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汉?”钱朗“噗呲”一声笑出声来,说道:“虎落玄湘山,龙入黑潭里。”他啧啧的说道:“如此,你还能称我一声好汉?”
李掌柜抖的跟糠筛似的跪了地,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这是江闽玄湘山上盗匪的黑话,在业内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
作者有话要说: 写着写着突然间就很萌慕青和钱朗这一CP,越写越喜欢。
☆、第五十三章
江闽一带多岛屿,环恶水,流寇成灾盗匪成群。其中以玄湘山上的青龙岛最为有名,人马多,枪械全,所住的地方是个海岛,岛外二十海里均无人敢经过。政府曾多次打着剿匪的名义出海去寻,均是吃了闷头亏。而这座青龙岛内,更是卧虎藏龙人多势众,凡是经过这片海域的商船货船无一幸运,靠供奉保护费才能平安渡过。
偶有离海上岸作案的,均是震惊四野的大案,手段凶狠掠夺的钱财之多,是他一个小小的金铺管事不敢想的,自然也让他们这些开金银铺子,开商铺银行的闻风丧胆,闻声变色。
一想到钱朗的身份,再一想慕青以前说这人是在三少爷身边做事的,不由的面如土色,低着头如糠筛一般抖的说:“求这位爷放过我们这一家三口吧,您也看见了,我们这老的老,小的小,都没什么本事,啊,对了,家里还有些金银,都是我老朽这几十年一点点存下来的体己钱,您要是不嫌弃,我这就给您去取。”
钱朗低着头漫不经心的看着枪身,似是对他的话一点兴味也无。从皮袄里掏出一油黄的信封来,那信之前是被启开过的,此时他从信封里面抽出信纸来,展开念道:“自十九日来江宁,转眼已有数日,不知家中是否安好,少爷可好。那日你遣钱朗与我一同前往,虽是短短数日,却深觉此人狡猾成性形迹可疑,行事乖张叵测,意图不轨,望深查之。”字是简体的字,他缓缓的念着,似是一个字一个字之间都有很多趣味,念完叹道:“这小姑娘看起来年纪不大,却是个伶俐急智的。我原觉得我隐藏的好,却还是被她逼得不得不露了马脚。你说我该拿她怎么办才好?”
早晨一大早他就留心观察着,等慕青与李掌柜离开的时候,他立即出门派人跟踪了两人。在金铺楼下又见一小伙计急匆匆的去邮局的方向,立刻命人截了那封信。他本不意暴露,可若是这封信去了宝山,那周瑞生少不得查他的底,他可没把握不被他查出一丝痕迹来。
不由的将信纸握紧,这次本是胜券在握,他有细心周旋运筹,都是计划好的事,如今却被一个小姑娘捅的乱七八糟直跳脚,他不得不采取行动。于是刚一回李掌柜的家里,便立即挟了李掌柜的孙儿,让毕昇家的拿掺了药的酒酿丸子给慕青吃。
他看向他,嘴角裂出一个笑来,只见李掌柜身后帘子忽然被撩开,寒气灌了一屋子,一个带着虎头帽的年轻人从外面走进来叫了声:“三哥。”
此时这三哥自然是钱朗,却不是本名,他本名叫李涡,在青龙岛上岛主下首排行老三,所以下面的人不管老少都称他一声三哥。李涡也不应,只是好整以暇的看着李毕昇,那青年又上前走了些说道:“三哥,人都齐了,在门外候着呢。”
李毕昇大惊,他回来的时候明明锁好了门,可回头一想,对于这些有通天本事的贼寇来说,他那个插了一道门栓上了一条锁链的大门算的了什么。他抬了头眼睛从自己的老婆转向自己的孙儿,露出一副眼巴巴的神色。那李涡已不再将他放入了眼里。只是吩咐那戴虎头帽的说:“去西厢房里,把门撬开把人抬出来,”虽喝了昏睡的药人根本毫无知觉,李涡还是提醒道:“轻一些,那可是你未来嫂子。”
带虎头帽的青年不怀好意的笑了下,爽朗的答:“知道了,三哥你就放心吧。”说着出了门,天井旁的廊庑下,站了六七个壮实的年青人,均是配了枪一身飒爽打扮,那戴虎头帽的就招了前面两人,三人一同来到西厢房的门前,从后腰上抽出一柄短刀来,用刀刃拨开门插,推门走了进去。
今天是个阴天,天色十分的暗,屋内更是黑的摸不到五指,那戴虎头帽的青年悄声靠近床铺,见被子隆起便伸手悄悄撩开被子一角,忽觉不对,猛然撩开被子,对一旁的青年喝道:“去把灯拉开。”那青年急急忙忙去寻灯,等灯亮起,只见被子下面垫了两个枕头,人却是一个也没有。
那虎头帽的暗自告诫自己要镇静,对旁边的两人说:“去叫上外面的弟兄们,把整个院子封了一点一点的给我查,一个能藏人的犄角旮旯都别放过。那两个人走后,戴虎头帽的青年回首看了一眼,朗声说道:“慕青姑娘,你出来吧,你我也算是有一面之缘,你如今又是我三哥的心头好,我们怎么也不会为难你的。”说着已俯身凑到了床底,猛然撩开床单,床下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他又将目光转向一旁的几个箱笼处继续说道:“既然你是我们青龙岛要的人,无论如何你是逃不掉的,不如乖乖束手就擒,省的被逮住后惹得我三哥生气,到时候有你苦头吃。”他慢慢的靠近,手悄悄的接近那几个箱笼,猛然掀开一个,里面尽是些布料窗帘之类的,他依次掀开其他几个,又将屋里能藏人的地方仔仔细细的搜索了一遍。
李涡坐在主屋里,觉得等的时间有些长,那戴虎头帽的青年这才掀了门帘进来俯身悄声在他耳旁说了几句。李涡的嘴角微翘,呈一个似笑非笑的神情,语气却是一个不可置信的疑问句:“逃了?”
那青年还想低声说什么,被李涡打断道:“大声说,又没外人。”那青年才提了声音说道:“四合院所有能藏人的地方都找过了,没发现人。”李涡看向李掌柜,笑道:“莫非这一个小小的四合院还有什么暗道密室不成?”
“没有没有。”那李掌柜急忙摆手,“我们就一个破四合院,哪来的什么密道暗室,藏都藏不住。”李涡终于沉了脸色,一副冷酷神情道:“一群废物,七八个人在外面守了一天,一个大活人还能守没了,给我继续搜。”
这一次比之前搜的更仔细,还是没找的人。那戴虎头帽的青年站在已露出森严之气的李涡身旁,却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三哥花了近两年的时间守在周瑞生身边,想着做成一桩大买卖,可见到慕青,又起了贪图美色的心思。眼看三哥年纪也不小了,能给自己找一个栓的住他的老婆自然是好,不然一直宿在窑子里也不是个办法。可如今倒好,美色没了,连生意也没了。
☆、第五十四章
据燕青描述,走的匆忙,财物和随身品都没带走。接着从屋外进来一汉子,说:“后院围墙枯草丛里发现了被放倒的扶梯。”天黑什么都看不清楚,又只顾着找人,如今搜索的范围一再扩大,那被掀翻在一角的扶梯也被找了出来。如此这番,李涡终是确定,慕青逃了出去。
他坐在主屋的炕上,看着两旁被绑成粽子一般的人,枪柄在手里转了又转,脸上却是一丝自嘲的神情,那燕青担心李涡怒气冲头失了理智,于是在一旁提醒着:“三哥,如今咱们可是虎落平阳,哥哥你应当谨慎些才好。”揽这宗买卖本就存了五分的危险,皆因着周瑾生,敢在周瑞生头上动念头的,也就只有他们才有这个胆量,可如今慕青逃了,若是处理了这一家三口,被周瑾生知道了,少不得一阵纠缠,说不定到最后闹得两败俱伤。
李涡玩着枪,却始终的沉默不语,脸上一副戏谑神情,他将枪交给了燕青,对跪伏在地上的李毕昇说道:“这些天你对我也是有诸多照顾的,我念着这些情分才将小四儿养一阵子,等我们离开江宁自己会还给你,你看可好?”
如今怎么会有李毕昇拒绝的份,他只得连连磕头,满含不舍的看了自己孙儿一眼说:“还望各位爷能好好善待他,他是十分乖顺的。”又对小四儿说:“你要听话,要听话。”小四儿却没什么反抗,确实十分乖顺。还未等他说完,小孩子已经被一青年壮汉拎着出了主屋,惹得毕昇家的直挣扎反抗。李掌柜转了身看着自己的孙儿出了屋子,才回头低声说:“只要我孙儿能活着,我事事都听爷的吩咐。”
李涡不答,只是招手让人将两人带出屋,屋里只留下他与燕青两人,燕青知道自己的三哥还未曾死心,当然自己也是气愤难平,于是说道:“江宁市这么大,她身上没带一分钱的,又是冬天她能跑去哪儿。”
李涡将身体放松,双腿屈起盘坐在炕上,自若的说:“江宁市虽大,可她去的地方只有一个。”
慕青出了永和金铺,穿过街巷与胡同,穿过窄路一直走到青衣巷里,今日有些冷,她快走到李掌柜家的时候看到不远处粗壮的槐树旁靠在一买糖葫芦的。那人戴了狗皮帽子,双手伸进厚重的皮衣袖子里,似乎在打盹。她忽然想起李掌柜的小四儿,那孩子不说话也不闹,总是黏在他奶奶身旁,也不喜欢搭理人,慕青对这孩子都快没什么印象了。
此时想起,便走到买糖葫芦的汉子跟前说道:“你的糖葫芦怎么卖啊?”问了两遍那人才扛着那葫芦糖坝子从靠着的槐树上站起来,伸出手掌冲慕青扬了扬五个指头说:“五毛。”慕青的目光便他手指一直漫到手腕深处被衣袖挡住的地方,青色的纹/身类似一只走兽的前爪,从被衣袖挡住的胳膊处跃出大半个手背。
慕青以前是见过这种刺/青的,那时她站在茶肆酒楼的下方,抬了头向上望,就是有这样刺/青的手臂伸?2 龃巴饨恢背ǹ拇白勇暮仙稀D角嗝CH徽龃蟮难劬β怨侵挥凶糯?青手臂的手掌看向那青年,中等的身材,略尖瘦的下颌和透亮泛光的眼睛。慕青蓦然被刺了一个激灵,听那青年嘴角微扬的笑道:“姑娘你买不买?”她似是被那笑刺伤,低了头从兜内掏出钱来,划出五毛的硬币给了那青年。
慕青手里拿着糖葫芦,又转头看向不远处买竹篾的,她顿在那里愣了下,便走过去问那人价钱,眼睛却看向那人的手腕,兽样的青色纹/身,绘了一鳞半爪。她站在买竹篾的男子面前,抬起头来,茫茫然的眼睛望向四周,有那长短棍子打短工的挑夫,有带了破毡帽穿了破棉衣的乞丐,有卖香烟瓜子的小贩,有擦皮鞋的小工,均是二三十岁左右的年纪,身形硬朗有底气,虽是贩商走夫,却无一句沿街叫卖的声响。
慕青手里握着糖葫芦,大大的眼睛慢慢的沉了下来,她后退了一步,又后退了一步,转了身,向李掌柜的大门处走去。刚进了跨院,天井上方一片四方的瓦蓝,毕昇家的似乎已经早早的等在了那里,她叫了慕青的名字,笑着从厨房里捧出一碗甜汤来,一路捧到慕青跟前,笑着说:“姑娘出去了这一天,想必是累了,我这里煮了酒酿丸子,姑娘你尝尝。”
米白色的酒汤,浮着圆滚滚的糯米丸子,白软的一团,热气从碗口丝丝缕缕的往上冒,慕青看着这碗汤,院子的极静,空气冷的如透明,她想起还在这四合院里一角的钱朗,一只手缓缓的接了,笑着说:“多谢婶子了,我吃完后待会把碗给你送过来。”
“不用,不用,碗待会我来收就好了。”毕昇家的笑着推辞,慕青接了碗回了自己的屋子,只一会儿,那碗便空了,放在她屋外的窗棂下。毕昇家的急匆匆的过来取了空碗向钱朗住的东厢房去了。
慕青是顺着主屋一排的小门进的后院,李掌柜家的后院住了许多的树,想必是夏天为了方便乘凉,慕青本是想爬树的,可这是个技术活,幸亏东张西望的时候发现被丢在一旁的扶梯。墙垣高近两米,她硬是从上面跳了下来,落到地时脚如针刺一样的疼,却也顾不得什么了,顺着两排墙垣间的窄巷一直来到一条小街上。
慕青一路躲躲藏藏的跑了一个下午,终于赶在天黑的差不多的时候寻了间教堂,她躲在教堂的一条长椅上蜷成一团,被夜里巡视的老修女发现,那是个善良的人,她空出一张小床来,还拿出被褥供冻僵的慕青住了一晚。
第二天天还未亮的清晨,慕青便向修女们郑重的道谢辞行,拿着修女妈妈给她画好的简易地图找到了联合大学,向门卫报了周牧生的名字,那中年人便露出莫测的笑说:“估计现在应该在上课,去最大的那个楼的二层,应该就能找到。”
去了那楼,知情的人告诉她,人现在在诗联文学社,白墙红瓦的一排瓦房里,去了瓦房,知情的人说去了知畔湖边,慕青去了知畔湖边,被知情的人告诉,已经离开了,去了紫阳饭馆,紫阳饭馆的活计整理着碗筷回忆说是去了米罗餐厅喝咖啡,慕青给了那活计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转身去了米罗,进了餐厅的门,见那侍者上前正欲询问,“找人。”慕青简简单单的道。
那侍者退开了几步容慕青经过,此时餐厅内已是客满,低声交谈的声音此起彼伏,均是打扮时髦洋气行为举止优雅。慕青靠了餐厅装饰的罗马圆柱上,双手交叉撑在胸前,斜着头靠在柱身上,从侍应来去川流不息和客人来去的空档里看周牧生与坐在他对面一个十分漂亮时髦的女孩儿。
慕青有着一双微弯的大眼睛,透亮水润,本是无暇的颜色却透着几分落寞,笑时带着几分顽皮的戏谑,眉形弯月肤若凝白,带着江南女子的清秀与水汽,胸前的两股长辫剪短了许多,扎着红色头绳。穿着临走时三少爷送她的厚呢青灰及脚腕连衣裙,圆底的扩口皮鞋,套了件临走时嬷嬷送的及膝灰色大衣,很少有女子能撑得起长裙和大衣儿这两件加身而不显得拖沓与累赘的,而慕青却穿出了几分婉约和优雅来。
茫茫人海里,蓦然回首中,仅是一个回头,他一眼便望见了她。即便那身影被绿萝草遮了一半。
☆、第五十五章
慕青循着他的目光望过去,见他起先是微睁了一双内双长眼表示惊讶,接着眼睛朝餐厅出口的位置斜了斜表示困惑,又转回到她身上,眨了眨眼睛。慕青歪头,这,是几个意思?
他又向她使眼色,微敛了眼睛然后使劲转向对面的漂亮小姑娘,再加上周牧生略微急切了点的表情,终引起了那小姑娘的注意力:“周哥哥,你在看什么?”
她顺着周牧生的目光望过去,便看到了站在柱旁的慕青,也是微微的一愣,既然大家都对过眼了,总要上前去打声招呼才好,于是慕青走了过去,期间周牧生又对她做了好几个复杂晦涩慕青表示很难理解的眼神,来到两人身旁,听那小姑娘直接避过她问道:“周哥哥,她谁呀?”
“这位是妹妹么?”她的目光缓缓柔顺的放在小姑娘身上,柔柔温婉的语气却是问向周牧生,见他不答话,也没表示否定,只是睁着一双探究的眼沉默的看着她。慕青觉得看人眼色这方面,她又长进了一层,周牧生给她使了那么复杂的眼色,她居然看懂了。
慕青又对那女孩笑了笑,说:“妹妹这么惊慌是做什么,你瞧我看见你们这样亲密都是这般镇静,这种事,起初见了都会像你这样惊惶无措,可见的久了自然会像我这么熟练自若。”
“你是谁?”小姑娘不再问周牧生,转而问向慕青。一双眼睛由显尖锐。
“她是贱内。”周牧生缓缓说道。
慕青:“……”
不理会小姑娘突然变白的脸色,慕青在一旁哀哀啜泣,“这么说,你是承认了,承认要在家中又领进一个妹妹了。”说着才意识到自己没有装帕子的习惯,周家上下平时动不动就拿出帕子摸眼泪原来最关键的道具还是帕子,她转了头打算从桌上顺便拾起一张方帕遮眼睛,周牧生已将口袋里的帕子递到她面前,略带温柔:“慢慢哭。”
慕青从他手里抽出帕子覆在脸上,正准备嘤嘤嘤,那小姑娘已受不住落荒而逃,连声招呼都没打。慕青从帕子缝隙向外望,见小姑娘顶多十六岁,转头看向周牧生,心里感慨,居然连未成年都不放过,杀手呀。
她坐在周牧生对面,扬起一排雪白的牙,说了声:“相公。”周牧生眼皮子猛的一跳,又听慕青道:“奴家。”他眼皮子又是狠狠一跳。她依旧不死心的说着:“相公,奴家……”
周牧生微敛了一双眼略带严厉的说道:“舌头捋直了说话。”
“我饿了。”慕青已经饿了一天一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