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疑的种子已经生根发芽。他自然不会真的吞下所谓的良药,而是巧妙的利用错位,将药私藏在手心里。并非他生性多疑,而是在一切还未确定的情况下,决不能百分之百信任一个人,太盲目太不理智。
燕珏看着唐鑫从屋外折回来,面色如常的掀开被子,侧坐在床边。
“这就是钟寒。”
在前期大篇幅铺垫之后,唐鑫拿出一张照片。
照片是偷拍的,角度不算好,只露出了半张脸。但就是这半张脸便足以令燕珏脸色大变,好像被人从头到脚浇下一盆带着冰碴的凉水,全身麻木,心凉到无法呼吸。
“你说他是……钟寒?”燕珏求证似的又问了一遍。
唐鑫毫不留情的打破他持有的那点侥幸,重重的点头:“是,他就是钟寒。要杀了你的钟寒。”
照片上的男人气场很强,即便是定格的画面,也能从他刚毅的侧脸上解读出危险的讯息。凑巧的是,这幅面孔和他之前碰见的男人形貌相似,感觉却截然不同。一个是不怒自威,一个是温柔似水。
口腔中因为过度紧张导致津液大量分泌,燕珏吞咽了一下,低声问:“钟寒还有其他哥哥或者弟弟吗?”
唐鑫谨慎的回答:“没有了。我之前告诉过你,他唯一的弟弟被你和梁扬合力除掉了,这也是他非除掉你不可的原因之一……”
后面的话已经不重要了,燕珏只听进去了他想要了解的那部分。
所以,所谓的“杜衡”是假的,其实那个人就是钟寒!
他被这个荒谬的事实气笑了,仰靠在床头,手臂负气的遮住眼睛。
“燕珏,你怎么了?是头又疼了吗?”唐鑫凑过去,细声细语道:“要不要我帮你按摩,也许会缓解。”
燕珏无声的摆摆手。
“好吧,如果受不了一定要告诉我。”
唐鑫得逞的邪笑一下。他的目的达到了,就算以后两人相遇也注定不会风平浪静顺顺利利。自己不能拥有的东西,其他人也别痴心妄想。
彼时,手机不适宜的震动起来。唐鑫看着上面的特殊的来电,机智的翻扣过来,接着安抚的拍了拍燕珏微凉的手,轻轻地说:“工作上临时有些事,我要过去看看,可能会晚点回来,困了就先睡,不用等我。”
良久,燕珏也没作答。
唐鑫无所谓的起身,负面的情绪一扫而光,心情畅快的离开。
待脚步声彻底消失了,燕珏慢慢露出脸。他忍了忍还是没忍住那份心,再一次拿起身旁的那张照片,愤愤地盯着上面的男人冷笑。看了一会儿,又从抽屉里翻出一只黑色的马克笔,幼稚的在上面涂涂画画,嘴里嘟嘟囔囔的叨咕着。
唐鑫走的匆忙。
刚刚来电话的是中介人,说是要给他介绍一单大生意。
自上次猎杀燕珏的任务未完成后,他的信誉度大大降低,顾客也相应的缩减了不少。所以这次能接到活儿,他意外且暗喜。
接头地还是老地点,老城区酒吧后面的那个废旧电话亭。唐鑫到的时候,已经有人在那里等候了。
那人穿着与黑夜颜色相称的运动服,懒洋洋的靠在玻璃窗上,脚尖有一下没一下的踢着地上的烟头。他带着鸭舌帽,大半张脸隐藏在黑暗中。昏暗的路灯映射下来,把他高大的身影拉得斜斜的长长的。
气氛有些怪。
他认识的中介人是个又矮又胖的老头,绝非是这种皮相。
唐鑫察觉到了不对,握住袖口里的匕首,调整着呼吸,一步一步谨慎的靠近。
男人用手压了压帽沿,勾起一侧的嘴角:“你终于来了。”
话刚出口,唐鑫先下手为强,凶狠的扔出手中的利器。尖锐的刀锋切开无形的空气,汹汹袭来。
男人微微的偏偏头,轻松的躲过迎面一击,带着笑音开口:“唐先生,你未免太过心急。”
唐鑫暗叫不好,中了圈套。但想逃却为时已晚,潜伏在黑暗中的人慢慢的现身,举着枪步步逼近,将他团团包围。
寡不敌众,他身手再好也插翅难飞。权衡一番,唐鑫自动放弃抵抗,把身上的小刀和手枪往地上一扔,收紧下颌,笃定的问:“你是钟寒?”
男人稍稍抬起头,露出大半张脸,迈着两条长腿走过来。
“唐先生,幸会。”
第五十章
唐鑫不在家,燕珏反而更轻松,不用去有意无意的提防着什么。
精心改造后的照片被他牢牢地钉在墙上,里面的钟寒已然模样大变。燕珏还觉得不解气,高难度的抬起腿,泄愤地用脚趾去戳男人的鼻子,试图把小脚趾塞进鼻孔里。
当然了,这招肯定行不通。但是,燕珏乐意这么搞,心里的怨气也确实没了不少。闷气过后,他开始冷静下来分析情况。唐鑫的叙述若是在他没碰到钟寒前,那么一切皆为成立。但在无意遇见钟寒后,却显得站不住脚了。如果真如唐鑫所说的那样,钟寒视他为死敌,那白天又何必伪装其他的身份来陪他闲聊,何必亲自安全的护送他回家?直接杀了一了百了,多划算。
燕珏觉得自己可能想清楚了答案。
唐鑫他……
“铃铃铃……铃铃铃……”
家里的座机忽然响了。
燕珏暂时停止整理思路,穿好拖鞋不紧不慢的走到客厅接起电话。
“喂,你好。”
“燕珏,我是唐鑫。”
燕珏下意识的皱起眉,声音沉了沉:“什么事?”
电话那端很安静,除了唐鑫的喘息声,其他的什么都没有。过了几秒,唐鑫的声音再次传过来。
“工作上的事有些棘手,我今晚不回去了。什么时候回去,我也说不准……”
眉头舒张,燕珏也没多问,说了一声“好”便挂掉电话。
忙音无情的响起。
唐鑫跪坐在地上,双臂无力的垂在两侧,苍白的嘴唇被渗出的血染得殷红殷红的。
“可以了吗?”
夏炎修把贴在唐鑫耳边的手机收回,捏着帽檐转了个180度的平角,帅气的反戴在脑后,露出那张邪气惊艳的脸。他撩了撩裤腿,痞气十足的蹲下来,笑眯眯地道:“有劳唐先生了。”
成王败寇。唐鑫早就想过这一天,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四肢都被子弹击中了,再也使不出一丝力气,他倔强的扬起下巴,眼神阴戾:“你不是钟寒?你是谁?”
夏炎修歪着头,笑容不减:“我当然不是钟寒咯,对付你这种小人物,哪里需要寒爷出手。寒爷很忙的,他要接我们主母回家。至于我是谁?你不用知道,也没这个必要,反正很快就什么都记不得了。”
对方说的轻描淡写,唐鑫听得却胆战心惊。
“要杀我就快点动手!”他虚张声势的喊。
“啧啧啧,我们是良民,不杀人的。”夏炎修嘴上带笑,但笑意却丝毫没有抵达眼底:“杀人会丧失很多乐趣。我更喜欢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你期不期待?”
唐鑫心里咯噔一下:“你什么意思?”
夏炎修不愿透漏,大力捏住对方的下巴:“如果你能主动解除对燕少的心里暗示,我们会从轻发落,给你一条活路。”
唐鑫不屑的嗤鼻,嘴唇一张一合:“做梦。”
夏炎修神情一变,嘴角的笑容凝固下来,手指转着枪:“既然唐先生心意已决,那么就先欢迎你来钟家做客。”
他手指轻轻一挥,冲着周围的下属威风凛凛的发号施令。
“带走!”
接完电话后,燕珏就准备洗洗睡了。
最近他爱上了睡觉,因为睡梦中可以唤醒更多的记忆片段。不管是真是假,能出现他就不挑了。
出浴后,他换了一套舒适的睡衣,头上盖着条深蓝色的毛巾,一边擦着湿漉漉的头发一边往卧室走。
挂表中,时针微微一跳,直直的指向十一点。
下一秒,防盗门被轻声敲响。
燕珏眯起眼,迅速的抽出一把锋利的刀,慢慢地靠近房门,机警的问:“谁?”
“快递。”
放屁!
这大半夜谁送快递,谎都不会说。
燕珏暗暗的鄙视着,手放在门锁上,透过猫眼往外看。
外面黑乎乎的,隐隐约约能看清对方的轮廓,剩下的什么看不出来。
那人又敲了两下:“燕先生,请开门。”
这嗓音很熟悉,燕珏心里隐隐有了答案。他将手里的刀转了个面,刀刃冲里,反扣着手腕,慢慢的拉开防盗门。
果不其然,房门打开后,门外的那个人正是大骗子钟寒。他勾下头,缀满星辰的眼直直的望着燕珏。
“先生,你的男友已送到,请签收。”
燕珏先是愣了一下,完全没觉得有丝毫浪漫点,反而怒发冲冠,一把将人拽进屋,不客气地怼在墙上,锃亮的刀刃抵在男人的脖子上。
“你是谁?你到底是谁?”
燕珏觉得自己很奇怪,再次见到这人时,第一反应是气愤而不是滔天的恨意,不想逃开只想把人圈在自己的视线内。当然,这种最直观的想法也再次验证唐鑫所言非实。
他的恼怒仅仅源于钟寒的欺骗,不真诚。直觉告诉他,他们的关系本不应该建立在任何谎言之上。
钟寒无视架在脖子上的刀,眼神如炬,似乎笃定燕珏不会下死手:“我是钟寒。之前欺骗了你,我很抱歉。”
“钟寒”两个字像一个特异的开关,与燕珏收到的暗示产生共鸣,空灵的声音开始在脑子里不停的循环。
“钟寒要杀你。”
“你们是仇人。”
“你必须先杀了他。”
“杀了钟寒。”
意识海炸了锅,燕珏明明知道这是假的,却依然控制不住情绪,眼睛开始充血,呼吸渐渐紊乱,嘴里喃喃道:“仇人……杀了他……”
钟寒眼神沉了沉,伸出一只手安抚似的摩挲他的鬓角,轻轻地唤:“宝宝。”
“你闭嘴!”
燕珏脑子里乱成一锅粥,随时都要爆炸。他微微施力,锋利的刀刃紧贴钟寒的皮肉。
“我们是敌人,我必须杀了你!”
钟寒轻声叹了一口气:“我们是恋人。真真正正的恋人,灵肉合一的恋人。当然,如果你要杀我,我不会有任何意见。”说着,身体微微前倾,任由刀尖划破自己的皮肤,血液横流。
“别!”
燕珏立刻慌了,看着那道刺眼的血痕,脑子瞬间空白,刀都握不住了,手指一松掉到了地上。接着紧张的问:“你傻啊!有上赶着送死的吗?”
钟寒无辜的眨眼:“心都是你的了,这具皮囊算什么。”
这么一闹,什么暗示都不顶用了。燕珏心疼的不要不要的,一边骂他有病一边去找药棉花。
“等等。”钟寒抓住燕珏的手腕:“我给你看样东西。”
燕珏不解的歪头:“看什么?”
“我的心。”
语毕,钟寒淡淡一笑,手从胸口的位置掏出来,一本正经的做着两指交叉,手动的比了个heart。
燕珏:“……”
剑拔弩张的气氛瞬间冷到冰点。
钟寒讪笑:“不浪漫吗?我见年轻人都这么做。”
燕珏回了个冲天白眼,继续找医用棉。
急救箱在固定的位置,燕珏打开储存柜就见到了。他提着小箱子走回客厅。
“坐这儿,我给你止血。”
“没事,刀口不深。”虽然这么说着,钟寒还是听话的坐在一旁,满脸笑意任由燕珏处理。
那双眼很深邃很有魅力,冷不防就会深深的陷进去,想逃都逃不出来。燕珏被看得有些热,醉人的红色慢慢爬上耳尖,藏在细软的头发里,若隐若现。
“坐这里,上药方便点。”说着钟寒长臂一揽,把人抱在腿上。
熟悉温馨的姿势抚平了燕珏脑内的杂乱,环在腰间的手又温暖又安全。明知道不能轻易地信任任何人,但对于眼前的这个人他就格外的没有原则,说什么都愿意听都会去无条件相信,像是习惯也像本能。
“你的意思是,我被催眠了,现在清晰的记忆大部分是被篡改的假象?半个月前出海失忆是假,你我敌对也是假?”
钟寒点头:“是的,都是心理暗示。事实是,一周前心怀不轨的唐鑫趁乱将昏迷的你从我身边带走,让我尝到痛不欲生的滋味……”
燕珏顿了一下,晃神间,手指不受控制的戳到钟寒脖子上的刀痕处。
“疼吗?”他慌张的问。
“不疼。”钟寒轻轻的抚摸着他的脊背,眼神万分认真:“我应该受的。我差点弄丢了你,我该受到惩罚。宝贝,对不起……”
他凑过去贴在燕珏耳边道歉,柔软的嘴唇若近若离的碰在耳垂上,低沉惑人的嗓音透过耳膜直击心脏。燕珏指尖轻颤,微微的别过脸,言不由衷的道:“你别得意忘形。”
钟寒说:“哪敢,我在等待燕少的责罚。”
燕珏抿嘴忍笑,硬生生的憋出一张冷漠脸:“好了,血止住了,你可以走了。”
“嗯?”钟寒被弄个猝不及防。
燕珏从他腿上跳下来,装作不在意的收拾药箱:“天色不早了,你该回去了。”
钟寒十分违和的装着可怜:“你还是不信我刚才说的那番话吗?我是你的爱人,宝宝不能这样赶走我,老父亲会伤心的。”
燕珏抱臂,矜贵的扬起下巴:“姑且认为你说的那些话是真实的,可我刚刚明明听到你和一个叫楚瑜琦的女人举办婚礼,这你如何解释。”
钟寒苦不堪言:“是假结婚,并且从走进殿堂的那刻起就用了替身,宝宝要相信我。”
燕珏摸下巴:“就算你说的都是真的,但我们的关系还是不清不楚了,而且我的记忆也没有恢复,我不能没有原则稀里糊涂的留你过夜。”
钟寒强颜欢笑:“这是对我的终极惩罚吗?”
燕珏将外套塞进他的怀里,把人推至门外:“你说是就是。寒爷,慢走不送。”
钟寒被拒门外,暗自调侃几时这么狼狈过,却又无可奈何,只好明日再接再厉。
屋内,燕珏捂着胸口倒在床上左右来回翻滚。
这才是相恋的感觉,即使记忆错乱意识模糊,即使时间变更空间迁移,唯一不变的就是会重新爱上你。
他甜蜜的闭上眼,睡了个好觉。
梦里,燕珏终于看清了那个人的脸,那张英俊帅气的,属于钟寒的脸。
第五十一章
唐鑫是被冷水泼醒的。
他已经记不得自己在这漫无天日的地方待了多久了。夏炎修没有对他使用残害躯体的酷刑,只是将他关在四处无光的黑屋子里,用这种特殊的方法摧残他的意识。他几日未进食,仅靠着水管渗出的水来维持身体机能。再这样下去,不死也残。
“想好了吗?”
突然出现的声音和光源让他极度不适应,他眯着眼迎着刺眼的光看过去。
“还记得我吗?”穆晟辰穿着一尘不染的白服,双手揣在兜里,侧身站着。
唐鑫的反应还很迟钝。他先是摇摇头,过了好一会儿的功夫,又点了点头。
穆晟辰无所谓道:“记不记得都一样。”
燕珏失踪的这段日子里,他懊悔不已。如果当时不是他任性故意灌醉自己,也不会让对方找到破绽,从而掳走燕珏。虽然钟寒没有过多的埋怨他,但他自己却万般悔恨,发誓要严惩凶手。
“最后问你一遍。”穆晟辰走过去,傲睨着地上的唐鑫:“要不要解除燕珏的心里暗示。”
唐鑫早就想好了,即便给燕珏解除了暗示,钟寒也必定不会放过自己,与其如此,不如来个鱼死网破。
他嗤笑,干裂的嘴唇微微翕动:“不可能。”
对于这个答案穆晟辰不意外,从另一个角度来说他还很满意。因为一旦唐鑫答应了,他也就没有了下手的机会。
穆晟辰装腔作势的活动活动筋骨,笑呵呵的说:“既然如此,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唐鑫拖着沉重的四肢慢慢的后退,眼底有防备有惊慌。
穆晟辰步步紧逼,像个缠身的恶鬼,煞有其事的搓手:“放心,我会温柔的。”
“你……你想干什么?”
“我能干什么,当然是给你点小教训。你想要什么新的身份?仆人,傻子,还是……”穆晟辰故意拖着长音,看着对方缩紧的瞳仁,慢慢的吐出两个字:“性奴?”
唐鑫已经退到墙根了,再无路可逃。他嘴唇咬得泛白,嗓音嘶哑:“真是下三滥的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