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的目光最后都落在她一人身上,赫连彻陵在她走到近前时,似忽略了所有眼前事实,只是直直痴望着那副倾城之容,连她行礼拜见的声音都没听见!
他不发话,山有凤无法起身,德公公一见,忙近前轻唤:“皇上!皇上!”
赫连彻陵这才回过神来,看着因生子而更多出一层成熟韵味的山有凤,恢复常态道:“平身吧!”转头低声对德公公道:“去看看太后怎么还没来!”
“是!”德公公转身离开,赫连彻陵只字不问,朝议之事也都全面停止。
众臣面面相觑之时,赫连蕴澜上前一步:“皇上,臣——”
赫连彻陵却打断他:“有什么话等太后来了再说!”
太后?太后自从交还全部政权后就再也不插手朝事,皇上好不容易把握所有权力,今日却主动请出太后,这是什么原因?
不仅朝臣们不解,连赫连蕴澜和山有凤也相视蹙眉,他这是要做什么?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两人交换了一下眼神,决定静观其变。
肖太后身着太后正服,在皇权的侵染下,浑身散发着从骨子里透出的威严,她一出现,赫连彻陵便从龙椅上起身恭迎,满朝大臣也齐齐跪向大殿冰冷的地面:“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众卿平身!”肖太后坐下后才道,目光也随之扫向居于大殿正中的一家三口,眉头皱了下。
得报山有凤中毒箭而再次死而复生,她更觉此女是真命皇后,可她现在竟为他人产下孩子,怎能再做一国之后?若立她为后,那皇家的脸还不尽数丢尽、被世人笑死?她召去皇儿,对命定皇后之说产生的疑虑及否定,却被皇儿摒退所有宫人后说出的秘密而全部弃除!
后宫众妃侍寝,竟全部是由囚禁于地下密室的两名男子代劳?听到这个消息,她气得浑身发抖,可听了真正的原因后,她却更是如遭五雷轰顶——皇儿一碰女人就疼痛难忍,无法行房!
当时的她,一屁股跌坐在榻上!难怪宫里秘传皇儿喜欢在龙床上对众妃蒙眼束手玩花样儿!难怪后妃很难受孕!难怪难得受孕两三个却都意外流产,原来那根本不是皇嗣……可想到凤依萝时,她却猛觉不对!“可母后听说你宠幸凤依萝时,却是青天白日,且不在寝殿!这又如何解释?”
赫连彻陵回忆起那天的情景,便一脸懊恼和痛苦:“母后,儿子那次是忍痛强行,之后夜夜痛到冒冷汗,持续了近半个月,差点儿没命!”
肖太后大骇:“为何不传御医?”
“母后,这种事,如何启齿?”
这倒也是,御医都是正常的男人,若知道皇儿有这样的莫名疑症,不知会在私底下作何猜想,人嘴两片皮,即便有皇权压着,也难保不会无意中泄密,这可是关乎皇家和男人的双重脸面,自然得考虑周详。她想了些时,才决定道:“那就便服出宫找民间良医看看!”
赫连彻陵苦着一张脸:“已经出宫看过多次,众皆摇头,暗卫最后找到了回春圣手并将他秘密请入宫中,可他检查后,只说了四个字。”
肖太后紧张道:“哪四个字?”
“药石无医!”
嘶!肖太后当即就倒吸一口凉气!后来想到什么,再次拿出那幅画,盯着画上的人道:“难道真要顶着骂名非她不可吗?可若是连她也不行……”
万一被封为皇后之后发现她也不能碰,那岂不是白费心思?
收回思绪,肖太后看着眼前额心有草株、身边立有虎的绝美女子,威严的面容中加入些和蔼和慈祥:“山有凤,哀家知道你一定和大家一样疑惑,为何偏要立你为后,哀家现在就告诉你们原因。”
肖太后一伸手,与她年龄相差不大的贴身婢女便双手呈上一卷画轴。她接过后,慢条斯理道:“答案,就在这幅画中!”
被猜中了!山有凤与赫连蕴澜无声对视一眼。而朝臣们都翘首以待,很想快点儿知道那幅画中,到底藏有什么惊天秘密!
肖太后似很珍视般亲手缓缓打开画卷,自己看了一眼后,翻转过来,将画面向山有凤及所有朝臣。
“仕女骑虎图?”有眼明嘴快的大臣带着疑惑出声,“难道图中虎背上的女子就是命定皇后?”
“不错!”肖太后满意浅笑,还是自己人好用,若朝中全是不长眼的,别说立后,政令都很难推行。目光在他们中扫视一圈,“殿上的人中,有不少咱们当年的老臣,哀家也不需要瞒你们,今日就实话跟你们说了吧!哀家知道,有些人以为陵儿的皇位是我们母子设计抢来的,对不对?”
这……就算是心里这么想,但谁敢真承认啊!
肖太后脸上仍然带着浅淡笑意:“不错,当年,我们的确是争取了一下,但主要原因,还是太子无德,先皇太过失望,已有废储之心。而正在这时,出现了一位雪发白须道长,大家可还有人记得那三次预言?”
山有凤心道,怎么感觉越说越远了?等等,她说雪发白须的道长?不会是……
九卿之首太常大人接言:“老臣若没有记错,第一次是南水北旱之灾情出现之日的预言,第二次是废太子之事,第三次是先皇的寿命!”
肖太后点头,脸上现出一丝回忆之色:“当时先皇还非常恼怒,认为道长是在诅咒他短命,直到临去之前,他才真正相信所有的一切都有定数,所以他通过自己的方法呼唤道长现身,请他给皇儿彻陵一些指点和帮助,道长思虑很久才答应。”
太常大人微微蹙眉:“太后的意思是,这幅画便是道长留下的?”
“正是。当年道长说过,骑虎之女入京城,便是皇后出现之时,也是哀家可以放心交还全部政权给皇儿之日!”
众臣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太后忽然在那个时候交权,是有这层玄机在里面!
母后!赫连彻陵带着感情看了一眼肖太后,他知道,母后的话都是真假相掺,那图是道长在太子未废之时、父皇未去之前就给的,而不是道长在受父皇所托之后才留下的。母后不是个贪权之人,她所做的一切,都真的是为了他这个儿子!
这回大家都明白了,显而易见,骑虎之女,舍山有凤其谁?
当年老道长的预言全部应验后,众大臣都想求得一些指点,道长但笑不语,最后只说了一句:“远离后宫。”众臣各自琢磨,有的明白后打消了送女或侄女入宫的念头,而有的却不信邪,还是禁不住权力的诱惑,打上后宫的主意。
可有女进宫后,却几年不见肚子有任何动静,运气稍好的,怀上了也会流产。
倾轧在权力中心的人物,首先也会以为是意外或女子的身体原因,但仅有的两三个皇嗣先后流产,便都想到定是后宫争斗导致,起码不会是皇上的原因——因为并不是所有后妃都不孕。谁有一万个脑袋,也不会想到真正的内情会那么隐秘、那么奇葩,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山有凤明白了,太后说那些话原来都是在做铺垫。赫连蕴澜蹙眉垂眼,好像还不想有什么表示。
丞相凤书祈也在心下叹息,感到无力。
可这时,却有人提出了质疑:“太后娘娘,当年太子无德被废、皇上登极本就是天命所向,若仅凭一个来历不明的老道长和一幅画,就定下梁国皇后,是不是不够严谨?况且她现在……”后面的意思很明显,人家怀里抱着孩子、身边站着孩子的亲爹安王殿下呢!
说这话的是大鸿胪严道通,他之所以出头,是因为他的亲妹妹乃是后宫婕妤,本来他以为妹妹会升位到昭仪,位视丞相,爵比诸侯王,没想到凤丞相的嫡孙女被直接封为昭仪。但宫中无后,婕妤也只是比昭仪低一级,位视上卿,爵比列侯。置在凤依萝之下也就罢了,毕竟自己身列九卿之一,官位跟丞相不能比。凤依萝又是丞相府的人,既有身份,还有才女之名,相应地增高位份,倒不能说什么。可山有凤是什么人?也配直接封后?压在所有人上头?
凤依萝未进宫封位之时,婕妤就是宫中位份最大的宫妃,兄妹俩原本是盯着后位的,没想到凤丞相还是忍不住出手了。可即使如此,皇上也不是封她为后,妹妹还是有一争的资本和希望。但现在太后都出面与皇上口径一致要封那个烧砖的乡下野丫头为后?人家已经为安王生子,他们母子这时还一意孤行,就不怕有损皇家名誉吗?
他一开口,与他交好依附于他的几位低职朝臣便也随之开口附和:“何况,天下之大,骑虎的女子也不见得就是天水居士。画上的人眉目不清,且额上没有小草,那虎也不是红毛虎,怎能就肯定是天水居士而不是别人呢?”
没想到,此话话音刚落,奇妙而又令满朝震惊的事发生了!
展开在肖太后手中还未收起的画中人,眉眼五官在众人面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渐渐清晰起来,跟山有凤的五官相貌慢慢重合,额上的那株青草显现后,开始时是泛着光泽的嫩绿,渐渐的,又变成血红色!而猛虎坐骑也由黄黑条纹一寸一寸地变成火红色,与现在的小牙儿一模一样!
别说朝臣吃惊,就是赫连彻陵和肖太后都惊讶地张开了嘴!
“这是皇祖显灵?还是天神的旨意?”廷尉方槐大声惊呼。
一语惊醒梦中人,人们从惊愕中回过神来,所有人齐刷刷把目光投向大殿中央亭亭而立的女子,可这一看,被一时忽略的婴儿再次进入眼帘,大臣们的眼神变得古怪起来,她这已算是他人妻,如果皇上还遵照天意,岂不是成了强抢民妇?
山有凤表情淡淡:“皇上,咱们可是有过一年之约,期限已过,你不能让我进入后宫!”
朝臣们一听,封后这么好的事,她还不愿意?
赫连彻陵笑道:“朕并没有食言,你去往北凝城后又进了密山,如何让你办事?时间是被你单方面耽误的,所以都得剔除。”
山有凤垂目再抬起:“好吧,你可以按照约定吩咐第二件事。”
“这就是你要做的第二件事!”
“皇上,您应该记得,约定内容是进宫为妃除在外!”
“朕已谨守约定,”赫连彻陵含笑,“封你为后,不是为妃!”
“你!”这分明就是耍赖,山有凤拳头紧握,“民女再重申一遍,民女绝不进入后宫,不管是为妃还是为后!”
赫连彻陵继续淡定而笑,点头:“朕早已答应过你,自然不会食言!”
啊?这……不仅朝臣们听糊涂了,连山有凤都觉得莫名其妙,这人脑子恐怕有些不清醒!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赫连彻陵走下龙椅,步下台阶,手臂朝后指着肖太后手中的画,脸却对着她道:“朕的意思很明显,朕要顺应天意封你为后,但为了让朕的皇后过得快乐,朕答应她不进后宫,朕将在离密山最近的竹山新建一座宫殿,取名就叫天水宫,专由皇后居住!”
他的眼里只有她一个,完全忽视了她身边站着的赫连蕴澜,就好像他根本不存在于这个大殿一样!
“天意?”山有凤看向那张画,嗤笑:“天意?画张跟我一样的破画就能说是天意?你们糊弄谁呢?”
凤书祈等人大惊,这可是他们亲眼看着图画变化的,她如此不敬,太后恐怕要发怒了!
果然,肖太后猛然站起身厉喝:“放肆!虽然你是天命所定的皇后,但也不能对皇上无礼,皇上才是上天赐下的最高主宰!你来自乡野农家不守礼教也就罢了,看在你是天命所定的份上,我们皇家不跟你计较,可进了京,入了宫,就要守皇家的规矩,由不得你胡言妄语!否则,即便是天定,也要受到惩罚!”
山有凤气笑:“我还没说什么、没做什么呢,怎么就开始要受惩罚了?皇宫果然不是人待的地方,我不嫁才是最正确的!”
“大胆!”肖太后气得脸都绿了,“由不得你!来人!带天水居士更衣!”
“想来硬的?”山有凤看着冲进来的殿外侍卫执金吾,转身喝道:“你们敢!”
自己最独一无二的权威受到挑战,赫连彻陵脸上的笑也消失了!
肖太后更气,厉声喝道:“来人!给我拿下!”
凤书祈再也忍不住了,猛然跪倒在地:“求太后开恩!请太后看在她是老臣的孙女儿的份上,开恩啦!”
山有凤见老丞相冒死维护自己,更加愤怒:“爷爷不必求她,你我只是干亲,别为我连累自己。今日谁也别想强行逼迫我跟一群女人共享同一个男人,老子嫌脏!”
赫连彻陵闻言大怒:“来人!拿下!”
执金吾无法抗令,只好不再顾忌猛虎,执兵器上前!
愤怒中的山有凤,额心的草株因着她的愤怒气血而逐渐变色,所有人都更加吃惊地看着她额上的小草变得和图画上真正一模一样,火红如血!
“想软禁我?”山有凤一笑便弯成月牙的迷人双眼,在此刻却变得无比凌厉,磅礴的内力涌向双臂,白色长袖往后猛然一挥!
“啊!”执金吾们全部倒飞出去!
赫连彻陵一惊,这也是密山的秘密?短短一年半内的修为?
这时,一名太监飞速跑来,上气不接下气道:“皇上,皇上,永福殿,永福殿……”
赫连彻陵眉头一跳:“发生了何事?”
太监带着哭腔:“人,人不见了!”
成功了!山有凤与赫连蕴澜对视一眼,跨腿骑上红狮毛猛虎,一声令下:“嚯!”
“吼!”小牙儿一声震耳欲聋的虎啸,立即撒开一直稳立不动的四蹄,转身就向外跃去,骇得朝臣们更加往大殿两侧退让!
至始至终都没有开口说话的赫连蕴澜却没有按两人商定的计划随她一起离开,抱着孩子、稳坐虎背的山有凤以为他会施展轻功跟在身后,没想到快到宫门时才发现没有他的身影!
蕴澜!山有凤眼眶湿润,短暂的停顿之后,还是出了无人敢拦的宫城城门。
见山有凤离开,手中的筹码也消失,赫连彻陵赤红着双眼,张口欲下令追人,在人前一向冷漠无情的赫连蕴澜却原地跪下:“皇上,山有凤是臣妻,她怀中的孩儿是臣的初生幼子,臣恳求皇上成全我们一家!”
赫连彻陵冷笑:“今日此画一出,众臣面前,天意祖灵双现,她是命定皇后已毋庸置疑,你要朕枉顾天意?赫连蕴澜,别说你们没有成婚,即便是成婚了,天意也不可违!”
赫连蕴澜不接他的话,只道:“为了能与妻儿一起过上平凡普通的日子,臣自请削去王爷身份贬为平民,并辞去将军之位!”
话音一落,满殿哗然!
求之不得的肖太后心中暗喜,手握三军大权的赫连蕴澜一直是她的心病,如今他愿意为了女人主动交出,再好不过,这可不是皇帝顾忌他、不顾兄弟情谊而逼他交的!
赫连彻陵的如星眼眸眯了眯,眸光变得深沉几分,他居然为了山有凤而愿意自动交出兵权、不再享受皇室贵族的尊贵待遇?可他的意思很明显,是要用手中的兵权交换山有凤的自由,脱离皇后天命、与皇宫与他赫连彻陵再无瓜葛的自由!想到这一点,他犹豫了!
知子莫若母,肖太后知道皇儿此刻心里在想什么,但她认为,山有凤既然是天命皇后,即使离开一时,也终要被命运拉扯回来,而在其心甘情愿中顺利收回赫连蕴澜手中兵权的机会,却很难再有。何况,他已与山有凤有了孩子,若手中有兵权,也是夺取天命皇后的最大威胁。若皇儿没有不能碰女人的隐疾,也并非山有凤不可,可现在所有的迹象都已表明,梁国这代皇帝,恐怕真的要后宫只有一人了!若不夺取,皇嗣血脉都是最大的问题,哪里还顾得上她是否已为别的男人生过孩子?
拿回所有兵权是很重要,可若身为帝王,有个健全的身体,却一辈子不能碰女人,不能有子嗣,连个传宗接代、继承大统的人都没有,岂不是连太监都不如?可他此时定没有将兵符带在身上,若是直接拒绝,很难说他会不会为了山有凤而已提前做了安排起兵造反,关键是,她的父母已被他们在光天化日之下从皇宫暗地里接走,若放他离去,他们一起进入密山,他以后就真的只有干瞪眼了!
赫连彻陵权衡再三,换了副笑脸,亲手去搀扶他道:“皇兄真是玩笑话,赫连家的血缘亲情岂是说摘除就能摘除的?皇后之事,改日再议,皇兄身体刚好,快快请起!我们兄弟俩也多日未见了,就在宫中多住几日,好好叙叙兄弟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