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寻意跟余弘说过那三个字,内息一岔,胸口立刻气血翻涌,一口鲜血差点喷出来,他怕余弘见了不肯走,又生生半路咽了回去。这还是江寻意一生当中头一次遇到这样一个对手,连面都没露就将他逼成这样。
结界破裂的余波散去之后,面前已经依稀出现了一个人影,然而面容身型却都隐藏在一团黑雾中难以看清,连带着对方的兵刃似乎也只是一道雾蒙蒙的影子,依稀是一把窄刀的模样。看起来貌不惊人,却带着异常浑厚的力道,向他当头斩下。
若是以前,江寻意一定毫不犹豫地举剑迎上,但今非昔比,杜衡这具身体就算是灵力再充沛,臂力也是难以跟上的,他不敢拿大硬接,右脚用力在地下一蹬,整个人仰面朝天从那刀影的空隙中滑了出去。
然而他并不仅仅是躲闪而已,在擦身而过的那一瞬间,江寻意向上弹出一指,他这一指的力道比之刚才对方那一招之雄浑实在是差得远了,但方位拿捏的恰到好处,就像一滴浓墨溅入水中,在一瞬间就将刀上的力道卸开了。
对方似乎也有点惊讶,刀势微微一缓,江寻意趁此机会立刻抢攻,剑锋耀耀如梦,转瞬敛成一道锋利的寒意,在身周蒸腾出一片辉光,带着勇往无前的力道,奔腾而下。
只不过使出了这样精妙绝伦的剑法,他眼中的惊异之色却是越来越浓,忽然见到对方一刀横扫,斩向自己小腿,江寻意纵身跃起,干脆踩在了刀刃上,足尖狠狠用力,凌空翻身,剑气携带火光,直取对方脖颈。
没想到那个人的刀没有来得及挡架,手却转了个弯直接架住了江寻意的剑刃,只听“铛”的一声如中钢铁,江寻意手中长剑脱手飞出,虎口震裂,鲜血顺着手指流了下来。
他应变神速,立刻一拳利落挥出,击向对方面门。
只是这一招刚刚使出,他心中就暗叫一声“不好”!
昏暗的光线中,只能隐隐看到那人掌心中似乎有个镜子一般的东西晃了一晃,江寻意那甩到了一边的佩剑,就不知道怎么回事,飞起来斩在了他自己的胸口。
剧痛几乎要把神智吞噬,在意识消失的最后一刻,他隐约看到了一张曾经见过的脸,只是那三个字的名字在口中一转,却再也无力吐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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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头,江寻意上山的这些日子里,其余那些外门弟子倒是过得不错。
卓正凡脾气温和,不怎么为难人,再加上这里的人大半都是贫苦出身,没有江寻意那副大少爷的臭德性,对生活品质要求不高。虽然吃的住的差些,但总也不能差过家里,因此倒也平静,恐怕唯一焦躁不安的,只有云歇自己了。
“你说,来之前那个道长不是说要带咱们成仙吗,还说成了仙就能长生不老,为啥待了这么些日子,就没有人来教咱们仙术啊?”
两个人吃饱了饭之后一起靠在一块大石头旁边晒太阳,其中一个肤色黝黑的少年一面用草棍剔牙,一面用胳膊肘碰了碰自己的同伴。
“哎呀,你问我我怎么知道,知足罢,这样的日子不错了,我听说过去的弟子还要每天做活挨揍,也就是这次来管着咱们的卓师兄心眼好,咱哥俩还能在这偷偷闲。”
起初那人不服气道:“我知道卓师兄人好,我只是气不过,同样是刚入门,为什么那个煞星想干什么干什么,每天不跟我们同吃同睡也就罢了,看样子连卓师兄都不放在眼里,他凭什么呀!”
他的同伴贼眉鼠眼地笑了笑,压低声音道:“你看看他那长相,那做派,能和咱们是一样的人吗?之前和他在一起来的那个姓江的,更是长的比女人都好看,那小腰细的,那小脸白的,啧啧,不是刚到这里就被弄到内门去了?照我说啊……”
“照你说什么呀?大点声,我也想听听。”
两个人说的正热乎,身后突然传过来一个极其好听的声音,他们双双觉得背后一凉,回过头去,却看见口中的“煞星”抱着手臂微笑而立,一张脸好看的不似凡人,看在他们的眼中却不啻于见了妖魔鬼怪。
最开始说话的那个肤色黝黑的少年一下子跳了起来,结结巴巴地道:“云、云师兄好。”
云歇和善地笑了笑,一掀衣摆坐在两人身边,顿时把他们吓的连滚带爬后退了好几步。
云歇随手从地上捡了块石头,上下抛了两回,捏着玩一样攥成了粉末:“哎,二位师弟跑什么,这里的阳光多好啊,咱们来聊会天吧!你们刚才在说什么那么开心,加我一个呗?”
那黝黑少年的同伴哭丧着脸道:“云师兄,我们错了。”
云歇不高兴道:“你们是不对,都是同门还跟我这么见外!来来来一起坐,别怕我呀!”
两位少年几乎要被他被吓哭了,正在这时,大救星卓正凡从后面走了过来,沉着脸道:“来这里是让你们聊天嚼舌头的?成何体统!去给我将今天院子里所有的水缸都担满,干不完活不许睡觉!”
当然,这个“你们”中自然不包括云歇祖宗,云歇笑眯眯地站起身来,那两个少年早已经一溜烟地跑了个没影。
云歇道:“卓正凡,我好不容易想和人聊会天,又被你给搅和了,你这人真没意思。”
卓正凡早已经没了刚和他久别重逢那种新鲜感,发觉这位多年来死性不改,还是能把人气得跳脚:“云歇,你那是聊天吗?我今天要是不罚他们,都担心你把人给活吃了。不就是背后说了几句寻意的闲话,至于的吗?”
云歇爱搭不理地道:“和你呆着没意思,卓正凡,我告诉你,要是三天之内你这边还没准备妥当,那就是天塌下来我也不管了,我要上山找阿寻。”
这差别待遇不要太明显,即使知道江寻意的地位在云歇心目中无人能及,卓正凡还是难免感觉到了心塞:“你这小子也太重色轻友了……不对,应该是重友轻友?呸,我这话说的……”
他无力吐槽,只能悻悻转换了话题:“我已经把路线和守卫都打点好了,过两天就可以行动了。我说你到底在急什么啊,寻意的本事你比我清楚,应该担心的是焰极门的人吧。他行事一向谨慎,出不了岔子的。”
云歇面色平静地听着,随手一巴掌拍在身边的大树上:“但愿如此吧。”
大树轰然倒地,卓正凡惊呆了。
云歇拍了拍手,心中因为莫名担忧而升起的一股郁气倒是好了许多,向卓正凡道:“正凡,抱歉,我最近的确有点烦躁。”
单相思的人太可怕了,卓正凡不敢再惹他,连连摆手道:“无妨无妨,我不会往心里去的,哈哈哈……那、那你继续,等要行动了我来叫你啊……”
云歇闭上眼睛,深深吸了口气,露出一个笑容,道:“好啊。”
卓正凡头也不回地跑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不如猜猜那个人是谁?^_^
云云要急眼咯╮(╯_╰)╭
第63章 “真”助攻来也
血好不容易止了,然而里衣雪白的前襟处却留下了一片刺骨的红。
他想,江寻意应该是十分痛苦的,可偏生他躺在那里,淡的近乎没有血色的薄唇却似是噙着一抹极浅的笑意,眉眼漆黑触目,浓墨重彩一般俊美逼人。
然而一滴泪水倏忽顺着他的狭长的眼角流了下来,没入了鸦羽般的鬓发中。
他看着看着,就像被蛊惑了一样,终于忍不住低头吻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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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清醒与迷茫之间,唯一能感觉到的真实就是胸口处的疼痛,那疼像是刮骨的钢刀,丝丝渗入五脏六腑,直教人几乎要发狂。
可是他却似乎在这生生不息的疼痛之间,闻到了一种栀子的清芬。
江寻意觉得自己像是慢慢笑了起来:“爸,妈,大哥……我回来了……”
他家别墅的院子里有棵栀子树,每到夏天,便满庭满院都是这种素淡而悠远的香气,在一瞬间的鸿蒙中,江寻意似乎感到自己已经触碰到了那柔软的白色花瓣,然而转眼一切又都离他远去了。
江寻意却惘然不觉,兀自喃喃道:“今天是我出院的日子,你们也不去医院接我,我就自己回来了。老爸,肯定是你磨磨蹭蹭地耽误了时间,我妈有没有骂你?大哥,这下我能陪你打篮球了,要不咱哥俩现在比一比……”
眼中前事分明,可怜如梦难凭。一夜梦魂何处,那回杨叶楼中①。
终于,那无人应答的低语渐渐停了下来,他又陷入了沉沉的黑暗之中。
不知又过了多久,江寻意浑浑噩噩的只觉脸上发痒,他本能地伸手一挡,触手之处却是一片温热的肌肤。
当初自慧散人给他的阴影太深,以致于江寻意还没有彻底清醒过来,脑子中就浮现出了一个裸女的样子。
想到这里,他立刻翻身坐了起来,正好将半压在身上的人掀到了一边,却没想到自己的身体虚弱,这样一激动,险些从床上掉下去,又被刚刚那人接在怀里,半搂着放在了床上。
江寻意伤处剧痛,头脑清醒了大半,之前发生的事一下回忆起来,他知道挣扎无用,索性一动不动,只是倏然抬起眼来,一字字道:“陈远信。”
他生了一双极美的眼睛,眼角微挑,黑白分明,一旁的飘摇的火色揉碎在眼底,抬眸间更是流光溢彩,似乎连长长的羽睫上都镀了一层金辉似的,只是此时此刻面带薄怒,那目光便显得犀利无比,辉煌如剑。
饶是在病中面色苍白,这个人的容貌也是如此的清俊华美,找不出半点瑕疵,直教人忍不住地想要占有,偏生又奈何不了那一身的铮铮傲骨,只能任胸口的痛楚生生不休。
陈远信的指骨攥的发白,终于还是将江寻意放回了床上,克制地笑了笑:“江公子你这样的人物,竟然还记得远信,实在让我受宠若惊啊。”
江寻意脸上丝毫看不出来梦中的脆弱无助,只是咳了两声,伸手捂住胸口——那里已经隐隐透出了血色来。他一时说不出话,反倒边咳边笑了起来,另一只手撑着床,勉强坐直了一些。
陈远信见他摇摇晃晃,连忙伸手扶住,一只手抚上了江寻意胸口的伤,微微叹息道:“小心着点自己的身子行不行?江公子,你这样不爱惜自己,我也没必要怜惜你。你若是真的闲不住,不如就让我在这里上了你,也能一解相思之苦。”
江寻意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他的意思,他来自现代,自然听说过男男之间也会产生感情,不过从来只是当做故事听听罢了,从来没往自己身上套过,这时候对陈远信的话也是似懂非懂。
不过眼下的情形容不得他想太多,江寻意很快攥住对方手腕,强硬地阻止了陈远信的举动,大笑道:“当了这么久的冤家对头,我竟不知道宣离魔君居然还好这一口!怎么着,你这是在魔族玩腻了,竟然特意跑到本座这里来自荐枕席?”
“宣离魔君”这四个字一出口,陈远信的动作顿时僵住了。只是他一瞬间的惊讶之后,心却陡然热了起来——要的就是这么个人,一言一行挥洒自若,就算身处劣势,却也让人从来不敢轻视半分。
“你竟知道是我?”
江寻意的发冠掉了,只着雪白的单衣靠在床头,越发显得单薄消瘦,他形象狼狈,但一身气势却不减分毫,见对方动容,愈加闲闲道:“阁下这样惊讶,未免也太小看寻意了。其实之前我使用本命真火熔炼陈远信的佩剑时就可以感觉到,那剑虽是‘陈远信’的,可与你的联系却几乎难以察觉,只不过那时不想多生事端所以没有揭破。直至到了这里,所遇的事事背后都有魔族的痕迹,再猜不出来是你,我也就白活了。”
他微微一顿,端详了对方片刻又道:“宣离,我看你并非夺舍,而是易容吧。哎,怎么着,堂堂魔君被我揍过几次之后,都不敢以真面目示人了吗?你倒是天赋异禀,那窝囊样子装的像模像样,连云歇那个狐狸都给蒙了过去。”
“江寻意果然是江寻意,到了这样的地步,依旧气势迫人啊。”宣离魔君笑叹一声,伸手揭下易容,露出一张轮廓深刻的英挺面容,正与江寻意所猜测的别无二致。只不过他这易容不止在脸上,而是连带着颈部都覆盖了一层假皮,这一撕下,顿时显出脖颈上一圈用线缝成的伤口来。
江寻意的目光平静无波地扫过,似乎连一瞬都不曾停留,心中却猛地了然了一些事情。
宣离魔君没有看到他震惊的样子,似乎觉得有些无趣,随意把面具扔开,从床头拿了一瓶药膏,欺身上前,伸手撕开江寻意的前襟,露出他胸口的伤处来。
江寻意能保持这个淡定的造型说话已经是费了全身力气,再也没劲挡住宣离的袭击,干脆任宣离将那不知道什么玩意做成的药膏抹在自己伤口上,下颏微扬睨着他道:“我原以为阁下是性好男风,不过眼见着你如此温柔体贴,寻意倒觉得是自己误会了。宣离小姐,你如此奔放,不怕被我这个昔日有过淫贼之称的人坏了闺中清誉吗?”
宣离魔君长了这么大,何曾听过有人如此同他说话,愣了愣才反应过来江寻意这是在拐着弯骂自己娘娘腔,他手上抹药的动作未停,不由再次笑了起来。
江寻意鄙视道:“别笑了,你一笑嘴斜眼歪的,太寒碜。”
宣离笑容僵住。
江寻意又漫不经心地补充道:“是不是当初手艺好的缝尸匠都被你们给杀干净了,剩下的这个手艺不怎么样啊,我怀疑他忘了给你缝脑子。”
他说完这句话,胸前陡然一痛,宣离抹药的手指竟然一下子戳进了他的伤口里,本来已经稍微长上了一点的血肉顿时被撕裂,鲜血喷涌而出。
魔族伤药本来就药性霸道,这一下不亚于千刀万剐的痛苦,江寻意却不见半分示弱,反而微笑道:“终于装不下去了?宣离,咱们本来就是冤家死对头,你装成那副样子就算不累,也让我看着牙酸,还是这样好些。”
他看起来像是真的不怕疼一样,若不是脑门上流下来的冷汗和惨白的脸色,宣离几乎要以为自己是出手太轻了。
他慢慢抬起手来,指尖上沾满了江寻意的鲜血:“江公子,你当真聪明,只不过为何不明白,知道的越多,死的就越快这个道理呢?”
江寻意嗤笑一声,宣离却忽然俯下身来,强硬地捏住他的下巴,另一只手将那点血都抹在了江寻意的嘴唇上。
江寻意本来就有洁癖,即使是他自己的血也有点受不了,猝不及防被来了这么一下,怒道:“你干什么?!”
他苍白的嘴唇沾上这一抹鲜红,整个人的容貌更显得清极艳极,剑眉凤目,玉面朱唇,再加上那七分怒意,简直是灼灼无双,宣离的呼吸加重,忽然低头吻了下去。
江寻意差点炸了。
身为一个平时连和生人身体接触都很不情愿的合格洁癖,他完全没有考虑到什么受辱或者节操的问题,在这一瞬间,他只是觉得太、恶、心、了!
宣离压着江寻意的肩膀,舔去他嘴唇上的鲜血,另一只手顺势抚上了江寻意的小腹,江寻意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抬膝向上一撞,趁着宣离躲闪的功夫,他迅速将手挣脱开来,五指成爪扣向对方咽喉,这一下又是准确又是狠辣,稍有不慎,脖子上就要被插出五个洞来,完全是要置对方于死地的打法。
宣离终于彻底撕下温情的面具,森冷一笑,冷喝道:“好!你杀我倒是从来都不用犹豫。”与此同时,他右手伸出,一把攥住江寻意手腕。
江寻意这只手被宣离攥住,却毫不惊慌,另一只手立刻挥出,拍向对方的太阳穴。
宣离没想到他重伤之下仍然有这样的身手,这一次是真的吓了一跳,千钧一发之际仰身避过,只听“喀嚓”一声,江寻意一只手的腕骨被他生生捏碎了。
宣离冷冷道:“我原本想好好待你,但这可是你自找的!”
他伸手掐住江寻意的腰,再一次压了下去,意乱情迷之际突然觉得胸口一痛,手上顿时就松了力气,与此同时,江寻意再也没忍住,“哇”地一声喷出一口血来,正溅了宣离魔君一脸。
宣离魔君原本不想伤他,只是这人太过气人,就一时没有控制住自己。此时一惊,见江寻意脸色煞白,下意识地抬手相扶,然而双手略略一抬,胸口就是一阵窒闷。
他脸上隐隐有红光闪过,半晌,方才将一枚银针从胸口气海逼了出来,那针一接触到空气,变化作了一团烟雾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