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阳认真的点着头,认真的应着。“咱们,天生一对。”目光灼灼似火。
次日清晨,约是辰时末,阮如秀和陈子善夫妻俩拎着些礼品过来,虽说十里八村的都知道陈子善高中举人,可知道是一回事,做小辈的,便是中了举人,也得过来跟老丈人说声。
阮刘氏心里一直惦记着一个事呢,见闺女回了娘家,便寻了个空,将她拉到侧屋,小声的问道。“如秀啊,你,你身上还没动静呢?”眼神儿巴巴的望着,眼底深处带着焦色。
阮如秀脸色略僵,很是生硬的回了一个字。“没。”袖子里的双手握紧成拳头。
子善中了举人,她很高兴。可高兴也只是那么一小会,紧接着,家里来了好多人,说着各种好听的话,她相当的得意。却在这时,有人说起孩子的事,说到这话题后,大伙的注意力都落到了孩子的身上。
一个两个三个,都不再说着奉承的好话,都在问着,怎么还没怀孩子,粗粗算着成亲该有一整年了罢,怎么还没怀上?是不是难上身?我这里有个偏方要不要试试?很管用的……
子善都二十了罢,这年岁,十里八村放眼望去,至少都有了一个孩子,子善媳妇你得加把劲呢,赶紧怀个孩子……
明里暗里不怀好意的软刺讽刺话话,阮如秀又不能发火,还得死死的忍住,要笑着应付,一眼扫去,所有人眼里都带着看好戏的热闹,这是在等着她出丑?是在等着看她笑话麽?
阮如秀气得晚饭都没怎么吃,一整宿都没怎么睡好。想着回娘家好好松口气,没想到,才进家门话没说两句,就被母亲到侧屋问得还是孩子的事!
她都要疯了!真想放任自己的情绪,当一回泼妇,彻彻底底的骂上一回,好好发泄场!
什么叫她不想生孩子?什么叫她身子有问题?压根就不是她的问题!孩子,她也想生啊,可她一个人怎么生得出来!
阮如秀心里苦啊,不知道该向谁去,母亲麽?她从来就没有这个习惯,也开不了这个口,她的骄傲不允许她露出半点脆弱。
她的丈夫是陈子善,十里八村出了村的会读书,如今已然是举人老爷!将来肯定会大有出息。
孩子,她肯定会怀上。
阮刘氏见闺女脸色不太对,心里咯噔一声,蓦得发紧,紧得心口又闷又慌,连声音都有点哆嗦。“如秀,你和子善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如果夫妻俩恩恩爱爱的,都成亲一年,怎么着也能怀上孩子啊。
“没有。”阮如秀蹙着眉,有点不耐烦,冷着眉眼看向母亲。“娘,你就不能说点好的?你是不是也跟村里人似的?就盼着我过得不好?”
“怎,怎么会!”阮刘氏被闺女突如其来的脾气惊了个正着,愣了会才讷讷的道。“我,我我是担心你,你得赶紧怀个孩子才是。”
阮如秀深吸口气,死死的压住要暴发的情绪。“我知道娘,孩子,我会怀的,你放心。”顿了下,又道。“没什么事,我就出去了。”
“等等。”阮刘氏拉住了要走的闺女,越看越觉得闺女这反应不对,想着她的性子,向来心气儿向,说不定有苦也只往肚里吞。“你先别急着走,咱们娘俩再说说话。”强硬的拉着人走到了屋子的最里头。
阮如秀小胳膊小腿,又不干农活,哪里挣得开阮刘氏。“娘,拉拉扯扯的像什么样,把我的衣服都弄皱了。”
阮刘氏笑了笑,松开了双手,又理了理闺女的衣袖子。“你这衣服好着呢,哪那么容易起皱,咱们娘俩说说笑,坐着说说话。”指了指床。
“你说吧。”阮如秀没坐床上,搬了个椅子坐着,垂眼缓缓地抚着衣袖子,显得有点心不在蔫。
阮刘氏见状,话在肚子里转了好几个圈,才谨慎的说了出来。“如秀,咱们是娘俩,最亲近不过,你老实跟我说,你和子善是不是有什么事?你别憋在心里,这样对身体不好,你可以跟我说说,这是你的娘家,真受了苦,我跟我说了,我们才能知道,才好给你撑腰。”
“虽说子善现在是举人老爷,倘若他对你不好,他负了你,你在陈家过得不好,不管怎么着,阮家得会替你出头。”阮刘氏细细叨叨的说着,说着掏心窝的话,可闺女却没有半点动静,连头都没有抬起来,她看着心里直叹气。
过了会,阮刘氏又道。“如秀啊,你好歹也是我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咱们娘俩啊,娘俩间还有什么是不能说的?要是连娘都信不过,这世上你还能相信谁?你就宁愿自己撑着扛着?”
“你愿意这样,我这当娘的可舍不得,我心口疼,真有事你就跟我说说,你要是不想让别人知道,我也就不告诉别人,连你爹都不说,咱们俩娘俩知道,我帮着担着,总好过你一个人撑着。”说着,阮刘氏眼眶都红了起来。
她拿出帕子擦了擦眼角,伸手握住阮如秀青葱似的白嫩手指。“你这孩子,打小就懂事,能将自己顾好,都不用我操心,原先家里事多,见你懂事,我就没怎么管你,虽然是这样,可我心里是疼你的,你是我闺女,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不疼你我疼谁去?”
“自中秋回家后,我们就没怎么同房。”良久,阮如秀用着干涩的嗓音,低低的说着句话。
便是说话时,她也垂着头。
果然出了问题!阮刘氏又急又怒又气。“怎么回事?你怎么不早点跟我说?”同时,咬牙切齿的愤愤道。“是不是陈寡妇起了幺蛾子?”
“他要专心读书,不想为着旁事分了心。”
阮刘氏独独没有想到,问题竟然出在女婿身上,她怔怔的看着低着头的闺女。“可,可夫妻间同房,这,这……”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阮如秀抬起头,握着母亲的手,冲着她笑了笑,很是明媚动人。“娘,没事。他现在考上了举人,我很快就能怀上孩子。”
“不着急啊,你俩还年轻呢。”阮刘氏满眼慈爱的抚了抚闺女的长发,眼神里带着欣慰和骄傲。“如秀我知道你向来是个好孩子,我最放心的就是你,往后有个甚事,你别硬撑着,你跟我说说,便是没主意,说出来心里总会舒坦些。”
“这俩口子过日子啊,就得相互包容着,你得宽心些,不能太计较,便是受点委屈也无妨,男人总会懂的,他懂了,他就会怜惜你。你爹是这样,你大哥也是这样,子善也是个好孩子,他性子好,温顺良善,你多为他想想,他就会待你好。”阮刘氏活了半辈子,眼力自然是有点的。
要说当初为什么明知道陈寡妇名声差,还要同意闺女嫁过去。闺女要死要活的闹着要嫁进陈家,这是原因。见陈秀才确实优秀性情又好,这也是原因。总归是俩口子过着,夫妻俩感情好,再多的困难都能度过。
阮如秀点着头,露了点心事,她压力确实减了不少,整个人都轻松了些,有了些许微妙的踏实感,这种情绪很陌生,她不排斥,反而有点依赖。“我知道的娘。”
她背后还站着整个阮家呢,这是她的娘家,便是真有了什么事,她还个娘家。阮如秀从未如此清晰的认识到,她是阮家女,她生在阮家长在阮家,她跟阮家是一体的。真好。有种莫名的安心感。
陈子善夫妻俩在阮家吃过午饭,就早早的回了杏花村。举人老爷,尤其是十里八村多年未出过举人,好不容易有了个举人老爷,往后前途不可限量,十里八村的地主啊员外啊等,有点财势的人家,都会送上请帖,邀请他过府说说话,拉拉关系增增感情。
陈子善很忙的,能在源河村呆上整整一个上午的时间,从这点就可以看出来,他把阮家人看得挺重,也可以说把媳妇看得挺重。
一路走回家,每走几步,就会碰着村民打招呼,陈子善斯斯文文的回应着,认识的就喊着称呼,不认识就点头微笑。眼看就要进杏花村,总算没有再遇见村民,他侧头看了眼媳妇。“你,今天很开心?”听着像是问话,又带着股陈述意味。
阮如秀冲着丈夫露出个明媚的笑容。“对啊。”
“你要喜欢,咱们就经常回趟阮家。”陈子善轻声说着,眼神柔软的看着媳妇。
“好啊。”阮如秀点头应着。不知怎么的,她突然想起初秀夫妻俩,便是在人前,也会时常牵着手或挽着胳膊。
周边没人,阮如秀想着刚刚脑海里一闪而过的念头,还没行动呢,整个人已经面红耳赤,她大着胆子,听见自己怦怦的激烈心跳,然后,飞快的伸手,抓住了身旁丈夫的手,又迅速的松开,埋着头往前小跑的两步,鼓起勇气回头看去。
陈子善被媳妇大胆的行为惊在了原地,傻愣愣的站着,脸红通通的,耳朵也是红通通的,眼神儿热热的看着前面的媳妇。
“呆子。”阮如秀抿着嘴骂了句,眼角眉梢却是带着笑,甜蜜的笑。
陈子善愣愣的站了好一会,见媳妇越走越远,他才反应过来,伸手挠了挠后脑勺,低头傻兮兮的笑了下,才不顾斯文的小跑着追了上去,站到了媳妇的身旁,和她挨得很近很近。“媳妇。”小小声的喊了句。
他在外面还从来没有这么喊过呢!
阮如秀脸色红的越发厉害,都不敢看他,埋头继续往前走。陈子善落后了小半步,看着媳妇红红的耳朵,摸了摸自己的烫烫的耳朵,笑的愈发温柔。
送走闺女和女婿后,下午阮刘氏拿着针线笸箩去了趟阮家三房。
五月里,中午的太阳有点毒辣,不适合坐在屋檐下晒太阳,阮永氏就坐在窗台下做着针线活。
阮刘氏还没进屋,路过窗台时,就站在窗台前喊了声。“初秀娘。”
“大嫂。”阮永氏抬头看了眼,笑着起身搁了手里的活计。“进屋啊,来,外面热着呢,这会正对着太阳。”说话间,已经往厨房走去,泡了杯热腾腾的茶端进屋。“如秀夫妻俩家去了?”
阮刘氏点着头。“对啊,刚走,这会应该到了家。”接过茶,放到了椅子旁。
“有事啊?”妯娌俩关系好着呢,倒也不想到客套,见大嫂眉间带着愁容,阮永氏就问了声,压低了声音。“如秀的事?”心里实则有点猜测,八成是如秀没怀上孩子。
“嗯。”阮刘氏点点头,这事,她还真不知道要怎么开口,便抿着嘴,低头沉默,也不做针线活,就对着针线笸箩失神发呆。
阮永氏等了会,犹豫了下,到底还是问了句。“没怀上?”
阮刘氏又点了点头,36 唉了口气,没头没尾的道。“有些事啊,想的时候,怎么想都是好,可当它成了事实,又处处能觉出不如意来。”
“啥?”阮永氏听着直犯迷糊。“大嫂你这怎么了?”听着这话,咋这么颓废呢。“这,成亲一两年没怀上孩子的,又不是没有,咱村里就挺多的,有那么好几户人家呢,有的四五年才怀上,这个其实不用太着急,一切自有缘法的。”
“对啊,不能着急。”阮刘氏很赞同。“我就是心里头有点不得劲。”
“怎么个不得劲?你跟我说说?”妯娌向来是有说有聊,啥掏心窝的话都会说,阮永氏是头回见大嫂这要说不说的模样。
阮刘氏倒是想跟妯娌说说,她俩向来有什么事,都会相互通通气,这么多年下来都成了习惯,可她答应了闺女不把这事说出来,唉,想着,她又重重的叹了口气。“不能说,我答应了如秀不说出来。”
“那这事问题大不大呢?”阮永氏想了想问道。
想着闺女说的话,阮刘氏摇了摇头。“问题不大。”
“既然问题不大,你怎么这表情?”阮永氏就不理解了。“别总叹气啊,人呐,得想点好的,总愁眉苦脸的,容易招晦气。”
阮刘氏顿时从思绪里清醒,拍了下大腿。“对啊,你看我这脑子。不说这事不说这事,咱们来做针线活,这些天,都没怎么做,还差了不少呢,你的呢?”说着,伸头往妯娌的针线笸箩里看了眼,惊讶的瞪大了眼睛。“你这么快?”
“哪里快,我向来就这速度,是你慢了些。”阮永氏眉眼含笑,一针一线的做着活,嘴里说道。“其实,老话说儿孙自有儿孙福,咱们呐,就甭操太多的心,由着他们去,都成了亲,是大人啦,总会有自己的主意。”
阮刘氏想想自家闺女。“确实是这样。”嘀咕着,又笑着推了把妯娌。“你还说我呢,我都比不上你,你看看你一天到晚的得操多少的心。”
“这就叫说的容易做起来难。”阮永氏摇着头自我调侃。
阮刘氏也笑了起来,眉眼都舒展了好多。“自个身上掉下来的肉,怎么能不多疼着点。就算嫁了人娶了亲,为人父母,总归也还是咱们的孩子,总会念着惦记着牵肠挂肚。”
☆、第57章
炎热的夏季,正是吃水果的好时候,各家各户或多或少都会种点果树,或是给家人吃,或是孩子们解解馋,倘若果树硕果累累,偶尔也会挑到镇里换几个钱,买点肉荤回来,让家人打个牙祭。
曲阳特意开了点荒地,种了些瓜果,都不多,却是足够家人吃。平时伺弄的也精力,今年光景好,不光庄稼长的好,蔬菜瓜果也长的很好。才进六月,山坳里的西瓜,就有一两个成熟的早些,可以摘回家吃。
虽说三白瓜好吃,近半个月里,天天都会吃上一个两个,阮初秀正好有点腻味呢,见着丈夫捧着大西瓜回来,立即笑得见牙不见眼,乐滋滋的迎了过去。“阿阳哥,这是咱们地里的西瓜?”
“嗯。这瓜肯定甜。”曲阳轻轻地敲了下,单手将大大的西瓜捧到了媳妇耳边,双敲了下西瓜。“你听这响声。”
阮初秀不懂这些,眼神儿却闪闪发光,阿阳哥说甜,这西瓜定是好吃。“咱们湃井里去?”
“拿井水稍稍浸下就行,井水凉着呢,直接湃在井里,凉过头可不好,你正在奶悠悠,咱注意点儿。”曲阳哄了句,又拍了两下大大的西瓜。“这西瓜甜着,便是不湃在井里,味道也好。”
想想也对,可不能太贪凉,阮初秀抿着嘴直乐,颠颠儿的挽上了丈夫的胳膊。“那行,咱们留一半,送一半给爹娘他们尝尝。”
“你要不要过去?”曲阳将西瓜切成两半,问了声。往屋里看了眼。“悠悠是在东厢还是在屋里睡?”
“东厢呢,刚还精神着,估摸着才睡着,胡爷爷在看着呢。”
曲阳想想便说。“咱们去东厢给胡爷爷送点西瓜,顺道看看悠悠,再去隔壁坐坐?”
“可以啊。”阮初秀笑嘻嘻的直点头。“到隔壁坐会儿,回来后正好睡会午觉。”
这会是中午,太阳甚是毒辣,便是呆在屋里,也有阵阵热风袭来,热腾腾的天儿。胡大夫拿着蒲扇,慢悠悠的给小孙女打着扇子,左手持着卷书,慢条斯理的看着,时不时的侧头看看摇篮里的小丫头,眉角眼梢都是暖暖的慈祥。
“胡爷爷。”曲阳夫妻俩轻手轻脚的进了屋。“在地里摘了个西瓜,就浸了会井水,略有点凉意,味甜汁多。”
阮初秀蹲到了摇篮旁,伸出食指调皮的碰了碰闺女嫩嫩的脸,带点儿婴儿肥,白里透着粉粉的红,原就眉目清秀,愈发的见可爱。
“她醒了,你就甭想过去隔壁说话,也甭想睡午觉。”曲阳瞥了眼媳妇,凉凉的提醒着。
阮初秀飞快的缩回手,冲着丈夫嘿嘿直笑,笑了会,对着胡大夫道。“胡爷爷,这西瓜很好吃,比镇上买的都要好吃。”
“你们要出门,就出门罢,我今儿下午哪也不去,就在这里守着悠悠。”胡大夫拿着块西瓜吃了口,笑眯眯的说着,他说话很慢,和和气气的,光听着就能让人心生好感。
曲阳夫妻俩看了会睡着的闺女,陪着胡大夫轻声细语的说了会话,才轻手轻脚的出了东厢。
阮永氏刚刚睡醒,她虽起的早,中午时也会眯会,但仅仅只是眯会儿,都不躺床上,就直接靠着椅子眯会儿,除非是当天上午醒的特别早,或是特别累,才会到床上睡得久点。
醒来后,阮永氏给自己倒了杯凉茶,清晨早早的就烧了壶凉茶搁着,连着喝三天凉茶,再喝一两天凉开水或浓茶。胡大夫说,虽是炎热的夏季,也不宜天天喝凉茶,最好啊,隔三差五的喝。
凉茶的味道很好,清清淡淡又带了丝丝甘甜,是胡大夫给的药包,这个很便宜,三文钱一个,一个可以泡两回,就是第二回的药性要淡些。以前没分家时,阮程氏一包凉茶得泡两天,如今阮永氏是一包凉茶包一天,她觉得这上头的钱不能省,再者,天这么热,泡过的凉茶包次日再泡,会有点异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