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陈冲,目光遥远,第二天慕青便去了逢春医馆,医馆前摆足了阵仗,慕青从侧旁过,进了馆内,见逢老正在收拾东西,见慕青便说:“老夫出去一趟。”
“逢老是去张家吗?”逢老回头,看慕青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庆生的事他知道一点,于是说:“怎么了,丫头?”
“我和逢老一起吧。”
逢老停下手里的活,说了声:“丫头你……”
“有逢老陪着我,怕什么?”慕青说的淡然,逢老便呵呵笑了起来,“性子就是对老夫的脾气,走,一块。”
慕青笑着上前帮逢老收拾了药箱,搀着他一块上了车,车子一直驶到张家大门外,门口站了好几个仆人等着,见逢老下车,一人赶紧跑回去通报,几个人上前蜂拥来搀逢老,在这闹哄哄的节奏下,张家夫人带着成群结队的人哭嚎而来,到了门口,一眼便看到了站在一旁的慕青,顿时没了声响,惊讶的看她,一只手哆哆嗦嗦的指着她,喊叫着:“把这贱人给我抓起来!”有人跑上前来,乱糟糟的只听逢老中气十足的吼道:“你们做什么?也不看看是谁带过来的,你们再这样放肆你家儿子我可不管了,我们这就走。”众人均不敢动了,看向张夫人,这时慕青开口:“夫人别这样,有什么事我们进屋说,这大街上的,多不好。”
张夫人看四周,挥了挥手,率先回了院子,这意思是从长计议了,逢老拍了怕慕青的手说:“闺女别怕,有我在呢。”
慕青笑了笑,随众人一起进了张家,由人领着,逢老去了后院给张松看伤,慕青则留在如狼似虎的张夫人面前,只见张夫人一拍桌子,指着慕青欲说些什么,却被慕青抢了先:“夫人莫气,去的随从应该把当时的情况都跟您讲清楚了,打小少爷的可不是我。”
“你们都是一伙的,你们合着伙的害我儿子!”
“谁说我们是一伙的?”慕青反问,倒是噎住了张夫人,半天才问:“你什么意思?”
“夫人,既然我都离开了,为什么还要再次来到张家,来到您面前呢。”张夫人看慕青,“你想说什么?”
“赵瑾生把您儿子打成这样,您难道不恨吗?既然仇人还在逍遥自在,你就咽得下这口气?”张夫人自然咽不下,那次儿子被打得半死,被人背回来的时候,她几乎要心肝欲裂,张老爷更是气的胡子眉毛都要立起来了,可论动手,他们把家里所有人都集结起来也比不上人家正规军的零头,论势力,新来的赵瑾生又是总统身边的红人,听说张松被打,只是说这孩子无法无天,该教训一下才是。
他们虽然也想报仇,可终究还是被对方实力所迫,不敢轻举妄动,没想到这寡妇居然有这样的胆量,敢老虎头上动土。
☆、第一五一章
逢老给张家小儿子看完伤,见慕青站在廊庑外等他,一身灰色粗呢长风衣,双手插在宽大的口袋里,望湛蓝的天,如碧玉一般,空气冷的呵出的气可以结成白团,她站在那里,动也不动,逢老叹声气,走过去。
两人乘了车抄小巷往回走,车上逢老忽然说:“慕青你知道当初你进逢春馆,我可是一百个不同意的,可是候老拍了板子的,谁能让候老给这么大的面子,谁能让候老发这么大的火,想来你也不简单。可我从来没过问过。慕青啊,凡事别较真,才能活的开朗一些,明白不?。”
慕青一直低着头,唯此时才笑了下,点点头。
赵瑾生乍来北京,只带了张良,钱朗留在江宁镇守,此次陪总统先生来北京也是时局所迫,近年来来自日本,英国,美国,法国各领事馆明里一片和谐,可暗地里却风云诡谲,后方的实力和目的都深不可测。总统明显的感受到了各方势力的强劲敌意,虽拥军千万,但自己最信得过的大概就算赵瑾生这一支了,也是之前江宁那一战,深的总统信任。如此才将赵瑾生拉来了北京。
来北京的第二天,总统便吩咐下属为赵瑾生准备接风宴,派来的下属是个八方美人,一张美人脸桃花眼,望着赵瑾生笑,一张纸铺在桌上,将身后的椅子拉近一些,说:“宴会要盛大豪华,所以选只能是这北京城里独一无二的酒店,宴请的人也有特别的选择,一同邀请英法美日四位大使,凭我们一己之力可能有些困难,我们要请候老帮忙。他虽然在总统府挂着一个闲职,可此人深不可测,关系网复杂,与各国大使馆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尤其和这几位领事交情都不错。”
赵瑾生坐对面,双腿交叠,两只手握在一起听着,远处传来不知是哪位戏子的歌语:“梅树边,似这般花花草草由人恋,生生死死随人怨,便凄凄惨惨无人念,待打并香魂一片,守得个阴雨梅天。”声音切切,丝丝凉凉。美人听了会,莞尔道:“好一曲哀哀切切的牡丹亭。”
一切都很顺遂,前去邀请候老的人也带来了满意的答复,一切准备妥当,当晚的宴会盛大而隆重,名流汇集,赵瑾生早早的到了,陪同美人站在一旁说话,听美人讲哪位是英使馆,哪位是法使馆,“今晚候老也会破例来的哟。”美人笑道:“候老为人孤高,平时也不喜欢参加这种宴会,这次能来可谓是非常难得。”
赵瑾生虽然来北京城时间不长,对这位候老也是如雷贯耳,若是说在这北京城有谁不惧总统先生的权利,可以得到礼让与尊敬的,就是这位人物了。手段高明,长袖善舞,是个非凡的隐士,若论他有多大的能耐,让英法美日齐聚在一位将军的接风宴上,就能彰显其隐藏的实力了。
七点左右,该来的大腕差不多都聚了个齐,美人儿看腕表,总统先生大约是七点半要露面的,不知候老是打算在总统先生之前来还是之后来,若是他在总统先生之后来,估计连总统先生都不会说什么,只能一笑了之了。
七点过一点,一辆黑色轿车停在了酒店门口,迎宾皆拥了出去,站了两旁,宴会里的人也都住了手,装不经意翘首仰望,想知道来的究竟是谁。宴会厅里的大门被两位迎宾拉开,候老挽着一年轻貌美的女子走进宴会厅,女子身材高挑,皮肤雪白,二十刚出头的年纪,有着水乡里特有的水润与温婉,一双眼睛似是盛着最亮的月光,让黑暗无所遁形。身后还跟着一对年长的夫妇,是大家所熟知的张家老夫妇,知情的人都知道张家与这位新得宠的将军有切身的仇,本来就不在受邀请之列,可这次却来得堂而皇之,而且是跟在候老的左右。
众女眷则望慕青,心里寻思着贵人圈里何时出了这样一个美人,居然能得候老的青睐。
赵瑾生望过去,众人在眼前晃来晃去,他穿过人群,望着她像花蝴蝶一样翩姗而过,由候老带着穿梭在各种贵妇之间 ,每次交谈过后,那妇人便露出欣喜而善意的笑来,打量慕青,甚至有主动示好的,几位使馆的夫人对慕青也是和颜悦色,相谈甚欢。
那美人站赵瑾生身旁,拿着一杯酒见被围在中间的慕青,问:“认识?”赵瑾生几不可察的点了下头,就听美人说:“她好像跟你有仇。”
“是么?”赵瑾生淡淡的问,“你看的出来,为什么我没有看出来。”美人笑着喝光了整杯酒,只见候老带着慕青与张家老夫妇向赵瑾生走过来,美人便热情的迎过去,分别打了招呼,对候老说:“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总统先生要七点半才能来,候老再迟一些也是无妨的。”
“我怎么能比总统先生还要迟呢,这可是要折煞老夫呢,我特意给司机说要提前半个小时来,可还是迟到了一点,沈美人别介意呀。”果然世故又圆滑,地位高却也能做到滴水不漏不留诟病,沈美人赶忙笑道:“哪里,候老您说的太客气了,不过今天真是难得,候老居然带了女伴,还是个大美女,能不能介绍一下呢。”
此时就见宴会厅的大门被敞开,总统先生挽着幼蓉的手走进来,场面立时变得热烈起来,所有人的目光都朝那边望过去,慕青则看向总统身边的幼蓉,两人目光对视,幼蓉则看向慕青身后的赵瑾生,只见他站在她身后,道了句:“慕青,你怎么会来这里?”
慕青不为所动,只是暗自打量着幼蓉与携手而行的总统,见他们走过来,她变换站姿做出礼遇,却被赵瑾生暗自拉住衣袖,说:“你以后不要来这种地方,这里不适合你。”
慕青简直要笑出来了,她侧头瞥他,“你凭什么觉得我还是以前的慕青?”
我们经历了生离死别,怨憎恨,爱别离,岁月冲刷,相隔这许多年,你凭什么觉得我还是原来的我?
总统先生走了过来,对站在候老身后的张氏夫妇叫了声:“姑父,姑母,你们怎么来了?”
“是我带他们来的,怎么,他们不能来么?”
众人看热闹,新来的将军赵瑾生的靠山是总统,这张氏夫妇背后则是候老,果然实力相当,看来这仇真是杠上了。
☆、第一五二章
赵瑾生好奇慕青是如何搭上候老这条线的,以前她从来不在乎这些社交场所,更不懂得附庸权贵。宴会一结束便吩咐了张良去查慕青。
过了两日张良才回来,暖房里赵瑾生正陪着庆生吃云片糕,这些天庆生的脾气也是一阵一阵的,跟小孩子似的,一会儿乖巧可人,一会儿就吵闹不休,一会问问慕青,又觉得自己遭到了抛弃,如此这般,也只有赵瑾生能使他安分些。
张良撩开帘子站在暖阁当口,见庆生手上沾了满手的糕屑,赵瑾生抬头瞥了一眼,说:“你乖乖待在这里,有什么事就找小月,哥哥出去一下。”说着跨出暖阁,张良则跟在后面,两人一同沿着廊檐进了后面的小院,院子里栽了腊梅和青竹,虽到了寒冬却依然不减其幽静安谧,听张良站在一旁说:“将军,事情打听的差不多了。”见赵瑾生不语,于是接着说:“听说慕青能与候老相识是缘于其以前的一位英国朋友,名字好像叫盖博,慕青是带着这位英国侯爵的介绍信来的,不过能得候老青睐的还是她的秘方。”赵瑾生听到这里,微微侧了耳畔,听他说:“慕青手上有几张不传人的秘方,配置出来的药有奇效,其中最出名的想必将军也听说过,就是之前在宝山出现过被千金一购的白药,听说现在还配了一种补肾的药丸,在贵族圈里被炒到天价,能拿到这种药的只有候老,利用这个,候老可是占尽便宜谋了大笔的好处。”
赵瑾生蹙眉,“她手里有秘方,这件事都有谁知道?”
张良也皱眉,“连我都能查出来,若是有心人自然也能查出来,瞒不住的,查查候老最近频繁接触的人,想查出秘药根本不是难题。”见赵瑾生不语,张良急道:“将军,慕青这样可是很容易遭人惦记,候老那是什么人,老奸巨猾的老狐狸,慕青和他合作岂不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我们是不是该想办法去提醒她一下。”
“你怎么说?”赵瑾生淡淡的问,“现在说了她会听么?”
张良一阵无语,看着他说:“那我们怎么办?”
这天黄昏,落日染了小半个天空,慕青从医馆回来时见锦芜正在做饭,因为没了醋,慕青便牵着刚会走路的小宝儿去了街头一家杂货铺买盐和醋,夕阳落了大半,空气又干又冷。慕青牵着小宝,一边听他咿咿呀呀一边慢慢的往回走,街巷又深又长,她抬头便看见赵瑾生站在自己要返回的途中,侧颜回转,留下一场惊鸿。
慕青伸手将小宝抱在怀里,赵瑾生望过来,他长身玉立影子被拉的细长,身形笔挺的站着,将巷子占了大半,这时陈冲赶了过来了,见是赵瑾生便上前打了招呼,从慕青手里接过小宝,说:“来,宝儿,让爸爸抱。”他将小宝接到怀里,回头看了赵瑾生一眼,见他似是有话要说,便对慕青说:“你和大少爷聊吧,我带小宝回家。”
陈冲走后,赵瑾生才慢慢走过来,说:“没想到陈冲孩子都这么大了,时间过得真快。”慕青不语,依旧直直的望着他,见他一步步走上前来,问:“你找我有什么事?”
赵瑾生望过来,黑色的瞳里一眼望不尽,慕青面无表情,微仰了头:“你找我不会是想和我单独聊天吧。”
“我说你能不能以后别在联系候老了,容易被人利用。”
“说的好像我没有被你利用过一样。”
赵瑾生看她,见她以一种又冷又淡的表情看他,这种云淡风轻仿佛早已大家从35 来都是陌生人,在陌生的街道上陌生的聊天。知道自己怎么说她都不会听,于是说:“既然你说我这次来是有事而来,就当我有事来找你吧,我问你,你要如何才能放弃和候老继续来往?”
“那我问你,我能带走庆生么?”当初她来北京,依仗候老保护,又和张家密谋,无非是想平安的将庆生带走,当初她答应牧生要找回庆生,保护他,如今人已经找到,她打算带他和陈冲一家离开,远离这个国土。
赵瑾生沉思了会,说:“我答应你,不过现在不是时候,等我处理完一些事,这段时间你可以来我住的地方看他。”
“你想要什么?”赵瑾生想来不会给别人好处而没有任何企图的,她从他身上得到太多教训了,这么的深刻一丝一毫都不敢忘,于是她说:“说吧,你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
赵瑾生忽然笑了,从没在他脸上会出现一种惨笑的表情,复杂又悲伤,想了好一会儿,他说:“听说你身上有几张秘方。”
慕青望过来,见他站在一侧的街巷处,天色昏暗,好像随时会陷进黑暗里,好一会儿才露出一个神秘的笑来:“你附耳过来,我只告诉你一个。”她慢慢的靠过来,扬起头踮起脚贴近,见他侧了头,慕青伸向身侧,那里别着一把短刀,那把刀立时横在了他的脖子上,几乎是一瞬,她用力将他推在墙侧,手上的刀狠狠的横向脖子的肌肤上,立时流出一串的血珠儿。
慕青扬着头,此时才露出一种恶狠狠的神色,几乎是挣红了眼睛,说:“你也想要秘方,那我不妨告诉你,秘方给了谁我都不会给你。赵瑾生我问你一句,这么多年,午夜梦回,你可曾不安过?当年你若是肯出手相助,牧生也不会死。她眼睛通红,滚出热泪,几乎要烧灼了自己的脸庞,洒落在侧。
“你可知道他死之前受了多少刑。哪怕一点,一丝一毫,你有没有愧疚过?”
她会做梦,梦里梦到牧生临死前,她跑过去救他,可每次都偏偏迟了一步。她几乎说不出话来,哽咽之下难忍悲痛。赵瑾生的血顺着刀刃往下滑,沾在慕青的手与衣襟上,他一瞬不瞬的望她,若是有人能读懂,可知此时伤痛,可惜慕青看不到,她哀哀哭泣,松了手里的刀,转过身说:“以后都别让我再看到你。”
她缓缓的往前走,泪水沿着干燥的面颊往下落,却是止也止不住。忽然意识到她现在握在手里的刀还是以前赵瑾生送给她防身的,慕青松了手将刀丢向一旁,头也不回的向家里走去。
☆、第一五三章
慕青回到家中,见锦芜与陈冲都从屋内走出来,想必一直等着呢,她见锦芜走上前来问道:“听说见到大少爷了?”
“唔。”她答应了声,锦芜还欲再问,被陈冲拽住这才闭了口,不过这次慕青却率先开口说:“我已经想过了,如果这次能从赵瑾生手里把庆生带出来,你和陈冲还有小宝带着庆生去英国吧。我在英国有处庄园还有田产和储蓄,是我之前在英国置办机器时购置的,陈冲都知道,到时候你们就住那里,这也是我和陈冲之前商量好的,锦芜,小宝才一岁,他需要更好的成长环境。”
锦芜见陈冲是默认的表情,便知道两人之前应该早就商量过了,她问:“那姑娘你呢,我们走了你怎么办,你难道不跟我们一块吗?”陈冲也看过来,当初商定是一块走的,可也考虑过如果不能一起的可能性。慕青已察觉出了此此的凶险,这会又来一个赵瑾生,能不能全身而退真的说不准,为了以防万一她才开了这个口。但见锦芜这神色不免一动,规劝道:“我随后会到的,庆生的事算是拜托你们,也算是求你们了,替我好好照顾他。”
锦芜联想到那一刻,竟然不免动容,泪湿脸庞,倒是陈冲答应了下来说:“姑娘你放心,只要有我们两口在,绝不会委屈四少爷一分一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