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葛明绝望地看着宋云罡的头缓缓地点了一下,然后,他整个人靠在身后的树干上,树干颤抖了一下,抖落几片已经全然枯黄的叶子。
诸葛明听到自己艰难的声音,带着颤抖的声线,“抛尸……于此?”
宋云罡没说话,依旧默然地点头。
诸葛明忽然发出一声暴喊,冲上去一拳打在宋云罡的脸上,然后,是劈头盖脸的耳光,宋云罡没有还手,默默地忍受着诸葛明的痛殴。
诸葛明跌坐在地上,眼泪从眼眶里跌出,他捂住脸,“天啊,她好不容易回来,你却杀了她。”
“你杀了她,等同要了宋云谦的命啊!”
“为何你聪明一世,却糊涂一时?她救过镇远王妃,救过安然,你怎下得去手?”
“宋云罡,你应该去死!”
诸葛明喃喃地说着话,眼里有死一般的绝望。
宋云罡站起来,诸葛明抬头看他,眸子里有怨毒的光,心中有一个念头,那就是要为温意报仇。
他还没来得及出手,宋云罡却已经从腰间抽出长剑,对准自己的心脏,就要用力刺进去。
他一怔,迅捷地上前夺剑,怒道:“想死?你惹出这么大个乱子,就想一死了之?”
宋云罡仰头大笑,“哈哈哈,没错,你说得没错,本王真是个糊涂蛋!聪明一世,糊涂一时,真是不死也没用了,本王一直期望有奇迹出现,当她真的回来了,却死在本王手里,本王活着还有什么意思?还不如请跟她请罪!”笑毕,他的眼里,凝满了泪水,面容因为痛苦而扭曲狰狞。
诸葛明心里仿佛穿了一个很大很大的洞,空落落的,他瞧着宋云罡,一字一句地道:“谦那里,你想办法给个交代吧,你就算要死,也应该留着他动手。”
“三年了,他苦了三年,好不容易盼到她回来了,估计温意死了,他也活不成了……”诸葛明转身,用手在脸上胡乱的擦了一下,问道:“她的尸体呢?”
宋云罡声音苍白地道:“本王的人昨夜找到她与安然,她抱着安然见到本王的人便一路逃跑,本王以为是她抓走安然,又想起父皇对她情有独钟,甚至还想纳她为妃,便以为她有心勾引父皇,所以,一气之下,命人杀了她抛尸于此。直到安然跟本王说她是去救安然的,本王才知道冤枉了她,却已经太迟了。侍卫已经听了本王的命令杀了她,并且抛尸于此,本王来到的时候,她的尸体已经不见了,沿路,有野兽出没和尸体被拖行的痕迹,估计,已经被野狼拖走了。”
死无全尸!
诸葛明脑袋一阵轰炸,心痛得几乎直不起腰来,身体的血似乎一下子冲到大脑,连眼睛都红得惊人,他嘴角浮起一个凄凉的笑意,“你真该去死了,若是可以,我想亲手杀了你!”
宋云罡面容萧瑟,道:“本王会亲自向皇弟交代!”
诸葛明坐在石头上,双手抱头,痛苦地呜咽着。
宋云罡缓步下山,脚步虚浮,他心中悔恨无比,却回不了头了。他要亲自跟宋云谦交代,他要杀要剐,他都任由他了。
诸葛明被山风吹了一阵,头脑也清醒了些,他想了一下,急忙飞奔下山,追上宋云罡,扳过他的肩膀,厉声道:“这件事情,你必须暂时保密。”
宋云罡惊疑地看着他,“保密?为何要保密?”
诸葛明道:“第一,你若是告知谦温意的死讯,他一定不会成亲,到时候你那位好父皇便有废后的借口。第二,你杀死温意,你那位好父皇,大概会让你镇远王府鸡犬不留。你糊涂,你该死,那是你的事情,但是,皇后一族与你镇远王府还有容妃,都不该被你牵连。”
宋云罡骇然,“父皇要废后?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诸葛明冷笑一声,“莫非现在你还看不明白?你跟谦之间所有的斗争,都是你父皇挑拨起来的,目的就是要你们兄弟内斗,无暇觊觎他的皇位。而温意,从没主动勾引过你父皇。国师是你的人,他应该跟你说过温意是贵女的事情,尤其如今她还是飞龙门的主人,飞龙门的主人从先祖时代起,都是居于后位的,所以你父皇更认定温意是贵女,能助他平定天下。太后薨逝之后,他三年内不能选妃,为了尽早纳娶温意入宫,他竟动了废后的心思,要把温意扶上后位。那所谓太后临终为谦指婚,也是子虚乌有的事情,太后从没下过这样的懿旨,相反,太后还在皇上面前说过让宋云谦娶温意,但是被你那位父皇极力反对,甚至还在太后面前动了气。为断了谦对温意的念头,他藉词太后临终指婚,要他百日内完婚,又为免夜长梦多,所以要废后及早娶温意入宫……”
宋云罡伸手阻止了他,艰涩地问道:“听你这样说,安然,也是他命人抓走的?目的是要我们兄弟互相怀疑内斗?”
诸葛明冷眼盯着他,“你也不至于全然糊涂!”
第102章不愉快的成亲
宋云罡凄凉地摇头,不肯相信,“本王不信,父皇怎会这样对待我们?我们,是他的亲子!”嘴上是这样说,但是他悲戚的语气还是泄露了他心底的恐慌和绝望,他是深信诸葛明的话。
诸葛明瞧着远处的山岚,像是巨大的怪兽一般昂首挺胸虎视眈眈。这里,竟就是温意的葬身之死。
只这么一想,心就疼得说不出话来,早知道如此,他当初会强迫她离开京城,不让她出现在宋云谦面前,如今想起,悔得肠子都青了。
心疼温意的同时,他想起了宋云谦,他如何能接受温意葬身于此?只能先瞒着他了!
忍住满心的痛楚和愤怒,他转头问宋云罡,“温意可有留下什么随身物品?”
宋云罡茫然摇头,“没有,什么都没有。”
诸葛明握紧拳头,“你搜遍了这里,连她一件东西也找不到吗?尸首找不到也罢了,她的发饰耳环等等,什么都没有吗?”
宋云罡经他提醒,才像是忽然醒悟般从怀里取出一根发簪,“在乱葬岗找到这个,是不是她的?”
诸葛明瞧着他手心上泛着青翠光泽的簪子,心难受得一塌糊涂,是她的,她回京之后,一直用这根簪子,没有多余的发饰。
他伸出手,手微微颤抖,接过那碧玉簪子,喉头一阵发酸,他别开脸,遮掩即将要掉下来的男儿泪,却无法掩饰喉头的哽咽,道:“我会回去跟谦交代的,你最好管好你的人,让他们不要泄露了半点消息。”
宋云罡低声道:“瞒不了太久,她回不来了。”
诸葛明心头烦乱,仿佛一团被猫抓乱的线团,千丝万缕,不知道何处是头,何处是尾,他想理清脑内的思绪,但是,心里却一点主见都没有,能怎么办?瞒不了又能怎么办?先不管了,瞒得一天是一天吧。
宋云谦在京城找到傍晚才回府,却看到诸葛明早就回来了,他拖着疲惫的身体去了诸葛明的院子,问道:“你出城可有什么发现?”
诸葛明抬头看着宋云谦,一日奔波,他的衣衫上沾满了尘土,俊美的脸上没了往昔的疏朗,满脸倦容和忧心。
他压住心头的酸楚,从怀里取出一封信和一根簪子,道:“我见过她!”
宋云谦眸光一凝,迅速从他手中取过簪子和信,这封信,被折叠成几折,打开后有许多折痕,他瞧着上面的字迹,是属于温意的。信不长,只有短短几句话:谦,我出去走几天,等你成亲后自会回来,不必担心我,我好好的!
“她去了哪里?还说了什么?”宋云谦抬头看着诸葛明,有些怨怪问道:“你为什么不先带她回来再说?她一个人离开吗?为什么不带千山离开?”
诸葛明道:“我是在一家寺庙找到她的,找到她的时候,她只说想静心几日,还让我跟你说一声,我怕你不信,便让她给你写信报平安。她让我们暂时不要去找她,她说她会回来的。”
诸葛明说这几句话的时候十分平静,语句也很短促,没有尾音,这几句话,都在他心里排练过上百次,为求说得毫无破绽。但是,无论他如何定神,只要宋云谦细心留意,还是能从他的声音中察觉出微微的颤抖。
只是,宋云谦一心只在温意给他的信上,心里有说不出的不安和愧疚,所以并未留意诸葛明。
诸葛明没有再说?9 埃皇腔厥榧苁帐傲艘恍┦榧褂兴旁谕醺恍┏4┑囊挛铩?br /> 宋云谦抬头看他,“你收拾东西去哪里?”
诸葛明收敛神情,强挤出一抹无奈的浅笑,“医馆最近挺忙的,我估计好一段时间不会过来住了。”
宋云谦没起疑,顿了一下,他问道:“她有没有说什么时候回来?”
诸葛明没回头,用强大的心力压住满心的酸楚,轻声道:“她没说!”
宋云谦有些茫然地坐在椅子上,长叹一口气,“诸葛,你觉得本王该忍下这口气吗?”
诸葛明抱着书本,回过头看他,眉目里尽然是焦灼,“你想怎么样?”
宋云谦抬头轻笑,“本王能怎么样?”口气里不无讽刺。
诸葛明哑声道:“你母后家族的性命还有那些忠于你的部下的性命,都在你手上,你自己掂量!”
宋云谦冷然一笑,“有时候本王真想跟父皇赌一把,若本王逆他的意旨,他是不是真的会对本王下杀手。”
诸葛明蹙眉道:“他连自己的生身父亲都能下得去手,还有什么做不出来?你此刻才说跟他赌一把,赢了,固然是好,可输了呢?”
宋云谦久久没有做声,虽然他不想承认自己的父皇弑父弑君,但是,这个显然就是事实。
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他转身出去了。宁安王府,一派喜气洋洋,红彤彤的灯笼挂得满园都是,映入他眼中,却像是鲜血一般的凄艳。
诸葛明则几乎是用逃跑的心态离开王府,他怕再多留一刻,那满心的伤痛就要掩饰不住了,倾泻而出。
这一刻,他是嫉妒宋云谦的,因为他什么都不知道,而他,也宁可什么都不知道,就当温意是失踪离开了。
婚礼如期举行。
因着是宁安王爷娶妃,又是太后临终的懿旨,所以几乎满朝文武都参加了婚宴。
新人先是入宫叩拜了先祖和太后的灵位,再去正义殿参拜帝后,在宫中拜堂后回府。
皇帝笑得很开心,他拉着宋云谦的手,道:“朕今日真是太高兴,谦儿,以后好好对雨竹,她是位好姑娘,值得你真心对待,至于过去的事情,过去的人,该忘记就要忘记,该放下就要放下,毕竟,活着的人还是要好好地活着,才能让先去的人不惦记。”
宋云谦几乎是咬出牙血,才能忍下心头的恶心和痛楚,他叩拜,“儿臣遵旨!”仅仅是遵旨而已,再无多余的话了。
皇后亲自送他们出正义殿,临了,皇后握住他的手,道:“孩子,母后知道难为你了,但是,日子再难,还是要过下去的。”
宋云谦嗯了一声,转身,麻木地牵着他新娘子的手,一步步离开皇宫。
陈雨竹一直是红巾蒙头,之前两人未曾见过,在马车上,宋云谦无话,陈雨竹也不敢说话,两人默默地,随着仪仗队回了王府。
这一夜,宋云谦喝得酩酊大醉,他在酒席上几乎与每一位大人碰杯,而每次都是一饮而尽。小三子跟着他,也为他挡了好几杯,但是,大都是宋云谦喝的。
宋云谦醉得不省人事,被送入新房。
陈雨竹红巾蒙头,坐在床上,见宋云谦被送入内,她急忙起身,让出位置让宋云谦躺下。
下人都退出去了,新房内,红烛燃烧得噼啪作响,烛泪沿边留下来,落在烛台上,烛台上容不下,又都沿着烛台往下滴流。洁白的大理石地板上,一点一滴,皆是红色的泪!
陈雨竹听到身边的男人传来沉缓地呼吸声,一阵浓烈的酒味刺鼻而来,她掀开头巾,略带娇羞瞧着床上的男人,他面如冠玉,俊朗非凡,喜袍加身,更显得俊美。她痴痴地看着他,以前从未见过,只知道他是飞鹰将军,战功显赫,是战场上的英雄,能嫁与这样的英雄,是她毕生所愿。
她想命人取热毛巾过来为他洗脸,只是这样走出去,怕被下人笑话,便只好拿出自己的手绢为他擦拭一下脸颊。
手陡然被握住,宋云谦陡然睁开眼睛,他的眸光凌厉,吓得陈雨竹急忙抽回手,把盖头蒙上。
尽管只是惊鸿一眼,宋云谦还是瞧见了她的容颜,他猛地坐起来,掀开她的红盖头,眸光从开始的惊喜慢慢沉寂,失望漫上他的脸,陈雨竹低着头,并未瞧见他神色的变换,只含着一抹娇羞低头扭着手中的丝绢。
这模样,像足了三年前的温意,也就是杨洛衣。但是细看还是有分别的,杨洛衣的脸要比她精致几分。当年杨洛衣嫁过来的时候,也是如此这般含羞带娇。心里一下子涌起了几年前的旧事,又喝了许多的酒,一股子悲愤伤心几乎掩盖不住,当年,若当年不是他粗心大意,若不是杨洛凡兴风作浪,今日他与温意也不至于如此。
他旋身起来,像一阵风般冲了出去。
只一瞬间,他便来到了莫兰阁。
杨洛凡还没就寝,今夜府中如此热闹,她只能坐在安静的角落里倾听外面的喜乐声,心中不无凄怆。
她知道宋云谦成亲,也知道他娶的人不是温意,她开始很疑惑,但是后来听说娶的是陈家小姐,她便明白了,他还是放不下姐姐。三年了,他始终是没有走出来。
她见过陈雨竹,陈雨竹与杨洛衣很相像,年少的时候有七八分像,不过她都好几年没见过她了,也不知道她现在长成什么模样。不过不管如何,轮廓还是变不了的。
她想起温意,那可怜的女大夫,大概只是因为她懂得医术,所以被王爷看上,可到底,也没有得到她想要的一切。
正发怔之际,门外进来一个身影,她还没来得及抬头,脸上已经挨了重重的一记耳光,力度之大,直打得她晕头转向,扑倒在地。
她缓缓转头,迎上宋云谦愤怒的眸子,她淡淡地道:“王爷今日成亲,不是该陪着新娘子吗?怎地过来看妾身了?”
第103章宋云谦起疑
宋云谦一把揪住她胸前的衣衫,怒道:“成亲?没错,本王今日成亲,本王三年前就已经有王妃了,为何今日还要娶亲?若不是你,本王何至于此?”
杨洛凡瞧着他,语气中带着怜惜,“你果然还没忘记姐姐?你抛弃那位温大夫,娶陈家小姐,大概就是因为她长相和姐姐相似吧?三年了,王爷也该放下她,好好地生活。”
宋云谦冷冷地盯着她,忽然觉得自己来这里很多余,冲她发一顿脾气又能怎么样?若说当年是她害死温意的,还不如说是他害死温意。
罪魁祸首去找帮凶问罪,真是贻笑大方。
他与温意,有今时今日的田地,恰恰是他自己一手造成的。
而现在,连一个被软禁在此的女人都能投以一个可怜的眼光,一切,不就是自己咎由自取的吗?
他冷然转身,却没有回新房。这个时候,他疯狂的想着温意,他多希望温意如今就能在他身边,给他以踏实稳定的感情。
他去了芷仪阁,小晴已经睡下了,只有千山坐在院子里,手里捧着一杯水酒,慢慢地斟落地面。
千山见他进来,微微诧异,随即恢复如常的面容,“今晚是王爷洞房花烛夜,怎地过来了?主人还没回来。”
宋云谦神情落寞,瞧着千山手中的酒杯,莫名地感觉到一阵心惊肉跳,“你祭奠谁?”
千山面容上笼罩着一层哀伤,低声道:“祭奠我死去的主人!”
在宋云谦陡然一惊的时候,她又加了一句,“太后娘娘,曾经是千山的主人!”
宋云谦盯着她,“你知道温意去了哪里吗?”
千山淡笑,“知道,你放心,主人没事,千山在太后娘娘跟前发过誓,生死相随,王爷如今见千山安好,那么主人就一定安好。”
宋云谦的心因她这句话略微安定了下来,他眸光锁紧千山,道:“你既然知道她在哪里,应当去陪着她,莫非,你不担心她会遇到危险?”
千山眸光淡然,道:“千山知道主人如今安好,也知道她所在地方不会有危险,而且最重要的是她需要一个人冷静,无须千山陪伴!”
宋云谦瞧着她,郁闷地道:“敢情之前本王和诸葛明满城寻找,你是根本就知道她在哪里,却偏不跟本王说,千山,你的心肠还真不是普通的冷!”
千山低眉顺眼,“请恕千山务必要忠于主人,主人不让说,千山便不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