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界中,除了修为高深的神魔外,其他人都被严令警告不要去到混沌之境,哪怕只是到界域边缘看看都不行。但总也不缺好奇者、胆大者,甚至部分自视甚高的历练者,仍然不顾劝阻进入此地。
……只是,越钦从来没有想到,越茵竟然能贪玩到这个程度,竟然跑到了混沌之境去。
“然后呢?”他收了收思绪,继续问道。
“唔,然后大魔王就问我名字……说我一个散仙干嘛跑到这里来,我就告诉他我来玩儿,名字叫越茵……”越茵支支吾吾的,似乎不太想继续说下去,但看着越钦不容她隐瞒的脸色,便只能继续说道:“他,他说这里很危险,不是我应该来的,然后就请我到魔界玩儿……我还从来没有来过魔界,就跟着他过来了。”
越钦叹了口气,恨铁不成钢的戳了戳越茵的脑袋,“魔界是你能来玩儿的地方吗?你都没有问问对方是什么人?”
“对不起嘛……”
“后来呢?为什么不自己回去?”
“大魔王不让我回去!”她颇有些委屈道,“到了魔界,我发现这里很漂亮……但是过了两天我就知道自己该回去,不然你们要担心,大魔王就问我,是不是仙界第一美人……我说我不是,我哥才是,他就,就把我关起来,说让我哥来换我……”
越钦是真不知对说些什么才好了,却又忍不住觉得奇怪,燎広为何会说让自己来换越茵?不过,无论如何,人找到了,还是安全的没什么损伤,这便已经算是再好不过了。真要说起来,也许还算欠了燎広一个人情。
“走吧。”越钦叹了口气,“去向魔尊大人道谢辞行……你别再叫他大魔王了,虽然魔界与神界的战争不波及仙界,但总归会受些影响,这不是你可以任性得罪的人,把你的礼貌都拿出来。”
越茵“哦”了一声,虽然不情愿,但是哥哥的话,越茵总是听的。“是他自己说这样叫也没关系的,还说他会把我也当妹妹看……我就说我哥最好了,才不会把我关起来……”
“少说两句。”越钦止住了她的话头,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把你自己收拾收拾好,我们出去给魔尊大人道谢,还有道歉。”
☆、魄动(五)
燎広仍惬意的在亭中自饮自酌,远远的便可看见那一对兄妹走来。
两人皆是好颜色,但品来的味道却是千差万别。
夙焰静静站在一边,心中百感交集——她听黎染提起过越钦很多次,对这人也当做自己一半的师弟看待。虽然越钦从不知道自己的存在,但这次若是不能把这件事情圆满的处理好,只怕自己和黎染的这份交情也就到此为止了。但是她又深知燎広为人的固执,心中感叹只怕这件事是真的处理不来,还要牵动魔界、神界、仙界的关系。
越钦领了越茵走到亭子外停下了步子,在外面先对着燎広作了个揖,“混沌之境之事,多谢魔尊大人出手相助,这份恩情,越钦定当奉还,也感谢您包容小妹不懂事,她在这里也叨扰了您好些日子,诸多麻烦,越钦也当送上谢意,只要我力所能及范围之内,您尽管提要求。”
他这话虽然说得客气,但摆明了就是要和燎広一刀两断,两不相欠,最好今后都再没有联系。在越钦看来,纵然师傅说得天劫也很可怖,但毕竟是未来虚无缥缈之事,谁也不知道会如何发生。与其担心着未来的天劫,不如先把眼前的麻烦解决好。
而眼下最麻烦的,就是这魔尊大人难猜的心思。如果可以的话,这不想和他扯上半分关系。
燎広自然是聪明人,越钦话里的意思一听就懂。他优哉游哉的给自己倒了杯酒,又凭空变出一个杯子来,也给满上了酒,才缓缓道:“该告辞的可以告辞了,该留下的过来陪我喝杯酒。”那意思便是,至少要留一个人下来。而至于他想留下的人是谁……
越钦一阵头痛,以越茵的性子,这样绕弯子的对话再持续几句,她肯定就要忍不住插嘴发火了。越钦叹了口气,“那还请魔尊大人派个可靠的人帮忙将小妹送回仙界……魔界里,我不是太放心。”
“呵,”燎広笑了一声,“我魔界虽然不是世外桃源,也不是良善之地,但也没那么危险吧……”不过越钦提的这个要求,他仍然是满足了,“夙焰,送客。”
一直站在燎広身后默默不语的夙焰点了点头,抬步走到两人身边,“这边请,越茵姑娘。”越茵还想拉着越钦不放,突然就感受到一抹严厉的目光落到自己身上。她吓得一哆嗦,缩了缩脖子。好奇怪,大魔王之前明明不可怕的,怎么突然变得比在混沌之境遇到的那些怪物还要让人胆寒?
夙焰看了越钦一眼,小声说了句:“公子还请放心,我一定将越茵姑娘直接交到黎染手上。”也不等越钦问问她如何认得黎染,便拉着越茵走了。
燎広依然端坐在亭子内,笑着指了指自己面前的酒杯:“你倒是很有能耐,我最衷心的下属,竟然当着我的面和你说悄悄话,该说不愧是仙界第一美人吗?”
虽然越钦觉得魔都没有什么可信力,但夙焰的保证莫名让他稍感安心,与燎広打交道时也不免少了些许抗拒,他坐到燎広对面,轻轻拿起桌上的酒杯喝了一小口,“您已经拿这件事取笑我许多次了。”
“这并不是取笑。”燎広淡然道,“我只是在陈述事实而已。”
“可惜,我并不觉得这是事实,但还是谢谢您高看我一眼。”越钦稍稍举了举手中的杯子向燎広致意,然后一饮而尽,“先干为敬。”
燎広饶有兴味的看着越钦——与他想象中,很不一样。第一次听说“仙界第一美人”的时候,燎広以为这应该是一个冷漠又高傲的人。仙者容易倨傲,除了对神较为敬重外,对其他各界一向都是冷淡的。
妖界和魔界一向都认为仙神们是一群故作清高的迂腐者,把真实的人性隐藏在所谓“清修”的外表下。不过,如此看来,也许这并不是故作清高,只是,这样性格的人才会选择仙神之道,真正百无禁忌的真性情狂放份子,早就入了妖魔了吧。
只不过,这样清冷的拒绝,道是也别有一番韵味。
燎広眯着眼摸了摸下巴,又给越钦倒了一杯酒。
“敢问魔尊大人您……为何要小仙在此处?”将第二杯酒一口饮尽,越钦反客为主的问道,“我和您,应该是远日无怨,近日无仇吧?”
瞥了一眼他被酒水润湿的双唇,燎広勾着唇角,又给越钦倒了一杯酒:“第一,不要叫我魔尊大人,第二,不要称呼我为‘您’,第三,酒过三巡在说话。”
虽然仍旧有些摸不透古怪的魔尊大人的脾气,但越钦觉得他似乎也没那么难应付了——也许是因为他始终没有以上位者的态度施压;也许是因为他毕竟出手救了茵茵;也许是因为男人坐在一起喝了两杯酒,又无过节,恩怨便可去了大半……
越钦接着把第三杯酒也喝了。
“……燎広。”他试着直接喊出了名字,才发现似乎也没有那么难,“那么,现在可以告诉我,是什么原因了吗?”
燎広的心绪随着那声“燎広”上下波动了一番,细细品了品其中韵味,才缓缓道:“你是箬邺的徒弟,但他有告诉你,为何要收你为徒吗?”
越钦摇了摇头。
“是为了把你嫁给我。”燎広笑眯眯的望着越钦,“他没有告诉你,我们星轨相交,命定姻缘吗?”
越钦愣了愣,心中有些不可置信,“您又换了方式打趣我了……”
“我是认真的。”燎広收敛起笑意来,“古来便有些卜卦方法,仅有魔尊与天尊才能使用。我之所以会突然到混沌之境,便是魔尊卦暗示,我本年该与命定之人相交。而混沌之境便是线索。”
“初见越茵的时候,我还有些纳闷……难道是她?我有些怀疑,不过看她被混沌怪物追赶,我自然也不会见死不救。救下她之后,放了方便继续卜卦,我才请她到了魔界来……而新卦象说,稍安勿躁的等待。”
“这等来的结果……便是你了。”
☆、水中月(一)
从这天起,越钦便在魔界住下了——或者说的更贴切些,是被软禁了。
燎広并没有控制他的人身自由,甚至也没有安排人跟踪监视他。
但是越钦所有尝试过离开的方法都没有奏效。
他离不开魔界。
越钦推断应该是燎広在自己身上下了某种禁制,毕竟魔尊大人对魔界有着绝对的控制权,想把一位玄仙留在魔界还是轻而易举的……而自己来了魔界的事情,又只有师傅一个人知道。若师傅不希望这件事声张的话……恐怕没有人会知道自己发生了什么。而连他自己也不知道,接下来将会发生些什么。
为什么师傅的态度这么奇怪?燎広的态度也非常奇怪……
虽然他们什么都没有说,但是一位天尊大人,一位魔尊大人,都对此展现出了奇怪的态度,越钦也忍不住想的有些多……只是无论他如何去想,也丝毫找不到头绪。
不过有一点他倒是确信了,那便是越茵在魔界,并未遭到什么不好的待遇。魔界比他想象中的还要有秩序的多,那些魔者似乎也并不是太过于不友好。至少,负责客人起居管理的那一位,名叫松木的魔者虽然表现的很冷漠,却也是个相当好相处的人,只要不是太过分的要求,他一般都会通融满足。
到目前为止,越钦对他提的要求只有一条没有被应允,那便是离开魔界。
“你们魔界难道没有戒律与规则吗?”在确认自己确实没有办法通过自己的手段离开魔界之后,越钦反倒稍稍放松下来,既然并不会将他如何,他留在此处也是清闲——少了仙庭的事物要处理,轻松了不少,而且这里的灵气也十分浓郁,这几天他都能感觉到自己的修为又精进了不少。
“那种写在碑文上的规章制度吗?”松木的表情相当冷淡,但却并没有拒绝与越钦的谈话。“对我们来说,那种东西没有意义——燎広大人的话即是规章制度,弱肉强食便是真理。”? 哪抗庠谠角彰嫔贤A袅似蹋岸衲阏庋娜耍谀Ы缤ǔJ呛芪O盏模д卟换嵩诤跄闶鞘裁瓷矸荩侵辉诤踝约菏遣皇潜饶闱浚绻潜饶闱看螅胍裁淳突岷敛挥淘サ南率秩デ溃赖搅司褪撬摹!?br /> 虽然知道他只是在陈述事实,但越钦仍能从那看似警告的话语里听出一丝劝告来。“谢谢你。”越钦笑了笑,弯起来的眼睛有如秋水明月,“不过我想,目前我在魔界应该是不会有什么危险的,毕竟即使再怎么弱肉强食,也没有人敢轻易挑战魔尊大人的权威吧。”
松木愣了愣,心中稍稍涌起奇怪的感觉,但表情依然没有丝毫的变动,只停了片刻便冷淡的回应道:“那你就努力不要得罪燎広大人,一位玄仙,若不是在燎広大人的羽翼庇护之下,我都可以想象结余会有多惨。”说完,松木便离开往魔皇殿的正殿去了。
果然,并不是在生存之战中活下来的那些仙界神界的修行者,身上的戾气便少了很多,但言行举止也不免显得有些天真。
有点可笑,松木想。
但是那样纯粹的,在魔界绝对不会出现的,毫无设防的笑容……似乎,又有点可爱。
……
大殿内,夙焰正在与燎広说着些什么,松木在殿外示意,燎広对他招了招手,示意他进来。
“所以说,您确定命书如此吗?”夙焰的语气难得的有些怀疑。整个魔界,敢质疑魔尊大人的,恐怕也就只有她一个人了。“我不是怀疑别的什么,只是命书我们都无法帮您确认,只有您自己才看得清楚……所以……”
“我知道。”燎広笑得有些懒散,“可我已经说了‘是’了。夙焰,我自成魔尊以来,那件事办得不好?你该对我多点信心。”
松木微微躬身行礼,但并没有插话,只静静听着两人的对话。刚刚他们谈到的命书,是六界的六位尊者才会有的,也被称为“命中劫数预书”。六界修行中,人或动物死去,修为不散则为鬼。其他情况下,又按照修行方法不同,渡劫成为仙或妖;而仙渡劫成神,妖则渡劫成魔。
同时,仙与妖虽然生命得到了极大的延长,却仍然并非不老不死——但他们生下后代的几率高,后代可以直接继承血脉,所以即使在涅槃渡劫时陨落,总体上来说,仙妖的数量仍旧可以得到维持。而神魔,不老不死,却极难留下血脉,万中无一的几率才能够孕育出下一代来。
但也并不是修成了神魔便可无忧无虑了,神魔命中将会不断的渡劫,但这劫数却并不是如同之前涅槃时可以预知的。天劫将在你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落下,熬得过一次,修为又可精进一层,但若是熬不过,便又是一次无情的陨落。
但是六界的六位尊者则稍有不同,为了维持界域稳定,尊者自然是不可以随意的被取代,或者是陨落的。所以,身为尊者是可以触摸到命劫中的一些讯息,来帮助他们顺利渡劫。而这部分能够被尊者触碰到的讯息,便被他们成为“命书”。
燎広这话说的好似一句玩笑,夙焰似乎还是相当不能认同,而刚进来的松木则有些云雾不明。夙焰似乎还想再说些什么,但燎広已经转开了话题,“松木,今天人怎么样?”
“还是那样。”松木应声答到,“前几日试过各种方法离开后,这几天便都安分了,也不吵闹,只静心修行而已……可说是相当沉得住气吧。他平日也正常的提些该有的要求,见从我这里问不出些什么来,反倒自己调整的很快,把我当做半个朋友在说话。”
燎広的目光中闪过一丝欣赏,“评价如何?”
“虽然只是一介玄仙,却能在这种情况下做到如此地步,我该说,很有神者风范。”松木想了想,给了一个中肯的评价。
“别的方面的评价呢?”燎広又意味不明的笑了笑。
松木脑中不禁浮现出刚刚越钦露出的笑容,不知怎的只觉心中稍稍悸动——“对得起仙界第一美人这一说法。”他不动声色的淡然道。
“哈哈哈。”燎広应声而笑,“以后,也会是魔界第一美人。”
作者有话要说: 过节,懒癌.jpg
☆、水中月(二)
三天以后,燎広开始出现在越钦的生活里。
他的态度倒也并不逼迫,如果不是他每日都一定会到访,越钦几乎都要怀疑他真的只是碰巧路过了——只是,如此他也完全猜不透燎広的意图。
有时候是一壶酒,有时候是一朵花,有时候又两手空空。
偶尔拉着他闲谈,偶尔拉着他对弈,偶尔拉着他一起出门转转,赏花论剑。
如此十一二天后,越钦更加一头雾水了——“燎広……”在魔尊大人的坚持下,越钦终于放弃了魔尊大人这个称呼,转而直呼燎広的姓名,“你没有魔界政务需要处理吗……既然你并不打算囚禁我,为何却又不放我走?”
燎広正在倒酒的手顿了顿,随即笑了一声,“你这人,平日对别的事情倒是都聪敏机灵的很,为何一到关乎于你自己的事情,就这么傻愣愣的?”他把一杯桃花酿推到越钦面前,“我是在追求你啊。”淡淡的声音仿佛一颗小石头投入湖中,越钦看见酒杯里轻轻漾起些波纹。
“不然应该怎么做呢。”燎広的声音听起来稍有些苦恼,“难道要把你锁起来,绑起来,强行要了你,你才感觉得到吗?”他又将一杯酒放到石桌上。
越钦一直低着头看着自己那杯酒,没有抬头,半晌才又轻轻地问,“为什么。”
“命中定数的这套说辞,想来你也是不信的。”燎広依然轻轻笑着,“你现在不接受也无妨,毕竟对我们来说,最不缺的莫过于时间了。”
这场谈话不欢而散,燎広连酒也未喝一口便走了,越钦在原地坐了许久,只觉得心中纷繁杂乱。
如燎広说的话,他也并不是完全没有感受到,只是心中一直觉得疑惑,更不堪理解。好好的魔尊大人为何要“追求”自己?若是真像他说的那般,把自己锁……越钦咬了咬牙,红了脸。
自己想这些奇怪的事情做什么?
……
隔日燎広照旧还是来找越钦,言笑晏晏,仿佛昨日的不愉快都没有发生过一样。虽也不强求些什么,但举手投足间不经意的亲密却让越钦觉得越发不自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