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完突然觉得这么说话不合适,又补了句:“当然我也不太懂,你别太在意。”
顾庭希抬手轻轻抚摸棺材的边沿,思忖道:肇事者故意制造了交通事故,他爸经历车祸之后脸上却没有一点伤痕,他当时接到消息立刻赶回家,中间不过隔了两个小时,外公却已经准备好了棺木,这样的行为未免太仓促了。
顾庭希拉住正想离开的徐简阳,“帮我把棺材盖抬开。”
“什、什么?这样不好吧......”
顾庭希冷眼睨他:“还没封棺你怕什么?我是他儿子都不怕。”
徐简阳絮絮叨叨地在嘴里嘀咕,被顾庭希瞪了一眼,深吸一口气道:“我服了你了,快点。”
顾庭希把门反锁上,指挥徐简阳站到他对面去,两人一起用力将棺盖向后挪,楠木棺盖比他们想象中的更加沉重,两人合力才将棺盖勉强推开一点。
这时候门外响起了转动门把手的声音,顾庭希停下动作,喘着气犹豫。
徐简阳劝道:“算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伯父都过世了,咱们别多事了。”
顾庭希抿着唇艰难的点头,他走到顾仲平面前,见他脑袋歪了,就想帮他摆正。
“爸,是我鲁莽了,你想骂我就骂吧,徐简阳,等一下再开门。”顾庭希分神看向大门,恍惚间才发现开门的不是徐简阳。
南宫站在门外满脸无奈的看着他,随手把插在门上的铁丝抽出来扔在角落里。
顾庭希稍松了口气,扭头想为顾仲平整理仪容,突然间他的表情怔住了,像是受到了巨大的打击,双手颤抖不知何处安放。
他怔愣了两秒钟,随后他疯了似的把上半身探进棺材里,伸手去摸顾仲平的身躯。
南宫飞步上前一把抱住他,在他耳边低声道:“镇定一点!”
顾庭希衣衫凌乱地站在棺材边,指甲几乎扣进了木头中,潺潺的鲜血从他的指缝间流出,他却毫不知痛一般死死扣着棺木。
南宫压抑地看着他,在他耳边呢喃道:“顾庭希,你好好看着这一切,记住你的仇恨,也不要忘记你父亲的信仰,未来你还有很长一段路需要自己去走。”
顾庭希喉咙像是被堵住了一般发不出任何声音,刺骨的冷风吹在他脸上,他像是被麻痹了神经一般,感受不到疼痛与寒冷。
他感觉到自己的血液在沸腾,叫嚣着想要冲破那些张牙舞爪地阴霾。
南宫试探性地握住他的手,将他血肉模糊地指尖抽离棺木,顾庭希顺从地像一只无害的小兽,但他的眼里却燃烧着耀眼的光芒。
徐简阳一脸迷茫的看着他们,错愕道:“都怎么了?棺材有什么不妥吗?”
“把药箱拿来。”南宫简单处理了他的手伤,将他带回前厅。
宾客陆陆续续地进门,顾庭希的耳边充斥着各种声音,认识的不认识的,每个人都用一种熟稔的口气和他说话。
他在人群中看见了顾静,还有紧跟在她身后察言观色小心说话的叶凡。
他再一次的想起了那句话,不要试图解读人性,究竟什么是人性,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会按照教科书一般的生活,但也不至于坦然地走在罪恶的边缘,他父亲毕生所坚持地信仰是什么,所谓的正义又以何种姿态存在,顾庭希看着人来人往,观察着他们悲哀的神情,还有混杂在其中一部分人企图压制住的笑容,他恍然意识到这些人中大多数人都是不伤心的,只是在某些特定的场合带上了合适的面具,在葬礼结束的那一刻,他们的脸上露出了松懈的笑容,压抑了一整天的神经终于得到了解放。
顾庭希木讷的游走在人群中,他看着那些浑浑噩噩地灵魂,在他们卸下伪装的那一刻流露出恣意的窃喜,他突然意识到死亡并不可怕,行尸走肉般的人生才是真正的墓地。
他的父亲用透明而纯粹的灵魂去爱他的女人,用脆弱却坚韧的生命去爱他的孩子,他正直善良地走完了他的一生,在肉体被埋葬的那一刻却留下了永生不息的信念。
宾客没有即刻退散,他们大多数人围绕着顾思谦说起了奉承的话,只有像表舅妈这样的亲戚不惧顾庭希阴冷的表情,热切的围在他身边。
顾庭希不耐烦地瞥了她一眼,单手将领带扯开一点透气。
表舅妈腆着脸笑了笑:“你爸死的这么突然,不知道有没有留下遗嘱。”
顾庭希蹙起眉不冷不热的说:“和你有关系吗?”
“和我是没关系,但这就剩你们两个了,我也是替你着想,你看那些人可都围着你哥呢。”
顾庭希没心情和她折腾,站起来想走,方老让人来喊他和顾思谦去偏厅,一并也请去了部分亲戚。
顾庭希到了那里见顾静等人都在,料想可能是他爸留了遗嘱。
表舅妈压低声音笑了笑:“你爸真是想的周全。”
顾庭希不理会她看热闹一般的口气,拉过手边的椅子坐下。
律师说明了遗嘱的法律效益之后开始宣读遗嘱,“顾仲平先生在遗嘱中说明,在他过世之后名下所有的财产全部留给顾思谦先生,希望顾思谦先生今后好好打理顾家产业,以上是遗嘱的全部内容。”
客厅里一片沉默,视线全部落在了顾庭希身上,对于遗嘱的真伪他们不敢妄加揣测,但也未免觉得顾仲平太过狠心,完全不顾小儿子的死活。
顾庭希舔了舔嘴唇,完全没有什么反应,旁人几乎以为他是不是耳聋了。
老太太心里着急却没有出声,到底两个都是她的外孙,她怎么能在女婿尸骨未寒的时候妄议遗嘱。
方老轻咳了一声,淡淡道:“仲平做的打算一定是优先考虑集团的利益,也算得体,时间差不多了,既然没大家什么事情就都散了吧。”
顾思谦站起来和律师握了握手,“辛苦你走一趟,后续的手续我让助理再联系你。”
“不辛苦,这是我分内的事情,对了顾二少,有件事情顾先生让我转告你。”律师转身拦住了准备离开的顾庭希。
“什么事?”
“顾先生在银行保险柜留了点东西给你,这是保险柜钥匙。”
顾庭希拿着钥匙闷闷地点头:“谢谢。”
顾庭希站在门口看着宾客陆续离去,也看着天空渐渐变得阴沉,父亲死了,韩琛下落不明,川流不息的马路似乎永远没有停歇的一天,每个人都急欲奔向他们的归途,他却不知道自己应该何去何从。
“小少爷。”大头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
顾庭希回过头去,却见大头的脸色比他更凄惨,眼睛肿的几乎睁不开,两手脏兮兮地搅在一起。
“小少爷,你去哪里我送你。”
顾思谦应付完宾客之后迅速跑到了门口,恶狠狠地瞪了大头一眼,推开他走到顾庭希面前。
两人相视而立,却都不知道说些什么。
顾庭希勉强笑了笑,拍了拍他哥的肩膀:“我没事,你别着急。”
顾思谦冷冷的看着他皮肉模糊的手指:“这叫没事?”
顾庭希收拢手心,踌躇着问道:“我真的没事,哥,你老实告诉我,你会出事吗?”
顾思谦心酸地听着他小心翼翼的口气,故作轻松道:“我死了谁挣钱给你花?”
顾庭希沉默地点了点下巴。
“以后让大头跟着你,有什么尽管吩咐他,他虽然做事马虎了一点,但从来不出大岔子。”
“知道了,后面还有不少琐事,你去忙吧,我去银行一趟。”
顾庭希上了大头的车,见他愁眉苦脸的吸着鼻子,忍不住说道:“能不能别伤心了,好好开车。”
大头应了一声,擤了擤鼻涕发动汽车上路。
顾庭希到银行的时候天已经黑了,经理提前得到消息带着安保人员在门口等候。
顾庭希被安排在会客室等待,由经理办好手续之后带着他去领东西。
顾庭希站在空无一人的房间里,面前是上了锁的密码箱,由钥匙和密码同时生效才能打开。
顾庭希把钥匙插进锁孔,思索一阵之后输入了他母亲的生日。
毫无意外地他输对了密码,密码箱被打开的那一瞬间,他的眼泪几乎又要夺眶而出。
顾庭希拼命的将泪水逼了回去,他小心翼翼地将维纳尔之钻和那张他父亲最珍爱的全家福取出来。
他想起顾仲平曾经告诉过他的那句话:“庭庭,你记住,能让人支撑下去的除了仇恨和痛苦,还有信仰。”
“爸,我答应你,我会活得更有价值,我要将那些罪犯绳之以法,不是基于仇恨,而是基于正义。”
作者有话要说: 圣诞快乐~
☆、第二十三章
顾庭希坐在车里看着斑驳的夜色,心里竟然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宁静,维纳尔之钻是他父母的定情之物,象征了和平与奉献,也象征着亘古不变的爱情,无论它象征了什么,它的存在仿佛是一种契约,给了他前所未有的力量。
汽车开进小区,径直到了南宫家楼下,大头熄了火说道:“小少爷,我们到了。”
他从后视镜里看见了顾庭希若有似无的笑容,勾唇浅笑的表情平静的令人一扫心中的浮躁。
顾庭希推开门下车,浅浅笑道:“大头,这里你很熟悉,经常来?”
大头忙不迭的摇头,此地无银三百两一般地说道:“大少爷只是偶尔才来。”
顾庭希已经关上了车门,朝着楼上走去。
他有一段时间没来这里了,玄关处的鞋柜里却依旧摆放着他和韩琛的拖鞋,在他看来南宫是一位十分神秘的角色,他有不凡的身手,渊博的学识,异于常人的细致,然而他却致力于让自己看起来像个追逐潮流的花花公子。
顾庭希换上拖鞋的同时,听见红酒入杯的声音。
“还以为你今天不来了,来一杯?”
“不喝。”顾庭希倒了杯热水,一边喝一边坐下,环臂看着他:“说吧。”
“我也很想单刀直入的告诉你一切,但事情远比你想象的复杂,该从哪里说起呢……不如先说说阿琛吧。”他交叠着双腿,修长的身躯微微弯曲着,显得随性而慵懒,然而从他嘴里说出的话却字字珠玑,“我从来不相信韩琛的那一套正义的理论,他有信仰也有奉献精神,始终认为公平与正义会成为胜利的一方,为此他可以付出一切代价,诚然如他所说,这个世界上总有人会牺牲,别人可以,他也不例外。我和他不一样,我即便站在正义这一方,但也从不排斥黑暗的滋生,这个世界需要的是平衡,就如同黑夜与白天,正义会滋生罪恶,罪恶却又带给正义力量,他们相辅相成彼此制约才能维持世界和平。”
顾庭希消化着他的话,半晌点头道:“无论你的立场是什么,但你是站在韩琛这一方的,对吗?”
“没错。”南宫站起身走到窗前,拉开厚重的窗帘,让月光肆无忌惮的照进房间,“我不相信正义可以获得绝对的胜利,但总要有人为之努力,信仰不过就是一群固执的傻子相互洗脑罢了,但正是有了这群傻子,这个世界才不至于绝望与堕落,当罪恶略占上风的时候,我也需要自我洗脑,成为这些傻瓜中的一员。”
“说了这么多进入正题吧。”
顾庭希难以想象,两人就像闲话家常一样的聊着如此沉重的话题。
“是时候告诉你当年的真相了,从韩琛和你在一起的那一刻我就知道,事情又一次脱离了我们的掌控,韩琛稳重有担当也沉得住气,如你所看见的一般,他有着超脱常人的智商与体魄,可以巧妙地解决所遇到的一切问题,但是他有一个致命的弱点。”南宫的声音忽然低沉了下来,仿佛淬入了忧伤,语速变得缓慢而迟钝,“他太看重感情了,那些细腻而敏感的感情令他变的心慈手软。”
“你用心慈手软这个词语来形容他吗?”顾庭希微微蹙眉,似乎是不太喜欢这个措词。
“没错,我确实希望他有时候可以心狠手辣一点。”南宫轻笑着挑了挑眉,令凝重的气氛有了一丝缓和。
南宫慢慢回忆起当年,“我母亲出生在Y国,在父亲出国留学时,两人相爱并结合生下了我,在我很小的时候父亲病逝,母亲带着我改嫁,我的继父是一位心理学博士,在他所研究的领域里他是数一数二的人物,我也因此认识了传说中的韩教授,我指的是韩预,韩琛的父亲。那一年是我第一次见到韩琛,那时候他刚刚得到解放,什么都不懂,就像个白痴一样,对外面的世界一无所知,然而他从来不问问题,他所做的只有观察,有意思的是他的成长十分惊人,他从生活中学会的技能远超过他十五年里学到的知识。但这并不是最令我惊讶的,令我觉得惊讶的是,他与外界隔绝了十五年,却完全没有一丝阴沉与孤僻,有的只是平静与祥和,这些都要归功于一个人——周若媛。”
他幽幽的叹了一口气:“母爱真是这个世界上最富有力量的情感,他对韩琛带来的影响远超过那些填鸭式的知识,不仅仅是韩琛,白望城也同样如此,他们从小接受一样的训练,区别在于白望城可以接触外面的世界,也不必带着那些繁冗复杂的器械,可是那又如何,大家都明白他们只是两个实验样本而已,在我看来所谓的安全教育实验只是个幌子罢了,谁知道他们给韩琛和白望城注射的是什么药品,去他妈的维生素和葡萄糖。”
顾庭希的眼眶微微有些湿润,他长吸了口气,令自己冷静一点,“后来呢?”
“韩琛的性格很复杂,无论对实验还是对韩预,他内心深处没有半点怨恨之类的负面情绪,可是他又渴求被拯救,渴望被释放,巧合的是那一天你出现了,就在韩教授打算结束这项实验的当口,你溜到了实验楼,见到了韩琛,你蠢笨无知的将他头上的检测仪拆了下来,谁都知道线断了可以重新接,按钮关了可以重新打开,但偏偏就是那一天韩教授宣布实验终止,仪器不用再接回去了,他明明知道这一切与你无关,可却还是把你当成了来拯救他的天使,这或许是一种心理上的解放,但无论如何,你是他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个朋友。”南宫舔了舔嘴唇失笑道,“这些都是韩琛喝醉后告诉我的,车祸之后你大哥发了疯似的找他麻烦,硬生生逼的他远走他乡,在离开的那一天他偷跑去医院见了你最后一面,当晚我们在火车站附近的招待所住了一夜,我还记得当时的情景,老韩喝了点酒,哭的像个傻逼一样,我从来没有见过他如此崩溃而绝望的模样。”
南宫繁伽的话像是一把锐利的匕首,一刀刀的扎在他心口上,顾庭希心痛的几乎喘不过气来,他还记得那天在H市见面时的情景,韩琛扔下吃了一半的蛋炒饭赶去车站,仅仅只是为了一个兴许只是打错了的未接来电,他是真的很孤独吧,一个人生活,一个人吃饭,承载着回忆里的黑暗度过每一个漫漫长夜。
事到如今顾庭希的内心深处竟然浮现起莫名的庆幸,幸好那一天他去了H市,幸好再一次相见他依旧被韩琛吸引,命运虽起了波折,却始终令他们彼此交融。
南宫忽然伸出手轻轻拍了拍顾庭希的脑袋,修长的手指陷入柔软的发丝之中,声音也忽然变的柔软起来:“我下面要告诉你的事情或许会毁了你和韩琛的感情,但无论如何我希望你明白,韩琛已经拼尽了全力,他所付出的代价不比任何人少。”
顾庭希扬起脸看着他。
南宫缓缓说道:“继续说回十三年前,当时警方成立了一个特殊罪案调查组,专门负责一些悬案疑案,这个部门经过层层删选最后由六人组人。最年长的名叫傅伟,是一个十分有经验的查案老手,是个好脾气的老大哥,他没有高人一等的智商,但总是周旋于特罪组与警方之间,调节双方间的矛盾,要知道当时的特罪组大多都是年轻的毛头小子,闯的祸不比办的事少,我们这些人是警界出了名的刺头。另一个叫萧红,是一名出色的女法医,与此同时她身手不凡,枪法极准,鲜有的能文能武的,还有一位叫做文森特,是我母亲和继父所生,十三年前他刚满十五岁,是一个计算机天才,其他三个你都认识了。”
“怎么从来没听你提过你有个弟弟。”
“他失踪十多年了,傅伟和萧红则死在了那场事件之中,那并不是简单的谋杀案,我们要对付的也不仅仅只是几个人。”南宫说道:“两千年的时候在B市发生了一起谋杀案,一个聋子死在了家中,找不到死亡原因找不到杀人动机甚至无法确认他是否死于意外,但无论他是怎么死的,事实上在当时聋子的死亡并没有引起警方的重视,就如同掉入大海的贝壳,毫无特殊之处,最后草草结了案,此后的三个月里死亡接踵而至,B市那三个月的死亡率是往常的一百倍,越来越多的人突然猝死,就像那个聋子一样,找不到病因找不到线索,但这些死亡者都有一个共同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