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青愣在那里,低声说:“我能再呆一些时日吗?”
“不可以。”牧生拒绝道:“李萱病了,多谢你的提醒,改日我会亲自登门看望,这个,你且放心吧。”他推开椅子,捡起放在椅背上的厚外套,径直走了出去。慕青依旧愣在那里,而后不禁自嘲的笑了,若是对付周牧生,她有千百种的方法,他要赶她走,那她便脸皮放厚一些,吃住都赖在这里,他也是无法的。可是,这有什么用,他对她失望了,不管什么方法都换不回来,想尽千方百计又有什么用。
下午牧生回来,告诉她下午的车票很难买到,需要提前预定,他已定好了明天下午的票,并问她行李准备的怎么样了。结果慕青什么都没准备,牧生看了一眼,说:“不急,今晚准备也是一样的,今晚若是没有准备好,还有明天,若是不想准备,直接只身去车站也是可以的,行李东西他会派人乘下一趟火车送回宝山。”他依旧的文雅,依旧的温和,秀丽从容,对慕青说了这番话,听她喊“等等。”他回头,显出平常的耐心,看着她颓败的脸色,听她说:“我是有苦衷的,少爷能不能宽限我几天。”
他笑了,温和随意:“你有什么苦衷?”
“我在来的路上,遇到了坏人,虽然侥幸逃了,可他不会善罢甘休的,若是我离开了二少爷,不管是在去火车站的路上还是去宝山的路上,都会有危险。”她放低了语气,显出温婉的请求,“我在这里呆的时间不会太久,二少爷不也马上放寒假了么,我们可以一起回呀。”她从不肯轻易说出自己的困难,她一直觉得自己的困难,只有自己才能解决,靠不了别人。她也极少这么低声下气,可他是周牧生呀,温和有礼,善解人意又绅士体贴的周牧生,她再次看他,说:“我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却听他说:“慕青,你是不是觉得我这人特别的好骗。你从我房里偷了钥匙,又偷了我抽屉里的名单,说是为了更多的了解我。我带你去吃我最喜欢吃的东西,去逛我最喜欢去的地方,去见我喜欢和不喜欢的人,可你居然表现的毫不在意。我对自己说没关系,你性格天生如此,我随你意。昨天晚上我问你,选提起与李萱的陈年旧事还是选你我之间自小定的姻缘,你毫不犹豫的选了前者,慕青,哪怕一次,你理解过我的感受吗?”少有的,牧生自嘲的笑了,“你知道你现在每时每刻都出现在这里,对我是多大的煎熬?可你居然寻了这么一个蹩脚的借口还要继续留在这里,还要和我一同回去。慕青,我问你一句,你有没有心?”
他看着她,看她正望着的他的眼慢慢低垂了下去,她将头微微的偏向一边,却是无言的沉默,周牧生看在眼里,心里已是无尽的荒凉,悲哀如沧海,漫过整个心田,他将视线从她身上抽离,径直上了二楼。
慕青取了火柴,去了壁炉处生火,见火苗从小小一点慢慢的变大,火光照耀了半片客厅,她坐在壁炉前,忽然想起前世的事来,那时她才刚刚从高中辍学,一个旧亲戚看中的父母留给他们的屋子,整日恐吓刁难,记得有一次,居然对自己弟弟滋事,她拿刀刺伤了那人,为此差点进了监狱。还有一次,她在药店上班,店里忽然丢了近千块钱的药,老板怀疑是她偷了,私自扣住盘问了一夜。
没有谁自生下来就会变得坚强,自是被岁月和生活一点一点磨练出来的,慕青觉得自己百炼成钢,可第一次有人问她有没有心,慕青自己都不知道,她到底有没有。
火光下的客厅很是温暖,倒映出慕青拉出的身影,她坐在那里直到深夜,火光熄灭才上了楼,将自己的东西一一收拾好,和衣而睡。第二天牧生下楼,见餐桌上摆着做好的早点,慕青却不在,他只是看了一眼,便出了门。
☆、第六十五章
牧生走后,慕青从二楼卧室的窗户向下望,黑色厚呢大衣,蓝色条纹西裤和尖角皮鞋,他低了头将脸埋在宽厚的围脖里,双手插在大衣口袋里,背影颀长俊朗,让人瞩目。
街上洋房鳞次栉比,红砖红瓦,富裕独立,她站在窗边向远处望着,不知道钱朗及其同僚会藏在哪里,或许已早早的离开了吧,毕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她转身回头又整理了一遍房间,将所有的东西收拾后,考虑若是途中真遇到钱朗或者他们的同伙,该如何应对,不知为何,心中悬而又悬,总是惊慌不定,不知该如何是好,突然便听到公寓外突兀的敲门声,似是敲在慕青心间,一阵的心惊肉跳,不禁从楼上飞奔而下,喝道:“谁?”
下午周牧生回来,检查了邮箱,牛奶报纸以及几封信件,牧生拿在手里一一翻开,见有一封是从宝山来的,是三弟周瑞生的笔迹,便抽出来撕开信封,展开见上首写着致慕青,不由一愣,回看信封,刚才没仔细的看,以为是写给自己的,可展开来才发现信是写给慕青的。
三页纸,墨水透过白纸赫然立显,牧生阅书向来一目十行,只是轻轻扫了一眼,不由愣在了那里,他又拾起信纸首端重新看了起来,这次却是极仔细认真的,将三页信纸翻起一一看了一遍,不由变了神色。
他推开门,大叫慕青的名字,却是无人回应,牧生飞奔着去了二楼,推开慕青的卧室门,见里面已是空无一人,“砰”的一声关了门,回到走廊上,已是惊慌的神色,“慕青,慕青你在吗?”他大喊她的名字,已是慌乱四顾,漫无目的。将二楼的房间一一推开也不见人影,牧生飞奔下楼,在客厅内扫视一周后打开公寓门,向街上跑去。
可街道四通八达,人迹缥缈,他站在街道上,转头四顾,却是毫无目的。牧生站在街上,念头里唯一想到的只有警察局,他向警察局的方向跑去,失态的大喊大叫,抓住一个警员的衣领神情激动。
警员遇到这种问题,通常都是老一套,报案人被扣在那里,一遍遍的填失踪笔记,填姓名档案,询问失踪过程,牧生被困在那里,十分的烦躁,可对方却偏偏一副心不在焉的奉公行事,惹得牧生心情跌宕起伏,沮丧不已。
盘问整整花了两个多小时,当牧生从警察局出来时,已是傍晚,他向自己的公寓跑去,前院的栅栏是敞开的,前门也没有锁,牧生惊喜的推开门喊道:“慕青!”可整个公寓里依然没有慕青的影踪,此时此刻他才终于相信,慕青失踪了。
牧生有片刻的失神,他坐在沙发上,显得有些茫然,这时忽然听见客厅一角响起的电话铃声,十分的刺耳,他走过去抓起话筒,听见话筒那边慕青叫他的名字,牧生将电话贴紧耳朵,不确定的叫了声:“慕青?”
那边适时的回应了他,牧生的喜悦还未退去,怒火已烧了上来,压低声音质问道:“你在哪?”
慕青也不确定自己在哪,便回头看了看坐在包厢另一端椅子上的男子,问道:“这是哪?”
“喜来登酒店。”他坐的笔直,身形整齐,很明显的专业军人的特点,慕青得了答案,便报给了牧生,听那边问:“你和谁在一起?”
“他不肯吐露身份,不过你来就应该知道了。”这时慕青一脸哭丧的问:“刚才你去哪了?我给公寓里打了十几个电话你都没接,我都怀疑你座机上是不是有来电显示,知道是我打的。二少爷,你是不是不愿意来呀?”
那边声音低沉,声线宽和的让人感到熨帖,似带了无限的安慰:“你等我。”
牧生放下电话,从沙发上拾起外套,便飞奔出门。喜来登酒店是江宁极有名的酒店之一,处在最繁华的上海路上,每天去那里的不是达官就是贵人,他叫了黄包车,说了地点,坐在那里已冷静了下来,绑架慕青的人到底是谁。
等到了喜来登,侍应生便殷切的迎了上去,听牧生说找人,便礼貌的问了姓名,等牧生念出自己的姓名来,那侍应生便领着牧生上了电梯,直奔三楼,三楼整座楼都是包厢,一间间或雅致或洋气或古朴,花样都是不重样的。那侍应领着牧生来到一间花鸟间,推开门做了请的手势,顺便关上了门。
花鸟间内有一座大屏风,上面绘有花鸟鱼虫,十分艳丽华美,这张屏风将整个包间隔成两处,一处置成说唱的展台,另一处是餐饮的桌面,慕青就坐在黑色圆桌旁的一个椅子上,此时见到牧生,一阵欣喜的看向他。牧生比她心情更复杂,却是敛住神色,他走近一些,环顾四周压低了声音问道:“你一个人?”
慕青朝屏风后面努嘴,示意牧生,于是他朝那边望过去道:“什么人?”
那男子从屏风后面慢慢走出来,端的是个笔挺俊朗的年青人,看着牧生的目光也似军人那般充满冷意,说:“周牧生,好久不见。”
牧生看来人,看了半响才试探的问:“我们见过么?请问你是……”仅这一句话,慕青感觉青年已受了内伤,牧生看慕青,慕青也摇头表示不知道,他一直不肯表露身份,说等周牧生来了自然就会知道,如今周牧生来了,可此人身份依旧成谜。
如今只能等青年自己来解释了,青年只得自报家门,自己是李国仁将军身边的一排长,专门保护将军府邸和一家成员安危的,名字叫张勋,还特地强调说自己开车护送李萱小姐上学,与周牧生见了好几次面。
牧生想了半响依旧没想起来,于是问道15 :“既然你是将军身边的排长,与我家的小丫头有什么过节,为什么非要绑了她。”
那张勋见慕青,也是一脸的嫌弃,说:“前几天,在学校与我家大小姐交好的王家小姐来看她,说起你。”他看向周牧生,一脸愤慨的道:“说见你和一个美貌女子一起去学校上课,还一起去了邮局,甚至一起出入自己公寓,状似亲密。这件事惹得我家小姐一直郁郁寡欢,形容憔悴,我便做了主去你住的地方走一趟,可这位姑娘实在是蛮横至极,不仅大呼小叫形状不雅,还野蛮的出口咬伤了我。”他一一列举慕青的罪行,将那牙印展示给牧生看,说道:“我实在是忍无可忍,才将她打晕了带到这里。”
☆、第六十六章
慕青也不是好相与的,听到此话立即反驳:“既然我不愿意开门,你走就好了,哪有硬闯的道理。你家小姐的事,若她想问清楚,让她自己来,你又跟着瞎掺和什么,若是坏了你家小姐的事,看她不怨死你。”慕青心中有气,此时见牧生护在左右,顿时生了勇气,将那青年说的脸一阵红一阵白的。
牧生见慕青没事,心里总算踏实了许多,他轻声对慕青说:“你先出去在外面呆一会,我和这位张排长有话要说。”慕青站起来看了看对面的张勋,转头出了包间的门,自己也是无处可去,便靠在门旁的墙上,站了会。
漂亮的女人总能被疼爱,哪怕自己本身无知无觉,可在隐秘的角落总会有无名骑士默默的守护着,所以,她们大多好命。
慕青站的离门近一些,还希望能听听墙角,可里面声音不高,她一个字也没听到。两人在包间里面呆的时间不长,张勋率先走了出来,在门口回身对还站在里面的牧生说道:“如此,就拜托周先生了。”说完径直走了出去,对眼前的慕青视而不见。自这人第一次见慕青,便一直是这番态度,觉得她是插足情人之间的小三,道德礼仪全然没有,尽是败坏女子。
慕青还在墙角站着,忽听里面周牧生说:“进来吧。”她磨蹭了番,才慢慢走了进去,听他说:“吃饭了没?”慕青摇摇头,于是见牧生摇了铃铛,不多会从外面走来一位侍者,拿了餐牌供两人点餐,牧生一直坐在圆桌前,他一边看餐牌一边将身边的椅子拉开,说:“坐这里。”慕青磨磨蹭蹭的坐了过去,小心翼翼的看牧生的脸色。
见他点餐很是迅速,将那餐牌交给侍者后,富丽堂皇的花鸟间只余下他们二人,他兜里此时还装着瑞生递来的信,却没有立时拿出来,而是拿起桌上的茶壶给两人倒茶,封闭的空间里,时间很静默。两人之间有太多难解的疙瘩,在误会中牧生受了折磨,他要试着解开它。
于是他问道:“慕青,你来江宁不是为了来看望我的吧,那么你来这里做什么?”
慕青看牧生的脸色,她拿起茶杯抿了一口,说:“我自小家中贫穷,如今到了年纪被父母差遣来到你们周府,身单力薄,孤苦伶仃,寄居在周家,自是气短。元霜阿姨也是担忧你的生活起居,才命我来看望,你我虽是自小定的姻缘,可你对我来说,却真真是陌生人,我对你半分都不了解,这非我所愿,还望二少爷理解。”
牧生握着杯子,不知为何心中郁结,“我来问你。”他道:“你本来是不愿意来看我的,可受了我母亲的命,才不得不来江宁见我,是不是?”
慕青心中却是坚定了起来,如今到了这地步,已是没了回头路可走,她见他第一面时就告诉他是奉了大太太的命来看望他,前几天被他知道她不是真心来的,如今只有这样的解释才顺通情理,她点点头。
那边周牧生摩挲着茶杯,却是半天没有声响,气氛变得冷寂,慕青强压着心头不安,越是坚定了心中想法,此时恰巧侍应敲了门来上菜,才让屋子里压抑的气氛变得和缓了些,可菜虽然摆了一桌,牧生不动,慕青自然不敢动。
听他继续的说:“那我来问你,前几天你写信,为什么不是送给我的母亲,而是递给瑞生,你和我三弟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慕青顿了下,那天递信去时,他都没问原由,怎么今天忽然问起了这个。稍稍思量了下她才说:“我和瑞生少爷合伙经营铺子,如今我远在江宁,铺子里的一切全由瑞生少爷照应,那可是我辛辛苦苦经营起来的,店中境况,如今经营的好坏,自然是要问他的,我写信自然也是要写给他的。”
有理有据,竟然毫无破绽。
慕青看着一席的菜,再转头看牧生,见他依然无吃饭的意思,不禁有些失望,听他又问道:“你前几天曾对我说,你来的路上遇到了坏人,你遇到了哪些坏人,又是怎么逃脱的?”
慕青看着一桌子的菜流口水,不经意的说:“这么说,二少爷是相信我的话咯。”
那边郑重的口吻:“你回答我的话。”
慕青只得坐直了身子,说:“来的时候,我身上带了好多的钱,可旅途的经验却是知之甚少,不知道财不外露的道理,刚一上火车,我拿出小黄鱼来买零嘴,被坐在同一个车厢的汉子给看在眼里,埋了祸根,那汉子装作一副热心肠,说会带我去见你,还说自己的妹子在联合大学上学,我就轻信了。可没想到刚一到江宁,那汉子趁下车人多眼杂的空档,将我的财物全都盗了个精光,还想把我买到窑子里去。我们宿在一个破落偏僻的客店里,晚上我趁他醉酒打晕了他,从小酒店里逃了出来,可在江宁人生地不熟的,幸亏路上遇到一座教堂,被教堂里的嬷嬷相救,她不仅给了我衣服,还给我指明了路线,我也是辗转反侧的,才寻到了少爷你的。”
牧生低着头,敛着眉目,看不清楚情绪,慕青还怕他不相信,于是说道:“二少爷若是不相信的话,我可以带你去那座教堂,教堂嬷嬷可以为我作证,我说的都是真话。”慕青见牧生依旧的沉默不语,于是不确定的问道:“二少爷,你还有没有要问我的?”她早就对眼前的一桌美食眼馋极了,只盼着牧生能早早的问完,自己好一解腹中饥饿。
牧生抬起头,望着她忽然笑了起来,说:“没有了,你也饿了,赶紧吃饭吧。”慕青心中欢呼,立时拿起碗碟,放在牧生面前说:“二少爷你也没吃吧,我们一起吃。”又不禁抱怨道:“刚才那人着实可恶,饿了我整整一天也不给我吃东西。”她见牧生极少动手,便做主的为他夹菜,一边小心翼翼试探的问:“那么,二少爷,我能在你的公寓里多待一些时日么?”
“嗯。”他点头。
慕青听在耳里,还有些不确定,于是又问道:“那么,到了放寒假,我能同你一起回宝山么?”
“嗯。我们一起回。”
慕青欢呼出声。
☆、第六十七章
慕青饿坏了,拿筷子夹了一块大大的糖醋里脊来吃,还不忘刚才的事,问道:“那排长和你说了什么,少爷你怎么显得心事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