趴着的叶孝铭努力让自己的脸转向另一边,原本贴地的那面满是尘土,脸上几道血痕与额角的淤青让他看上去十分狼狈。叶孝铭知道自己开始发烧了,脑袋越来越迷糊,昏昏欲睡。
“爱都爱了 我的心 又何必非要忘了你
在最混乱的夜里 一个人追根究底
恨都恨了 我的心 又何必这样想着你
为你反复的情绪 你也不会再问起
……”
叶孝铭突然想起下午在车上听到的歌曲,那已经是曲尾,所以反复的唱了好几遍。那时他想到了他妻子,而这时,他脑海中浮现的却是江奕峰。随后一个更为生动鲜明的影象如电影一样在他脑海中不停地重播——温泉里,江奕峰抱着他,他们吻在了一起。
那个吻到底代表了什么,之前他刻意忽略,现在却开始认真思索。而随着思想的探究,心里一股不曾有过的冲动慢慢破茧而出。
和江奕峰相处的每时每刻,他都记得,即使脑袋在发烧,也模糊不了那些影象,在家里,在外面,两个人,一大家子人,他抱他上车,他给他换纸尿裤,他喝掉他喝剩的果汁,他喂他吃饭,给他试鞋,电影院里足底按摩,车上拉着手没放开……
一个男人为他做这么多,而且告诉他只因为是他;一个男人对他说着甜言蜜语,虽然从没有表白,从没有越界,但那份感情却在行动中,在眼神里自然的流露出来。
大概连江奕峰自己也没发现自己的感情吧!因为问他为什么,他也不知道。
在这混乱的夜里,叶孝铭一个人追根究底,最后只得承认那感情可能就是爱,就是心动,存在于江奕峰心里在,也存在于自己心里。
叶孝铭怕睡了就醒不来,于是尽量让自己的脸贴着冰冷的地面,贴得没感觉了,就用下巴支着,头顶着努力挪一下,换一个地方再贴着。这样既让自己的脑袋降降温,也能不让自己不睡着。
与妻子之间的感情到底是不是爱,有没有过心动,叶孝铭已经不想去想了,那都是过去式了。现在,他热切地渴望着江奕峰,他觉得他的感情从没这么强烈过,好象要燃尽他的生命。他心里不停地呼唤着江奕峰,多希望这声音能象简的呼唤,穿过原野,穿过夜空,传递到罗切斯特的耳边一样,抵达江奕峰的心灵。
曾经,叶孝铭以为自己将在一条漫长的路上一个人走下去,不敢渴求有任何人的陪伴,生怕如饮鸩止渴般生不如死。而现在,当他意识到自己爱上时,他觉得他变成了荆棘鸟。
荆棘鸟,一生只唱一次,它把自己钉在最尖最长的荆刺上,当生命奄奄一息时,它超脱了自身的痛苦,唱出了比世上一切生灵都更加优美动听的歌声。叶孝铭也想这样,想用生命爱一次,用生命不顾一切,狠狠地爱一次。
天亮了,叶孝铭感觉到蒙住眼睛的布条没有那么黑暗。当脚步声传来,他以为一直等待的关键人物要出场了。可是,来的却只是两个小罗罗。
警方除了根据江奕峰提供的刘总那条线索查找外,还通过设在城市道路上的各个监控查找着那辆灰色尼桑轿车。出了写字楼的地下停车场,那辆车就把套的牌换掉,警方只能将时间段内的每一辆款式相同的车一一排查。一天一夜后,终于最后确认那辆车沿着国道出城,进入邻市的郊区。
一个白天,叶孝铭没吃没喝,晕过去又醒来,反复的次数他都记不清。当他最后一次醒来时,他觉得天又黑了。两个小罗罗一开始只是看着他,后来一个出去接电话,进来就开始问他监控视频的事,又问他查到了什么,资料在哪里。叶孝铭没有回答,他们也没为难他,就是让他这么一直躺在地上,看着他发烧、抽搐、昏迷、醒来,而且嫌他臭,连靠近也没靠近。
“你要干什么?”一个小罗罗大声喊道。
叶孝铭突然感到一阵剧痛,有什么往他脑袋上狠狠地砸了一下,鲜血瞬间流出,透过眼前的布条,渗进他眼里。
“警察来了!他不说只能杀了他。”
“之前没说要杀人的!”
“那就把他拍傻了,弄个脑出血或植物人之类的,这样他就什么也说不出来。”
叶孝铭虽然脑子被打得晕乎乎,听得不是太清楚,但他初衷已改,他还想留着命搞定江奕峰,所以努力支起脖子,用沙哑的声音说:“兄弟,听我说两句。”
“艹,你终于肯说了,早知道这样,就直接揍你。上头也不知道怎么想的。”
“兄弟,大家出来混都是为了钱,这事和你们没关系,你们没必要把命搭上。如果我有什么事,你们这辈子就得蹲牢房里,挣了钱也没得花。”叶孝铭话还没说完,远处就传来隐隐的警笛声,两个小罗罗很紧张,“你们现在马上带我走,找个银行,我把密码告诉你们,卡上的钱全拿去,足够你们下半辈子吃香喝辣。还有,我看不见你们,我也保证不起诉你们,就当是我们是私人恩怨,私了,以后警察也不会找你们。我是律师,你们相信我。”
叶孝铭的话显然起了作用,那两个人快速抬起叶孝铭把他扔车后座上,发动车子冲了出去。听着越来越近的警笛声,叶孝铭也感到莫名的兴奋,他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往头上涌,然后从那道裂开的口子汩汩地冒出来。
警察已经将整个村子包围起来,灰色小车慌乱中撞在了树上,叶孝铭从车后座直接滚落到后座与前座间的车底。两个小罗罗不知所措地乱开,包围圈越来越小,他们撞开了围栏,车子一头栽进了一个大水塘。
江奕峰开车跟着救护车随后赶到,叶孝铭已经被人从水底捞出。看着没有呼吸,没有心跳,苍白得象水鬼一样的叶孝铭被抬上救护车,随着救护车的两扇后门关上,江奕峰双腿发软,好象有什么从他身体里被抽离出去,让他痛不欲生。
村庄的夜又恢复宁静,叶孝铭的局破了,结果怎样还尚未可知,但他与江奕峰之间,另一场情感大戏却即将拉开帷幕。
☆、第 17 章
春暖花开,万物复苏,连绵的阴雨过后,阳光穿透了一切,包括内心的最深处。江奕峰望着机舱外美得无与伦比的火烧云,全身也仿佛燃烧起来。想到叶孝铭,他就有种归心似箭的冲动;想到叶孝铭那暧昧不清的微笑,他就觉得心跳加速,呼吸急促;想到叶孝铭那迷离朦胧的双眼和微弱慵懒的鼻音,他整个人都酥了,象没骨头一样全身软绵绵……
没出息的江奕峰已经被叶孝铭弄得五迷三道,出差在外的这十天没日没夜地干活,就为了快点回去,昨晚加班到凌晨,只睡了两个小时,就赶着上今天最早的这班飞机。此时,太阳刚刚升起,他一点也不困,心跳跟打鼓似的,强烈而有节奏感,催促着他奔向有叶孝铭的地方。
江奕峰一开始也觉得不对劲,觉得诡异,但耐不住色心已起,迷了心智,渐渐的就沦陷在了叶孝铭营造出的甜蜜与宠溺的温柔乡里。
手术室的灯一直亮着,亮了多久江奕峰也不清楚。从看着没有声息的叶孝铭被抬进救护车开始,他的脑袋就一片空白,开车、停车、上楼、坐下等等一系列的动作不过是脑部发出的习惯性指令,没有任何意义。医生进进出出,叶所长站起来和医生沟通、签字,这一切就象无声电影一样,只在眼前播放,他的脑子完全没有接收到任何信息。
叶孝铭身上除了擦伤碰伤,左肩骨裂,最严重的外伤就是脑部被硬物撞击导致颅骨骨折,失血过多。这还不要命,要命的是他烧了太久,除了肺炎复发,身上多器官出现衰竭现象,最后又落水,严重缺氧导致休克。
手术过程中医生下了几次病危通知,叶所长基本放弃希望。江奕峰第一次见到失魂落魄的叶所长,作为研究员,他平时都是冷静、严谨、细致的学者态度,举手投足间一种充满智慧的儒雅风度。可是现在,他脸上的皱纹变多变深,一道道刻出了他内心的痛苦与煎熬,眼角噙着泪,鼻子通红,安不下的心让他来来回回地踱步。
江奕峰用手狠狠地搓了几下脸,强行拉回遥远的心神,让叶所长坐下,说着不知所云的安慰话语。他想起自己说过的话:希望这次阎王能收了你,要是比现在这样更半死不活,我都受不了。真是一语成谶!
叶孝铭从手术室被直接送进ICU,医生说不能确定他什么时候能醒来,可能很快,也可能醒不来。沈老师哭得肝肠寸断,最后医生不得不给她注射镇静剂。叶所长一夜间头发斑白,背都佝偻了,坐在沈老师床边,拉着老伴的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叶家现在全靠周英,做饭送饭,照顾两老。只有叶书扬不知道情况,只以为爸爸生病住院了,而这对他来说很正常。
江奕峰每天上班前都会到医院一趟,晚上回家吃完饭再上医院看看,能做的事都尽力去做。从ICU的窗口看着躺在病床上的叶孝铭,他的心象找不到支点一样不断下坠,坠落到一个无底的深渊,那里黑暗寒冷,孤独寂寞,感觉不到伤痛,只有无尽的绝望。
叶孝铭的头发被剃光了,头上缠着绷带,气管切开,左肩打着石膏,脸上身上交错纵横的管线,身边各种仪器滴滴作响。江奕峰都怀疑他是不是变成了实验品,亦或是提线木偶。江奕峰很矛盾,没找到叶孝铭时他只要他还有口气,活着就好,但现在他觉得这样不够,此时的叶孝铭一点也不象活着,他不要叶孝铭就这样躺着一动不动。
他要叶孝铭看他,哪怕是瞪他,要叶孝铭和他说话,哪怕是损他;他想抱着叶孝铭,想搓他的手脚,抚他的眉骨,让他在他怀里象小猫一样熟睡;他想给叶孝铭喂饭,给他擦拭嘴角,然后亲吻他,感受他双唇的柔软,舌头的灵活,唾液的甜蜜;他想和叶孝铭出双入对,同床共枕,因为他找到答案了,他知道为什么了。
“孝铭,醒醒,我有话跟你说,必须当面说,所以你别睡了,差不多就行了!”江奕峰嘴里喃喃着,然后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个小香包,“这是我给你求的护身符,能保你平安,长命百岁。你醒来我就给你,挂你脖子上,再也别拿下来。”
一周后,叶孝铭从ICU被转到单人特护病房,虽然人没醒来,但亲属可以陪在身边,距离不再那么遥远,大家心里多了几分勇气和信心。江奕峰除了上班就是呆在医院,眼睛熬红了,人也憔悴很多,但谁也劝不走他。大家都以为他是在责怪自己没早点把知道的情况说出来,结果害叶孝铭这样,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是一刻也不想离开叶孝铭,他心里发誓一定要把他叫醒。
黎明前,江奕峰站在病房的阳台上,看着天边的启明星,终于忍不住点燃一支烟。因为今天没上班,所以昨晚他留下陪夜。可是他怎么也睡不着,心里的压抑让他憋闷,他和叶孝铭说话,把最近的工作和想法都告诉他,但越说越难受,有种想哭的冲动。他轻轻地搂住叶孝铭,但那种感觉和以往完全不同,没有回应是种难以承受的孤独,就象被遗弃一样,叶孝铭去了一个他到不了的地方。
把烟深深吸进肺里,再吐出来,但已经吐不干净,那点尼古丁在七秒之内就已抵达中枢神经,与大脑中控制自律性的神经受体结合,促进多巴胺的生成。多巴胺是一种强烈的兴奋剂,可以使人产生愉悦感,缓解紧张焦虑的情绪。叶孝铭就是特殊的尼古丁,江奕峰在不知不觉间吸进去,从此再也戒不掉那瘾。
当第一道曙光刺破云层,穿过江奕峰打开的通向阳台的门,照在叶孝铭床头,他整个人变得有点虚幻,好象一碰即散。
“孝铭,天亮了。”江奕峰站在床头,闭着眼,用手抚摸着叶孝铭的眉眼。他瘦了,眼睛凹陷,眉骨突起,指尖上传来的温度带着刺痛感,让人以为是抚在刀刃上。
明明有温度,为什么醒不来?
极致的幸福突然变成极致的痛苦会让人疯狂,甚至让人轻生。而在极致的痛苦时突然降临了极致的幸福,会让人变得虔诚,全身心的膜拜天地,甚至愿意奉献自己。
当江奕峰的手心突然传来轻微的振动时,他震惊了,睁开眼,屏息凝神,小心翼翼地再次用手去抚叶孝铭的眉眼。就象即将破茧而出的蝴蝶,他的睫毛在轻轻地颤动,颤动,然后裂开,然后慢慢舒展翅膀,最后划出一道美丽的弧线,翩翩起舞。
看着晨光中叶孝铭抖动的睫毛,迷糊的睡眼,一滴泪从江奕峰的眼角滑落。失而复得,他知道,这一次让他会用生命去珍惜,去满足叶孝铭的一切要求。
叶孝铭的胸口挂着江奕峰求来的护身符,时不时传来一股淡淡的香的味道,让他心神安宁。他微微皱了下眉头,旁边立刻有人问他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或是需要什么。
不清楚是因为脑部受到撞击还是发烧引起,叶孝铭的视力下降很多,不戴眼镜就跟半瞎一样,但人刚醒来,戴眼镜看久了又头痛头晕,所以只好先当个半瞎。再加上气管切开,说不了话,他只能通过表情表达一些意思,但这对身边的人来说实在是个严峻的考验。
江奕峰时刻注意着叶孝铭的表情变化。他把多年来没请的各种假一次性全请了,当起了二十四小时贴身护工。他这么做完全出于自愿,而且甘之如饴,但这里面也不能排除叶孝铭的一点因素。
江奕峰咨询过医生,发烧或者撞击对脑部是不是有影响,会不会进而影响一个人的性格。医生认为这种可能性是存在的,但具体影响程度很难说清,之后会不会变回原样也不能确定。
叶孝铭正处在江奕峰认为的性格改变期。他不再是一只老虎,而是变身成一只高贵无比的波斯猫,傲慢又挑剔,敏感又娇气,稍有不顺心不是凝眸蹙眉如楚楚可怜的病西施,就是趾高气扬如高高在上的皇太后,而气顺高兴时,又象媚惑人心的埃及艳后,或善解人意的解语花。
总之,在江奕峰看来,如今的叶孝铭既是叶孝铭又不是叶孝铭,撩拨得他心猿意马,有时恨不得来个霸王硬上弓,但终究是心疼他身子弱,只能捧在手里,含在嘴里。
叶所长和沈老师总算是缓过一口气,人也精神了,叶所长回去上班,沈老师也出院了,但他们还是每天都到医院,只是叶孝铭不是很待见他们。没办法,沈老师一来总是说着说着就掉眼泪,叶所长则是叹气,叶孝铭又说不了话,看着眼前模模糊糊的人影动来动去,搞得他心情极度郁闷,眉头皱得紧紧的,最后只得用粗重的喘息声提醒他们。
叶孝铭现在就指着江奕峰,周英也只是每天过来送饭,短暂地替换一下江奕峰。他的吃喝拉撒,包括身体上的呵护和精神上的抚慰江奕峰全包了,一点不假他人之手。
从早到晚,一天七餐,通过胃管注射;定时排便翻身、吸痰按摩;读时事说民生,谈政治论经济;逗他,哄他,宠他……只有江奕峰想不到,没有他做不到。
叶孝铭左肩打着石膏,不能左侧躺,头上伤口又偏向右边,所以也不能朝右侧躺太久,为了防止压疮,江奕峰很是勤快地给他翻身按摩。但叶孝铭越来越讨厌江奕峰象煎饼一样给他翻来翻去,在又一次翻动时,他紧皱眉头,轻轻的发出一声低低的鼻音。这下江奕峰心疼了,问他是不是不舒服,是不是哪里痛,可是叶孝铭只是眯着眼看着近在咫尺的江奕峰,没办法给予回答。直到江奕峰坐在叶孝铭身边,把他半抱起来,倚在自己怀里,一手揽着他,一手给他按摩后背,他才舒服地闭上眼。
这一抱,叶孝铭上瘾了。当叶书扬跟着奶奶到医院看爸爸时,惊讶地看着爸爸象孩子一样被江叔叔抱在怀里,听江叔叔读网上的新闻。沈老师也不可置信地看着儿子,并对儿子一脸享受的表情感到不好意思。叶孝铭却完全不在意,头枕着江奕峰的颈窝,冲儿子和母亲模糊的影象笑了笑,就睁着迷蒙的双眼,看着窗帘间闪动的阳光。
江奕峰勤快能干,任劳任怨,叶家人除了感谢,更多是的感动。独生子女,没有兄弟姐妹照顾,而江奕峰作为一个外人,又不象周英那样收取报酬,全凭一颗真心照顾叶孝铭。叶家父母知道这份情怎么也还不了,他们私下跟叶孝铭念叨,却见儿子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他们又跟江奕峰道谢,没想到江奕峰也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嘴里说着应该的应该的,搞得俩老一头雾水,没明白这两人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