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一贯骄傲得如同孔雀一般的周静雅此刻狼狈的模样,苏怡很好心情的勾起了嘴角,便是她,也终是有一天不得不面对挫败,输给一个死人,滋味如何?
垂眸静静望上杯中酒液,那醇香的味道牵着思绪愈飘愈远,记忆深处那总是爱穿一身白裙的姐姐,她有着世上最温柔的笑容,其实她和周静雅一点也不像,她有着她死也学不会的善良。
她是怎样的一个人?她是怎么…离开的这个世界?
周静雅最想知道的两个答案,她一个也不会告诉她。
在微醺的时候,苏怡沉沉的想,先前是她错了,说周静雅是替身,其实她根本不是,她只是个小丑般的影子,永远也不可能比得上莫锦心。
莫锦心…
霍城的,莫锦心。
当年,她以最美好的模样进驻他的生命,却用最惨烈的方式离开他的身边,他一辈子都不可能再放得下她…
所以不是她,也不会是周静雅,谁都替代不了,谁也,不行。
——
裴钊是在两周后的一日清晨接到的那通留言,随后他立刻赶去了霍城家。
霍城五年前回来,接管义信之后就搬出了霍家老宅,如今他住在市中心的一处大平层小区,那个家很少有人知道,更少有人能进得去。
裴钊驱车赶到的时候还很早,顾三出来开门,还没进去,裴钊就闻到了屋子里飘来的那股淡淡消毒水味。
裴钊皱了皱眉:“不是还有几个月么,怎么这次这么早就发病了?”
顾三沉默着不答,裴钊抬眼瞥了他一眼,侧身进屋。
大平层小区里都是高层建筑,每层两家住户,偌大的四百多平空间摆在同一平面显得空空荡荡,裴钊走过没什么家具的客厅一路往里,在经过门廊的时候停在了窗边的画架前。
画架边叠了厚厚一沓用过的纸,画板上夹着的那张用炭笔描了个白乎乎的东西,裴钊盯着那不知道是猫还是老虎的动物看了半天,最后确定那应该是只猪。
然后,他便是听见房子的更深处传来了断断续续的琴声,他转身寻着那声音找了过去。
这个家里有很多房间,却是大多数空着,或仅仅丢了几样冷冰冰的家具。初夏的天气,这阳光不足的屋子却是让裴钊觉得有些恶寒,终是一个拐弯到了那间三面环着落地窗的休息室,裴钊一眼看见墙角钢琴边蜷着的黑色人影,那一刻他呼吸顿了顿,只觉得自己要不要把霍城拖回他家去?在这个空虚寂寞冷的屋子里再待下去,没病都养出病来了!
想着裴钊缓缓朝霍城走去,却是越靠近,鼻息间的消毒水味就越浓。裴钊谨慎的放轻了步子,其实霍城极讨厌消毒水的味道,他会用,就说明情况已经到了让他别无选择的地步。
那泠泠的琴声,弹奏的是一首日本童谣,清冷的曲调,听出淡淡的,萧索的味道。裴钊伴着这样的调子走到钢琴边,在霍城身边蹲下,轻声开口:“阿城?”
霍城单手戳着琴键,根本不理他。
裴钊耐心的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继续好声好气:“阿城。”
这样的动作往复了几次,霍城终于像刚发现身边有人一样沉默着转了过来。
他穿着一身黑色的居家服,兜帽,长袖,蜷缩靠着墙,肩部的轮廓依稀现出消瘦。随着动作,他垂眼望来,那稍稍偏长的刘海有些挡住了视线,裴钊抬眼,望上那细碎黑发之后午夜一般黯淡无光的黑瞳,好在那双眼里还有焦距,他至少还认得出他来。
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裴钊已经很习惯面对这样的霍城,当那淡漠视线无声望上他的肩头时,裴钊扬了扬手,说放心,进门的时候已经消过毒了,可干净了~
接着霍城注意到了他手里的袋子,裴钊笑起来,笑的时候,右侧脸颊上甚至会显出一个浅浅的酒窝,看着温暖又友好,笑着他从袋子里掏出一个游戏手柄来晃了晃:“其实我是来找5 你通关的!你不造我最近被这新游戏虐得不要不要的啊,三级小boss已经秒我了,特来求大神您助我一臂之力!”
裴钊拱拱手举止夸张,他笑得那么好看,霍城却是看都不看,只是淡淡瞥了那手柄一眼。
裴钊秒懂:“放心!这个也是消过毒的,顾三仔仔细细擦了三遍啊三遍!”
霍城:“…”若有所思。
裴钊:“…”殷切期盼。
片刻之后…
“…再擦一遍。”
“…手柄…还有你…”
——
半个小时之后,悲催历经二次消毒的裴钊终于能扯着他家霍小城一起玩耍了!他表示即感人又感动,自己的兄弟情果然最伟大!
摆脱了那冷冰冰的钢琴房,兄弟俩现在正坐在活动室厚厚的榻榻米上,盯着大屏幕认真厮杀。这间屋子是霍城整个家里最有人样的,还要多拜经常过来游戏的裴钊所赐。
自闭,失语,神经性洁癖,霍城身上曾经出过很多问题;裴钊不是医生,多年来每次他不对劲的时候,他只能像这样翻着花样逗他开心。
微微偏过头,裴钊偷偷打量正在帮他秒boss的霍城,他玩得很认真,屏幕上闪动的光影映入那双漆黑的眼,亮晶晶的,似乎隐隐有了些笑意。
裴钊放下心来,悄悄起身出了房间,关上门后他随即掏手机拨了个号码,毫无意外电话直接转到了留言信箱。
裴钊走开几步,开口语气阴冷:“苏怡,你又做了什么,连电话都不敢接?自己犯的错却要我来给你收拾烂摊子,你他妈来看看阿城都被你折腾成什么样了!”
“是因为周静雅那女人?”呵,裴钊冷笑起来,“居然被那种上不得台面的女人逼得做出这种事,苏怡,你简直蠢得可以!”
正文 021 古城深巷
那一晚,裴钊很努力在霍城家赖了下来,从中饭赖到晚饭,晚饭后又赖着继续游戏,总之他是打定了主意要赖着留宿一晚再观察下他家霍小城,结果两人玩到十点多,顾三推门进来传了个口讯。
一个月前,临江的两大帮会义信永兴结成同盟,作为条件,永兴提供了义信一份毒品交易名单,名单上便是义信要挖出的帮中叛徒。
只是证据直指的领头人级别并不高,霍城坚信这件事还有个幕后黑手,如果真如他所料,那人定是义信高层!
裴家和霍家是世交,当年裴钊的父亲裴元禾亦是跟着霍城的父亲霍乾打天下的拜把兄弟,后来裴元禾脱离帮会开了公司,裴钊自也不再是能过问帮中事务的身份,他坐在一旁默不作声,听着顾三汇报近日发展,被抓出的领头人郭凯坚称所做一切都是他一手策划,背后再无主使。
轻轻拨动着手中的游戏盘,霍城垂眼静静听着顾三汇报,其实在人后他一直都是这样颇为安静的样子,甚至冷淡中透着一丝迟钝…小时候看着这样的霍城裴钊一直觉得很好玩,总是爱去招惹他,稍大些后才顿悟霍城这虚有其表的人根本就不是能惹的对象,特别是在他不舒服的时候。
因为人不舒服,就容易失去耐心,而霍城没耐心的时候,事情会变得异常恐怖…
下一刻,便像是应了裴钊的判断,安安静静看似无害的霍城抬眼望了顾三几秒,忽然开口:“我记得郭凯有个女儿。”
寂静的活动室里,落针可闻,显示屏闪动的光影中,顾三沉默三秒,微微点头:“是,马上五岁了。”
是么…霍城抬头,片刻之后微微勾了唇:“五岁,很好的年纪呢。”
他笑着这么说,今晚第一次,那淡漠黑瞳之中都仿似凝上了星点光亮,只是很久很久以前裴钊就知道,自莫姐姐走了以后,那双眼中的每一次神采,都跟好事再无关系。
看着这样的霍城裴钊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是最终没能说出口;
算了,他高兴就好。
——
三日之后,郭凯女儿生日当天,有人送去了一份大礼。
那一晚,坚强的郭太太独自一人在卫生间里压抑着哭声跪了整整一晚,她的身前,一个奶油蛋糕,做得精致漂亮,上头本该插着蜡烛的地方却是被五根断指取代,鲜血淋漓!
附着蛋糕送来的还有一张生日卡,上面很温馨的祝了小希希生日快乐,最后卡片上写道,好在希希今年才五岁,至少给爸爸留了一只完整的手,将来还是可以抱得起她的。
满眼惊恐,郭太太看着那清秀的字迹写出这般残忍的话,而最可怖的是,那字迹她竟是认得!
当年她同郭凯婚礼,大着肚子穿着婚纱在大堂门口险些绊倒,却是幸运的被一个男孩扶住,当时她万分羞赧,他却是给了她祝福,祝福她即将出生的孩子健康快乐。
后来她才知道,男孩竟是丈夫帮会新任的当家,她好奇去翻了签名册,那印在红纸之上隽秀亦挺毅的名字,她至今仍记得…
却是啊,时至今日,却是当年那给了她最美好祝福的男孩亲手为她送来了丈夫的断指!这不仅仅是个威胁,简直像是撕碎了她对那并不了解的黑暗世界最后一丝侥幸!坚守了整整一月的郭太太终于在这晚崩溃,第二天她含泪交出了一份完整名单,换回了她再也经受不住打击的家庭…
这段时日来,霍城过得很糟糕。
精神不济,身体折磨,几乎把人逼疯!
他再也忍不了慢慢周旋,一路快刀斩去乱麻,这一日,古城深巷,阴雨绵绵,他终是,接近了他要的目标!
——
那一日,初夏的江城迎来了第一场雨。
雨水带来久违的凉意,这一场及时雨恰好赶上高考前夕,让许多人心生欢喜。
从老城区的一幢居民楼下来,安浔站在楼梯间抬眼望上雨夜天空,乌云笼罩下天色早早暗了下来,十点她结束补习,准备回家。
手机那头传来司机老杨的声音,带着深深歉意,今天太太又临时吩咐他去市区取东西,结果雨天交通拥堵,他再一次错过了接大小姐的时间…
安浔拿着手机浅浅的笑,安慰老杨让他不要急,承诺会留在原地等他过来;
随后挂了电话,安浔再是抬眼望了望天,下一刻却是撑开一把红伞,缓缓走进了雨里。
一袭雪色长裙,搭配一件藕色披肩,缓缓步入雨中的少女有着一张最纯净的容颜,身边匆匆而过的行人晃眼瞥见伞下那张脸,因那笑容驻足,便连躲雨都忘了。
安浔慢慢走在雨中,心情好得想唱歌。
半个月来的部署,从一瞬滑坡的物理成绩,到安母悉心安排的家教老师,她有了一个天天晚上逛荡老城区的机会,而今天她的司机再一次“意外”迟到了,她亦是再一次有机会来到了那五名失踪少女回家必经之路旁的,唯一一个居民区。
这是她认定的凶手先生的圣地,他就驻留在此;她每天过来,天天这样白裙飘飘,勾引着她的猎物。
在巷子口迎上凉风的那一刻,安浔低头拉了拉袖摆,掩去了雪白手心层层缠绕的钢琴丝;
再抬眼时,身后十米开外隐隐跟上的香味让她弯起嘴角来~
精密布局,费尽心力,这一日,古城深巷,细雨如丝,她终是,等到了她要等的人!
正文 022 最沉的黑(十二点二更求点击啦!)
临江老城,成片的平房拼凑成棚户区,城区里巷子纵横交错,幽深复杂。
一处低洼处的木头房子里,雨水倒灌在门前积起了一个不小的水塘,一行人蹚水而过,推开结着青苔的木门,阴暗的屋子里飘出一股霉味,顾三回头示意其余兄弟在门外守候,转身关上了房门。
简陋的木板房墙上满是缝隙,屋顶一截电线悬着个灯泡,昏暗灯光洒下,照亮长桌两侧对峙的双方。
谁又能想到原义四大堂会会长之一的丁永航三日前从住处逃脱,已在这么一个破旧的地方不吃不喝躲藏了三晚。形容憔悴满脸胡渣,丁永航抬头望上对面三张肃穆而年轻的容颜,片刻之后呵呵笑起来。
“呵,我怎么不知道,义信现在已经由小毛孩子当家做主了?苏怡,你已经能代表四哥出面了?还有裴家小子,二哥十年前就离开了义信,你又有什么资格插手帮中事务?!”满是血丝的双眼冷冷扫过苏怡裴钊,最后同对面那双青黑淡漠的眼对上,丁永航冷冷勾唇,“当年我们兄弟五人共同建立义信,如今老一辈死的死走的走,你们这群小辈是不是觉得可以胡作非为了?霍城,老子不管你现在是什么身份,老子依旧是你五叔!就凭你们几个就想办了老子?门都没有!”
丁永航狠狠话落,对面苏怡皱起眉来,那一句“小毛孩子当家做主”显然是在讽刺霍城,她忍不下来!
“永叔,我们敬您一声五叔,那是我们的孝心,并不表示您可以不顾帮中规矩肆意妄为!义信帮规,永不涉毒涉黄,这次您私下伙同外人贩卖毒品还害死了帮中兄弟,理应接受处罚!”
苏怡先下手为强,一番话说得义正言辞。
像义信这样的帮会,人心和义气尤为重要,有的时候并不是占理的一方就能完全按照规则办事。苏怡的这番话即是对着丁永航亦是说给外头的兄弟们听的,今天霍城没有知会帮中老臣带着他们几个就出来抓人的确有先斩后奏之嫌,她必须坚定所有人的立场,为霍城排除异议!
只是苏怡的心思,混迹黑道多年的丁永航又怎会听不出来,他看都没看苏怡一眼,嘴角带起了一抹讥讽的笑:“不涉毒不涉黄?请问,这是义信真正的帮规么?当年帮会成立的时候,有白字黑字立下过契约吗?!呵,无非只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女人当年信口提出的要求,却是被当圣旨一样遵守了这么多年,试问这些年来我义信因为这两条规矩损失了多少生意?!本该弟兄们赚的钱全被别人赚了去,这就是一个当家的所作所为?!”
“霍城,我从来没有质疑过你接手义信的资格,只是你这样的处世之道,我绝不认同!义信是大家的义信,你必须为了帮中所有人的利益着想,会信奉一句女人的戏言将整个帮会带入歧途的当家,又怎会是一个合格的当家人?!我丁五绝对不承认!”
一番话说得掷地有声,她苏怡可以说大道理给外头的弟兄听,他丁永航自然也可以!谁不想要得到更多的好处?搬出这条站不住脚的帮规,只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想着,丁永航眸中聚起一抹得色,一瞬抬眼望向对面那双青黑墨瞳,却是在瞬间触上那墨瞳之中浅浅一抹冷意的时候,顷刻凝滞。
神色平静,眸光淡淡,面对任何对峙霍城素来是这么一副难以琢磨的清淡态度。静静看完丁永航小丑一般进击的演出,霍城微微偏头,忽然笑了。
“义信,是大家的义信?”
清冷男声在那窄小的空间里轻散开来,带着揪紧所有人神经的寒意。
“你们谁做过一条关于帮会的决定?又有谁订过一条有关帮会的规矩?”
“五年来义信上上下下事无巨细全由我一人说了算,又有谁,提出过半点异议?”
“…除非,他是不想活了。”
说到这里,霍城轻轻俯身撑上桌沿,漆黑的一双眸子黑暗中隐有笑意:“义信,分明是我一人的义信,只要义信在我手里一天,它就是一个可以为了一句女人的戏言‘误入歧途’的帮会,你们能怎么样?”
“不乐意的,当家的位子在这儿大可以过来抢,我随时奉陪。”
冷冷一句话落,小屋里登时鸦雀无声,屋外更是再无动静,气氛死一般沉寂。
下一刻霍城淡淡抬眼望上丁永航双唇微张的脸,眸光冰凉:“请丁五叔回去。”
话落,顾三领着两个手下即刻过去把人拽了起来,一贯嚣张的丁永航此刻终于慌了,奋力挣扎着大吼起来。
“霍城你不能这样,你没有权利这样!我是你父亲的拜把兄弟,上头还有大哥和四哥在,你不能乱用私刑…”
“呵,原来五叔也知道要被动用私刑了?”霍城笑笑,在顾三一下掏枪抵住丁永航脑门的后一刻倾身逼近,那双细长的眉眼笑出最冷的光,他开口,轻漫语调含着戏讥:“五叔放心,想来您要保的人知道您被抓了,也绝对不会袖手旁观的…却是不知几日后对方找过来,是来救人,还是来杀人呢?~”
薄唇轻勾,霍城笑着说完最后一句,在丁永航绝望的眼神中抽身离去。屋外,阴冷天空依旧飘着小雨,一行十数个帮会成员噤声立在雨中,霍城大步走过,竟是无人胆敢抬头望上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