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好,就这么定了!”
☆、地盘意识
一大早勉强绷着精神送走这波车队,郁陶几乎是捏着鼻子回的酒馆,一踏进厅堂便激荡着灵力把整间屋子由里到外涤荡了好几遍,直到清浅的桃花香气盈满堂内,再闻不出一丝的凡人浊气才罢手。
昨晚指点佼佼的修行折腾了好久,没休息够时辰的侯白刚刚打着哈欠踏进屋内,就猝不及防笼在大妖的气场里被迫经受这场冲刷,几乎被吓得魂飞天外,好不容易才察觉到钻进鼻端的熟悉气味。
虽然警报解除松了一口气,但因为实力差距太大而存在的威胁感却犹如芒刺在背,侯白竭力忍耐住想要化为原型拔腿就逃的冲动,僵在原处等着郁陶停下动作……至于原本一手拉着他衣角跟他一块儿进来的佼佼,早就已经变回原形软趴趴躺平在地上了。
感受着郁陶在“巡视”过酒馆内外几轮后终于消停下来,他重重吐出一口气,弯腰捞起脚边软成一条绳子的小蛇揣进怀里,走进厅堂。
“店家你在干什么呢?可吓死我们两个了。”
“唔,打扫一下。”看了眼一人一蛇,郁陶挽起袖子开始整理堆叠在墙角处的桌椅,“要是没事就来帮忙吧,佼佼怎么了?”
“有点晕乎。”低下头逗了逗小姑娘,侯白将她安置到一边,上前去帮店家搬动桌椅。
“……没事就好。”大概也猜出来了是怎么回事,郁陶抿抿唇,心下着实有些不好意思,“以后酒馆里绝对不要再让客人留宿下来了,不管是性情相投还是出手大方的都不行。”
马胡子此人既是与他性情相投,出手又着实大方的很,郁陶昨天晚上与他两个可谓是相谈甚欢,甚至在侯白楚秋鸣他们的劝说下心动,破例同意了酒桌上其他主事们想要在酒馆里留宿的请求。原以为只是腾出厅堂的空间给人住一晚,商队众人既摸不到后院里的各种秘密,也不可能对他们几个有什么危险。
事实上,郁陶这一晚除了在修炼时有点分心以外,也确实与往常无异……直到一大早上车队收拾着要出发,而他作为店家去送行,一步踏进厅堂里时。
回想起那一瞬间他进入厅堂时所感觉到的陌生混杂气息,郁陶整个人还是有点想炸——
原本每一个角落都完美浸润了自身气息的地盘里突然侵入了一股碍眼的外来气息,就像是一只饱满的桃子被狠狠咬了一口;像是一棵树的树心里被虫子蛀空一块;像是夜晚沉迷修炼之时月亮突然落山……无名火自心间起,整个人都暴躁了。
幸好一直以来的职业道德让他在彻底送走侵占了自己地盘的车队之前险险维持住了理智,没有做出什么不合时宜的举动来。
“对了,这趟生意我们挣了多少钱?”
“共收了他们车队七两金,还有就是去南原县光顾他们货摊的时候买东西能便宜点。”
“亏了。”面无表情地摇摇头,郁陶“把我刚才说的那一点立为我们酒馆的规矩吧,以后你和楚秋鸣两个也不要再提让人留宿的事情了。”
明白了店家一大早以来的反常原因,作为店内伙计的侯白神情奇妙地看了他几眼,点头爽快应下。
话说,以前怎么没发现自己店家的地盘意识那么严重呢?就这么副一个接一个往店里收留小妖和道士的样子……还是说,这是大妖们的通病?
毕竟在话本里面,每一个厉害的大妖手下都会养着几个端茶跑腿传话开路的小跟班来着。
一边干活不停一边思考着自己在酒馆里存在的意义,侯白好一会儿才发现楚秋鸣正隔着窗户朝他招手使眼色。
看了看店家这儿可以脱把手,侯白停下活计靠近到窗旁:“怎么了?”
“嘿,没什么大事,我就是想问问郁陶现在的心情怎么样?”楚秋鸣食指竖在唇前示意侯白放轻些声音,凑近了脑袋低声问道。
“刚才的动静你也感觉到了?”侯白抽抽眉毛,感觉仿佛重新认识了一遍这个道士。
看上去也是个本事不俗的老江湖,居然也能装出这么一副软乎乎好揉捏的样子来向他打听这种消息……果然是个老江湖啊,值得借鉴。
楚秋鸣歪着脑袋瞟了眼屋内正在低头擦拭桌椅的郁陶,腼腆的朝侯白笑了笑:“刚才店家的气场爆发又急又猛,我处在后院的房间里也能感知的一清二楚。不过,我毕竟只是借住在贵地的一个外人,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也不敢进厅堂来查探,只好来问问侯兄你了。”
“也不是什么大事。”被楚道士脸上微妙无比的纯良疑惑表情给煞到,侯白一边侧了侧身体不至于挡住他的视线,一边简明扼要解释道,“店家还是不太习惯有人在酒馆里留宿,反应严重了一点,以后有客人再提出留宿馆内的要求一律拒绝就是了。”
“诶好,我记住了。”摸着下巴点点头,楚秋鸣若有所思的应下,“他现在平复下来就好。我先回屋子里收拾收拾,待会儿就出来吃早饭。”
回到暂时属于他的东屋,楚秋鸣解开床头被打理的方方正正的布包,从里面掏出一本还没装订完毕,一指厚薄的书来,将它翻到最末的空白处,平搁在不大的书案上,提笔研磨。
“植物化妖,其领地意识确实比动物化形妖要更加注重自己的地盘。
昨晚我特地说动桃妖留下了希望能借宿在酒馆以内的客人,三只妖晚上都没有发生什么异常。但在今天早上送走客人之后,桃妖激荡着自己的灵力在酒馆内游荡过了各个角落,完全是用自己的气息迫不及待将酒馆重新标记了一遍所有权,还挺可爱的。
可惜,为安全考虑,我没有凑近了去观察桃妖当时的举动是出于本能更多还是经过考虑后的结果。
前文所记载的那头狼妖,实力与此桃妖约在伯仲之间,面对相似情况时的反应就远没有那么大。”
写下最后一笔,楚秋鸣细细看过一遍,微微扬起唇角,将书册晾在桌角等待墨迹干涸,自个儿则起身出门去厅堂里找东西填肚子。
书册素净的封面之上,“楚氏游记”四字隐约可见。
☆、重逢马氏
在现下这种天地阴阳失调、年年都有大半时间的天气宛如酷暑、甚至接连大旱的年景里,县城百姓们先是在灾年刚开始的时候往村里亲友家投奔离开了一批,然后在县城情况急转直下的□□里死伤了一批……现在还留在城里的,除了那些雇农无数家底雄厚的本地大族之外,便只剩下了无处可投、无路可走的一部分人艰难生活。
偌大一座县城,许多地方都已荒废,平日里几可说是寂静到死寂,只有外来商队经过这里时,才能带来点久违的生气和热闹……比如现在。
县城东南角的空地原本是用来给县衙里衙役们日常巡逻歇脚的地方。如今衙役只剩了小猫小狗两三只,巡逻也早就成了摆设,这地方便提供给了商队好摆摊做买卖,现在是里三层外三层的围满了人,人声沸扬全围绕着中间排成一圈的买卖摊子。
“怎么有这么多人?”郁陶站在最外围,看着挤挤挨挨的密集人群有点傻眼。那么大个车队被团团围在中央,却硬是被人遮挡的完全不见踪影,他、他真的能在不动用灵力的前提下挤进圈内找到他吗?
没注意到自己店家纠结的神情,侯白倒是对眼前似曾相识的场景充满了怀念,眯着眼睛瞧了会儿:“今年这应该是第一批到南原县来的商队,我估计附件十里八乡的人都来了。”
扫了眼自己一行人,他开口提议道:“店家,我们四个一人应付一个方向,快点挤进去找马胡子吧?正好现在时候还早,人也不太多;要是再慢上几刻就难了。”
“要是不愿意往人堆里挤,把他喊出来也是个办法。”楚秋鸣笼袖站在一边,视线从郁陶脸上划过,出声建议道。
心中一动,郁陶对上已经往人群方向走了几步,正回头看他们的小蛇妖的眼睛,决定道:“那就佼佼去吧,她矮小灵活,钻进去也方便。”
守在自家货摊前监督着几个伙计不停议价买卖,忙得恨不能多长个脑子的马胡子一开始根本就没有注意到不远处有个小姑娘在喊他。
直到一边的商队同伴提醒他看过去,他才发现之前在桃源酒馆里眼熟的那个小孩正朝他打招呼,人才刚过他的货摊高,被后面的大人挤压得气鼓鼓的。
马胡子的第一反应就是在小姑娘的周围找找她家大人,酒馆的店家……哈啊,视线全被带着各种货物来交易的县民村民们挡住了。
敲打了一遍伙计们,他起身跨过圈内乱七八糟的杂货来到小姑娘面前:“你叫佼佼对吧?来找我的?郁兄他们跟着来了吗?”
“对,嗯,嗯。”
虽然能为郁大王做一点事情让这条小蛇妖有点骄傲,但周遭的嘈杂人群可实在是太难受了。佼佼回答完这个客人问题,便不耐烦地说出自己的来意:“大家在外面等你,你快点出来吧。”
眼睛一亮,马胡子乐呵呵地答应了下来,从货摊圈里面挤进人群,弯腰一把抱起小姑娘试图往外走:“各位乡亲让一让啊,我们商队里货物多得是,别着急,让我出去……”
挤挤挨挨磨蹭了半天,他才从层层人群中闯了出来。
放下被自己抱在怀里护着的小孩,马胡子一边打理着凌乱的衣衫,一边四下搜寻着郁陶几人的身影。
“马老弟,我们在这儿呢!”
看着侯白同马胡子按着规矩在相见之后的一番寒暄场景,郁陶耐心地等在一旁,只在马胡子热情招呼他时回应几句,赞叹了他挤出人群的熟练动作和矫健身姿。
双眼亮晶晶地看着郁大王的高冷风姿,佼佼凑到他身边他站定,努力学习。
看着侯白身后的五坛酒,马胡子兴致勃勃的搓了搓手凑近:“辛苦侯叔一路把酒带来了,我这几天连做梦都想着呢!郁老弟你们来的时候也正好,卖出去的货还不多,你们要换什么跟我说。”
“只要……酒馆里现在缺什么吗,侯白?”
郁陶刚下意识出声,就感觉自己背上被身侧的楚秋鸣戳了一下,瞬时想起来昨天自己跟他讨论的话题,生生将“银钱”转为了其它东西。
说来也是奇怪,世间凡人一代一代死得那么快,连规矩都时不时便需要变一变——好比“银钱”这流通四方的东西也是说弃就弃——既无神通又无灵慧,简直称得上身如飘絮毫无可依,怎么居然到现在还没死绝?
刚刚走来南原县的一路上他所见的便是人迹寥落坟丘无数,眼下又不知从哪儿冒出的这许多人围成一团喧闹不休。
“还真缺不少东西呢,店家你就放心吧,我去车队那里面看看他们都有些什么货!”
虽然不知道自己店家为什么不在抓着金银不放,但侯白可不会放过这么个好机会溜走,搭着马胡子的胳膊就往人群方向走,边走还边盘算着酒馆里需要的东西。
“油盐酱醋这些厨下的调料是最要紧囤的;其次还缺着几条被子用,要是有足够的布料就更好了;然后瓶瓶罐罐? 奶掌饕沧詈枚嗷恍┗厝ァ?br /> “商队里也就是你说的这些个东西最多了。”听了几句,马胡子空出一只抱着酒坛的手拍了拍胸脯,“侯叔你就放心吧,多了虽然不行,但货色随你挑!”
“自然不能让你吃亏,有合适的就行。”
“嗯嗯。”眼见又要使力去往人堆里挤,马胡子随意答了几声,护紧怀里的酒坛就瞅准方向埋头往里边冲。
一直留心着郁陶的神情,楚秋鸣见他直直盯着不远处的大堆百姓眼神微妙,稍一琢磨便想起昨天他问过自己的问题,明白了他看的是什么。
教导一位喜欢钻牛角尖的妖可真不容易。
为了不至于以后发生什么让人觉得不好的事情,他清清嗓子开口道:“看到这群百姓,我就想起我十四岁被师父赶出山门以后那段倒霉日子了。现在想想,真不知道当时我是怎么熬下来、活过来的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快到期末了……考试+论文+多项课设组合套餐【cry
然后实习也不能停……哈,哈哈
昨天被扫墓和期末作业的事情实在拖到太晚,所以没有更新~今天恢复~
大家期末加油年底加油~
☆、圈内骚乱
楚秋鸣还在襁褓中时便被师父带进师门悉心抚育,一路长大最多也就是跟着师父手下的哑仆在师门附近的山林村镇里折腾过几回,刚被师父一脚踢出去的时候真可说是毫无江湖经验,着着实实吃了几年苦。
给街头百姓算命的时候说真话被揍一顿、替高门大户问卜时无意点破阴司差点丢了命、没钱雇车夫买马只好跟着流民赶路,又渴又饿还被抢了吃喝……其它零零碎碎被蒙骗被抢劫的经历多到他简直快记不清了。
直到今年以来,无数阴魂小鬼莫名在人间到处冒头肆虐,他才能用上驱邪抓鬼的本事给自己添一个不错的进项。
说着说着,楚秋鸣在心底给自己掬了把辛酸泪,又冒出了一点诡异的自豪感——
无论如何落魄的境地自己都成功闯了过来,现在虽然还是连一头用来赶路的驴都买不起,但至少已经找到了相对有钱途的活计,有了个暂时可以安稳落脚的地方,见识了人心的光明鬼域,又遇上了有趣的妖灵之辈,总不算是虚度光阴了。
认真听着身边楚秋鸣的经历,郁陶敏锐察觉到他那似喜似叹无限感慨的波动情绪,垂眸想了下,道:“以前一直都没发现,侯白跟你们人还挺像的。”
“这也是应有的。”
猴子本来就聪明的很,更别提侯白那只老猴精,那可是真正的活成精了啊……想起他平日里有意无意跟自己说的只言片语,楚秋鸣忍不住闷闷笑了几声。
“是么。”郁陶若有所悟地点点头,刚想矮下身去问问蹲在他脚边的小蛇妖,就被不远处人堆里陡然爆发的吵闹声吸引去了注意力。
原本一层层往里挤的人群虽然被这突发的骚乱弄得松散了些,却还不够让站在远处的他们看清到底发生了什么。
向人堆里面张望无果的楚秋鸣皱眉听了会儿,倒也从混乱的喝骂声中拼凑出了一个大概,颇为好奇地挑起眉头:“竟然是一块儿来买东西的同村人之间翻了脸,我们过去看看吧?”
“好……啊,他们打出来了。”
还不待他们上前,引发了这波骚乱、倒在地上骂骂咧咧打成一团的两个村民就已被周围人半是排挤半是劝解的弄出了人堆,正巧直冲着他们这方向而来。
两个村民俱是头发花白、面容黑黝苍老,上了些年纪的人,听他们的口气像是彼此相熟,此时却如同见到了深仇大恨的仇人一般紧抓着对方拳脚相加,鬓发散乱一身尘土,一边口里喘着粗气讨伐着什么,一边下手拳拳到肉又狠又重。
乌泱泱一片人,有撩闲的在一旁鼓掌叫好,有好心的不断尝试分开两人,有漠然的指点着绕过他们趁机抢去货摊前挑拣……
极少碰到这么嘈杂喧闹的场景,向来喜静的郁陶只觉自己被扰得眼晕。
注意到被压制在下方那人的红肿眼角已经渗出了血迹,他干脆袖手背在身后施了一法。
两老汉被凹凸不平的地面震了下,力气一错,终是被一直劝说着试图插手的几个年轻人给半拖半抱分开了。
“你们都走开!狗儿子你给我记住!你要是再来我这儿打秋风我抽死你个老王八!你祖宗脸皮都被狗吃了吧你……”
“爷爷我拿你什么了拿你什么了!?棺材板冒油了都不让人沾一点的货色,老子做了饿死鬼头一个把你啃了!来打老子啊!你在村里抬得起头吗你,谁搭理你啊……”
两个老汉即使行动受了限制,还在不停的蹬着脚想去踹人,连吵嚷也变得更加清晰有力了起来。
“他们到底是在为了什么吵架?”郁陶听得一头雾水,向旁边的楚秋鸣问询道。
把留意着郁陶双手的视线收了回来,楚秋鸣稍稍拉着他站远了些,低声解释:“应该是西边那老头想占东边那个的便宜……比如多捞一把货给自个儿什么的,被东边的给堵回去骂道脸上了,下不来台,就闹大了。”
“那就是西边那人不对。”顿了顿,郁陶扫视过许多面孔,又有问题,“既然如此,周围人怎么看上去都偏袒向做错的人呢?”
要说两人情状,也是东边的人被打得惨啊,不仅眼角冒了血珠,肋骨那里看着也被打出了不小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