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国公心情如何会好,没发脾气就算是隐忍了。自从皇帝登基后,他忍的次数是一次次一次多。
那一位也是个有心机的,早知今日,当时他说什么也不会放兵权,原本也只是为了扶持皇后上位,谁知兵权一放就再也收不回来了,他堂堂一品镇国公竟然也成了虚职,竟与些文官争权夺势,羞煞人也。
今日在朝堂上,皇上又对镇国公府发难。
镇国公真说起来也是皇上的岳父,被这样扫了脸色如何会咽的下气。只是族中子弟实在太过不堪,做的那些事竟然被御史捅到皇帝面前。镇国公又是愤怒,又是无奈,只得下了决心回去后好好整顿族规。
正往前走着,出了宫门,忽而前面停了一辆马车。
镇国公一脉虽不得圣宠,然而朝野之中威望还是不可小觑的,更不用说镇国公本人还是皇后的生父,太后娘娘的亲兄长。能有这个胆量拦镇国公的,京城里恐怕就只有那柳相一人了。
果然,车上的人正是柳呈司。
对于柳呈司,镇国公向来是不予理会的,毕竟一个背叛了又与自己为敌的人,有几个人能拿正眼看他。只是镇国公也不得不承认,柳呈司是一个善于审时度势,谋而后动之人,否则也不会跟他一对就对上好几年。其中固然有皇上顺水推舟,不过柳呈司也不是个吃软饭的。
柳呈司下了车,朝镇国公抱了拳,寒暄道,“国公爷别来无恙啊。”
镇国公讽刺地笑了笑,“当不起柳相这声尊称。”
“国公爷这话说的太见外了,你我同朝未官,虽政见不同,但也都是为魏国效力,不分彼此。且柳某有如今的成就,全是国公爷的功劳。”柳呈司比镇国公年轻几岁,不过科举出生,气质上更胜一层。
镇国公反道,“原来柳相尚有自知之明,真是难得。”
宫门口可不是什么好说话的地方,且镇国公也不愿意瞧见这厮,挥了挥袖子就准备走。柳呈司却上前一步,一手拦了拦。
“柳相这是想在宫门口闹出个笑话?”镇国公目光阴冷,脸上一片阴郁,早些年脸上留下的刀疤本已经快消失了,如今又现出来,短短一小截切断了眉梢,显得面目狰狞。以往的血性,这么些年都压抑着,突然外露出来,饶是柳呈司也退了几步,不由得有些胆颤。
猛虎虽可怕,但蛰伏起来的饿狼才最凶狠。
柳呈司晃了心神,片刻还是小声道,“国公爷无须动怒,下官不过是有一事不明,想要请教国公爷。国公爷可知,傅小将军有多少日没来上早朝了?”
镇国公知道他不会只是为了说两句废话,只等他明说。
“傅小将军同皇上关系近,不来也就罢了,不过吏部侍郎沈宜修也没来,就太不同寻常了些。且这两人,似乎是同一天不见的。”柳呈司点到即止,若不是私下见不到这位,他也不会在宫门口就把人拦了下来。只道,国公爷好生想想,便转身走了。
镇国公独留在原地,脸上阴晴不定。
镇国公府处在京城腹地,府外一条大道,一边可达皇宫正门,一边可达勋贵府宅,与那人烟阜盛之地亦相离不远。
镇国公入府后,吩咐小厮几句,就径直走向书房。少顷,书房里就来了五六个人。为首的那位一身黑色锦服,身高八尺,器宇轩昂,正是镇国公世子杨至成。
杨至成乃镇国公嫡长子,自幼由镇国公亲自教导,手段见识都是不俗,近年来更是开始接受镇国公手上的人脉。杨志成做的也不错,胆大心细,富有谋略,只是镇国公看着,难免还是会叹息一番,长子如今已二十有八,较之皇上还长三岁,若真比较起来,恐怕差之多矣。
不是他比不过别人,京中的勋贵子弟中,能做到这个地步已经很难得了,只是环境使然,镇国公府有他顶着,子孙后辈就永远也不会有危机感。
居安思危,思则有备,有备无患。镇国公府的日子到底过得□□逸了。
杨志成被唤过来时,已经见到父亲的一众门客。几人在门外寒暄了几句,却都不知道此次是问了商讨什么事。
“父亲。”杨志成走进来,行了一礼。
镇国公还在想事情,被打断了也不恼,“行了,都坐着吧,今日叫你们过来是又事想商议一下。”
下面的几人都是镇国公的门客,多是怀才不遇,或志不在官场,又是孜然一身,便前来投奔镇国公府。镇国公也不是白养着这些人,若是遇上了什么事情都会叫他们过来商议,就像眼下一般。
相应的,这些人对镇国公府的情况都了如指掌。
见人坐定,镇国公缓缓道,“今日下朝的时候,柳呈司在宫门前拦住了我,只说傅铮和沈宜修多日未曾上朝,其余就再没提了。你们可知,傅铮和沈宜修私下关系如何?”
镇国公和沈傅二人年岁相差极大,是以平常不作关注。
杨志成想了一会道,“傅铮这几年一直驻守西北边境,三个月前才回京城,每日也都是无所事事,连兵部也不常去,若不是战功加身,也就只是个纨绔而已。沈宜修则是名门公子,与之交往的多是清流子弟,这样的人,定是看不上傅铮的,更不用提私下关系如何了。”
更兼沈宜修乃探花出生,京城谁人不知,他傅铮傅将军是个不喜读书的武人,对着一个探花郎怎么会有好感。
镇国公陷入沉思,两人没有私交,却都没有去早朝,且皇上还丝毫未提,这就有问题了。柳呈司不是个胡乱说话的,今日竟然在宫门前拦住他说了这么几句,只怕事情远比他想的严重。
杨志成不解,“父亲,这柳呈司一向与我们不和,他说的话如何能信?”
镇国公讽刺地说,“是啊,同我们不和,正是因为痛我们不和,这话才可信。你可知道,他柳呈司最怕的是什么?”
杨志成蹙眉,不知道该怎么说,底下坐着的一位门客见状开了口,“只怕柳呈司最担心的便是镇国公府倒台了。7 ”
此言一出,在座的都恍然大悟。确实,柳相为何会是柳相,只因朝中还有一位镇国公。说句不中听的,倘若有一天,镇国公府倒了,那柳相的位子恐怕也做不长久了。为君者,最忌权臣,如今愿意两方对峙,只是下下之策。真到了那天,他柳呈司一枝独秀,也活不长久,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镇国公点点头,“既然柳呈司说的不假,那傅铮和沈宜修一事到底为何?”
一时间都沉默起来,不多时,一位门客站起来,朝镇国公行了一礼,“学生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但说无妨。”镇国公道。
“学生拙见,私以为柳呈司既然如此郑重其事地提醒国公爷,说明此事与镇国公有关。傅将军同沈宜修素来不相识,不过两人都深受皇上重视,两人出行,不是私交,只能是为了公事,且是皇上十分在意,十分棘手的事情。两人多日未曾上早朝,兴许一来是事情重大,而来是路程较远。镇国公府如今在京中权势虽甚。然而府中上下都没有知法犯法之辈,没有什么值得皇上关注的,而与镇国公府关系密切,却又不在京中的,也只有,”
那人未说完,镇国公却已经脱口而出,“太原杨氏!”
“国公爷英明。”门客躬了躬身,说罢重新坐了下来。
镇国公却如醍醐灌顶一般,瞬间清醒过来。太原杨氏,他怎的就没想到。
杨氏祖籍就再山西太原一地,原本只是个地方小族,算不得什么,直至镇国公一脉,才正真立起来,族中子弟多出仕,购田置地,扩展家业,几十年间就将山西其余几个豪门大族挤了下去,如今的山西,官员之中有一半都是与杨家有关的。
镇国公自进京以后,同那边的联系一直没有断,毕竟是本家,又是强大的支援,镇国公并不介意他们接着自己的势。若是没有利益,镇国公会默许他们在山西的作为?
只是没想到,太原杨氏怎么又会出了事。倘若门客的推理没错,那他们所犯之事之只怕不小,竟然还被皇上给逮住了。
愚蠢至极,愚蠢至极!
镇国公骂道。真是一群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杨振业,他这个族长做的也要到头了,“去,你去查查太原那边究竟出了什么事,要快。”
杨志成听了,赶忙应了声。
镇国公又道,“再让人查查傅铮几人的行踪,京城到太原路程不近,他们走的也不会那么快。查出来以后,把消息递给杨振业。”
“是,父亲,我这就下去办。”
“好了,都下去吧,今日事情到此为止,别向外透露半个字。”镇国公疲倦至极,只想赶紧歇歇。哪怕太原杨氏动的,太原祖地是绝对动不得的。
原本还觉得留着这些人没什么,现在看来,真是大错特错。
☆、第24章 登门
前几天,知秋再次去见了小荀子,将锦绣的家信也一同带了过去,
宫妃并不是完全不能和母家通信,只是涉及前朝后宫,许多事情都有顾忌。当然,若是手中有实在的权利,也不惧这些,一如皇后和德妃。
锦绣则是纯粹的找不到可以帮忙的人。现在有了一个小荀子,寄信也方便了许多,只是锦绣没敢说什么话,都是些家长里短的问候,随便说一下自己的境况,以免舅舅他们担心。其余的,暂且还不能提,言多必失。
再说这后宫。
大魏皇宫和后世故宫构架相似,不过宫殿更恢弘大气。后宫以长乐宫为主,依次分散着四妃宫殿,关雎宫,绣春宫,未央宫,甘泉宫,因本朝贵妃未立,暂没有妃嫔入住关雎宫。其他大大小小的宫殿,也环绕在周围,形成众星捧月之势。
前朝自然是皇上上朝议事和处理政事的地方,一月之中,皇上多歇在景阳宫。只有初一十五,会象征性地去皇后宫里一趟。锦绣听到这些的时候,心里默默地给后宫嫔妃默哀三秒钟。
锦绣是个低位的宫妃,既不需要拜见皇后,也不想过去淑妃那儿找不自在。早上无事的时候,带着几个宫女将殿前的空地都撒了花种。
如今七月以至,每日天气热的不像话,锦绣只盼着,这些花籽多少能发出几株出来,宫里的巧匠众多,只要出了芽,总能活下来。
叶府里唯一值得留恋的,就是她门前种的那些花了,每一朵都娇媚的不像话。
如此过了一早上,晚些时候王昭仪和乔美人竟然一同过来拜访。这俩人,论品阶论资历都在锦绣之上,一时还真不好关门谢客。
望着这两个美人,锦绣对对手指也不知道说什么。她虽然喜欢看美人,不拘男女,可是这美人和她的身份不可谓不尴尬,且她们几人真的不熟啊。特别是那位正襟危坐的王昭仪,更是一点印象都没有,压根不记得还有这么一号人。
不比锦绣尴尬地不知说些什么,乔美人显然自在多了。
这位乔美人,同淑妃关系密切,来杜衡殿也不是头一回了。乔美人身姿柔弱,面容清秀,未语先露三分怯。乔美人名唤乔莲儿,这名字,很易容让锦绣联想到白莲花、圣女什么的,总之很难与之亲近。来得那么两三次,每回锦绣都是能少说尽量少说,能不说坚决不说。
偏偏对方一无所觉,笑着同锦绣介绍,“今日我那里没什么事,便想着来妹妹这坐坐,可巧了,在路上见到昭仪姐姐,就自作主张邀了昭仪姐姐来妹妹这里,多个人也热闹些,叶妹妹你说是不是?”
锦绣被这姐姐妹妹的绕晕了,等乔美人话落,就见对方一脸期待的看着她,“乔姐姐同昭仪娘娘关系真好。”锦绣干巴巴地说了一句。
这宫里,九嫔以上才能称娘娘,比起乔美人,锦绣同王昭仪更不熟,自然不想姐姐姐姐的叫着。
“同是宫妃,彼此之间都以姐妹相称,感情自然不必说。今儿正好同乔妹妹遇上了,我想着叶妹妹入宫这么长时间我还没拜访过,真是失礼,便一同过来了,有叨扰之处还望妹妹见谅。”王昭仪柔柔接过话说到。
若说乔美人只是给人的感觉很柔弱的话,这位王昭仪,可就真的是弱不禁风了。林妹妹似得,说话声音也小小的。
锦绣若是男人,指不定早就腿软了。
锦绣又看了一眼,瞥到王昭仪手上戴的镯子,不知道是什么材质做的,看着古朴,样式别致地很,有点,异域风情,似乎和王昭仪的气质不太搭,若是换成玉镯子会更好些。
她正盯着人家镯子瞧,又听乔美人说道,“昭仪姐姐说笑了,姐妹间说什么叨扰不叨扰,叶妹妹平日里最和善不过,怎么会为了这些小事不痛快,叶妹妹,你说是不是?”
果然,这是一朵纯洁无暇的白莲花。锦绣无奈道,“乔姐姐说的是极。”
“早就想来看叶妹妹了,只是我宫里平常事多,一时抽不来身。”王昭仪神色温婉,似乎对锦绣很有好感,“上回在长乐宫见到妹妹,坐的远只听得皇后娘娘盛赞,没来得及仔细瞧,今日一见方知什么是天生丽质。”
“昭仪娘娘谬赞了,妾身不过蒲柳之姿,且年岁尚小,如何能与诸位娘娘相比。”
她现在,确实没什么好和人家比的,不说身材了,就是身高也是硬伤了。修长苗条就不想了,估计她这辈子最多也只能过一米六了。
乔美人看着那么娇滴滴的,也比锦绣高半个头。个子矮,说多了都是痛。
锦绣也不知道王昭仪此行到底是什么目的,说是偶遇乔美人她是一点都不相信。不习惯这样夸来夸去,锦绣吩咐宫人端来点心,“这是水晶红豆糕,两位姐姐若不嫌弃可以尝尝看。”
乔美人与王昭仪不同,前两次来杜衡殿也吃了一些点心,且觉得锦绣同是淑妃娘娘身边的,总不会害了她,一来二去更是认为两人已经很熟了。当下尝了几口赞到,“叶妹妹这里的吃食就是比别处精致些,连这红豆糕都比我那里的好吃。”
锦绣抿了抿唇,对这番赞赏还是挺欣慰的,招待客人的东西自然不能拿不出手,这可都是她早上一同做的,虽比不得送往御前的糕点,到底也废了些心思。
王昭仪也尝了一口糕点,随意问道,“原来只听说叶妹妹煲汤了不得,没想到这做点心也不是我等可以比的,如此手艺,姐姐很好奇叶妹妹是向谁学的?”
“妾身在闺中时,最爱看闲书打发时间,那些厨艺与其说是向人学的,不如说是在书上学的。”
乔美人似是感叹的说道,“叶妹妹真是个好学之人,若是我也像妹妹这般就好了。只是我家中父母管的严,像这些杂书是万万看不得的,能读的不过是些诗词罢了,平日里也就做女工打发时间。”
锦绣也知,乔美人家中不过她一个女儿,千娇百宠地护着,否则也不会长成如今这幅模样。
王昭仪也对着乔美人笑着打趣,“如今可是后悔了?”
“可不是吗,悔不当初,”乔美人似在抱怨,“谁能知道原来厨艺也这样重要。”
原来只要花些心思做做菜,就能得了皇上的青眼,真是不亏。只是这样的事,谁又能想得到呢。
王昭仪可不管她悔不悔,直接道“只可惜,如今后悔已是晚了,乔姐姐若是馋了,也只能去叶妹妹这里。”
锦绣见她们终于不再纠结做饭不做饭的话题,甚感欣慰,总觉得她这个主人远没有客人来的随意,听到这里难得还能客气客气插上两句话,“乔姐姐若是喜欢,可以带些回去,我这里糕点是不缺的。”
乔美人却推辞了一番,声音如清风般悦耳,叫锦绣听得是欲哭无泪,“何必这样麻烦呢,反正我也会常来妹妹这儿,总不会少了我一口吃的。说起来,叶妹妹虽然初入宫廷,这住处确实一等一的好,淑妃姐姐待妹妹果然好,真不愧是亲姐妹呢。”
锦绣只默默地微笑不语,淑妃娘娘那么好,不如你去做她亲妹子吧。再者,她的杜蘅殿,明明是皇上给的,怎么又成了淑妃的恩赐了?
这世上最令人无语的,就是别人想多了。
那边王昭仪又问道,“听说叶妹妹家中姊妹甚多,不知道是真是假?”
“自然是真的,妾身家中姊妹五个,淑妃娘娘正是嫡长姐,妾身排行三。”锦绣不知王昭仪所问为何。
“说起来叶妹妹同淑妃娘娘真是姊妹情深,当初淑妃娘娘身体不适,立马就派人回叶府将妹妹接了过来小住,满宫里都在看着呢,果真没过几日淑妃娘娘的病就好了。像淑妃和叶妹妹这样的亲姐妹,真是羡慕都羡慕不过来呢,叶妹妹可要好好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