是愤怒还是恐惧,或者他害怕,他伤心,无论哪种情绪,他都没有太多经验来处理,最终,本能拿着那本书闯进浴室。
“小安,为什么要撕了这幅画?你把那副画扔哪里了?”
正在刷牙的人满嘴牙膏沫地抬头转向万宗,他研究了一会儿万宗手上的书,然后意外地瞪大眼睛。“你是说那匹马吗?”他不可思议地确认,不可思议地斜睨万宗,“这不是你撕下来给你那个死党的?”
万宗不明白对方在说什么。“你是说于若谦?”
“对,我记得姓于。”
“……为什么你……那副画在于若谦那里?”
“那倒不是,现在那页课本大概已经变成再生纸了吧。”
“究竟怎么回事?”万宗困惑地皱眉。
温纯安简单漱了漱口,“说实话,现在我也糊涂了。”相对莫名焦躁的万宗,他耐着性子整理案情,“我曾经以为那页课本是你给于若谦的,但是,你没有给过他对吧?”
“我当然没有!”
“但你告诉过他那匹马的事吧?”
“当然没有!我答应你会保守秘密。”
“那看来就是他无意间听到的。”温纯安低头思忖着说。
“究竟怎么回事?”万宗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直觉让他不安追问。
“其实也没有什么事。”
“我知道有事情发生!”
“那已经过去了,其实就是于若谦用那匹马嘲笑了我一下。”温纯安请求地望向万宗的眼睛, “拜托,别因为一点小事让我不小心挑拨了你和你朋友的感情。”
万宗紧紧盯视一派云淡风轻之人的眼睛:“也许对你来说这是小事,但对我来说这是大事。”
温纯安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万宗,你答应过我不再提以前的事情。”
这时,手机铃声从客厅传来。那不是万宗默认的手机铃声,温纯安正中下怀地放下水杯。“我去接个电话。”
万宗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然后决定找到自己的手机。
温纯安不愿多提过去的事情,那么他就去问于若谦。他必须搞清楚这件事,因为这件事和温纯安有关。
回到客厅的万宗看到自己的外套,他猜手机应该在口袋里,不过,还没拿起外套,他就先注意到正在接电话的温纯安从来温和的声音一下子冷下来。
“……好的,我知道了。既然如此,我想我也不必排队等期了……再见。”
“怎么了,小安?”万宗在对方挂断电话后关心地问。
温纯安平静地直视他,“我想你知道发生了什么,不然很难解释为什么我订好的酒店会忽然跳票。”
万宗顿时僵住。那时候他真的是被情绪冲昏了头脑,于是忘了自己根本不知道怎么面对为此质问他的温纯安。
温纯安从沙发背取下自己的外套。“我没有办法阻止你插手我婚事的行为,请你也别阻止我从此想要躲开你的行为。”说着,他头也不抬地径直走出了房间。
☆、第 24 章
这是万宗的背水一战了。
他不希望自己成为让温纯安厌恶的人,所以,他的纠缠应该到此为止,在最后一次努力之后。
因为温纯安明确说了不希望见到万宗的想法,最近的这段时间,万宗宁愿整日心神不宁,也还是克制下了主动去见对方的欲望。他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变态跟踪狂,每天下班后他会开车到温纯安楼下,看着温纯安回家上楼后才默默离开。另外还有一件不应该做的事他也在进行。他的助理每天都会向他汇报关于温纯安婚事的进展。不知道是不是担心万宗会继续破坏,温纯安没有再找酒店,而是选择了旅行结婚,他和那个叫Tracy的女人频频光顾旅行社,似乎两个人都倾向于欧洲游的线路。整个过程,万宗没有介入任何事,他不敢再介入任何事。
温纯安说自己阻止不了万宗插手婚事,但实际,他阻止得了。万宗就那么看着事态发展,直到温纯安约Tracy去民政局领证。
清楚日程的万宗在前一个晚上没有睡。他花了一整夜的时间坐在自己的车上,那辆车就停在温纯安公寓的楼下。无数次他想要下车上楼,在翻来覆去的思想斗争之后,他决定,将这场战役当做最后的战争。
清晨来临。
温纯安准时下楼了。按照日程表,他会在一小时后与Tracy在民政局门口汇合,如果不用排队,过不了多久温纯安就会是一位已婚人士。
如果他乐意,万宗可以和任何已婚人士发展婚外情关系而并不那么愧疚,他从来不是什么君子,也曾经和有男朋友的女性上床,但唯独在面对温纯安时,他做不到。
他可以满不在乎从别人身上得到不干净的关系,对温纯安却不行。温纯安不一样。只有温纯安让万宗那么渴望最纯净美好的感情。
万宗发动汽车,将车开到正往地铁站走着的温纯安身边。
“小安,我送你吧?”万宗听着自己的声音仿佛在吐露诉不尽的苦闷。
面对突如其来现身的万宗,温纯安轻轻挑眉玩味观察向万宗的脸孔,“你该不会知道我要去哪里,故意开车把我带去别的地方好破坏我的行程吧?”
万宗认为自己没有必要为此受伤,毕竟,搞不好他真会那么做。然而,温纯安漫不经心的揶揄却让他有说不出的委屈感,就好像自己遭受了天大的冤屈。
“我不会那么做。”良久的沉默后,万宗说。
温纯安微微思索后,打开车门坐上汽车。“我相信你。”他说得如此真诚,却又轻描淡写得让人无法感受到一丝真实感。万宗不知道对方是怎么做到的,将所有的矛盾漫不经心融合成最难解读的谜题。
副驾驶座的人系好安全带,用足够让人感觉到善意的捉狭笑容望向万宗:“我猜我不需要说出目的地的地址?”
万宗默默点头,发动汽车。
去往民政局的路他当然认识,他不认识的是通往正确答案的方向。“我做什么都没有用了,对不对,小安?”
温纯安语气温柔,如同安抚一个受伤的孩子:“只是做什么都没有必要而已。万宗,相信我,你没有必要觉得这是一场胜负中的失败。”
“我从来没觉得这是什么胜负。”万宗不知道对方为什么能如此天经地义将他最在乎的事情当做胜负的游戏……但他却很早就知道对方的确能那么做。“我只是想对未来保持希望。”
“即便在今天之后,这世上少了一个未婚男人,依旧还有千千万万的未婚男人在树林里光合作用。”说到这里温纯安感慨地转头稀奇睨向万宗,“而且说实话,万宗,你让我刮目相看,我从来不知道你那么有原则,对于已婚人士不愿越雷池半步。”
“我不是有原则。”万宗没有特地澄清什么,或者强调什么,他知道无论自己怎么说,无论多大声地说,他都没有办法让对方听到他的心意。这个时候,只能进行最后的那些挣扎。
在一个路口的红灯前,万宗停下汽车,左手从口袋中摸到钥匙。还没来得及开口,温纯安的手机首先响起消息抵达的声音。
万宗不得不等对方首先查看完消息。而这条消息显然并不寻常,首先,温纯安花费了一番时间来查看,之后,他神情凝重地皱起眉头来。
“怎么了,小安?”绿灯亮起,万宗一边发动汽车一边询问。
温纯安不动声色瞥向他:“看来我们可以打道回府了。”
“为什么?”万宗一时回不过神地追问。
温纯安的声音平稳得听不出丝毫异样情绪。“我以为你知道为什么。”
基础的逻辑让万宗能够明白,今天的结婚登记一定遇到了什么意外,而温纯安显然认为自己是那个意外的制造者。
“如果我说我不知道,你相信吗?”万宗怀疑自己已经疼到麻木,竟然能够如此平静地询问对方。
温纯安点头:“我相信,万宗。”
说到“相信”,反倒是万宗并不“相信”温纯安所说的。
“小安,你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吗?”
“Tracy悔婚了。”温纯安不假思索地随意回答,“她向我道歉说之前她太儿戏。其实说实话,我实际也一直那么想,只是不好意思反悔。”
“所以,其实你也不想结婚?”万宗知道这其中没有自己的半点影响,但依旧有些许振奋。
温纯安露出宽慰的微笑来,“说起来我一直想要谢谢你。我母亲知道我性向后,我反而松了一口气。而且她还挺理解我的,甚至让我自己想清楚要不要假结婚的事。她还帮我试探过我爸,说以前怀疑我是同志,然后问我爸万一我真是怎么办。想不到我爸挺开明的,说同性恋不是病,治不好,只能认命。”他在微顿后带着希望地说下去,“也许有一天我会好好和我父亲谈谈。”
“你们一定能谈出一个好结果来的。”万宗由衷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