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奸完本[古耽]—— by:月神的野鬼

作者:月神的野鬼  录入:01-11

王贲笑了下,回身望了眼院子里那一簇簇的青郁的灌木,“打了这么些年的仗,生死算多大点事儿啊,见多了。”他随意地拍了下袖子上的灰,从收到王翦死讯起开始回京奔丧,千山万水,八千里云月,那点该有的悲伤情绪呀,早被一路上的黄沙风尘冲没了。
王贲缓缓抱起手臂倚着柱子,眉眼如画,那一刹剪影真是像极了四十年前那位锦衣貂裘春风正得意的大秦少年将军。
一声低叹声飘过,王贲扭头看向余子式,“说来倒是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啊?还有小皇帝他人呢?”
余子式恰好也有件事儿同王贲商量,顺势就将这些天的事简洁地与王贲讲了,同时说了自己的打算。王贲一边听脸上倒是没什么异样神色,即便是听见余子式说放刘邦入关也不过是流露了些许的诧异。余子式接着同他分析了楚汉与大秦的局势,期间王贲鲜少开口插话,最大的反应无非是轻点了下头。
“你……是如何想的?”余子式心底其实有些不确定王贲的态度。王贲毕竟是大秦武通侯,王家旧部虽然喊他一声世子殿下,然而这人的品阶声望实则不输于他父亲王翦,这几十年来,王氏一门为这大秦天下可谓鞠躬尽瘁,余子式如今琢磨着要一锅端了大秦国祚,依着常理来说,王贲当场杀了他祭祖都算是客气。余子式心中没底,见王贲不搭话,又犹豫着问了遍,“你还是觉得不妥?”
王贲忽然笑了下,那眉眼一下子就惊艳起来,不像个将军,倒像个玩世不恭的漂亮世家少年,“赵高,我是个武将,你们文臣的事儿我可真是一点都不通,你同我说这些道理还真是高看了我。”他慵懒地抬眸扫了眼余子式,“你说了一大堆,听在我耳中无非就一句,又要打仗,是吧?”
“是。”余子式点了下头,神色复杂。
“那不就得了。”王贲轻轻笑开了。
天下将乱,为将者手握重兵,不打仗安四方难不成等着混吃等死不成?生而为将,不求戎马一生马革裹尸,如何敢对皇天后土道一句无愧于心?
余子式望着年轻将军脸上和煦的笑意,一下子记起了这人年少时跨马出咸阳的场景,他忽然就很感慨,一转眼斗转星移,人面全非沧海桑田,唯有这人一片赤子丹心,十年不变。
“大秦气数已经尽了,不是一位长公主或是一位皇帝能扶起来的,而后这天下,瞧得是东边那些人。”顿了一下,他补充道:“楚怀王手底下几路势力,你有看得上的吗?”
“你有看得上的吗?”
“有个叫刘季的,听过吗?”
王贲回忆了一下,而后忽然看向余子式:“那个亭长?”一出生就沾着父亲的光封土受爵的大秦武通侯瞪圆了眼看着余子式,半晌才道了一句,“话说那什么地方的亭长来着?”老天,那地方穷得他都快记不住了。
“泗水亭。”余子式见王贲想的辛苦忍不住提醒了一句。
王贲一瞬间恍然回悟过来似的点了下头,“对,泗水亭。泗水亭亭长刘季,连个名字都没有的穷地方村夫,因为在家中排行老三,然后就被乡人唤作刘季,是这个刘季没错吧?”王贲忍不住又问了一遍,“你说的是他?”
余子式点了下头,望着眼前这位曾经吃喝嫖赌称霸咸阳城的纨绔膏粱,添了一句,“英雄不问出处,光瞧刘季的出身的确是上不了台面,但是时运风水不同了,兴许天下就该轮着他做皇帝,莫欺少年穷。”
“他不是和先帝差不多年纪?快五十多岁了的少年?”王贲不可思议道,“还穷?”在刘季这年纪,秦始皇早已经统一六国登基称帝,王翦已经打赢了几十场使他声名大噪的硬仗,而这位亭长还在穷乡僻壤默默无闻地开荒,这要说大器也太晚成了点吧?
余子式一顿,“我只是做了个简单的比喻。”余子式这句解释稍微晚了些,明显刘季五十多岁乡村贫穷少年形象已经在这位大秦膏粱纨绔的心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深刻印象,余子式看着王贲陷入思索后一点点扭曲的脸,一下子不知道该不该打断世子殿下的思绪。
终于王贲回头看了眼余子式,镇定道:“非得选他?说来那个江东项籍我瞧着也不错。”
余子式静静看着王贲,沉默了一会儿后开口道:“要说起来,项羽出身的确是不错,他来自西楚项家,项氏一门是江东老牌豪贵,原西楚豪族中的翘楚,仔细算还同你王氏一族有些渊源。”
“等等。”王贲忽然打断了余子式的话,“江东项氏?灭楚一战,王翦带六十万兵马清剿的那个楚将项燕,他的家族?”王贲对项燕的印象不可谓不深,六国最后一位铁血名将,骁勇善谋,王翦带了六十万兵马过去才亲手把他送上了绝路。
余子式无奈地笑了下,点头道:“嗯,就是被你父亲逼死的那个项燕,项羽是他长子之子。”
王贲愣了一下,“项羽是项燕他的孙子?”
“亲孙子。”
气氛冷了一瞬,良久,世子殿下伸手抓了把额前碎发。
“那什么亭长,什么亭长——”
“泗水亭亭长。”余子式把王贲的话添全了,“泗水亭亭长刘季。”
“对,那个泗水亭亭长刘季,他为人怎么样?”
余子式想了一会儿,觉得用什么形容词来描述这位出身布衣的亭长都有些不合适,他望着眼前拧眉的王贲,忽然想到什么似的笑了一下,“是个挺不着调的人,和你一样,闲来无事的时候喜欢自己作歌,腹中一把把稻草,掏出来三两把竟也是很有意思。”
“什么歌?”王贲倒是一下子来了兴致追问了一句。
余子式看着王贲的眼低声缓缓道:“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最后一句话音刚落,原本倚着柱子皱眉倾听的王贲忽然就微微一震,他抬眸看向余子式,余子式静静望着他。
“这人,挺有意思啊。”良久,王贲才没头没脑地说了这么一句。
世上草莽汉千千万,惟有英雄,最惜英雄。余子式从袖中掏出一封张良的书信递过去,心中无奈叹一句张良的眼光着实是毒。大秦这棵树要倒了,四散的猢狲里他只点名要了两人,一文一武,连他都排不上号呐。
将信给了王贲后,余子式也没多想,转身去处理今日华阳留下的烂摊子,有王贲坐镇将军府,禁卫军全老实了,余子式收拾残局没费多少工夫,傍晚时分就回到了家。
刚一进书房,赫然就瞧见王贲披麻戴孝地坐在他书案前奋笔疾书,时不时还顿笔沉思一会儿,那聚精会神的样子看得余子式一愣一愣的。
听见声音,王贲抬头看向余子式,“赵高,快过来帮我瞧瞧!”
“什么东西?”余子式皱着眉走过去,“你做什么呢?”
王贲将笔放下了,一副看破红尘的黄老模样,“我仔细想过了,这刘季一介泗水亭亭长,快五十岁了还潦倒穷困,若我真投入他账下,依着我这身份,他必然战战兢兢,自惭形愧,也不敢真的用我,所以我想同他打好关系,必然得放低了姿态,婉转求欢。”
余子式本来端着水准备听世子殿下好好说道说道,一听最后四个字直接一口水喷在了他脸上,他忙伸手掩饰性地咳嗽了两声,“不好意思,我——你继续。”他镇定地将王贲案前的一堆参考竹简推远了。战战兢兢、自惭形愧,这一看就是他的文书风格,王贲这人装文化人这么些年了,他也不好拆穿他。
王贲不悦地扫了眼失态的余子式,伸手抹了把脸,“这是我编的过去生平,通篇一个惨字,绝对能让那什么亭长对我青眼有加,你给我看看还有哪儿能再润润?”
余子式心道你写这玩意你也用不上啊,到时候你也就是个张良身边随军的军师,打仗时你也不露脸啊。余子式正在组织语言想着如何同王贲委婉些说这事儿,忽然王贲扭头看向他,拍了下桌子。
“话说我要不要改个名字?同那蒙毅一样?”
余子式顿了一下,“张三李四王麻子?”刘季那名字着实太随便,刘老汉取名字一看就没走心,伯仲季,排行老三就叫刘季,世子殿下想着和刘三套近乎,估计也就这三个名能勉强硬刚一把了。
王贲显然不能接受,作为一个打仗都得命歌姬扛着琵琶胡笳唱小曲的将军,世子殿下这辈子在格调上就没输过。他顿了一会儿,忽然盯着余子式头上束发的簪子停住了视线,过了很久,他的声音忽然就低了下来,“人而无信,不知其可,取个单字叫信吧。”顿了会儿,他接下去道,“当年先帝灭六国,齐楚燕赵魏皆为王氏所灭,唯有韩国,既然重新来过,不如拿它当个姓氏?”
一石惊起千层浪,余子式的心里瞬间掀起滔天波澜,他缓缓抬眸望向对面陷入思索的年轻将军,不可置信。
“韩信,你觉得怎么样?”王贲被余子式打击多了,一见他的眼神顿时心中一凉,“听着应该还好吧?”
余子式刷一下从王贲面前将这人写了一天的自编传记捞过来,袖子一抬直接铺开,故事一抬头就是荒远城镇,父母双亡的小孩依靠着漂洗丝棉的老妇人施舍度日,饱受同伴与他人的冷眼,同伴时常捉弄欺辱于这小孩,甚至强逼他从对方裤裆中钻过去来对他进行羞辱,然而小孩志向高远,心系宏图,忍常人所不能忍,终成大器。
这熟悉而狗血的情节看得余子式啪一声直接扬手甩了那书简,他盯着一头雾水愣在原地的王贲,竟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第162章

城楼上,余子式倚着柱子望着宫城之下、一旁披麻戴孝的王贲凭栏而坐,手中握着坛酒,脚下空空荡荡数十丈。谁也没有说话,不知是谁先看了谁一眼,忽然就听得有人轻笑了声,天尽头金色霞光沿着西风古道滚滚而来。
天下汹汹,狼烟滚滚,一转眼又是三年。项羽分封十八路诸侯,关中大火不眠不休烧了月余,西楚霸王带着貌美的宠姬坐在城楼上望着底下狼烟大火,哀鸿遍野。抱着琵琶的女子面容瞧着颇为淡漠,年轻的霸主静静捏着她纤细的手不紧不慢地说着些什么。
若是有人留心看一眼,那一刻两人的身影竟是与五百五十年前镐京城楼上的那对昏君祸水意外重合了起来…
五百多年前那场闹剧,名士清流骂得昏天黑地,士子大夫每每提及恨不得捶胸顿地,但总有些女子,禁不住小情怀作祟,一边骂一边又觉得哪儿不对。想想若是这世上真有个痴傻的呆子为了逗自己开心闹一出烽火戏诸侯,那该是怎样让人动心的场景。
江山如画,你亦如画。这句情话下,埋了多少死心塌地的昏君与祸水。
秦始皇陵。
三年来经历了饥荒、战乱、疫病以及诸路义军各式各样的狂轰乱炸,无数老实安分的农民彻底改头换面投了草莽大道,大秦子民谁没服役上过战场?一村七八壮汉提起刀来就是一方恶霸豪强,回头专抢从咸阳流亡出来的老弱妇孺,秦人还是该抢秦人,这么着被义军撞见还可以投诚说是清剿大秦余孽,运气好还能并入西楚大部队,封个小小军衔摇身一变就成了大楚正统。
黑,真是黑啊。盗墓贼愤恨地吐了口唾沫,一边刨着旧主的墓一边骂着那群猪狗不如的村人,乱世人心真是黑啊,想着盗墓贼啪一声按上了甬道中某处凸起,扭曲了面容。
要说这些年要盗这始皇帝陵的人也不在少数,各路人马来来往往,却大多乘兴而来败兴而归,实在是这始皇陵太坚不可摧。但是他和别人可不一样,他原先可是这骊山凿山开陵的工匠,始皇陵落成时皇帝下令坑杀了所有人,唯有他一人胆大心细加上心思活络,愣是给他溜了出来。这可不容易啊,最后一批工匠少说有万人,而据他所知,从这坟墓里头逃出来的仅仅只有他一人而已。
盗墓贼忍不住又开始骂了,骂皇帝,骂外头那些乱军,骂得词穷了就转头继续骂那群狼心狗肺的乡人,他越骂越激愤,恨不得一口气闯到主墓道将始皇帝从棺木里挖出来鞭尸才解气,这天下乱成这样,你皇帝还在里头躺着,敢瞑目吗你?
盗墓贼原本想的是掏一两样小东西就走,可是一进入那墓道忽然就变了心思,他就要将那皇帝拖出来鞭尸,他要替天下苍生讨个公道,这念头一起,他忽然就觉得自己是个腰杆极硬的英雄了,那股子意气一下子将他的脊梁撑起来。
谁料得到他一介流亡乱民居然是清算皇帝的那个人?
摸索了大约有一夜,他才终于摸到了主墓室,期间避开了无数机关暗器,他简直要叹一句英雄不易!一盏盏灯点了起来,他快步走到那棺木面前,随手就将上头压着的剑扫开了。那墓室真是华丽金贵,盗墓贼四下看了眼,顿时心中更为愤恨,原本只想着抽这皇帝几鞭子,瞧他这享乐的样子,至少要打二十板子才能出气!
想着他力气一瞬间足了,用力一点点将石棺外沿推开,推了一半实在是推不动了,从腰间拿出短锹开始用力砸里头的木质棺椁,那木头也不知道是什么木头,上面还贴着金子,那盗墓贼一下下砸着,金子闪耀无比,玉石流光溢彩,他毫不在乎地用力砸着,心里一股英雄气概油然而生。
啪一声,那木质棺椁裂开了,他眼中一亮,手中狠狠一用力,内棺椁直接崩开了。他刚准备顺势再往皇帝头上砸一锹,砸个痛快,正挥着锹往下一瞟,整个人像是被人从背后捅了一刀子似的狠狠哆嗦了一下,手中的锹也偏了下,恰好砸中木棺边缘,溅起一圈碎木头。
棺椁中的一双冰冷漆黑的眼正静静望着他。
睁开的,的确是睁开的!那盗墓贼先是顿了一下,而后猛地尖叫地退了一步狼狈地摔倒在地,“啊!”那一眼直接看得他魂飞魄散,他几乎是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扭头连滚带爬往墓道出口跑。
刚跑到那门处,一柄黑色的剑抵在了他脖颈上,冰冷的触感一下子就让他僵住了,而后猛地嚎啕大哭,“陛下!我是大秦的百姓!祖上在咸阳城外三里处的小屯县,年年都交好几十担米的赋税!我还修过长城!还有那个阿房宫的柱子也是我削的!我削得老直了!”他到这儿忽然就痛哭起来,“陛下啊!我是好人!我给阿房宫削过柱子啊!”
“闭嘴。”胡亥的声音极为沙哑,三年没有说话,他的喉咙极为干涩,一开口就有吞咽沙子一般的尖锐疼痛感。
那盗墓贼刷一下就闭嘴了,那把剑抵得更近了。他整个人都已经丧失了冷静,完全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除了伏地张着嘴大口喘气外就是浑身抖。这情况下他简直是有问必答。
“秦二世死了多久了?”
“三、三年……三年又四个月!”
“如今大秦皇帝是谁?”
“大秦……大秦……”那盗墓贼说到此处忽然浑身颤抖不止,猛地痛哭出声,“秦二世死了,大秦就没人当皇帝了,那个赵高立了秦王子婴……”脖颈上的剑忽然压了压,他猛地张口道:“秦王把传国玉玺给了那个西楚的叛军头子,大秦……大秦就亡了。”
“三年?”胡亥扶着剑望着那吓得快胆裂的盗墓贼,“丞相赵高呢?”
“赵……赵高?秦王一登基,他就被秦王处了极刑吊在东市给活剐了,死了快三年了。”
胡亥手中湛卢狠狠一抖,没有控制住力道竟是划伤了那人的脖颈,顿时整个墓室里全是那盗墓贼惊惶的哀嚎声。胡亥抬脚利落地踹了过去,那人撞在地上,直接被踹昏了。
胡亥站在墓室里,周围点着一圈圈的烛火,他的脸上烛光明灭跳跃,阴冷渗人。
“极刑,死了。”他念了一遍,手颤得太厉害,他没能握住手中剑。湛卢当一声砸在了地上,他像是忽然被声响惊起一样低头看去,眼前一大片翻滚开来的黑色。
三年又四个72 月,三个寒暑,一场春,半场夏。
埋在墓室里这么些年,许久没见过光,再次站在暖阳中,年轻的大秦旧主伸手遮了下眼,背后长剑锁在漆黑剑鞘里,全然看不出一丝湛卢的国器气质。他一个人在原地站了会儿,转身往外走。
赵高是逆臣,不留墓与碑,他在这世上留下过的痕迹,不过他人嘴里一两句感慨咒骂,那些百姓并不是真的清楚赵高做了什么,错了什么,他们也不识字不读书,只听人道赵高这人是乱臣贼子,是孽障,是豺狼,总之蒙头骂他就对了,还有那个死于赵高之手的暴君也要捎带着骂,骂得越凶越好,一不小心就顺了楚汉的大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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