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谅顿时拧了他的手臂一下,逼得他不得不住口。
季澜乐得看戏,道:“木黎当真未必会救扎合,现在大哥的病已经不能再拖……”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见有一士兵走入营帐,便收住了口。
萧谅问道:“何事?”
那士兵说道:“回禀殿下和将军,据俘虏们所说,扎合是在他们擒下赵王不久以后,便带着密令到军中。只是……”
季澜道:“有话就说,只是什么?”
士兵接着说道:“赵王殿下被他们生擒以后,一直颇为优待。自从这扎合来了以后,三天两头欺凌赵王,有时候甚至拿鞭子抽得赵王晕倒在地。”
萧谅吃了一惊,说道:“你说什么!此话当真?”
季澜道:“滇国好大的胆子,竟敢如此对待赵王!根本没把我们东陵放在眼里!”
萧谅皱眉道:“来人,将方才扎合被撕碎的衣物,撒上一些鲜血,送还木黎。”
季澜问道:“凤眠,你这是为何?”
萧谅道:“他们既然一开始是礼遇有加,中途忽然如此,定是那扎合的缘故。他们明知如此,是与我东陵结下深仇,竟也如此纵容。我很好奇纵容他的人,到底是木黎还是塔尔。不管是他们哪一个,受到扎合带血的衣服以后,一定会沉不住气!这样一来,我们就有机会了。”
季澜本以为他会担心赵王,没想到在短短时间内,竟然想了这么多。
萧谅说道:“今天累了一晚上,你们都下去吧,我想要一个人出去走走。”
云昭想要跟着,却被季澜拦住,便也只能由他去了。
萧谅独自走到军营中,四处闲逛,走到伤兵营,只听得一片哭喊叫唤,想来是受伤沉重,皮肉苦痛。他正想着,却见几个士兵正抬着尸体去掩埋。
他忽然回想去云昭的事,他在战场上被士兵好心收留寄养,已属万幸。当年救他的士兵,只怕多半死在沙场之上,如他今晚看到的每一具尸体。不少伤兵会留下终身残疾,想来便是回乡,靠着可怜的犒赏过活,也是凄凉一生。
他又走到俘虏的营帐,他们个个收敛声息,不敢高声,正悄悄说着话,还有几个躲在角落偷偷哭泣。想来他们以为自己多半是回不去了,便提前开始伤心。
一直到天亮,他才觉得疲累,便走到战鼓边歇下,等到再次睁眼,却是躺在自己营帐之中。
季澜正关切的看着自己,满心担忧,见他清醒,便递了一碗粥。萧谅没有接,只是沉默不语。
“你再担心赵王,也不能坏了自己身子。”
“二哥自小受父皇宠爱,可仍然要亲自上阵杀敌,受的伤从来不少。要说他被人鞭打得晕倒,却是决然不会有的事!我恨不得立刻飞到滇国大营,救他出来,现在却只能忍!我还要小心翼翼待那扎合,作为救二哥的筹码。早知道如此,我为何要答应父皇前来这里!”
昨日扎和冲入帐内,故而两方短兵相救,他带领的十万大军被季澜事先安排的伏兵杀得片甲不留,尸骨堆山。
萧谅一直在看着,却面无表情,是以季澜和云昭都吃不准他的心思。他昨天要逛军营,两个人虽然担心也不敢上前,知道这是他必须要经历面对的残酷和血腥。
“凤眠,别担心,有我在,我们很快就能救回赵王,回到江陵。等滇国平定,你永远都不必在面对这些事了。”
“鲸波,是不是只有足够强大,才能阻止这一切?”
“天底下的纷争,不是那么容易阻止的。一个人想要强大,是人之常情,但越强就要付出越多。我宁愿你永远都不必付出,只是好好的做个王爷,待在江陵。”
“你说大丈夫就该征战沙场,那是你的理想,那我呢,身为东陵皇子,难道应该是一个金丝雀?”
“我不是这意思,只不过这对你来说,太残忍了。”
“我是萧谅,是父皇的儿子,是东陵的皇子,我的父亲杀死了我的祖父,母妃。或许,残忍是命中注定的。”
第87章 第 87 章
云昭见萧谅连日来心情不佳,也不敢在他面前胡闹,只拉了季澜在旁,打探自己离开后的种种。
季澜把萧谅赶走自己,独自闷在家中,还有元宵节遇到一个带着面具男子的事情一一说出。
云昭说道:“这个男人不是你也不是我,究竟何人?”
季澜叹气:“我也不知。凤眠似乎有意隐瞒,不肯明说,我们也不要强人所难。”
云昭说道:“我们是他现在唯一能信任依赖之人,他怎么还能瞒着,此事颇有蹊跷,莫非是什么人在设计小谅?不如我去问问。”
季澜苦笑,拉着云昭道:“你真以为凤眠还和当初一样单纯无知?这两年发生这么多事,他就是再笨,也要开窍。他只在你我二人面前卖乖耍性,在旁人眼里那就是圣上最疼爱的七皇子秦王殿下,不得糊弄的主儿。他不想说,总有他的理由,由着他吧。”
云昭不禁埋怨起来:“我走了以后,还以为你们感情会突飞猛进,怎么竟是闹了许久的脾气,亏得你忍得住,也不想想办法,就这样傻傻的守在远处,管什么用!”
季澜说道:“感情的事,有时真无办法可想。师兄,不要说我和凤眠,就是你和裴公子,你可想出什么法子让他回过头,如当初一般待你?”
云昭摆了摆手,说道:“我怕了你,怎么好好提起他来!”
季澜见他变了神色,便道:“其实我也差人寻找,曾经有过动静,几次暗中示警,这才帮他躲过危局。”
云昭瞪眼道:“你和他非亲非故,怎么不帮着朝廷擒拿,还开这个后门?要是被淑妃知道,如何得了?”
季澜说道:“是凤眠……私下求我相助,我想他是为了你吧。他那时赶跑了我,又拉不下面子再来说此事。有一日他正喂着雪鸦,忽然自言自语起来。”
季澜到现在还记得当时的情景,那时候萧谅在檐下喂鸟,而自己藏身屋顶,自然能把话听得清清楚楚。
萧谅一边喂鸟,一边说道:“雪鸦,他没死,我好开心。人人都说你是吉祥物,如今看来,果然如此。那我再求你一事,你还记得当日伤你之后又找了雪见草救治的人吗?那是我的表兄,你也保佑他和他的意中人平安如何?若有灵验,我便多拿一些肉来喂你。”
那时候,季澜才知道他在担心云昭和裴尚,便自作主张,偷偷传令临花之人打探裴尚消息,又私下几次传讯,引开官兵注意。
云昭颇有些感动,一下子红了眼眶,说道:“这傻孩子,都什么时候了,还想这些。想来伯父去后,他是没一天开心吧?”
季澜点头道:“正是如此。不过元宵之后那阵子,他的情绪开朗了很多。我想定是与他遇到的那个蒙面人有关。”
云昭道:“你刚才说小谅喂鸟,是在什么时候?”
季澜回想了一下,说道:“是元宵之后第二天,只因元宵当日我要陪着祖父,不能出门。是差人跟踪,收到有可疑蒙面人的消息,第二天便去了秦王/府,这才遇到他喂鸟。”
云昭道:“小谅对鸟说的‘他没死’,这个他是指谁?”
季澜顿时反应过来,说道:“此人定是与鸟有关,而这雪鸦听说最早是三皇子养的,莫非……”
云昭道:“怪不得他不肯告诉我们,想来是怕泄露了魏王的行踪。在他心里,着实很在意这个三哥,见他平安,只盼着永远无人知晓,才算是彻底安然。”
季澜低下头道:“凤眠……还是信不过我。”
云昭道:“他不是信不过你,是怕你身边的人。你敢说临花所有人都能听令你,其中没有季淑妃和季老太师的人吗?若他们得知,拿魏王做文章,以凤眠现在的能力,如何保全他的三哥?难道你还要他再次目睹亲人死在面前?”
季澜听他说得有理,只能点头称是,但心中仍然觉得难过,这层身份的顾忌,自始由终都在这里。
季澜说道:“师兄教训的是,季澜知错。”
云昭拍了拍他的肩膀,劝道:“你现在能这样对小谅,我已经很高兴了。只是你自己要多注意,一个不小心,若被旁人发现你们的关系,只怕谁都保不住你们任何一个人。尤其是小谅,季淑妃定然会想尽办法陷害他。你就别失落了,要说起来,小谅能容你在他身边,还如此依赖你,本就是不对的。”
季澜越听越是难过,低头倒了一杯酒,闷头就饮。
云昭抢过他的酒杯,说道:“你这样子成什么!别忘记我们这次虽然挫了滇国锐气,事情仍然棘手,尤其你大哥的毒,再没解药可就麻烦了。”
萧谅醒来,就见他两个坐在桌上,便道:“滇国可有使者来?”
云昭道:“他们也是沉得住气,说三天后派特使前来与我们商谈,希望不要为难扎合。至于赵王,他们定要好生照顾,绝对不会有任何闪失。”
萧谅见季澜闷闷的,便问道:“鲸波,你可是在担心泽将军?放心吧,我等下再取半碗血给他,等到我们拿到解药,他就有救了。”
季澜猛然抬头,说道:“凤眠,凤凰才是不死鸟,你不是。”
云昭看他们如此,知道季澜心中定是感激萧谅,为了救季泽做到这样的地步,却又为了保护萧诫,口风那般严实。
萧谅正讶异他这般反应,却见季澜忽然行礼告退,他想再说什么,又不好开口。
云昭小心的倒了一杯热羊奶,递给萧谅道:“你这几日累得不成样子,为了阵亡将士的安抚工作,也算尽心尽力。我吃过血灵芝,血比你补得多,虽不如你能解毒,但好歹我有药物可以相助。你就好好的,别老惦记滴血了,你这流的每一滴血,可都是往季澜身上扎个窟窿。”
萧谅何等聪明,自然知晓他的话意,便也不敢再说。他便问道:“表哥,你们刚才聊什么?怎么鲸波看到我就说这些?”
云昭说道:“在聊你元宵节遇到的那人。”
萧谅叹道:“别问了,我不想说,还望表哥见谅。”
云昭轻抚他的头,说道:“我不问,你先喝了这羊奶。”
萧谅一口喝完,却是问道:“表哥,你去寻找裴公子,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这次回来,为什么终日不悦,若不在我面前,便是一派郁郁寡欢的模样。是裴公子不肯原谅你吗?”
云昭捏了一把他的脸,说道:“你这熊孩子,真是招惹不起,这就来找表哥的不自在了?我不在你跟前,就郁郁寡欢?哪个混球和你告的状?”
萧谅道:“你们究竟怎么了?”
云昭道:“我也回你一句,别问了。小谅你呀,先安心想想怎么救赵王要紧,至于你表哥我的事,就别操心,等这边事情安定了,再说不迟。”
萧谅点头,举着空的杯子向云昭道:“这羊奶好喝,我还要!”
云昭宠溺的笑了笑,又倒了一碗给他,却见萧谅喝了一口,反塞给自己。他以为有什么不对,便喝了,这还没吞下去。
萧谅忽然说道:“表哥如此避讳裴公子,莫非你寻不成表嫂,反倒成了裴夫人?”
云昭一口奶全数喷了出来,咳嗽连连,伸手想揍,又舍不得,只能捶桌道:“是不是季澜那混小子教坏了你?我现在就去打断他的狗腿!”
萧谅哈哈一笑,推着他出去道:“表哥你尽管去,鲸波未必就输给你了。”
到了夜里,季澜仍是一脸无奈,不知为何云昭神色古怪,而萧谅一直在憋笑。他不由得感叹,自己出去一会儿,这两个人怎么变成这样。
萧谅知道他心里好奇,便拉着他把话说了,逗得季澜大笑数声,一晚上都没能睡好。
过了三天,滇国特使果然如约前来,身后跟着一个极为壮实的大汉,手上还提了一个盒子。
萧谅见云昭和季澜神色,便猜到几分,屏退诸人,便与特使相见。
“阁下这盒子装的是什么?”
“赵王血书。”
“这样说来,本王应该请扎合王子也留下一封血书才是。”
“秦王殿下,您当真能做主吗?”
“来人,立刻请扎合王子写封信,带来交于本王。”
特使连忙阻止,这才老实打开盒子,却见里面放着一颗丹药。
萧谅说道:“秦信,你以为易容改装,就能瞒过我吗?虽然本王不认识你,但季澜和云昭,与你同门,怎会被你糊弄?”
秦信笑道:“你既然知道我是秦信,便应该明白,我只求杀光你们东陵皇子,又怎么会在意扎合的生死呢?”
他说着便掏出袖剑,横在萧谅的脖颈之上,如此出其不意,而云昭还在帐外与他带来的大汉对持。
季澜没想到他如此出手,顿时乱了分寸,连忙说道:“师兄,手下留情!”
第88章 第 88 章
在秦信进来的时候,萧谅早已察觉他可能是易容改装,不过跟着他来的那个大汉更吸引他的注意。他一个抬手,云昭已经会意,才会去帐外与那大汉对持。季澜陪在萧谅身边,本来自信便是秦信出手也不能如何,却万万没料到他这般出其不意,丝毫不顾忌自己在旁。
萧谅此时对横在脖子上的袖剑,全无在意,只是在想跟他来的大汉究竟是不是塔尔。他此行来滇国之时,早已得知目前的局势。当初洱海亡国,滇国率众议和,他们的国主列叱是个酒色之徒,不思进取。只不知为何,从前几年开始,便忽然招兵买马,都传是他们大皇子木黎野心勃勃。想来他便是有心征伐,也需得到列叱授意,否则断然不能调兵遣将。
木黎素有贤名,但无奈滇国无将,一直很是安生。只不知何时忽然冒出一个塔尔,据说是宫中马奴出身,效力在木黎名下,行军打仗竟是不世奇才。若非如此,滇国也决然走不到今天的地步。
传言列叱有一宠妃,自她入宫,便遣散诸人,一人专宠二十余年。她生下扎合后,便有传言此子定是未来的滇国之主。奇怪的是,她也不曾打压木黎,似乎为他征伐之事,屡次劝说列叱准他带兵出征。
扎合既然能从滇国王城跑出,带领十万兵马来袭,木黎和塔尔都不该全无知晓。萧谅透过帐幕,又偷看了一眼外面的大汉,此人看着粗鄙,眉宇间却透着一股英雄气概。
“死到临头,你倒真沉得住气。”
“你是宁王之子,论理,我们也算堂兄弟,你若真想杀我,尽管动手,何必举个不开锋的匕首吓人?”
季澜在旁着急不已,听到萧谅的话,顿时吃了一惊,见他神色,便不敢再有动作,只是站在一旁。
秦信见他说破,便收了匕首,说道:“秦王殿下小小年纪,竟是胆识过人。”
萧谅自顾自坐在一边,又抬手请他一并入座:“看来,你果然知道自己的身世,那么令堂要我们寻你换玉蔻丹之事,只怕是个局?”
季澜再也按捺不住,说道:“师兄,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纵然你是洱海之后,但也是宁王的孩子,如何能勾结外人,犯我东陵故土?”
秦信苦笑地说道:“若我说,是不慎上了贼船,现在下不得上不了,你们可会相信?”
萧谅听他话中另有隐情,便问道:“究竟怎么回事?”
秦信看了他们二人一眼,说道:“当日我和越王在江南,遇到袭击,已经看出他中的是十方恨。越王与我颇有纠葛,我既不想杀他,也不想帮他,但若他当真死了,便使我去了九泉之下也愧对所爱之人。我思来想去,便去寻师傅求取解药。”
季澜回想自己在黎州遇到察天的情景,如此看来,只怕秦信也在那里:“看来你是比我更早遇到师父,那时师父是不是已经……”
秦信叹了一口气:“我找到师父,这才发现他的情形不对。想来他一向小心谨慎,怎会遭人暗算。我好不容易想到办法,令他有少许清醒,没想到他执意不许我去找暗算之人,只说我是宁王与洱海公主之子。从前我只知道有个母亲,没想到她会是洱海之人。师父说,当年宁王从母亲手上抢走我,又怕宁王妃妇人之见,对我不利。他便私下寻得一个宅院,将我与杨家之后一并照看。”
季澜说道:“那杨家之后,就在帐外。他叫云昭,是莫萱师叔的徒弟。”
秦信惊异地看了他一眼,继续道:“看来他已经知晓自己的身世。”
萧谅问道:“那然后呢?”
秦信说道:“宁王与洱海一同袭击江陵之事,震惊朝野。净空师叔本是东陵人士,自小为我们师祖收养。当时他听得消息,偷偷潜入宁王府,探知我的下落,他怕我一个孩童无以自保,更加不忍那杨家之后代我而死。宁王兵败,他才寻到我住的地方,便将我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