慌得满手冷汗,叶真的手指抖得几次三番捅不进钥匙,贺骁开了手机灯给他照着,甫一开门就是一股淡淡的血腥气,屋子里静谧得一丝人气也无,叶真嗅到那味道身体一僵,随即发疯似的冲进屋子里开了一扇又一扇的房门大声的喊妈妈,每开一扇门他都紧张得浑身肌肉绷紧,看到里头没有叶明柔又立刻转身开另一扇。
“叶先生,在这里。”一个随行的护士在二楼喊他,小心翼翼充满怜悯。
贺骁也在二楼找人,先叶真一步看见了叶明柔的死状,虽然早已想象过会是如何的惨烈,但入目的一池血水还是让他胆战心惊,一个昨天还见过面的活生生的人,就这样毫无预兆的死在面前,任何人都无法淡定。
不过几秒,叶真已经跑上了二楼,贺骁喊他他已经无暇理会了,视线穿过医生和护士的身躯遮挡,叶真在看见母亲的一瞬间却做不出任何反应来,既没有立刻冲进去也没有崩溃哭泣,他溢着水汽的晶亮眼珠一转不转的盯着她,视觉不可承受这份冲击,鼻腔在不停的吸气。
越来越多的血腥气积聚在肺部呼不出来,憋得挺起胸膛,脸面胀红,贺骁察觉到不对劲,一把捂住他的眼睛侧身挡在门口,另一只手大力拍击他的背部,叶真的嗓子里发出倒气的‘呃呃’声,他着急吼道:“叶真,呼出来!”
“咳咳——”气息随着眼泪一齐涌出来,像暴风雨卷碎了海上的孤舟。
贺骁把他的脑袋按在怀里,却生平头一次不知道该如何哄他,假如陆元克的死对他来说是悲伤,那叶明柔的死就会要了他的命,叶真回过神来剧烈的挣扎着要去看他妈妈,贺骁怕他会受不了只得箍住他的手臂勒令他安静下来。
谁知叶真挣得没了力气,颓废的靠在他身上呜呜咽咽如幼兽哀鸣:“求你了,让我看看她,求你了…”
浴池里的水已经凉透了,叶明柔的身体也已经僵了,她的嘴角微微弯起,昭示着死前并不痛苦,医生给她盖了一块白布,要用担架将她抬出去,叶真却从后面扑上来握住她割了腕的左手徒劳的要给她止血,他惊怒的将白布扯开丢到地上,冲医生喊叫哀求:“医生你救救她,我妈妈不会死的,她一定还没死!”
“叶先生…我很抱歉,但她失血过多,已经…”
叶真惊慌失措的瞪大了眼,他已经听不进别人的话,急切的将自己的胳膊伸给医生,撸起袖子给他看:“没关系的,我有血,我们是母子,她是A型血,我也是A型血,你把我的血抽给她…你救救她啊…”
许医生摇了摇头,做他这一行的若能救人一命自然是有一丝希望也不会放弃,但同样的,他也见惯了死亡,生命何其脆弱,想要长命百岁不容易,死亡却有千百种了结的方式。
贺骁上前来一点点扯开叶真紧抓着白衣大褂的手,随即半跪在地上拥住泣不成声的他,好像忽然明白过来叶明柔让他发誓的真正意义,此时此刻除了拥抱和陪伴,他不知道还能为他做些什么,在死亡面前,连一句劝慰都显得贫瘠无力。
叶明柔的尸体被抬出浴室,叶真无助的双眼浸润了泪水,担架消失在门口的瞬间下意识倾身要去追,猛一起身却眼前发黑,头晕目眩的倒了下去。
江边别墅作为自杀现场要暂时封起来,叶明柔一生坎坷多病,也并没结识多少朋友,葬礼上冷清肃穆的只听见叶真细若游丝般的啜泣,前一个月才没了父亲,母亲又骤然去世,他禁不住心中伤悲,渐渐生出一份郁结于心的自责,只怪自己当日太笨没有虑到她的反常,若能早些回头再去看她一眼,也许就不会出事了。
白天为了丧礼还可勉强振奋精神,到了晚间就是整夜的失眠,往常往贺骁怀里一窝个把分钟就呼呼大睡了,可这回不论贺骁如何哄也没办法让他放下哀痛的思绪,叶真知他担心,也会装乖把眼睛闭上,可那默不作声的眼泪把枕头都浸湿了,贺骁没办法只能找医生给他开安眠药吃,几乎是强迫他睡眠。
这日清晨,贺骁悄悄起身出了房间,掩上房门站在楼梯口接许医生的电话,听到医生说检查别墅的时候找到一张叶明柔的遗书,贺骁便谢他提醒顺带给张洮发短信让他跑一趟,张助理出门上班直接先去医院再绕贺总家,开了门把东西交了还不肯走,顾左右而言他的唠叨了一堆客户催方案的话,暗示他再不回来年底的项目就泡汤了。
贺骁无奈,那赚钱哪有老婆重要?
张助理确实也不容易,说着说着大有赖在这里逼他上班的打算,贺骁只得先安抚他几句,送走牛皮糖一般的张大助理之后给母亲程鸿打电话,快到年底了她也该回国过年了,近两年她是半卸下担子满世界的乱晃,玩得跟个小年轻似的,总公司也难看见她的身影。
程鸿一听儿子说要她回国帮忙处理公司的事,足足愣了五六秒,这还是她那个工作狂儿子吗?问原因贺骁支支吾吾的也没说清楚,最后落下一段窸窸窣窣的杂音和一句没头没尾的“…嗯——我在楼下!”
贺骁挂断电话快步上楼打开门,只见叶真肿着个鱼泡眼,发丝蓬乱睡眼惺忪的坐在床上,他眼睛发炎惧光,眯着条缝眨动的频率很高,也不知适才做了什么梦吓得醒过来就大喊哥哥,这会儿脑子不清醒,还有些分不清梦境和现实,甫一看见贺骁走来竟伸出双臂要抱,充满渴望的一对鱼泡眼滑稽又可怜。
“睡醒了?”贺骁触到他温暖的身体,隔着层柔软的棉质睡衣反复抚摸他的背脊,待叶真拱了拱脑袋闷声答应他,他才问是做了什么梦,叶真又拱了拱脑袋收紧了手臂不说话,其实不说贺骁也知道,左不过是些受了委屈的梦,偏偏他又没那通天的本事能入梦里护着他。
仰着头让贺骁给滴眼药水,叶真心不在焉的想着噩梦不能说出来的,说出来万一应验了呢?他眼皮眨得不停,眼药水刚滴进去有些刺痛,贺骁只得轻轻扒开他的上下眼皮把那大大的白眼珠子露出来。
“别睁眼,眯一会儿。”
“哦…”
每天滴眼药水都是受罪,叶真很排斥异物入眼的感觉,贺骁给他滴他又不能拒绝,这会儿乖乖听话闭着眼仰得脖子发酸,刚想问好了没?忽觉一道鼻息插足,大掌虚虚盖住了他的眼,唇上落下清浅的吻,碾磨再三益发深情,忍不住微微颤了身体,抬起手臂无比眷恋的搂住贺骁的脖子。
第72章 难吃哭了
早安吻被叶真肚子的咕咕声打断,贺骁笑笑退开,将他那头刚刚捋顺的发又胡乱揉弄两下,叶真便顶着乱蓬蓬的黑发,一双肿胀的鱼泡眼羞赧得低垂乱瞟,贺骁再盯他一会儿肚子又咕噜一下叫起来,他尴尬的偷瞄了下笑得促狭的男人,脸颊悄悄攀上了红晕,被窝层层堆在腰间,这副小模样着实招人欺负。
“就…饿了啊…”叶真忍不住伸手推开贺骁的脸,让他不准再看。
贺骁见他心情还不错,考虑再三还是将叶明柔的遗书拿给他,并没多言什么,只是拉过他脖子重重亲了一口,叶真猛一瞥见折叠纸外壳上写着‘妈妈’两个字,眼睛便长在了信上似的,贺骁跟他说洗漱完下楼吃早餐就先出去了。
这种时候,与其待在叶真身边让他有所顾忌,倒不如给他一个可以尽情发泄的空间,痛痛快快哭出来总好过憋在心里憋出病来,况且,亲情是世间最难割舍的,除了叶真自己没人能代替他看开。
叶明柔的信贺骁看过,知子莫若母,她很清楚自己自杀是多么愚蠢自私的一件事,也很清楚叶真会有多么难以承受,信中写道自杀于她而言并不悲惨,而是一种解脱,劝解叶真不要为她的死感到自责,只要以后他平安喜乐她就放心了,末尾又叮嘱他千万珍惜眼前人,不管这个社会对同性恋有多排斥,她都支持他们。
叶真的哭声已经压得很低,憋得岔了气听上去便断断续续的,贺骁站在门外听着没进去打扰他,等叶真把眼泪收干了努力装作没事的样子,一开门便是他宽厚的胸膛。这下可好,故作坚强的人总是最怕突袭的温暖,叶真愣了一秒,在液体涌出泪腺之前用力回抱他,好像贺骁是他的灵丹妙药一样不肯松手。
其实,自杀这件事在叶明柔脑海里盘旋了许多年,陆元克的死是最后一根稻草,失而复得的羁绊让她承受不了再次分离,对此,贺骁深有感触。
早餐给叶真做的西红柿鸡蛋面,他只会做这个,却不晓得这是叶明柔最爱做给儿子吃的,叶真一边大口的往嘴里塞面条一边泪眼汪汪的看着他,腮帮子鼓鼓说话含糊不清:“呜…你有没有吃过我妈做的西红柿鸡蛋面啊,特别好吃…”
贺骁:“……”难吃哭了?应该不至于啊,今天放盐很小心了,虽然跟叶明柔是没法比,他还是很有信心的抬指抹掉叶真的眼泪,信誓旦旦的保证:“以后你想吃,我都做给你吃,明天早上还吃这个吧。”
叶真哭得一顿,有点犹豫的在面和他之间来回瞟,一副想拒绝又不忍心打击他的样子,极小声的“哦”了一下闷头继续吃。
此刻他怎么也想不到,就为了这个贺骁会纠结一辈子,到老来最会做的就是西红柿鸡蛋面,味道真的不比叶明柔做的差,是另一种让他眷恋的滋味。
俗语道:心病仍需心药医,解铃还需系铃人。叶明柔的遗书果然有些作用,前几日叶真状态很差,服了安眠药也睡不安稳,让他吃饭他也没胃口,今天倒是愿意听贺骁的,饭也多扒两口,虽难以入眠,但不会闭起眼睛装睡却偷偷哭。
眼睛肿的厉害,入睡前贺骁给他滴了眼药水,勒令他直到明天天亮都不准再哭了,今天的份已经超常了,叶真被他逗得无地自容,忽想起小时候贺骁总是凶巴巴的训他,说他哭哭啼啼是女孩子的作派,必须改掉,如今与那时比起来堪称温柔了。
“哥哥别动。”
他闭着眼装小瞎子摸索着贺骁的脸,从两条略显凌厉的浓眉摸到深邃的眼睛,从眼睛摸到挺直的鼻梁,从鼻梁摸到微微上扬的嘴唇,像是找到了目标,径直凑上去亲了一下,然后又细细摸过他的胡渣,好玩儿一样在上面流连。
贺骁被他绵软的指腹摸得有些痒,一把抓住作怪的手指,叶真仍旧闭着眼,歪头表示不解,直到冰凉的指尖被含到嘴唇里才一下笑出来。
接吻,抚摸,做爱,直温存了一夜,叶真累极,在他身边睡得很香。
翌日,叶真被女人的说话声吵醒,被窝尚有余温枕边却无人。
那女人甚是嚣张,不知在质问些什么,贺骁都不敢跟她叫板,于是他拖鞋也顾不上穿,光着脚就急匆匆下楼去书房,门一开,正见她拎着文件揍贺骁。
第73章 媳妇儿和儿媳妇
S城是典型的亚热带海洋性季风气候,冬季异常潮湿阴冷,程鸿鼻梁上架着墨镜,上身一件宽松的长毛衣,她个高身材比例好,迈着两条仅着过膝靴的长腿,大步流星潇洒得紧,可刚出机场就被扑面而来的寒风盖得一哆嗦,助理赶紧上前给她裹了长羽绒。
暗骂了句S城的鬼气候,还没上车就接到了张助理的电话,张助理一面狗腿的慰问程董事长的身体,一面暗打小九九的哭诉了贺总只爱美人不要江山的昏庸作风,程鸿拨了拨自己新剪的短发,红唇一碰:“是嘛,我去看看。”
她倒想知道是哪个绝世小美人把她性冷淡多年的儿子勾得神魂颠倒。
大清早的屋子里没动静,她进了门意外的发现玄关处一双女人的鞋也没有,开了鞋柜查看也没有,正纳闷呢,忽然觉得儿子的鞋也太多了,最上层还摆着两双同一款式的运动鞋,要说是穿一双收藏一双倒也勉强能说得过去,但贺骁糙惯了的,没这习惯,况且看鞋底边都是已经穿过的,程鸿微眯眼睛将鞋子靠一起比了比,果然有问题。
她也不急着叫醒他们,自顾自去书房拿文件看。
贺骁是被关门声吵醒的,除了叶真之外有家里钥匙的只剩张助理和他妈,他寻思该是张洮来送文件的,叶真在他怀里挪动了两下隐隐有要醒的迹象,昨晚折腾得久,贺骁想他多睡会儿,轻拍他背哄他睡稳才起身下楼。
随意捞了件睡袍披上,腰间系带也没打紧,松松垮垮的,露出一点精壮的胸膛和左边肩头一小排耐人寻味的牙印,一看昨晚就没干正经事。
程鸿翘着腿戏谑的上下打量着震惊在门口的儿子,忽然笑得意味深长,低头啪的合上文件:“楼上那位还没醒?啧,牙口挺好的啊。”
贺骁立刻把睡袍整理好,遮住肩头那块叶真高潮时咬出来的牙印,气氛一时有些尴尬,程鸿手里的文件顺着细手腕颠啊颠的,一副皇帝微服私访抓到了地方官贪赃枉法的罪证的模样,他咳了下淡定道:“妈,你怎么突然回来了?”
“嗯,你忙——得很,我不得回来帮衬着点么?”
贺骁缄默无言,本打算过两天叶真情绪稳定了就去公司的,张洮也一直有送文件到家里,不过程鸿对工作的态度一向严苛,这其中又涉及到叶真,不知该从何解释。
程鸿倒也不一味抓着错,横竖贺骁再浑也是有分寸的,她这次早回来最主要的目的可不是公司项目,招招手让儿子站到跟前来,笑得分外慈祥:“你上次说那个邻居小孩,就是叫叶真的找到了,他现在住哪啊?我真是好多年没见他了,我记得他小时候长得多乖啊,怎么会让人绑架了呢?”
贺骁没料到她会突然问起叶真,被她和蔼得犹如村头大妈般的眼神看得心里咯噔一下,心道:他还能住哪?跟你儿子睡一个床的。有点犹豫该怎么开口,程鸿在他心里就是一个终极火箭炮一般的存在,万一她不接受同性恋…贺骁烦躁的抓了抓发。
“说话啊,”程鸿不悦的蹙起眉:“你该不会是不知道他住哪吧,好歹他小时候也跟你对门呢,我可是记着的,他喜欢吃杏仁糖,我还特地飞回美国买了带来。”
贺骁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说记得,暗自庆幸她还挺喜欢叶真,既然说了谎早晚是瞒不过去的,索性心一横和盘托出,他放轻了音调,尽量叙述得平静自然:“妈,他在楼上睡觉。”
程鸿足足愣了有五六秒,似还没反应过来要再确认一遍:“你说谁?”
贺骁面无表情,更压低了声音:“叶真…”
程鸿站了起来,红唇开合犹如火山口的岩浆一般渗人:“他怎么会在楼上?睡客房?”
贺骁绷紧了肌肉:“不,在我房间,我床上。妈,我…我把他上了。”
空气凝固了一瞬,文件夹直接就朝他脑门上落,贺骁一看不对赶紧抬手挡,三两下被他妈扭住胳膊追着打,一边打一边骂:“你长能耐了,公司的事不好好处理,还给我跑去学玩男人,你说!你玩谁不好去玩他?就看他长得好欺负是吧,你还敢躲,是不是你逼他的?…”
“不是,你听我解释啊,别打…妈…”
程鸿虽是女流,论起打架来却不输任何一个男人,贺骁的跆拳道就是她教的,一个打一个躲,贺骁除了力气比她大些也占不到便宜,书房里顿时鸡飞狗跳的。
门忽然开了。
贺骁先反应过来,看着门口停住了动作,程鸿一时刹不住手,抄着文件夹重重揍在他肩头,揍得他拧起眉头倒吸口凉气,然后门口那人便慌里慌张的跑到跟前,赤着双脚丫走得很急,步子却迈不大。
上前用手臂护着贺骁的肩膀,叶真挡在两人中间,低眉顺眼的哀求:“阿姨…你别打他了,有话好好说嘛。”
虽有八年未见,相貌却并没太大变化,程鸿被他一声带着小心翼翼的‘阿姨’叫得心都软了,哪还顾得上揍儿子啊,扔了文件夹就一把抱住心心念念的小可怜,叶真的五官天生就有股子乖巧劲儿,都过了二十三岁的生日了还稚气难脱似的,奶白的脸蛋嫩得惹人揉捏,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珠儿总汪着水汽。
自打他小时候第一次露面,程鸿就巴不得他是自己生的才好,拉着他坐沙发上,见他有些拘谨,还频频回头担忧的看着贺骁,便放柔了声调好声好气的和他说话:“阿姨没打他,就是看他最近犯浑教育一下,是吧?贺骁——?”
贺骁:“呵呵。”
看来白担心了,本来还怕她会因为反对同性恋就不喜欢叶真,谁知她剑走偏锋先想到的是他逼迫叶真,顿时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总觉得要是女人怀孕的时候能选孩子,他妈铁定会选叶真,把他这个亲儿子pass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