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可以,万宗真的很希望自己还能回到那一时刻。
那一刻他感受到前所未有的甜蜜而柔软。
那一刻他从未离开过他的小安。
那一刻他还不知道寂寞孤独有多可怕。
“万宗,你知道,那时我照顾你可不是为了求得回到。”温纯安的声音将万宗拉回现实。
万宗凝神望向眼睛里干净得看不到一丝岁月痕迹的他的初恋情人。“但那时你照顾我,同样也不是为了让我永远为了欠你情而耿耿于怀吧?给我个机会,小安。我只是想确保你受伤期间被好好照顾。”
温纯安默默注视了万宗片刻。“谢谢你,万宗。”最终他用温暖的眼睛看着万宗轻缓说,“尽管我已经习惯了自己照顾自己,但我真的很高兴有你陪着我。”
曾经的温纯安就是一个不善于拒绝的人,远远观望,他可能看起来过于内向沉默,但只要主动和他搭话,他总是会体贴地尽量用不至于显得冷漠引起对方尴尬的真诚态度来面对对方,而一旦被要求什么事,更是不忍心拒绝。
那么多年过去,他依旧是那个轻易妥协的人,明明他是予以同意的一方,他却自然表现得如同他心怀感谢。
只有和温纯安接触过的人,才能知道这个人究竟有多认真在意自己的举动是否能让人感受最舒服自在的状态。
这一点万宗很早之前就已经知晓,并且深切体会。只是——
如今的温纯安与其说在意,不如说那已经是他的习惯,已经浑然天成,已经是天赋所在的漫不经心。已经,不再是曾经那个十七岁的温纯安。
☆、第 10 章
温纯安十七岁,但他不是十七岁的少女,情窦初开,对爱情抱有不可实际的憧憬,盲目到觉得自己会像故事讲述的那样遇到属于自己的王子……虽然就性向来说,他倒的确比起公主更喜欢王子——可无论如何,温纯安觉得真正的王子会喜欢自己是不符合逻辑的。
他真的觉得万宗喜欢自己没有道理。只是,他愿意承担一切风险来点头。当万宗问他“你想不想交个男朋友试试看?”
就在刚才,温纯安还以为万宗会打他。很多年后他知道同性恋并不是病,也不是精神有问题,但那个时候,他为自己喜欢男人感到有罪恶感。结果,万宗亲吻了他,并告诉他自己同样不喜欢和女孩子交往。
“当地球上只剩下一男一女的时候,他们肯定会在一起。而如果只剩下两个男人,搞不好他们也会在一起。我们现在的情况就像是那仅剩的两个男人。”万宗那么说明他们的情况。
温纯安听得连连点头,觉得对方说得对。
“我认为我们很走运,你喜欢看我,而我也挺喜欢你的,现在的问题是——你想不想交个男朋友试试看?”万宗问。
温纯安不假思索地点头了。
他有点担心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在点头后,整天都琢磨着自己要不要做些什么。万宗的态度则自然很多,甚至,在学校从不避嫌。他们曾经作为同班同学毫无交集过了近三个学期,如今,万宗经常和温纯安一起午餐,放学后一起回家。出于保护自己的目的,他们当然不会公开关系,但万宗不加掩饰他与温纯安“好同学”的关系……话又说回来,就互动来说,他们也的确更像“好同学”,万宗会经常和温纯安聊天,耐心为温纯安指导功课。除此以外,他们没有更亲密的接触。
有时候,温纯安分不清自己和万宗是否的确处于一段交往关系,但很快他便释怀。能够和万宗当“好同学”他已经满足。尽管有时候他会胡思乱想一些更深入的交集,可或许,眼下的状况是更让他轻松自在的。
所以,当那天万宗忽然提议去他家做功课的时候,温纯安没有多想什么——直到对方提醒,他们不是“同学关系”。
所有他“胡思乱想”过的东西一下子涌入脑海,温纯安忽然慌张起来。他有期待过很多,他却为此不安而害怕。有些东西太陌生太遥远,仿佛只应该发生在幻想中。温纯安下意识抗拒了。他本能开口拒绝对方的邀请。
结果,万宗装模作样地回答:“我是说我们可以一起窝在沙发上看电影,我可以煮方便面给你吃——这需要你准备些什么?”他斜睨温纯安的目光带着浅浅揶揄以及说不清的温柔,“还是你想到哪里去了?”
温纯安又生气又安心。他觉得自己应该为了反击对方的玩笑拒绝对方邀请,可他不想那么做。因为他的确想去对方家,和对方一起窝在沙发上看电影,吃对方煮的方便面。最终,他选择默默瞪对方。他希望万宗明白自己这是虽然生气,但还是要去对方家的意思。
“我逗你呢。”万宗轻缓说。他望着温纯安的眼睛看起来觉得好笑,但依旧有满满的暖意让温纯安再也没办法继续生气下去。“我会打蛋,我可以帮你往方便面卧两个鸡蛋。”他想了想又补充说,“说起来,我正好有两道数学题不会,一直想问问你。”
温纯安不是读书的料,加上他喜欢画画和小孩,从小只想当个小学美术老师,他的目标明确,于是从来没想过在学习上下苦工,然而,最近他时不时在想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考上万宗会去的大学。他没和万宗谈过这件事,同时也觉得自己应该赶不上万宗的成绩,不过潜意识里,对读书比以前用心了不少。
这天放学后,同万宗一起回家的温纯安第一次“上同学家”,事实上,他真的想要好好进行“做功课”的这个活动,而且,万宗也很耐心为他讲解习题,他必须认真——可是,万宗用那么专注的眼睛看着他给他讲题,这让他根本没有办法听进对方说了什么。
温纯安在那时候知道事情变得不太一样。
他对万宗的那些道不明的情绪变得不太一样。很早之前,其实温纯安已经知道自己喜欢万宗,可那种喜爱更像喜欢冬季的暖阳,喜欢初春融化的冰雪,喜欢画笔下心中的画面慢慢浮现的过程,很多东西他可以一直喜欢下去,独自默默喜欢下去。然而现在,万宗不同了。在温纯安心里的万宗不同了,温纯安开始想要得到对方的回应,他已经比冬季的暖阳,比初春融化的冰雪,比画笔下心中的画面慢慢浮现的过程,所有的加起来,都更要喜爱万宗。
万宗带着温柔笑意看他的眼睛,面对他所有问题时耐心,很多东西在不经意的举动间发酵,所以,他才会想要去万宗会去的大学。他只有十七岁,他的目光没有办法看到更长远的未来,但尽所能见的范围内,他想要一直和万宗在一起。
……那时候他忘记考虑一件更关键的事情——
他想要和万宗上同一所大学,但万宗是不是并不那么想?
那天温纯安无意间听到万宗和他死党的谈话。
“万宗,你不会和那个温纯安玩真的吧?”万宗的死党叫做于若谦,大多数情况下人还不错,他也是万宗最亲密的朋友。但不知道为什么,他一直对温纯安特别看不惯,作为班上唯一知道万宗与温纯安关系的人,他从来没拿正眼看过温纯安,平时也是如同逃避瘟疫般对温纯安避之唯恐不及。他不曾看好过万宗和温纯安的关系,会问出这种问题很自然,大概也已经不是第一次如此对自己的朋友提出疑问。
不过,这是温纯安第一次听到万宗被那么提问,他知道偷听别人对话不好,尽管很想听听万宗的回答,但还是加快脚步准备绕过这个转角——这让他差点就错过了于若谦的后半句话。
“还是说出国前想玩玩?其实等你出国了,你的选择范围就大很多了。关键国外也没人能管你了。”
温纯安猛地停下脚步。
他至少拥有足够的判断力,能从于若谦的话语中听明白万宗的计划——即便他不愿相信,也无法相信。
他不愿相信,也无法相信万宗早已决定出国留学。更不愿相信,更无法相信万宗竟然对他只字未提。
“我和小安的事不需要你关心,反正我和小安现在很开心就够了。”另外那条偏僻走廊上万宗的声音传入温纯安的耳朵,让后者回过神来。
原本准备回教室的温纯安转身,他没有继续再听万宗和于若谦的对话,而是往教学楼的天台方向而去。
那天的后来,他在天台待了大半天。大概还哭过好一会儿。温纯安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变得那么软弱,仅仅因为受伤就那么难过……可他又是如此冥顽不灵——
万宗在放学的时候找到他。“小安,你怎么在这里?一个下午没看到你,我很担心。”
温纯安什么都没说,他只是走向对方。“今天我能去你家做功课吗?”
万宗担心地观察他:“小安,你究竟怎么了?”
温纯安摇头,“我不知道,大概快高三了,压力太大吧。”他走向万宗,如同飞蛾扑向火光,“我想要去你家的沙发上和你坐在一起看电影,或者做些其他什么,万宗,我们能去你家吗?”
“当然,你想要放松我们有很多方法。我们可以打会儿游戏,我还会一点点按摩技巧,或者,如果你愿意和我聊聊。”
万宗总是能用恰到好处的关怀方式让自己的声音轻易抚慰到温纯安。温纯安不觉想起不久之前对方的那句“反正我和小安现在很开心就够了”,那句让温纯安听着特别难受的话却又有着不可思议的缱绻的温柔。
反正我和小安现在很开心就够了——如果这就是万宗想要的。温纯安默默对自己说。
他和万宗一起去了万宗的住处。他们没有像计划的那样打游戏,也没有聊聊……大概算进行了一些按摩。
然后——
做了真正意义上一对情侣会做的事情。
万宗很意外温纯安会主动打电话回家说在同学家温课不回家,包括问万宗能不能和他一起睡床,甚至,在万宗说笑着回答“我就怕我们都睡床我会做点什么”时,回答“我只怕你什么都不做”。
很多年后的温纯安不得不意识到那时候的自己真的是盲目到让人震惊。他竟然如此义无反顾让自己在知道对方迟早要出国,并瞒着自己的情况下,放任自己继续一天比一天更喜爱对方。
☆、第 11 章
就万宗照顾受伤的温纯安这件事,细节方面可以说依旧是温纯安不断在“无法拒绝万宗”。具体来说,例如最初的时候温纯安不认为万宗需要晚上留宿在自己住处,可万宗一句“只有住在这儿我才不至于晚上因为担心你摔跤在地上起不来而睡不好”,温纯安便再次妥协,从家里翻出了一张折叠床来——也不知道为什么温纯安会有一张折叠床——这张床很快被安置在恰好有那么个空地的客厅。
温纯安为此特别过意不去。“要不我来睡这张小床吧?”他试着询问过万宗。万宗当然立即拒绝。“即便你不是伤患,我也不会让你睡得不舒服。”
话虽如此——万宗入住的第一个晚上,拒绝了万宗帮忙洗澡提议的温纯安却在前者准备去自己小床睡觉的时候抬头望着他。“要不你和我都睡大床吧?那应该还是比小床好。”
万宗很小心地评估着这句话究竟意味着什么。温纯安对他露出干净到看不出一丝暧昧调情意味的笑:“你别怕你会做点什么,我只怕你什么都不做。”
同样的话语让万宗仿佛瞬间回到十三年前。
他们的第一次。那天万宗不知道为什么温纯安特别情绪低落,却又特别主动投入,尽管实质的那些亲密接触都是万宗主导的,但精神上,万宗知道,温纯安才是那个推进了他们关系的人。
万宗在食堂物理距离上走近温纯安,温纯安在后来他们同居了一年的“家”中真正意义上走近了他。
万宗不是保守的人,通常他不认为身体上的关系代表任何意义,但他的第一次,温纯安的第一次,很久以后万宗都不觉庆幸他们相互给了对方。后来的那么多人,没有一个让万宗在意过共度的春宵。他只在意温纯安,因为只有温纯安,当他把自己全部交付给万宗的时候,那意义远不止只求寻欢作乐。
……至少曾经是这样。
而现在的温纯安,万宗已经看不懂。当温纯安微笑着“邀请”万宗的时候,万宗分不清,那个人是自己,或者是其他人,对温纯安来说是否有区别。
万宗想要拒绝对方的,因为他不想当“其他人”,可当他如此考虑的时候,终于第一次明确意识到,真正无法拒绝对方的那个人,原来是自己。
因为可以算是工伤,温纯安得到了学校给的充分的假期。养伤期间,他在家里无所事事。万宗还是需要工作的,不过他每天都准时回来,连中午的时间都经常赶回和温纯安一起午餐——实在没空,则会让秘书帮忙订餐送去,并亲自打电话和温纯安确认是否好好午餐。
好几回万总抽空拨打电话温纯安都会笑着劝他,“别对我那么好,这会害我再也不舍得你离开。”每次万宗都想回答“放心我不会再离开”,最终他没那么说,因为他听得出温纯安只是说笑。
一个伤患,一个照顾伤患的人,两人可以说名副其实的同居生活过得异常和谐顺利,高三那年相互磨合顺滑的生活习惯让两人几乎没有任何小细节上的摩擦。有很多个瞬间,万宗会有类似“此生足矣”的幸福感,但下一秒,他就注意到,似乎那么由衷而真诚对他露出笑容的人压根没有想要长此以往的打算。
例如说,万宗因为需要长住,带了不少衣物到温纯安住处,温纯安体贴好心地把自己衣服从衣橱里搬出来,腾空间给万宗用,安抚的说辞是,“反正我现在也不上班,不出门,衣服乱七八糟一点不要紧,克服一下就行。”言语间把所有的一切划分为暂时行为,而他自己漫不经心到丝毫没意识到这一点。
万宗从来没有正经八百追过人,当初虽说是他主动接近温纯安,但那完全是在对方已经喜欢自己,并且大概更喜欢自己的情况下,胜券在握的行为,所以,万宗不知道怎么在自己更在乎对方的情况下,想法获取对方的回应。
在照顾受伤的温纯安这段日子里,万宗反复思考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做。
他想过自己是否能借着临时的入住就赖着不走?也许有时候厚脸皮一点是追求人的不二法门。可万宗转念又会想,如果他真的那么做了,那就连最初单纯想要照顾对方的心意都会被抹杀,显得居心不良。所以,这么做似乎并不妥。万宗很少在思考一个问题的时候举棋不定,眼下却少有的进退维谷,唯恐一招走错。
就在万宗还没想好下一步怎么做之际,有人倒似乎比他先行了一步。
这天万宗下班回温纯安住处,他在电梯里遇到了周明同。
周明同出现在这平民公寓的可能性少到只有一个,万宗不是不能猜到,但他仍旧难以相信自己看到的画面——堂堂一个商界精英穿着一身休闲的服装,手里还拎着一大袋超市采购食物的家常模样。
相对万宗的吃惊,周明同似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会遇到万宗,他不动声色随意向万宗寒暄。“万总,别来无恙。听说最近你一直在帮忙照顾Andy,真是很感谢你。”
万宗忍耐想要反问“你有什么立场替小安道谢”的怒意,努力保持冷静,语气微冷地回答:“以我和小安的关系,这是应该的。”
“万总你真是念旧情的人。你和Andy不过是十几年的的同学,想不到还能如此热心。”
万宗听得出,周明同在“不过”这个词汇上用了微妙的重音。显然,周明同也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么淡定,这让万宗在被激怒的同时,又有一丝安心感。原来因为毫无把握而沉不住气的人不仅他一个。
等两人搭乘电梯来到楼上,万宗特地走慢了一步。这么做很幼稚,但持有钥匙的他就是希望在周明同敲门后走过去打开门——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周明同并没有敲门,相反,他拿出自己的钥匙扣,从中找出一把钥匙开了房门。
虽说以方便照顾为由,万宗拿到备用钥匙很简单,但他依旧挺把这把钥匙当回事的,这让他在看着周明同用钥匙开门走入房间后,不觉在原地僵立了片刻。
等万宗回神走进房间,周明同已经自动自发往厨房走去,一边把食物往冰箱里放,一边回头对显然意外他的出现而一脸无奈着的温纯安说,“你没说取消每周五晚上的试毒会。当然,你若是赶我,我会识相走的。”他显然对温纯安不会随意扫人兴致的习惯十分肯定,这番话说得有恃无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