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雨太大,风太急,破庙太恐怖,而这个书生又胆小,一夜被吓得回去就大病。
后来,父老乡亲见了他纷纷表示不屑,他亲娘也日日唉声叹气,之前得知他进京赶考的那些达官贵人还送礼表示祝贺,到了现在都是横眉冷对,因为名落孙山他也自暴自弃了一阵子,那几日,他确实动过自杀念头的,可是他只是一个文弱书生,连自杀的勇气都没有。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名落孙山,但是他虽然是书生,但不迂腐,他对自己的学识还有几分信心的,至少他知道自己胸有点墨。他觉得这件事有蹊跷,他将这件事告到县官那里,县官那么小的一个官,敢得罪谁呀?
他指着冯玉成的鼻子大骂:“你也不看看你是一个什么东西,敢质疑这次科举的真实性,你知道这次主持科举的是谁吗?苏圣也是你能诽谤的?玖雪王世子也是你能置喙的,魏大人,史大人也是你能说得?”
本来一顿脾气发完了,县官觉得冯玉成是有真才实学的,毕竟也是他们县内第一才子,毕竟落了榜心里也不好受,于是劝道:“你回去准备三年后的科考吧,以你的本事一定可以及第的,这五个人你是得罪不起的,别妄想以卵击石,到时候倒霉的不只是你一个了……”
可是冯玉成毕竟是迂腐书生,没见过官场黑暗,于是大骂县官身为人民的父母官而行阿谀奉承之事,他大骂县官妄为人民父母官。
那县官本来就是靠着家里的关系买来的官,也确实是一个木头,没什么文墨,平日里结交文人来显摆自己,被冯玉成当做众人的面就这么撕开伪装的面具,面子上当然不好过,于是命令人给了冯玉成二十大板然后把他丢出府内。
冯玉成毕竟是一个文弱书生,哪儿挨得了这么重的打,这二十大板简直要了他的半条命,回到家里修养了一段时间却因为郁郁不得志而更加病重。
他不甘心,想要上京告御状,于是告别母亲自己走了,这也许是他这一生之中做得最有主见的一件事,路过那晚他居住的破庙,这次他看清了,阳光照在判官的神像上,他忽然明白什么,这个世界上哪儿有公平?真正的公平是生与死,如果生前报不了仇,那么只能等死后再来报过……人终究是没办法跟鬼斗。
他磕了三个响头,磕得鲜血淋漓,血流满面,他紧紧的握着胸口的衣服,握得太起劲连手都在颤抖,他忽然放声大哭,一个活了二十八年都没有掉过一滴眼泪的人,一个流血不流泪的男人就那样放声大哭,泣不成声,哭着哭着他又咳出一大口血,他忽然发现自己抑郁不得志已经命不长了,除了死,他别无选择。
他跪在佛像之前,满怀恨意的质问着这神佛,满腔怒血的叱诧苍天。
“吾愿意以吾的命立誓,祈求神明为吾报此仇,吾死后,吾宁愿化作孤魂野鬼也要手刃仇人。吾此仇得报,吾愿意魂归地府供君驱策。”
说完,他哭得更加伤心。一个人生前不能报仇,死后却希望化作厉鬼重新来找仇人,这究竟是有多大的恨意。
他还不想死,他才二十八岁,人生太多遗憾,他没有报答母亲的养育栽培之恩,还没有为冯家留一个后人,他连女人的手都没有碰过,他这辈子与他为伴的是圣贤书,毁掉他的也是圣贤书……
尽管如此,他不得不死,他不死,活着遭受别人的白眼,他是文人,清高的文人,他有自己那么一点点可怜而可悲的自尊,其实活着,还不如死了,死了至少不用活得那么痛苦。
最终,他写下了这份遗书给他母亲,因为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名落孙山,他满腔愤怒的写下了这封遗书,这遗书他这一生读了一辈子的书,写了一辈子的字,写得最好看的字,也是他写得最长的一副字。
将来到了阴曹地府,他一定要问这五个人问明白,为什么他明明是状元之才却名落孙山……
写完之后,他诡异的笑了笑,那个笑容不是他的,但是他没有发现,他就算是笑,也带着眼泪的……
他是真的不甘心……
为什么……
回到家的当夜,他落水而亡,死之前留下了满纸控诉的遗书。
他的母亲拿着他的遗书眼睛都快哭瞎了,她真的后悔不该逼着自己儿子逼得这样紧,她只是希望儿子重整门楣,光宗耀祖,没想到后来却要了儿子的命。
人世间最苦的无疑是白发人送黑发人……
人世间,没有比生死更加公平的事情,大概这个书生真的是满腔恨意无处宣泄才会想到死后鬼魂之说。
梨杉枬看着那份遗书,良久,沉默无言。
他苍白无力的看了一眼辛络绎:“你说,这个世间真的有鬼吗?”
辛络绎笑道:“都是人心,哪儿来的鬼,我不信鬼,我不信神,我只信我自己与杉枬,如果真的有鬼,那么我替你偿命,将来你下地狱,我就下地狱,你死了,我给你垫棺材底。”
风夜不屑:“切,你两个小屁孩,多大年纪就生生死死的,如果这冯玉成真的是鬼,老子就把他切下来给你当球踢。”
说完,他就跳窗走了。
辛络绎淡淡的看了梨杉枬一眼,一把揽过梨杉枬,梨杉枬看完那封遗书就好像被抽空了力气一样也没有挣扎,更加没有像以前那样对待他。
良久,他才说道:“我要去拜见一下苏圣。”
“好,杉枬说什么就是什么,在我的面前,杉枬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我会替你背负一切。”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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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下棋
传说中的苏圣并不像辛络绎想的那样是个古板的老头子,相反,看上去倒像个眉目慈善的长辈,他见到辛络绎跟梨杉枬在一起的时候本来很诧然,这两个八竿子打不到一起去的人似乎很亲密,他和善的笑了笑,他笑起来的时候眼睛眯成一条线,看上去更加的和蔼可亲。
苏圣本名苏一,以文词卓越流传于世,因其品行高洁,不卑不亢,先帝元帝曾盛赞他有圣人之姿,因此后辈同辈都尊称他为苏圣,他是现任皇帝的恩师,也是现任皇帝的朋友,他只是被人称呼老了,其实他并不老,他只是长皇帝几岁而已,已过而立(40岁)之年,出生在江东苏家,因为苏家为大阙镇守边境而全部战死,只留下这一个遗孤,因此被先帝格外开恩委以重任担任内阁学士长,后来在一场辩论之中,他舌战群儒一举获胜,先帝才任用他为太子太傅,专门教导与辅助太子的学业,他也因此成了太子的幕僚,直到太子当了皇帝之后也依旧尊称他为恩师。可以说,现在的皇帝之所以能够坐得稳皇位绝对少不了苏一的功劳。
他看了看这两个小儿,慈祥的笑了笑,他靠在榻上,榻前放了一局棋,棋已经是残局,只是他手黏着一枚白色棋子,棋子晶莹剔透,只是他拿着的时候,总是有点犹豫,因为白棋已经走到了死局。
辛络绎不知道为什么这些圣人喜欢自己跟自己下棋,他见杉枬的时候也是的,当初见第一面,杉枬也是自己跟自己下棋,还下得不亦乐乎被他踹开的门的声音打断。
“梨家小儿,过来。”这个老人很慈祥,接着对辛络绎与梨杉枬说道:“五殿下也在此,今日真是三生有幸了。”
“我只是陪着杉枬过来的。”辛络绎说道。
“哦,原来如此,看来今天老夫是占了梨家世子的光。”老人笑了笑,摸着胡须,看了看梨杉枬,接着看着这盘残局:“能解么?”
梨杉枬在辛络绎的搀扶下过去,点头冲着苏一行了一个大礼,接着在棋局的另外一旁坐了下来,看着这盘棋,白子已经到了死局,但是有一句话叫做置之死地而后生,如果白子解了这一局,也许是起死回生。
梨杉枬看了半晌,思考了半晌,辛络绎就坐在一旁给这两个家伙一人倒了一杯水,梨杉枬接过水,给辛络绎说道:“走天元上三步。”
辛络绎听了这一句,按照梨杉枬的指示走了这一步,苏一笑了笑,放下白子,执起黑子,走了一步。
梨杉枬继续给辛络绎说道:“中三阙下五步。”
……
良久,屋子里传来苏圣虚弱夹杂着咳嗽而开怀的声音:“梨家小儿不愧是梨家小儿,这么一副残局竟然下成了平局,说到底,还是你更胜一筹,将败局打成平局。”
梨杉枬笑了笑:“多谢苏圣谬赞,小儿只不过班门弄斧,哪儿比得上苏圣的棋艺非凡。”
“输了就是输了。”苏圣说道,他并没有因为输给一个十六岁的孩子而惭愧妒忌,相反表现的十分豁达与欣赏。
“那是因为苏圣病重还要为此棋局烦恼,而我还要多感谢五殿下,因为他替我执子,让我可以不用劳累而专心思考全局,这只不过投机取巧的作用罢了。”
因为病重,他与苏一都一样,容易劳累,所以他不下棋,让辛络绎替他走,而苏圣不一样,苏圣与别人论棋的时候喜欢把童子关到门外,他一旦自己下棋就很容易疲劳,脑子也会出现明显的混沌,梨杉枬说他自己是投机取巧也完全不是没有道理。
苏圣看着一盘平局笑了:“有空就过来陪我下下棋,能够棋逢对手真是不容易。”
梨杉枬点头:“三生有幸。”
“这么晚了,过来找我有事吗?”
“苏圣可还记得今年春闱的前三甲?”
“记得,高全相,檄文写得很好。言辞犀利流畅。”
“拳拳之子,望之高翔。流水高山,广陵散下。”
梨杉枬缓缓念出:“有这一句吗?以俞伯牙奏高山流水觅知音,嵇康死之前悲愤演奏广陵散曲,最终竹林七贤分崩离析来形成鲜明的对比,以对比忖托拳拳之子希望有人与自己一样有赤子之心与自己一同比肩而立,希望有挚友。”
苏一想了想:“不错,正因为这一句,我才惊叹,仅仅四句,十六个字,其中的内涵学识可见一斑,《高山流水》与《广陵散》是名曲,放在一起,外加上俞伯牙与嵇康的鲜明对比将整篇檄文的要旨都讲了出来,因此,这四句我记忆尤深。高全相的文采可以显现出来。”
梨杉枬没有说话,他想了半晌,恭敬的对着苏一行了一个大礼:“如此,多谢苏圣了,这么晚了,小儿就不打扰了。告辞。”
辛络绎冲着苏一笑了笑之后扶着梨杉枬离去。
“杉枬呀,你干嘛不问清楚,那不是冯玉成的吗?”
“没必要了,苏圣只是检阅最后送交的考卷,前面的全部归我与其他三位大人批阅,我这里没问题,到了苏圣那里就出了问题,那么可以看得出来,在另外三位大人那里已经出了问题。只是是谁把冯玉成的考卷换给高全相了呢?”
“这还不容易,等着那个搞鬼的人来找我们捉鬼就好了。”
“风声放出去了?”
“早就放出去了,你还不相信我么,我做事绝对百分之百的靠谱。”
“我可是听过微世子说过,你是最不靠谱的人,他还叫我小心点你。”
“你信微恒文那个蠢货还是信我?”辛络绎看上去有点生气。
疾恍拧!崩嫔紪澙恋美硭孔怕沓档某当谒帕耍鹆С档普赵谒牧成希谒纳砩先鱿乱黄墓庠巍?br /> 辛络绎看了一眼,就慢慢的挪过去,把梨杉枬的头靠在自己的肩上,心安理得搂个满怀。
第二天一大早,他们还没睡醒却被一阵敲门声给吵醒了,梨杉枬睁开眼睛,突然看见眼前的一个人把自己吓了一大跳,最关键辛络绎那个家伙睡相不好看也就罢了,只是能不能不要干涉他的领地?
辛络绎一只手抱着他,一只脚压着他,整个人就像狗皮膏药一样贴着他,以梨杉枬那样冷淡的性格,一般人跟他近三步都是不可能的,这个家伙还挨的那么近,这不是找死吗?
他推了推辛络绎,辛络绎睁开眼睛,眉飞色舞的打了一个招呼:“早呀。”——现在都快中午了,早吗?
“有人敲门。”
辛络绎八风不动的依旧贴着梨杉枬,懒得理那敲门声。
“我说有人敲门。”梨杉枬示意他应该把他的爪子拿开,但是辛络绎邪气笑了笑,支着英俊的脸思考了一会儿:“杉枬,咱们逃吧?”
梨杉枬:“?”
辛络绎揶揄道:“搞不好是捉奸的。”
梨杉枬真的想要揍辛络绎一顿,但是他自小的涵养教育他遇事要从容大度,他推开辛络绎,坐了起来,可是整个人都变得更加憔悴了,似乎这种不知名的诅咒就像恶梦一样缠着他。
辛络绎非常委屈的看着梨杉枬,笑道:“好歹我们也睡了一夜,一夜夫夫百日恩,杉枬你怎么这么薄情寡义,说推开就推开……”
梨杉枬对辛络绎的话已经产生了抵抗力,他对辛络绎那些话自动过滤,但是他又见不得辛络绎嚣张,于是对着他道:“去开门。”
“你确定?”
梨杉枬点头。
“咱两这样,真搞不好被人误会什么?其实误会无所谓,只是杉枬你一个翩翩浊世佳公子被人看到披头散发,绝无修饰的盛世素颜就不好了,我怕他会看上你。而且还是跟一个英俊威武不凡的我睡在一起那就更加让人想入非非。”
“想死么?”
“不想。”辛络绎说道,他正要再说什么的时候,梨杉枬咳了一声,他伸手去捂,血液顺着细长的指间的往下滴,在纯白色的床单上晕染开来,宛若血中红梅。
辛络绎扶住梨杉枬,却听见敲门的声音嘎然而止,那个人跪在了门外,嘴里发出非常痛苦的声音,辛络绎冲着空气喊道:“阿瞳,阿瞳……”
这个时候,跳出来一个狼人少年,牙齿尖利洁白,颚骨突出,皮肤黝黑,穿着麻布褐色的衣服,他看着辛络绎,他是辛络绎跑到市井之中游玩的时候买来的狼人小孩,那个卖主说他能够学狼叫,后来那个买主抽了那小孩子几鞭子,那小孩倔强的不把眼泪流下来,他也打死不学狼叫,辛络绎觉得这小孩挺倔的,于是就买了下来,一直养在宫外。
这个小孩后来长成了狼少年,也就成了辛络绎的死士,辛络绎本来让他走,给他自由的,但是这个少年出去了跟这个世界很少接轨,老是偷人家的鸡吃,连毛都不拔就那样吃了,后来辛络绎发现他的时候,他已经被打的快要死了,辛络绎没有办法只有把他带到自己脑子犯抽买的别院里,可是这个少年慢慢长大就在暗中保护辛络绎,辛络绎遇到危险一直都是他跳出来手撕了别人的。
桃烬这个时候跳了出来,手里的剑对着这个狼少年,狼少年也满脸戒备的看着这个身体挺拔英俊不凡的死士,他黑黝黝的眼睛里就像发出什么光芒一样,因为他有一双黑黝黝的眸子,辛络绎一直喊他阿瞳。
辛络绎冲着他俩喊道:“快去叫御医,快一点。”
桃烬看了梨杉枬一眼,喊了一声主子,阿瞳就跑得不见了,辛络绎看到门外的鲍大人,有点不解,现在他没有时间去关注这些事情,他对桃烬说道:“看他的样子就知道你家主子又犯病了,你把鲍大人送回去,跟他说,我待一会儿找他。”
御医来了,依旧往常,说没病,开了一些补药,反正只要对身体无害,随便吃。
可是鲍大人就算病入膏肓要让人抬着也要抬进梨杉枬的屋子里,他一来就虚弱无力的跪在地上,辛络绎刚要扶起他,他就对着辛络绎大哭,吓得辛络绎退后了三步:“我还没有死呢,你先别哭。”
“殿下,真的有冤鬼呀……我看到了,我跟世子都会死的,都会死得……我还不想死……”
鲍大人哭得泣不成声,辛络绎看了一眼梨杉枬,梨杉枬狐疑的看了一眼他,只是他没有那么力气去追究发生了什么事。
“为什么?”梨杉枬问。
“你要死你去死,别带上我家杉枬呀。”辛络绎讽刺。
“我我每晚都看见鬼,每天在我的床头要掐死我……”
“看见什么……”
“看见鬼,我看见一个七窍流血的鬼,我们都会死的,世子,我还不想死……我才刚刚喜得麟儿……我真的不想死。”
“你说你看见鬼?”辛络绎继续问道。
“是的,鬼。”
“什么时候?”
“每天晚上都有,世子知道的,很恐怖,他要我还他命,还说……”
“他跟你说了什么?”
“说了……咳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