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面有点热。”他说。
“噢,这样啊,人多了就有点热,是同学们都到了吧。”一向严肃的班主任难得有几分热忱,脸上笑出几道皱纹。“怎么样,现在学习感觉还好吧?新课觉得困难吗?”
明羽生垂下眼,点点头。“还行。数学有点。”
班主任拍拍他肩膀。“没事没事,以你的基础没什么大问题。那好,老师先进去了,你在外面背一下书就进来啊,也别吹风吹着凉了。”
明羽生看着班主任微微有些佝偻的背影进了教室,埋头继续背起了英语课文。
一个早上眨眼就没了,又到了午休时间。
老师说了下课后,同学们都窸窸窣窣成群成对的往外走,嘴里还叽叽喳喳互相讨论着昨天看的电影、喜欢的明星新闻或者是今天课上的难题。
明羽生站起身也准备走。
贺东东急忙叫了声。“哎,明羽生!等一下!”
明羽生停了一下,回过头。
“我妈今天早上说中午要来给我送汤,你要不跟我一块儿喝吧!我妈熬得汤味道可好了!”
一人从明羽生身旁挤过,两边都是课桌,走道很窄,明羽生往旁边让了让。
“不用。”
说完,他往外走,听见身后细细的声音。
“嗳,你不是说汤要给我喝的吗?叫那个小三的儿子做什么!”
“呸!什么小三的儿子?你再瞎说当心我揍你了啊!”
“哎哎哎,你声音小点小点!还怕他听不见啊!再说又不是我说的,是我妈说她看见明羽生他妈开车带他进‘四锦福地’。你说明羽生他妈一个女人那么年轻,怎么买的起‘四锦福地’的别墅?再说,同学两年多,你见过他爸……”
后面的话,走出教室就听不见了。
明羽生依照习惯来到学校一条街外,一家不大却颇具风格的酒店。
冯燕知道他嘴挑,特意在这家离学校近味道也不错的酒店给他定了个包厢,包月价并不便宜。但是冯燕一向舍得在他身上花钱。
用她的话来说:“反正这钱也是你那死鬼爹留下来给你这个儿子的,不给你用难道还拿去烧给他?”
单独的包间里,服务员上好菜就离开了。
明羽生一个人安静地吃饭,脑袋里不自觉就放空,然后想了很多事情。
才十四岁的孩子,本来应该除了学习除了零用钱除了偶像恋爱爹妈吵架,就没太多好想的。明羽生能想的却很多。
想着想着,突然觉得脸上有点湿。
明羽生放下筷子摸了摸脸,在酒店包厢里亮丽的灯光下,手上鲜明的一片亮晶晶的水迹。
明羽生盯着自己的手,有几秒傻眼。
他刚才……是哭了?!
“咔咔。”
突然,包厢门边一阵粗暴拧锁的声音,“哐哐”的声音还伴随着人声。
“……这不是还有个包厢空着啊!说什么没人来骗你老子我!”
明羽生在服务员走后就把门锁了。门外的人拧不开锁,脾气暴涨,直接一脚狠踹门上。门“咚!”一下,就被蛮力踹开了。
明羽生抬头看向门口。
“看看这有没有人?我听声就没人,你他妈还骗我有人……”
话说一半,踹门的人噎住了。
旁边一人,嘴里不咸不淡说着劝他的话,听他声音停了,朝门里一看,然后愣住了。
蓦然,那人笑了起来。“还真有人啊。我说吧,大华,看你这冲动的,把别人小孩都吓哭了。”
“这这这!我,我哪知道真有人啊!”踹门的人赶忙走进来,明明五大三粗一汉子,不明有些惶恐地打量明羽生。“不是吧,真吓哭了?小兄弟,你这胆子也太小了吧?要不我给你赔个不是,你这桌就让哥给你包了吧。”
明羽生拿起桌上的纸巾,抽出一张,擦干净脸,站起身就朝外走。
踹门的人就见这面庞还带着几分稚嫩的小帅哥,红着鼻头冷着一张小脸朝外走,愣了半茬,直到站在门边的朋友把人拦住了,才醒过神来。
“哎,不是!那小兄弟,你这什么意思?”
明羽生想绕过门口那人离开,结果又被身后跟上来的壮汉给拽住了。
他皱着眉避过身后人的手,结果又撞到了门口人的身上,抬眼就看见那双盯着他似笑非笑的眼。
“大华,就你这架势,赔个罪跟恐吓似的,别人不还有多远躲多远。”
“哎!我你妈,韬子你少说两句!尽在这里帮倒忙!”
“我哪有?大家可都看见了,这人明明是你吓哭的。”
一手出其不意探过来笔直朝他腰上揽,明羽生浑身一个激灵,往旁边一躲,撞在那个叫“大华”的身上。
他猛地扭头冷冷瞪向刚才不老实朝他伸手的人,心里有种怪异的别扭感。
这人——,刚才想干嘛?
“我没事,请你让开一下。”明羽生一字一字道。
对方两眼倒是盯着他笑眯眯的,摊了摊手,朝旁边挪了一下,却没离开。
门就那么宽,还站着一成年男性,剩下的地方就那么点,明羽生见他真没动的意思,直接从旁边挤了出去。
然后拍了拍身上被挤皱了的地方,离开了。
☆、03
饭桌上,一伙人热火朝天的一边拼着酒,一边讨论着刚才的谈判。
圆桌旁围着坐了十几人,向京华围着敬了一圈酒后回来,就见吴韬漫不经心地抽着烟偶尔吃几口菜,还把烟灰弹在他刚帮他倒的一杯酒里。
啧,真他妈浪费,那可是十五年的茅台啊!向京华大模大样在旁边的空位上坐下,大力拍了吴韬一下。
“哎,韬子,别人都在喝酒,你一个人在这里装唐僧啊?”
他们刚拿下了这旁边一大块地皮,现在心里正激动着,恨不得到哪儿去嚎两声才痛快,哪见得吴韬在这里冷场。
吴韬瞥他一眼,没说话,掐着烟的手指在空气中摩挲了两下,似乎在回味着什么。
旁边李唐早把他的心不在焉看在眼里,见状,扒开向京华凑了过来。一脸贱笑。“怎么韬子,还在回味啊?肠子都悔青了吧,哎哟后悔喔,刚才怎么就不逮着人多摸几把!”
向京华正准备夹菜,一脸莫名其妙把他打开。“你小子说什么啊?什么多摸几把?韬子你这是又看上了哪个妹子?我怎么不知道?”边说着边夹起一大块羊肉,呼哧哧吞进嘴里,囫囵嚼两口吞下了,然后又夹起了一块。
李唐笑着朝默不作声的吴韬挤眼。“你问韬子,我可不知道。我只是刚才站他后边,看他把爪子都伸到人腰上了,结果被人家小孩给躲开了。可惜偷鸡没偷成!”
“刚才?小孩?”向京华嚼着肉,突然想到了什么,吓了一大跳,急忙吞下满嘴的肉,噎的直翻白眼。他转头猛瞪吴韬。“李唐说的是刚才那小孩?不是吧,韬子!刚才刚才,那是个小子吧!”
“嗯哼。”吴韬吐出一口烟。
向京华彻底受到了惊吓。“你,你你你!你什么时候也开始学李唐这臭小子玩起后门来了?”
“哎哎哎,这可不关我什么事儿啊!”李唐连忙撇清干系,“是上次那个许老板带韬子去天籁玩时开的荤,干我屁事啊!别什么脏水都往我身上泼!”
向京华转头鼓着两牛眼瞪他。“他妈不是你带坏了风气,韬子能跟你学?”又转头皱眉看向吴韬。“韬子,你要好这口,我也不想多说什么。但是看刚才那小孩身上穿的,应该是这附近七中的校服。上初中的孩子能多大,顶多十五六岁。这,这还太小了点吧……”
向京华是个粗人,不怎么会说话。而这吴韬又不是李唐能任他骂,话说到这里,他真不知道该怎么劝了。
吴韬瞥他一眼,在旁边桌布上捻灭了烟,留下个焦黄的窟窿,拿起筷子挑挑拣拣夹了一筷子干锅三丝塞进嘴里,慢慢嚼。
“你以为我真是禽兽?我不过看那小孩长的好看,手上占点便宜。”
吃完了,擦干净嘴。
吴韬起了身。“我先走了,我老头说今天找我有点事,我去他那里看看。还有……”他压低几分声音。“这次跟你手下的人打个招呼,新拿的这块地上有些人没那么简单,再谈价时别动不动就来粗的,适当也给点甜头,让别人心甘情愿的走。别又像上次闹出那么大的事来,要是再找一次我家老头,我可拿不准他会不会帮了。”
向京华皱着眉点了点头。“我心里有数。上次那个新来的闹出了事,我起先以为他是生手又年轻性子野,才办事没轻重。后来私下查了下,估摸着是跟远洋那边有点牵扯,是故意来给我们使绊子的。以后我肯定小心手下的人,再不会出现上次那状况了。”
吴韬理了理衣领。“你心里有数就行了,这事就交你了,大华。”
向京华点头。“我晓得。”
李唐听他俩说完话,笑眯眯地凑了上来。“哎,韬子,你爸找你是有什么大事?吴书记平时不是看见你就烦嘛?竟然还主动找你,嘿,真稀奇了!”
吴韬耸了耸肩。“我哪里知道老头想什么。哎,就这样,我先走了。”
这一天过的很快,六点下了晚自习,天已经擦黑了。
明羽生离开学校,挤了一个小时的车回到家,家里只有冯燕一个人,饭桌上已经摆好了饭菜。
冯燕放下遥控器。“吃吧,老吴今天晚上回不来了。”
吃完饭,明羽生依旧帮冯燕把洗好的碗冲干净,摆放好。
冯燕一边洗一边跟他说:“你转学的事情已经办好了,明天早上我送你去,就在附近的实验中学,走过去十几分钟就到了。以后你中午都回来吃饭,家里有个钟点工每天中午帮忙打扫,我可以叫她给你准备午饭。晚上你就等我从店里回来帮你做。”
冯燕早些年就开了家美容沙龙,白天都是在那里打发时间。
“实验中学旁边应该也有餐馆,可以在那里订饭吧?”明羽生瞟了眼冯燕,结果被瞪了一眼。
“吃饭当然应该在家里吃!天天在外面吃饭,还叫什么家!”
“噢。”明羽生应了声,垂下眼仔细看着盘子,见外沿还有些泡沫,又拿水龙头下洗了洗。
而旁边的冯燕却不自觉凝视起身边的孩子。
“?”明羽生疑惑看了眼她手中的盘子。
冯燕低头,继续手里的活。
第二天,明羽生比之前晚起床了一个小时,换上冯燕头天晚上给他的新校服,走出房门,和冯燕一起母子两人安静地吃完早餐。
“走吧。”
冯燕一番打扮妥当后,两人一前一后出了门。
这个点已经七点多了,正是人们出门的时间。下楼就遇上了好几道打量的目光,还有几个跟明羽生穿着同样校服的孩子。
这一对母子实在是惹眼。
今天因为要送明羽生上学,冯燕简单化了个淡妆。
最近天气越来越冷,她外面穿了一件淡灰色过膝毛衣外套,里面一件黑色到脚踝的连身长裙。她身量高挑,裸高就有一米七,穿了一四五厘米跟的船鞋更显身姿窈窕,再加上气质出众,随便一穿就有模特的效果,稍微打扮下,更是明丽动人。
明羽生和她一般高,穿着实验中学的 普通浅蓝色冲锋衣式校服,就是一如玉少年。早晨的风里,他一张脸被吹的更白了。
冯燕瞟他一眼。“怎么没带围巾。”
明羽生两手插荷包里,摇了摇头。“不冷。”
冯燕看着他有点红的耳垂。“你现在走路不冷,等下坐教室就冷了,也不知道这学校有没有空调。”
正好走到了实验中学门口,冯燕看了两眼校舍,见每个窗户外面都挂着个空调,目光才淡了淡。
明羽生相反盯着那空调皱起了眉。“太暖和了容易睡着。”
“你昨天没睡好?”冯燕见门旁边有一人看见他们了,正从大量进校门的学生人流里穿过往他们这边走来。
“最近容易犯困。”
“你现在在长身体,这也是正常。”冯燕看着人慢慢走近。
“是……明羽生吧?”
来人年约二十七八,应该是个老师,看着明羽生微笑,又连连朝冯燕点头打招呼。
冯燕问:“您是白老师?”
“是的,您是明羽生的妈妈吧!我是明羽生的班主任白老师,负责教他们英语。我看了明羽生以前的成绩,英语成绩很优秀啊!”
冯燕微微露出几分笑。“还行吧,以后还是要多麻烦老师了。”转头看向明羽生。“生生,那妈妈走了。你就跟着白老师进去吧。”
白老师连忙说:“那您忙去吧,明羽生您放心交给我。”
等冯燕走了,白老师就领着明羽生朝教学楼走。
路上白老师不停找明羽生说话:“马上就是早自习了,正好今天是我的英语早自习,我现在带你上去见见同学们吧。”
“谢谢老师。”
“哈哈,这有什么好谢的!你这孩子也太客气了!我比你们也大不了很多,不少孩子都叫我白哥,你就把老师当哥吧!以后像是学习啊,生活啊,这些方面有困难都可以来找我!对了,我把手机号码告诉你,你有什么事情可以直接打我电话!”
明羽生盛情难却,只好拿出手机记下了电话号码,然后在姓名那一栏输入了“八哥”两个字。
旁边满腔热情的白老师眼角抽了抽,心里骂着死小孩,眼里全当没看见。哈哈一笑。“来,明羽生,到了,九年级七班,看见没,就这里。”
教室里还熙熙囔囔有些吵闹的声音,白老师眼角又抽了抽,大力拍了两下敞开的门,总算吸引了全体骚年的注意力。
“咳咳!大家注意下啊,今天我们有个新同学来了……”
“新同学?这时候了还有人转学?”
“就是外面那人吗?哇,好高啊!长的好白好小受!”
“咦?是他?”
“怎么你认识这个新转来的?”
“我今天早上见过,昨天听我妈说啊,好像是吴叔叔……”
……
叽叽喳喳一片。
“嘭!”门口一声巨响。
众少男少女的注意力顿时又集中在了拼命捏着手忍痛的白老师身上。
白老师扭曲着一张笑脸说:“那么我们请新同学来给我们做个自我介绍吧。”
自我介绍?
明羽生愣了一下,那是什么?
他懵懵懂懂地在白老师的眼神鼓励下走上讲台。
想了半天,就在下面一双双眼睛都奇怪地盯着他时,明羽生终于转过了身在黑板上一笔一划写上了自己的名字。
然后,他开了口。
“我叫明羽生。羽毛的羽,生命的生。今年十四岁,生日是六月八号,身高一米七三。血型O型。星座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三围还在成长中。人生格言随时在变化。爱好是看历史方面的书籍。家庭状况以前只有一个妈妈,现在有了一个爸爸,之后大概还会有一个哥哥。以后的梦想……”明羽生认真组织了下语言。“大概就是好好学习考上X大,然后毕业找份薪水高福利好的工作,再娶个和我妈妈性格完全相反的温柔老婆,生个听我话的好儿子。”
细想了下,觉得没漏什么,明羽生就住嘴了。
台下的N双眼睛愣住了,台上的白老师也石化了。
好工作就算了,好老婆好儿子神马的,孩子,你是不是想的太远点了!老师都没有你这么远大的理想啊!
白老师僵硬着脸拍了拍手。“啊,同学们,我们一起鼓掌来谢谢明羽生同学的精彩介绍啊,从今天开始明羽生同学就是我们之中的一员了,大家一定要……”
安静的教室突然“哄”的一声炸开了锅,所有人都爆笑了起来,可怜白老师的声音立刻被淹没了。
“什么鬼啊这人太逗了吧!看着还蛮冷酷的,怎么一本正经地在这里胡说八道!啊哈哈,真笑死哥了!”
“噗哈哈,娶个跟你妈妈完全相反的老婆,新转来的你到底是有多嫌弃你妈啊!”
“我也不行了,我都要笑哭了!这是年度冷笑话吗?我还以为是个冰山受,原来是个小白受啊!”
白老师铁青着脸看着旁边冷着脸,其实内心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明羽生。这孩子这是天生跟他犯冲是吧,他作为班主任的威严呢?他好想哭啊!
实验中学九七班就这样欢乐的迎来了新同学明羽生。由于个子实在是高,他又被放在了最后一排的位置。
旁边坐的基本都是男生,性格也外向活泼,打完招呼,笑完了,一天的学习也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