嬷嬷上前扶住太后,让她整个人窝在床头,床头放着两个软垫,她的身子还是微微地下滑,坐不住。
皇帝坐在床前,把安然放在床沿上,握住太后的手,有些哽咽道:“母后,为了安然,为了朕,你要撑下去啊!”
太后伸手摸着安然粉嫩的脸,安然开始有些害怕,但是小孩子是很敏感的,他知道老祖宗疼爱他,所以也就不怕了,伸出胖乎乎的小手也掐着太后的脸,奶声奶气地道:“老祖宗要吃肉,要长胖!”
太后的脸顿时放出光芒,笑得十分开心,脸上的皱纹堆起来,像一条金鱼的尾巴,显得慈爱无比,她点着头,“好,好,老祖宗吃肉,吃肉,听安然的。”
皇帝轻声道:“朕今日带了一位大夫来,她擅长针灸之术,不如,母后给她看看?”
太后脸色陡然一沉,身子慢慢地滑了下去,躺在床上,侧着身子背对皇帝,冷冷地道:“不必了,你出去吧,也不必在外面装笑声给哀家听了,哀家知道哀家快死了,她们也笑不出来,莫要为难了她们。”
皇帝神色难过,他不敢再劝,怕激怒了太后加重她的病情,抱起安然,道:“那母后好好休息。”
他对温意打了个眼色,示意温意出去。温意踌躇了一下,忽然上前福身行礼,“参见太后娘娘,奴婢是皇上指派过来伺候太后娘娘的!”
皇帝愕然,但是随即明白她的意思,投去了一丝激赏的眸光。
太后闷闷地嗯了一声,“哀家身边有足够的人伺候了,不过既然是皇帝的一片心意,那就留下吧!”
温意松了一口气,“谢太后娘娘!”
皇帝对伺候太后的嬷嬷道:“嬷嬷,你去库房支取一些银炭,这屋子冷,又连日下雨,点上炭盘吧。”
嬷嬷知道皇帝有话要交代她,便福身道:“是,老奴马上去!”
说着,便跟皇帝一同出了寝殿。
皇帝压低声音对嬷嬷道:“你找个机会,配合温大夫为太后治病,记住,一定要小心,莫要引起太后的不悦。”
嬷嬷红了眼,道:“皇上孝心,老奴着实为娘娘欣慰。”
“好生办差吧!”皇帝道。
嬷嬷应声退下了。
寝殿里,除了温意还有其他几个宫女在旁边候着。温意见太后又睁开眼睛发呆,略一沉思,便道:“娘娘,奴婢自小学按摩推拿之术,不如让奴婢为太后娘娘按摩一下,也好驱散疲劳。”
太后转过身,眸光没有焦距,淡淡地道:“也罢,你既然是皇帝指派来的,自当是要谨慎办差。哀家已经是残躯,就让他尽尽孝心,你过来坐在哀家身边。”
温意应声,小心翼翼地走了过去,坐在床沿,她搓了搓双手,然后放在太后的太阳穴上,太后有些意外,道:“你的手倒是挺暖和的。”
温意笑了笑道:“太后感觉舒服就好。”她轻轻地按摩太阳穴,手指娴熟地在她的眼窝上打转,转了十圈左右就用力按压太阳穴,然后继续在眼窝打转,如此持续二十次。太后慢慢地放松下来,呼吸也渐渐地平稳均匀。
温意不敢轻易施针,因为还不清楚太后的病情,更不知道她失明是如何造成的。
她按摩头部,趁着她放松睡着的时候,为她按摩手指,然后顺着手指按摩手腕,顺势搭在脉搏上,但是不能停留在脉搏太久,因为她很敏感,她的手触及她的手腕脉搏,她就挣扎了一下手,温意只得继续按摩上去,胳膊,肩膀,直到她慢慢地放松。
嬷嬷回来后见太后睡着了,略诧异,含着欣赏的眸光看着温意,竖起了大拇指。
温意笑笑,轻声道:“太后睡着了,我去找御医问问病情,这里劳嬷嬷看着。”
嬷嬷点头,“大夫快去!”
温意转身出去了。大殿内,嫔妃们已经散去,只有宋云谦和宋云罡夫妇还在,安然大概也被容妃抱走了。
宋云谦上前轻声问:“怎么样?”
温意摇摇头,“还不知道,我要找御医问问。”
“本王陪你去!”宋云谦道。
温意点头,“好!”
宋云罡坐在椅子上,淡淡地道:“皇弟对这位大夫还真关心,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皇弟的意中人呢。”
温意抬头看着宋云罡,镇远王妃在一旁拉着他的袖子,秀眉微蹙,示意他不要说。
宋云谦冷冷地道:“皇兄未免想得太多了。”
九王从外殿进来,他脸上含着嗔怒,“这一次本王回来,见你们兄弟仿佛不像往日友好了,不过是兄弟小矛盾,说开就好了,像小孩子这样闹别扭,传出去也不怕人笑话,快快握手言和吧。”
宋云谦看着九王,神色微微和缓,道:“皇叔,您回京怎地不来找侄儿?如今住在何处?”
九王笑道:“如今住在宫里,皇兄让本王回京侍疾,反正本王也不会留太久,所以就没回九王府了。也想着去找你们兄弟的,但是想着迟早在宫里见面,没必要急在一时。”
宋云罡道:“许久没见皇叔,侄儿心里着实想念,不如找个日子,去侄儿府中喝杯酒!”
九王道:“好,但是好久没跟你们兄弟喝酒了,不用找个日子,就今晚在御花园设宴,本王跟你们畅饮三千杯!”
温意瞧着九王脸上的笑容,他仿佛在极力融合两人的关系,但是,她心中清楚,他比任何人都希望他们兄弟反目。她轻叹一声,知道他心底的苦和委屈,如今他反击,也是被人逼得无路可走了。
镇远王妃笑道:“皇叔真是好提议啊,妾身也有好些关于粤州的事情要请教皇叔,今晚能否也容许妾身参加?”
九王看着镇远王妃,笑道:“叶儿还是跟以往一样善解人意,当然是好的,叶儿赏脸就是。”
镇远王妃含笑盈盈,“那真是太好了。”
宋云罡淡淡地道:“还是改日吧,今晚的雨,大概是不会停了,寒风萧萧,也没有喝酒的兴致!”
九王看着宋云谦,“谦儿呢?”
宋云谦面无表情地道:“皇叔诚意拳拳,侄儿焉敢不到?”
温意知道他是因为听到宋云罡说不去,他才愿意去的。一旦宋云罡也去,他绝对是会缺席。
镇远王妃闻言,拉着宋云罡的衣袖道:“王爷,就陪妾身喝一杯吧,既然有雨,那就改在相思阁,临风看雨,饮酒谈心,多写意?”
宋云罡爱妻,从不会忤逆王妃的意思,听她这样说,只得勉为其难地道:“那,问问皇叔改在相思阁可有问题?你身子单薄,天气又寒冷,要仔细身子。”
王妃笑得如同牡丹盛开,道:“皇叔一定没意见的!”她看着九王,道:“是不是?皇叔!”
九王轻笑,“自然没问题!”他又看着温意,若有所思地道:“温大夫要不要一同前去?”
温意抬头看他,“王爷邀请,焉有不到之理?”
九王嗯了一声,转身进去内殿。
温意则与宋云谦去了太医院,与上官御医商讨太后的病。
上官御医道:“太后是摔跤之后才开始视力模糊的,偶有头痛,痛起来一发不可收拾,身体各处酸痛,但是并无外伤,估计头部有积血,开过散瘀的药,喝了无反应,后来,视力渐渐地差,到如今,是完全瞧不见了。”
温意估计应该是摔跤之后造成脑部出血,血块压住了神经,导致头疼和视物不清。至于身体多处地方酸痛,应该是长期喝散瘀的药方导致的,散瘀的药方多性凉,老人家未必能承受。所幸后来是补给了一些明目温和的药方,所以才没导致更严重的后果。
只是,因为长期喝药,胃被伤透了,胃差,消化能力也差,身体吸收不到营养,当然就要消瘦下来。加上失明,心理压力强大,导致耳鸣,甚至出现幻觉,她会觉得自己时日无多,更加不想治疗了。
要治太后,一定要移开她脑部的血块,但是,这不是针灸能够完成的,因为脑部有积血,这血,是必须要引流出体外的。当然有些小血块是可以通过吃药或者是其他方式被身体吸收,可这一年多了,血块还在,眼睛也从视物不清到失明,证明这血块是移动着的,并无法吸收,所以,必须用手术引流。
可太后压根不愿意医治,就连把脉都这么敏感,莫说做引流手术了。再说,医疗设备不完善,并不具备做引流手术的条件。
上官御医瞧着温意,问道:“温大夫可有法子?”
温意苦恼地摇摇头,“要回去研究一下,用药是没有用处的,暂停用药吧,开些温和的滋补汤水,让太后服用,先固本培元,再慢慢地想办法。”
上官御医皱着眉头,“其实现在已经停药了,太后食欲不振,近些日子也只是喝些汤水。”
温意道:“慢慢来吧,慢慢调理!”
上官御医犹豫了一下,轻声道:“只怕,时日无多了!”
温意摇摇头,“不,还有希望的,心态很重要,她身体的器官没有衰竭,再适当调养一下,想办法治好眼睛,她会好起来的。”
上官御医不乐观,“只怕未必是这么简单,如今太后娘娘压根不给我们诊治。”
温意想了一下,道:“想办法吧,迫不得已的时候,捆起来也要的。”
上官御医吓了一跳,震骇地看着温意,这,民间的女大夫胆子也忒大了!
第87章闹鬼的杨洛衣
晚上在相思阁设宴,九王命人准备了很多点心,又备下了烧刀子。因着温意和王妃也在,所以也暖了一壶糯米酒。
九王为温意斟酒,暖声道:“当然是比不上你亲自酿造的糯米酒,但是,也很容易入口,多喝几杯。”
宋云谦抬眸,瞧着温意和九王,眸光惊疑。
温意瞧了宋云谦一眼,解释道:“我和九王,在粤州的时候就认识了。”
宋云谦脸色有些不悦,“我从没听你说过。”
温意端起酒杯,瞧着杯中微温暗黑的颜色,酒香扑鼻,香甜的气味萦绕鼻尖,她喝了一口,才放下杯子对宋云谦道:“不重要的事情,我不会说。”
宋云谦明白了,她是觉得和九王是旧相识,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也就是说,九王在她心中是半点分量都没有。他很高兴听到她这样说,因为,九王风流倜傥,性子不羁,是最受女人喜欢的。
九王闲闲地笑了,“温意,你这样说,不怕伤害本王脆弱的心灵吗?”
宋云罡与王妃陡然一愣,齐齐抬头看着温意,王妃失声问道:“你叫温意?你不是叫温暖吗?”
温意面色一僵,随即淡笑,“温意是我的乳名,后来师父说我的名字听起来像是瘟疫瘟疫,不吉利,就帮我改名温暖。不过他虽说帮我改名了,自己却总是叫我温意,九王听了我师父叫我温意,也跟着叫温意了。”
王妃神色惘然,“竟然这么巧合?”她看着宋云谦,心里像是忽然明白一般,有些可怜地看着温意。
宋云罡握住她的手,神色冷淡地道:“有些事情,无可取代,只有愚蠢的人,才会找替代品,而且,山鸡永远也不能变成凤凰。”
温意疑惑地瞧着两人,王妃的意思她明白,但是宋云罡这样说是什么意思?她是为以前的自己打抱不平还是在贬低现在的自己?
宋云谦听到他这样说,脸色微变,但是按捺住没有发作。
九王转移话题,用夸奖的口吻对宋云谦道:“谦儿,听说你过去三年屡立军功,被封为飞鹰将军,这要多些你皇兄往日的教导啊,没有你皇兄指点历练,你未必有今日的成就。”
宋云罡的脸也变了眼色,冷然道:“哪里有本王的功劳?皇叔说说便算了,较真人家可就要生气了。”这个飞鹰将军,本该是宋云罡的,他一直介意这个事情,他不求皇位,一个在战场上战绩彪炳的人,有他自己的追求和目标,飞鹰将军的封号,便是他的目标和梦想。
但是,他从十六岁跟随朱将军出征,到今年,足足十年了,立下无数次战功,扞卫国家安危保卫了疆土,却得不到任何认同。
相反,宋云谦不过是打了几场胜仗,就被封为飞鹰将军,怎地叫他不心生怨恨?再说,说起往事,当日若不是他糊涂,也不至于害死安然的义母温意,现在找了个也叫温意的女子,便以为能取代真正的温意,看来他的所谓深情,也不过是做给旁人看的手段罢了。
再看温意,一副水性杨花的样子,一方面跟父皇牵扯不清,一方面又跟宋云谦耍暧昧,如今还似乎跟九王有旧情,这样的一个人,也叫温意,简直就是侮辱了安然的义母。
宋云谦闻言,站了起来,拱手对九王道:“话不投机半句多,请恕侄儿告退!”
宋云罡也站起来,对九王道:“再好的美酒,没有知己,也只会辜负美酒,侄儿也告退!”
九王站起来,“哎呀,你们兄弟这是做什么啊?给皇叔个面子行不行?再说又不是什么深仇大恨,误会说清楚就是了。”
宋云罡拉着镇远王妃道:“不了,咱们走!”
说着,便离席而去。
宋云谦也拉着温意,道:“我们走吧。”
温意轻轻挣脱他的手,道:“你先回去,我有几句话要问九王。”
宋云谦蹙眉,“有什么话要问?本王等你。”
温意摇摇头,“是粤州的事情,你先回去,一会我还要去太后寝宫伺候。”
宋云谦见她执意要跟九王说话,也生气了,淡淡地道:“随便你!”说着,便拂袖而去。
温意重新坐了下来,严肃地盯着九王,“你满意了吧?”
九王耸耸肩,“他们本来兄弟情不足,不过挑衅一句半句,就这般受不了,以后再被身边的近臣挑拨,不打起来才怪。”
“你们是叔侄,有血缘关系的。”温意蹙眉提醒。
九王收敛笑意,换上一副冷然的面容,“本王与皇上,也是亲兄弟。”
“他对不住你,和他们兄弟无关,何必挑拨他们的关系?你自己兄弟不和,莫非也要看到他们步你的后尘吗?”温意略动气地道,“以往在粤州,我总觉得你与世无争,如今想来,你不是与世无争,你只是韬光养晦,否则你不会在京城培养这么多亲信。”
“小温意,本王从不掩饰自己,是你一直以为本王与世无争,莫说本王是人,就算是狗,被逼急了也会跳墙的。你不是本王,焉知道本王这些年所受的苦?”九王站起来,?4 址鲎畔嗨几蟮睦父耍醋磐饷娣缬昶。庖鹾荩罢庑┠辏就趺灰蝗蘸盟笨潭荚诜辣缸牛恢朗裁词焙蚧岜蝗松彼溃恢朗裁词焙蚨痉⑸硗觯庵秩兆樱就豕涣耍遥巫拥ひ餐绻涣耍鞘焙蛞讼吕戳恕!?br /> 温意道:“我不管你的野心有多大,最后的目的是什么,但是我希望你不要伤害他们兄弟。”
“温意,你应该明白,本王是真心把你当妹妹疼爱,天下好男儿这么的多,你不一定要吊死在宋云谦身上。”九王意味深长地道。
温意摇摇头,“有些事情可以将就,有些事情认定就是一辈子,就等同我现在要你放弃回粤州,你也不会同意。人各有志,我不勉强你,你也不要勉强的,只一样,你必须阻止你那位国师把我送去皇帝身边。”
九王道:“本王说过,这个事情和本王无关,是宋云罡的意思。”
“国师是你的人,一定只听你的意思,你若没有这样的命令,他岂敢遵从?”温意不是傻子,知道九王的意图。他安排她在皇帝身边,以后好利用她控制皇帝,因为现在皇帝已经近乎走火入魔,国师说什么他就照办什么。她是所谓的贵女,国师定然会怂恿皇帝为她做很多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事情,然后他一句清君侧,就能顺理成章地攻打皇城。所谓的亲妹妹,不过是利用罢了。
她看了不少历史书,也知道不少皇位争夺的阴谋,从九王用国师散播谣言轻轻松松地获得解药,便知道他下一步的意图了。
九王面容掠过一丝苦楚,他轻声道:“温意,本王也是迫不得已的,但是本王保证,会让你全身而退,你所遭遇的一切,本王都会补偿给你的。”
温意扶着栏杆,一步步地走下石阶,声音清冷地道:“谢谢了!”
一个有野心的人,无论她说什么,都无法动摇半分的。尤其,他忍辱负重这么久,深谋策划了这么久,怎会因为她的一言半语而放弃?
风很大,伴随着冷雨泼过来,温意裹紧了衣裳,走上回廊,回廊风灯下,站着一个人影,她心中一暖,上前凝视着他,道:“回去吧。”
宋云谦想牵她的手,温意躲开,宫中人多口杂,怕有什么风声传去了皇帝耳中,龙颜震怒,只怕要起风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