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之后最长的假期临近尾声。
傅朝际躺在卧室的床上,热的不想动,他拿下盖在脸上的书,拿起手机想给卓暮发个短信,但打了两个字之后才惊觉,他和卓暮已经分手了。
一周前同学聚会之后,傅朝际骑着自行车载卓暮回家,夏天夜里的风还带着点凉意,傅朝际骑得不快,他不着急回家。高考这块大石头一旦挪下来,十多年的目标没了,傅朝际轻的快飘起来。
他盘算着和卓暮到哪儿玩一玩。爬山还是下水?
卓暮拍了拍他的后背,和他说分手。自行车颠簸了一下,傅朝际很快又骑稳了,说道,“好啊。”
毕业分手季,稀松平常。傅朝际像是早给自己打好了预防针,在卓暮提出来的时候只有一瞬间的心悸,随后满口答应。
他和卓暮是和平分手。傅朝际想和卓暮出去玩的计划落空了,他把自己丢在家里,一周没有出门,直到恍恍惚惚想给卓暮发短信的时候才不情不愿的承认,他后悔了。
三天之后,他揣着盖章的文件冲到对面,反复的想着措辞。卓暮家的门没关,他扬着笑脸一把拉开了房门,手里攥着银行的助学贷款文件,“卓暮,你看......”
卓暮家里空空荡荡的,少数的几件家具家电也没了踪影,只有墙上的挂历还孤零零的挂在哪儿。他的长篇大论和伤春悲秋全都如鲠在喉。
傅朝际愣了一下,推开卧室的门。
书架空了,衣柜也空了。卓暮的痕迹被一并抹去。
傅朝际看了眼手里的东西,颓然坐在床板上,好一会儿才嗤笑了一声,不就是毕业分手吗?至于避我如洪水猛兽吗?
这个画面不断的在傅朝际的梦里出现,他不断地惊醒,时间久了,他还会怀疑这到底是梦还是真实发生过的。
卓暮拐了个弯,已经偏离深远的方向了,傅朝际皱了下眉,问道,“去哪儿?”
“医院。你的脚要找个医生看一看。”卓暮说道。
被狠狠的摆了一道啊。
傅朝际突然笑了一下,“那麻烦你了。”
到了医院。卓暮挂了号然后扶着傅朝际上了楼。
傅朝际没有拒绝,医生拍了片子,让他坐在那儿等着。傅朝际口袋里的手机响了,傅朝际万分庆幸自己设了开机键接听电话,他接了电话秦楚大嗓门就喊了起来。
“跑哪儿去了,行李也没收拾,让我接你,你自己去逍遥?还要脸吗?”
这时候医生拿了片子进来,通知傅朝际是骨折,要固定一下,卓暮连连应下。
秦楚在电话那头听得清楚,“卓暮骨折了?你在陪床?”
“不是。”傅朝际无语的否定他。
“搞什么鬼,大过年骨折,”秦楚反应过来了,唰一下从沙发上站起来拿茶几上车钥匙,“哪家医院?”
☆、第 8 章
傅朝际拄着拐杖从医院里走出来的时候,已经中午了。
他左边站着卓暮,右边是秦楚。秦楚从出了医院的门就开始喋喋不休,先是逼着他把机票退了,再是把他从头发到脚后跟都嘲讽个遍。
秦楚把车钥匙抛起来又接住,身子一挡,瞥了想跟上来的傅朝际一眼,说道,“中午还要陪我爹吃饭,拜拜了您呐。”
这位八成过年相声看多了。
傅朝际看着秦楚朝他挑了挑眉,还舍了大恩临上车前嘱咐卓暮护送病号回家。傅朝际只好又坐进了卓暮的车里,这回他坐在了空间大一些的后排座位上。
“先去趟公司。”卓暮从后视镜里看了傅朝际一眼,说道。
傅朝际没什么意见,点了点头。
两个人在路上耗了半个小时,终于到了小区楼下。
傅朝际被卓暮从车上扶了下来,他站稳了,准备和卓暮说个再见。
卓暮兀自锁了车,往门口迈了一步,傅朝际把话咽了下去,跟了上去。电梯里只有傅朝际和卓暮两个人,空间很大,傅朝际的胳膊却能碰到卓暮的,他神色微变,偏了偏头打量身边的人。
卓暮的手虚扶着他的胳膊,在他动作的时候自然便碰上了卓暮的手。这些照顾人的事情,卓暮倒是做的越来越得心应手了。
到了门口,傅朝际在脑子里把客厅的场面过了一遍,确定没有任何见不得人的东西,放心的开了门。傅朝际先把卓暮请了进去,他遁后。
“坐下喝杯茶再走,今天谢谢你了。”傅朝际说道,并回头关上了门。
卓暮没动,只是不吭声非要在跟在身后看傅朝际还算灵活的拄着拐杖坐在沙发上。傅朝际本来是打算到厨房泡茶的,但卓暮手一伸直接给他规定了路线,他眉一抖,顺着路线就走了。
傅朝际有点尴尬,主人坐着,客人站着实在有点不厚道,于是委婉的赶了赶人,“茶没喝上,改天请你吃饭。”
卓暮低头看他轻轻的点了点头算是应下了,但傅朝际看他从容的把大衣脱了下来,颇有赖着不走的意思。
傅朝际的腿不是很疼,脑袋倒是嗡嗡的疼起来了。他和卓暮,往前推是从小一块长大的朋友,往后推是互不干预的陌生人,他们的话题止于过往,而过往对于他们来说是讳莫如深,彼此守口如瓶。挑来拣去的几个话题已经被说光了,傅朝际用了极大的力气把那些刻薄的质问的话都咽下去,勉勉强强的维持着还看起来还算不错的现状。
卓暮拉了拉衬衫的衣领,卷起袖口,在傅朝际注视下进了厨房。傅朝际一惊,还没说话,卓暮就已经拉开了冰箱。
冰箱空空如也,只摆了几盒香蕉味的牛奶,还有一颗鸡蛋。
傅朝际每年在昶州住的时间不多,他早餐一般是牛奶加鸡蛋,午饭和晚饭不是外卖就是和秦楚在外面解决。本打算今天回z市,冰箱就更空了。
卓暮关上冰箱门,把搭在沙发上的大衣穿了起来。傅朝际摇了摇手里的外卖单子,提议道,“我们订外卖吧,这两家都不错。”
回答傅朝际的只有关门声,卓暮还拿走了秦楚家的钥匙。
傅朝际迷迷糊糊的从口袋里拿出手机,上面是一串不认识的号码,他接了起来,对面的声音有点耳熟。
是白澄。说广告很满意。听说了他骨折的事儿,所以打电话来问候一下。傅朝际和白澄寒暄了几句,挂了电话。
天已经擦黑了,客厅没开灯,电视还开着,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静了音。厨房的灯开着,模模糊糊的看着有一个人影。傅朝际刚开始没反应过来,他撑起上身想了一会儿,是卓暮。
傅朝际把盖在身上的大衣放在一边,手没克制住在衣服上磨蹭了两下,似乎贪图大衣主人的一点点气息,傅朝际收回了手指暗自骂了自己两句变态。
他闲来无事,拿着遥控器开了音,厨房里的人被惊动探了半个脑袋出来,问道,“醒了?”
傅朝际看着卓暮歪着的头眉目舒展开,应了一声。卓暮被看的觉得有点古怪,但没多想把半个脑袋挪回去了。
卓暮大多数的时候都是被一丝不苟套住的,这种不经意间柔软下来的模样......
卓暮很少有这种时候。
在大院的时候,被傅朝际抓住就恨不得要大肆嘲笑两天。等初中再见的时候,卓暮就自顾自的成长成了一个圆满的句号,让傅朝际无处下手,只好越走越近,最后越陷越深。等到他真的走到卓暮身边的那一天,他又怎么都不肯取笑人了。
“吃吧。”卓暮把筷子递了过去。
傅朝际卖相不错的三道菜,有一种奇异的感觉,他顿了一下接过筷子,明显没话找话问道,“什么时候会做饭了?”
他尝了一口,味道也很好。
卓暮的衬衫解开了两粒扣子,在暖光下,整个人柔和了很多,他的嘴角勾着应道,“大学那会儿找了份在饭店打工的兼职。”
傅朝际攥紧了筷子。高中时候,傅妈做四人份的饭菜,卓暮家里常年不开火。现在也不过是几年,卓暮的手艺这么好,也自然瞧不上傅妈做的菜了。他往嘴里塞了口饭,又嗤笑自己,卓暮瞧得上又怎么样,还不是和自己一样吃不上,只能平日里做梦的时候想一想。
“什么时候回z市?”卓暮突然出声打断了傅朝际漫无边际的想法。
“月底回去就行。”傅朝际应了一声。
吃完饭,卓暮又进了厨房。傅朝际在客厅自己待了一会儿,拄着拐杖靠在厨房门口盯着卓暮的背影看。
卓暮炖了猪骨汤,炖得时间久了香味飘出来。卓暮只是站在那儿并没有注意到傅朝际在身后。卓暮很瘦,一个人站在那儿的背影。
两世一身;形单影只。
傅朝际平白无故的想起这句话来。
“明天过来吃汤圆吧。”傅朝际冲动说完,抿了下嘴,心里想着,就算被拒绝了也不是没法理解的。
卓暮回过头来,眼睛被热气熏得有些湿润,两人分明没有对视很久,只是视线一触碰。
傅朝际却觉着时间被无限得拉长,足够黑发换白发的年头。
“傅爷,您老是不是病入膏肓了?”秦楚接了电话,看了眼表,“半夜十二点你打电话过来,想吓死几个?”
“我还能吓死几个?一个啊,”傅朝际气定神闲得回嘴,“毕竟你是单身狗。”
“说的好像你不是一样。”秦楚翻了个白眼,心想有白月光了不起啊。迟早你们要异地。
“我请他明天过来吃饭。”
“下手真快。”秦楚惊呆了,按理来说傅朝际应该是被他推着走才对,“所以......还有别的事儿吗?”
“明天送汤圆过来。”秦楚在那话那头快气炸了,老友还不自知的添了一句,“要黑芝麻的,别太甜。”
“这都可以没问题。”秦楚缓了一会儿,又说道,“不过我要提醒你几句。决定了就不要反复无常,你清楚我在说什么。从小到大选择题做了几千几万道了,交卷子的时候没那么多机会让你改,决定了就不要改。”
傅朝际沉默了一下,他见到卓暮之后,情绪大起大落,近乡情怯踌躇不定,想靠近又想离得远远的,过多的时候真心话是突然冒出来又恐惧的缩回去,他没了当年的勇气。
秦楚浇了老友一头的凉水,又轻松道,“别人不知道你的心路历程还以为你抽风呢,事先说好我不去医院接你。”
“睡觉吧你。”傅朝际并不想骨折了之后再抽风,在秦楚的嚷嚷声中挂断了电话。
一大早,秦楚就送了一大兜吃的过来,他拉开冰箱,看着被塞得满满的冰箱,心里暗暗的骂了两句。
病号刚从卧室转移出来,这会儿站在他身后看他整理东西。
“为什么不搭把手,你手又没断。”秦楚虽然这么说,但还是尽力把东西塞进冰箱里。
“有一只手。”说着,傅朝际就要帮忙,但被秦楚一把打开。
“小孩子到一边去玩好吗?”
秦楚边弄冰箱边碎碎念,“他这是打算养猪吗,买这个多东西,我看你以后不用工作了,叫他包养你好了。”
傅朝际任由秦楚闹腾,三秒钟沉默之后,秦楚看着一锅猪骨汤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中午,养猪那位才登门。
傅朝际开门迎了人,又进了厨房。
卓暮看傅朝际拄着拐杖煮汤圆,愣了一下。
“汤圆我还是会煮的。”
卓暮看了傅朝际一下,然后又看了看锅里的汤圆,转身从厨房出去了,坐在沙发上这会儿像个客人了。
傅朝际搬了个凳子坐在阳台上盯着看了一个小时。卓暮的车刚到楼下,他就跑进厨房把煮好的热水倒进锅里然后果断下了汤圆。
虽然骨折了,但脑子没骨折就好。虽说如此,最后装盘还是要卓暮帮忙。
电话响了,傅朝际接了起来,是程宛。问他到没到z市,傅朝际应了一声,说到了别担心。
程宛似乎放心了,又叮嘱了几句注意身体之后挂了电话。
卓暮从厨房端着菜出来,问了句,“不回去看看?”
“不了。”傅朝际不愿多说。
☆、第 9 章
小时候刚放假就期待起下一个假期来,逢年过节更是恨不得提前好几天就栽到被窝里不起来。
而现在,这种感觉被越冲越淡。傅朝际去掉一身的毛躁,从青涩中挣扎着爬了出去,说不上过的好还是不好,但也总会想起伤筋动骨之前挂怀的。
他整个高中的节假日都是和卓暮凑到一起的。
中考之后的那个暑假,他和卓暮形同水火,见了面傅朝际免不得要开口嘲讽卓暮两句,卓暮连头都不肯抬一下。
傅朝际盯着卓暮的背影,恨不得把他的衬衫烧出一个窟窿来。眼不见心不烦,他持着这样的想法整天在外面疯玩。
可惜赶上了个端午节。程宛提议让他和卓暮去踏青。
凌晨一点,傅朝际瞪大两只眼睛敲了卓暮的门。等卓暮开门之后,傅朝际咧开嘴笑着说道,“走吧,爬山去。”
六月份的早晨还有点冷,两个人都穿了件薄外套。傅朝际奋力的蹬着自行车,他一直没合眼,这会儿神经有点紧绷。凌晨一点出门完全是他一时兴起,他不好过卓暮也别想好过。
后面坐着的卓暮一直没吭声,好一会儿傅朝际的腰被环住,傅朝际刚想开口嘲笑。他为了耍酷而没系好的外套拉链被拉上了,临了卓暮有些发凉的手指还在他的下巴上蹭过。
傅朝际满腹的嘲讽全落回了肚子里。
凌晨一点的昶州,路灯都没开,漆黑的一条大路,像是没有尽头一样。那会儿城建才刚刚开始,几年前总说起的通往花花世界的火车终于落到了实处,听说着手开始建高铁了。可是这些和这群才初中毕业的学生有什么关系。
傅朝际的手腕一扭,车子微微转了个弯,划了个小八字。路上没有其他的人也没有其他的车,傅朝际嘴上说不出来总是要在行动上使些坏。
昶州一直往北的这一条路通往过江大桥,行程过半往右转是昶州湖。年头久了说不清是昶州是因湖得名,还是湖因昶州得名。反正对于昶州人来说,逢年过节就要往昶州湖旁边凑一凑,图个高兴。
最近两年,政府倒也花了钱在上面,修得不错,公园、广场、运动场一应俱全。傅朝际把车停到大门口,锁上。到了湖边,隔一会儿就能碰见些人,那些人都三五成群的,看过去就是一团黑影。
等人走远了,又只剩下他和卓暮。
傅朝际不会放弃这等好机会,嘴一张,乐呵呵的说道,“我同桌要我给你递情书,情窦初开的学习委员喜欢你,你答应还是不答应。”
卓暮整张脸都隐匿在黑暗里,他也懒得去看去捉摸,半晌才听卓暮回了一句,“你还是管好你自己吧。”
傅朝际轻哼了一声,脑子空空什么都没想,反驳了一句,“我把我自己管得好着呢。”
“所有人都知道沈沙喜欢你。”
“嘿!”傅朝际偏过头,“扯到我身上做什么。”
“你答应还是不答应啊。”话被原封不动的还了回来,而且杀伤力更大了一些。
傅朝际顿了一下,烦躁的把拉到头的拉链又往上拉了拉,“你又不是第一次打小报告,不用这么提前预告我一声,受不起!”
“不用客气。”卓暮淡淡的应了一声。
傅朝际狠狠的跺了两下脚,末了还自言自语道,“今儿换了新袜子,专踩小人。”
说是爬山,其实一个人工的土坡,上面有间寺庙。俩人边吵嘴边在湖边饶了一圈还顺便逛了圈寺庙。
打道回府的时候才三点多。
傅朝际回房间补了个觉,七点多的时候被秦楚从床上抠了起来。八点多回来的时候,程宛正拿着小葫芦往他门上挂,傅朝际放下外套,“哪儿来的,还挺好看的。”
程宛回头瞅了他一眼,又看了看手里的葫芦,“好看死了,满意了吗?装什么装。”
傅朝际明白过来,他拉开门看了眼对门。
对门的门上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冰冰冷冷的。他偷偷的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笤帚系在门把手上。
他伸手拨弄了一下,绳子连带着笤帚一起摇晃着。
傅朝际被卓暮回不回家的问题问得慌了神,好半天才把肩膀放松下来,舒服的窝在沙发里。与卓暮又碰见不过短短十多天的时间,他倒是把从前很多回忆捡起来都看了一遍。
刚吃完午饭,两个人窝在沙发里,盯着电视看,什么都不做。
傅朝际这个病号倒是没什么,安安静静养病一点都不奢侈。可卓暮就显得格格不入很多。他的衬衫扣子系到最上面,而且似乎与他无话可说的模样。卓暮认认真真看着电视,背脊挺直,表情淡定,像是多年前在教室听课的模样。傅朝际往卓暮的身边凑了凑,卓暮被惊动,偏头看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