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逸抬手指向东华帝君玄色袍衫上的贵雅云纹,那云纹繁琐华丽,金银双色交织,非天.衣不足以匹配,非尊贵身份不足以衬托。六界之中,能配得上这般装饰的,除了冥帝,只有东华帝君。
东华帝君垂头望了望自己袍袖间的云纹一眼,复又望向谢逸,苦笑道:“你以为这云纹是本尊独有的装饰?可惜,这并不是什么云纹,这其实是一道神术禁锢啊……”
谢逸绞眉打断道:“我不管那是什么,总之,我谢必安与你,不想再有任何牵连,请你离我远……”
谢逸话未说完,忽觉胸中一股强大的灵力反噬,浑身抽痛的他站立不稳,忍不住按紧胸膛,口中溢出血来。
“必安!!!”东华帝君疾呼一句,想要起身去搀扶谢逸。
“你……走开!”谢逸朝后踉跄几步,险些栽倒在地上。
东华帝君不敢再强迫,却灵敏的察觉到,果然在谢逸的魂息中,还有一股来自冥帝太昊的至阴冥灵在他体内翻涌盘旋着。
东华帝君暗暗的皱紧眉头,正如太上老君所言,白无常谢逸的这种状况,是他体内至阴至阳的两股灵息相克相抗的结果。
可是,太昊为何要将自己辛苦修炼的至阴冥灵,平白无故的注入白无常体内?难道他也认为白无常就是千重?太昊这是想做什么?千万年前他与千重之间并不曾往来,为何……
“东华……”双眸突然泛起血色红光的谢逸,竟缓缓的朝东华帝君伸过手来。
突然,东华帝君眸间闪过一丝凌厉的神光,猛然击出一掌正中谢逸心胸,谢逸双眼一翻,直直躺倒在地上。
……
“黑无常,你在三生石那里已经盘桓了半日了,可是有什么事要跟婆婆说?”
孟婆着紧的催走了最后一只投胎鬼,在裙裾上抹了抹手,便招呼范皓近前来说话。
范皓闻唤走上奈何桥,却倚靠在桥的栏杆上,望着对面的忘川河,发起呆来。
孟婆有些纳闷,平日里温和稳重的黑无常,怎么今日瞧着,却像是忧心忡忡,尤其是那双俊朗的眉眼之间,往日里那股和煦的春风竟夹杂着深深的落寞。
“黑无常,你这是想要去投胎啊?怎么一副喝过*汤的样子?”
孟婆轻笑一声,白无常方才离开半日,黑无常竟像是丢了魂魄一般,果然是夫夫双双把魂勾的日子过习惯了,突然少了一个,就觉得极不自在了。
范皓愣了愣,方才开口稀里糊涂的问了一句:“孟娘,这*汤喝下之后,果真会忘记以前的所有记忆么?”
孟婆好笑的望着范皓一脸的敷衍表情,反问道:“怎么,你想尝尝?”
范皓皱了皱眉,垂头沉声回道:“孟娘说笑了,无赦又不去投胎,喝那个做什么?”
“噗……哈哈哈”孟婆止不住的大笑
范皓尴尬的问道:“孟娘,您笑什么?”
孟婆强忍住笑道:“黑无常,婆婆这汤对于投胎的鬼来说,的确有忘却前世一切的功效,所以才叫*汤。不过呢,这汤还有另外一种功效,正好治你现在这毛病。因为啊……这汤还有另外一个名字,叫做……忘情水!”
“忘情水?”
范皓一怔,忘情,忘情,情之一字所起,酸甘涩苦的百般滋味,岂是说忘就能忘了的?
师弟他此去东海蓬莱,无论是以谢逸的身份再见元烨,还是以千重的身份重遇东华帝君,对于自己来说,离开,恐怕是早晚的事情了。
范皓的脸色因为孟婆的一句调笑,惊成了煞白。
他竟然还蠢笨的希望谢逸能够回来,还固执的认为谢逸对他情真意切。他哪里来的这般自信,认为谢逸会舍弃一见倾心的元烨,或者千重会放弃苦寻他千万年之久的东华帝君?
错了!自己这般放手,除了代表无能和懦弱,还能代表什么?
一直以来,他都是选择让步,尊重谢逸的选择,却眼睁睁看着谢逸遭受情殇折磨,所谓的守护,全都是可悲的笑话,卑微到不足一提,卑微到可以被忽视的地步。
心头混乱的思绪挑动起周身强大的神灵翻涌,范皓双眸一凛,竟现满面尊贵高傲的神色,用力的攥紧拳头,朝孟婆道别一句:“孟娘,多谢提醒!”
话毕,范皓顿足飞升,直朝地表上方蹿去。
“哎哎,黑无常,婆婆话还没说完呢!”
孟婆着恼的唤上一句,却见黑无常竟是头也不回,眼见着那道黑色身影逐渐化为了一道黑色星点,隐没在满地表蓝幽幽的冥荧签中。
孟婆叹了口气,回身动手收拾起锅碗瓢盆,却止不住的自言自语道:“婆婆我一直很执拗,总以为所有事情都会随着时间改变,在这奈何桥上布施了数不清的*汤后才明白,有一些灵魂,即便是喝过*汤,轮回过无数次,可仍旧改不了他们的心,心之所属,才是他们存在的意义……看来,婆婆我真的错了,且错的心服口服……你们两个,前身纠结成那般,希望以后,能长相厮守吧。”
……
窝在门槛旁的白泠,九条雪白的尾巴乍开的似朵白莲,懒洋洋的趴在地上,乜眼瞅着东华帝君与谢逸的荒唐对峙,直到东华帝君猛然将谢逸击昏,白泠不由得冷笑道:“这白无常的模样神似主上可真是倒了大霉,被你们这帮旧恩怨的上古无赖们玩来玩去,早晚有一天把他也给玩没了,你们也就彻底死心了!”
东华帝君没有回话,只是将躺倒在地上的谢逸抱起来安放在软榻上。白泠话虽粗鄙理却不差,当务之急是尽快帮助谢逸剥离开身上的至阴冥灵或至阳神灵中的一股,好令他恢复正常。
白泠一跃蹿到床上,伸来一条蓬松的尾巴,扫了扫谢逸脸颊散乱的银丝,又将脑袋拱起谢逸的臂弯钻出来,呲了一口白牙朝东华帝君奚落道:“东华,我白泠是越来越看不起你了,你若早如今日这般视若珍宝的对待主上,又怎会生出这千万年的分离之苦?你这都是咎由自取!我警告你一会儿下手仔细点,这次要再失手,白泠非咬死你不可!”
东华帝君对白泠的奚落置若罔闻,只是专注的催动掌心神力,将许久不曾用过的剥离魂息之术全然释放出来。
首先要驱除的是谢逸体内的至阴冥灵,这一灵息是冥帝太昊输入,作为兄长的东华帝君要驱除太昊的冥灵不算困难。
其次,东华帝君暗自存了私心,驱除太昊的至阴冥灵之后,他要一并封印谢逸原本的魂灵,好让千重的命魂与谢逸的冥体完全的融合。
再现东华帝君作为上古神祗所施的神灵术法,久不曾见的赤红色霞光笼罩了软榻上昏迷的白无常谢逸。白泠紧张的注视着东华帝君的每一步动作。作为一条灵通的九尾天狐神兽,白泠再清楚不过东华帝君打的什么盘算,而这,也正是它想要的结果。
一团团浓重的紫黑色气焰自谢逸体内升腾而出,须臾片刻功夫,白无常眉梢间那片淡紫色纹络完全消失不见,冥帝太昊灌入白无常体内的至阴冥灵被东华帝君彻底驱除。
这一举动完美的完成,东华帝君不敢耽搁,持续施术,准备将谢逸原本的魂灵一并驱除出他的体内。
奇怪的是,无论东华帝君如何拼尽全力,白无常谢逸原本的魂灵却一缕都不肯离开。
白泠惊讶的难以置信,莫非东华帝君的上古神术竟奈何不得一个冥界的鬼吏魂魄?
东华帝君额间渗出细密的汗珠,暗自咬紧牙关,一定、一定要将白无常原本的魂灵驱除掉,这样一来,千重的魂灵才能在这个冥体内融合,千重便真实的回归了。
刺目的红光再次照亮了整个屋室,上古的神术被东华帝君发挥到了极致,然而……伴随着白无常体躯上猛然罩上一层莫名的白色光晕后,满室刺目的红光刹那间强行消失了。
东华帝君惊恐的踉跄几步,满目悲凄的望向榻上仍旧沉睡的白无常。
“出什么事了?”白泠蹿跳起来,惶恐不安的盯着东华帝君那一脸的绝望。
“千重……”东华帝君悔恨的望着自己不住颤抖的双手,哀痛的回道:“我怎能忘了他的初衷是不许伤害任何无辜的生灵!千重他必是不肯伤害白无常,所以……所以他不存在了……”
“不存在了?什么叫不存在了!主上他走了?还是怎么了……你倒是说明白啊!”白泠跳脚追问道。
“追寻不到他的踪迹,他在白无常体内……陨灭了!”
东华帝君绝望的闭上了眼眸,再一次承受失去的滋味,竟与当年一样的痛不欲生。
白泠愤恨的骂道:“东华帝君,主上遇到你,真是瞎了眼!”
千万年的等待,竟未能等来一个期待的结果,东华帝君不知改如何应对白泠的咒骂,无力的垂落了双手。
第95章 .94.93.92.1
日头暴晒的正午时分,只有大帝宫前的垂柳树下难得一片阴凉。一根翠绿色的竹竿横在那片阴凉里,俄而骨碌翻转一声。
蓬莱仙岛的生灵们都知晓,这根竹竿是东华帝君在后山的仙侍竹惜本体,今日却不知何故,横躺在了这里。
竹惜心里苦啊,帝君今日要为那白无常剥离魂灵,却命他守着前门,不准放任何拜访的生灵进来打扰,这样的日头下苦守一天,还不得把他晒爆了?
总之,竹惜十分郁闷,干脆现了原型本体,变成一根翠色竹竿,寻了处阴凉里横着躺了,方才痛快了些。躺着躺着,竹惜竟然睡着了。
范皓来的匆忙,未御任何神器,竟也忘了带六界通行令,但凭着东华帝君输送给他的神力,一路风驰电掣般的飞到了东海蓬莱仙岛。
甫一落地,不见任何通报仙侍,即便是牛头马面曾叮嘱过他,这蓬莱仙岛擅闯不得,可范皓竟失了那份沉稳与耐心,因为想要尽快见到谢逸。
范皓疾走几步,打算直奔后山去寻,却不巧正踢在那根竹竿上。
哎哟一声痛叫,竹竿掠地而起,竟来不及化为人形,直直的戳立在了范皓眼前。
“谁敢踢我!”
竹惜气得不行,仔细一看,面前站着的竟然是不久前来过一次的冥府鬼君黑无常。这下竹惜更生气了,帝君将自己的神力?1 装姿土苏夂谖蕹R话氩凰担置约航够刳じ招├鄹霭胨溃夂谖蕹H羰抢吹佬换褂械纳塘浚够垢叶鹘鸨ǖ奶咚唤拧?br /> 范皓初时一怔,不曾料到面前这根竹竿是怎么回事,直立在他前方,好似要给他一杆的左右晃荡着。
“找抽!”竹惜气儿不打一处来,蹿起身横抽向还未搞清状况的范皓。
范皓见这根竹竿竟突然扫向自己,反射性抬起手中的墨金骨扇去挡,只听嘡的一声脆响,竹惜被挡在面前进攻不得。
竹惜更加着恼,一把扇子竟能将他这竹竿挡住,不由得再次蹿跳起来,戳向范皓。
范皓无奈的抬手攥住竹竿一端,随势朝着旁侧一甩,啪的一道绿光飞走,竹惜被一股强大的神力抽甩在旁侧的垂柳树上险些折断,不由得再次失声痛叫。
“哎哟!疼死本仙了!”
竹惜竟是大意了,这黑无常范皓身上,拥有着东华帝君传输给他的上古神力,方才自己竟不自量力的上前挑战,无异于找死催的。
想到这里,竹惜紧忙幻回人形,半靠在垂柳树上,吃痛的揉捏着自己险些分家的腰板。
范皓一见这竹竿竟然是上次前来应接他的仙侍,不由得松了口气,幸好方才只是随便应对了两下,没敢下狠手。范皓还不知晓自己体内拥有的上古神力会为他带来怎样的变化,单纯的以为是这蓬莱仙岛的仙侍修为太过一般,不过随手抛甩一把,竟叫唤成这样。
不论如何,这仙侍确实是被自己给揍了,见竹惜苦拧着一张脸,范皓觉得十分不好意思,忙上前一步想要去搀扶竹惜。
“你你你……你别过来!”以为范皓又要出手治他,竹惜吓得脸都绿了,笔直的贴在垂柳树上,委屈的叫道:“你有本事,别用上古神力跟我打!”
范皓无奈的蹙了蹙眉,抱拳致歉道:“黑无常误伤仙侍实在抱歉,可否劳仙侍通报一声,黑无常想要拜见东华帝君。”
竹惜眨了眨眼,不悦的回道:“帝君吩咐,今日谁都不见!”
不见?什么意思?范皓双眸一凛,直言道:“那就烦劳仙侍通禀,黑无常前来带白无常回冥府。”
“白无常?”竹惜怔了怔,没头没脑的开口说道:“什么白无常,那可是上古的千重神君!帝君此时恐怕早已将那白无常的魂魄驱除封印了,以后再也没有白无常了,你赶紧回去禀报你们阎罗王去吧!”
“你说什么!”范皓眉心一紧,扬手隔空薅住竹惜领襟,一把将他拽到了跟前,惊怒失常的瞪着他。
竹惜不明白这黑无常为何会如此恼怒,却被他的凶狠神情吓得魂不附体,支支吾吾的回道:“白……白无常已经没了啊……”
范皓深吸一口气,一把将竹惜掼于地上,顿足朝蓬莱后山方向飞去。
竹惜从地上狼狈的爬起身来,惊呼道:“黑无常,你给我站住,你不能擅闯蓬莱仙岛!”
……
白泠焦急的在榻旁跳来蹿去,眼瞅着东华帝君一次又一次的在白无常身上探寻着它主上千重神君的灵息,却帮不上任何忙。
东华帝君亦是紧张不安,施术的手抑制不住的微微颤抖着。
忽然,一道黑影急速掠至屋门前,正是匆匆赶来的黑无常,不假思索劈手便震开了屋门。
“住手!”黑无常范皓不由分说,疾步上前想要阻止东华帝君。
白泠见状,嗖一声从榻上蹿下来,摇身化为人形,展臂挡在了范皓前方。范皓冷眉直竖,瞪视着阻拦他的白泠,怒斥道:“让开!”
白泠冷笑道:“你来做什么?此事与你无关,该让开的是你!”
范皓见白泠不肯让开,又见始终不曾停止在谢逸身上施术的东华帝君竟将他的警告置之不理,不由得怒火攻心,手中墨金骨扇直朝白泠扫来。
白泠一惊,飞速闪身躲过,疑惑的叫道:“东华帝君,这墨金骨扇怎会在这黑无常手中?”
东华帝君皱了皱眉并未回话,此时的他哪里还有闲工夫去给白泠解释,只是双掌间再施神术,又一次射向床榻上的白无常谢逸。必须要将千重寻回,即便他不愿伤害白无常谢逸,可也不能这般的离他而去!
范皓又要上前阻止,闪躲于一旁的白泠见状,暗咒一声,又一次挡在了范皓面前,随手扬起的袍袖一挥,媚惑之毒洒了淬不及防的范皓满身。
原以为范皓定会晕倒或陷入痴怔之状,可白泠不曾料到的是,范皓仅是一顿,对它的魅毒却毫无反应,竟祭起一掌击向近在咫尺的白泠肩胛。
白泠愈加震惊,紧忙起手应对,与范皓拳脚相抗起来,一边拆招一边叫道:“怎么搞的,本仙的魅毒为何对这黑无常也不起作用?”
东华帝君的眉目又深锁了几分,沉声回道:“本尊不是告诉过你,六界中的任何毒对本尊都不起作用!”
“你说什么!?”白泠大惊,一招接偏,被范皓灌满神力的一掌瞬间击飞,白泠痛叫一声,怒吼道:“东华,你的神力……你特么怎么不早点告诉我!”
范皓一再被阻,早已怒不可遏,不予理会白泠的嗷嗷叫嚷,见东华帝君仍未停止施术,便祭起墨金骨扇化为金光盘龙的夺魄枪直取东华帝君。
凛冽的枪风疾至东华帝君跟前,夺魄枪却突然变回了墨金骨扇,范皓十分震惊,索性弃了骨扇,双掌凝聚周身灵力,再取东华帝君。
东华帝君早已察觉近到跟前的掌风,急速回身应对,啪的一声对掌双响,一身玄袍终于抗上了一身黑衣。
两股强大的上古神力自东华帝君与范皓的周身升腾翻涌,弥散出一模一样的金赤色霞光。白泠傻了眼,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东华帝君?
“黑无常,你且住手!”东华帝君忍不住沉声喝道。
范皓痛心道:“你对必安做了什么!”
东华帝君再运神力,方才将范皓震开两步,深吸一口气,沉声回道:“黑无常,你……先不要冲动,本尊没有将他怎么样。”
范皓冷声道:“东华帝君,或者我该叫你元烨,你休想打必安的主意!”
东华帝君无奈的笑道:“怎么又是元烨?本尊不是什么元烨,而且,就算本尊打了白无常的主意,可也会尊重他自己的选择。”
范皓锁眉道:“我不管你在想什么,我要带必安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