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大惊失色,还想说话,喉头却突然一凉,江寻意冷冰冰地还剑入鞘:“觉得灵隐派不及天璇教的,不妨上来一战。”
天璇教还活着的人吓得大气也不敢出,半晌,一个人颤声道:“江公子,是我们瞎了眼,天璇教自然是不能跟灵隐派相比……”
江寻意懒洋洋地打断他:“走罢。”
对方又惊又喜,简直不敢相信他说的是真的,忙不迭地转身就跑,结果没跑出两步,面前一道火墙呼地一声烧了起来,江寻意道:“我说你们懂不懂规矩?”
规矩出来混的都知道,只不过没想到他把事情做得这么绝,天璇教的人面色发白,隔了一会,自忖没人打得过江寻意,只好一咬牙,自废灵脉。
江寻意这才把火墙撤了,一群人跌跌撞撞地走下山去,来时趾高气扬,此刻却连头都不敢回。
原地只剩下了西灵隐的人,一个个看着江寻意,既觉得出气,又觉得羞愧,一名弟子忽然伏地大哭,失声道:“见过师兄……其实自别之后,弟子……弟子无时无刻不在挂念着您。当初误信小人之言,对师兄颇多误解……弟子该死。”
江寻意转眼望去,见他正是刚才那个誓死不肯屈服的人,脸色稍稍缓和了一些:“你跟着自慧叛出灵隐,原本有错,不过今日看了倒还有几分骨气,功过相抵罢。”
他说完话之后不再理会对方,将目光转向自慧,淡淡道:“现在……是不是该算一算咱们的账了?”
比起刚才面对曹磊时的委曲求全,自慧看见了江寻意反倒没有那么害怕了,大概是在她的心目中,这个人依然是当年那个任人欺凌的小小孩童,傲然道:“不管怎么说,我的辈分还在这里,你一非掌门,二非长辈,一个贱婢所出的杂种,有什么资格来跟我算账?”
江寻意一哂,还没开口,忽然又是一阵马蹄声传来。这次却是十分杂乱,似乎有好多匹马同时疾奔,当先一人风驰电掣一般,还没等马匹减速就飞身跃了下来,一把揪住自慧,不由分说地扇了她七八个耳光。
江寻意诚心诚意地道:“……漠楼,你厉害。”
江漠楼冷冷松开自慧散人,从怀里抽出块帕子来擦了擦手:“你不爱与她计较,我却听不了这样的话。”
第91章 重逢
他扔开帕子,忽然从脖颈上摘下什么东西,走到江寻意身边,干脆地给他挂了上去。
江寻意低头看着垂在胸口的掌门印,愕然道:“你这是……”
“原本就应该是你的东西,现在还给你。”江漠楼回过头来,冷冷看着自慧:“不管师兄的身世如何,他在我们心中永远都是灵隐派的掌门,你妄言犯上,该杀。”
江寻意伸手要去摘下掌门印,江漠楼难得在他面前强势了一回,抬手按住江寻意胸口的坠子,回头道:“你们怎么说?”
他身后,来参加试剑大会的灵隐派弟子已经赶到,闻言一同下马,行礼道:“弟子愿意奉大师兄为掌门!”
江寻意虽非最早入门,但身为首席弟子,因此余弘的父亲余姚去世后,人人都以他为大师兄。
“哥。”江漠楼轻声道:“你看见了,他们都是真心的。这些本就属于你,我一直在想着能让你再挂上它的这一天。”
本是天之骄子,孰料突逢巨变,昔日身负骂名狼狈出逃,几番辗转曲折,绝望心死,江寻意其实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还有再次站在这里的一天。
他目光微垂,长长的羽睫掩住眼底神情,江漠楼手底一紧,有那么一瞬间,几乎以为自己这个连动容都少有的兄长是流泪了。
然而只是错觉而已,江寻意很快仰起脸来,唇角微微上扬:“好。”
他平时和云歇斗嘴挤兑人的时候,话说的一套一套的,一到了这种时刻却十分不善言辞,千言万语也只是这一个“好”字,拍了拍江漠楼的后背。
江漠楼直视着他,破天荒地笑了笑。
自慧散人被江漠楼扔在地上,两颊高高肿起,江寻意缓步走过去,半蹲在她的面前,两人对视了片刻,不约而同地想起来江寻意小的时候,自慧逼迫他向自己磕头的场景。
江寻意伸手捏住自慧的下颏,轻言细语地道:“洗髓玉呢?”
捏下颏这招还是他和云歇学来的,捏起来果然很爽。
自慧冷笑道:“有本事你自己搜啊?”
江寻意侧首一笑:“你竟以为我不敢。”
他摇了摇头,直接抬手将自慧外面的衣服扯了下来,随手抖了抖,扔在地下道:“没有。”
他一出手,江漠楼本来就探头探脑地走过来打算帮忙了,却没想到江寻意这么奔放。打人他敢,扒女人的衣服却从来都没试过,立刻吓了一跳,向后蹦了几步,看见江寻意居然还有继续去拽人家里衣的打算,连忙又冲过去架住他,严厉地道:“哥!”
江寻意手腕一转,隔开了江漠楼的手:“非礼勿视啊漠楼,我这是迫不得已,你凑过来干甚么?想看?”
他这话好不讲道理,江漠楼被噎的半死,满脸通红地瞪了他一眼,拂袖背过身去。
江寻意已经又扯下来了一件衣服,从上到下捏了一遍,发现还是没有,这时候自慧身上只剩了一件薄薄的底裤和肚兜,冷都不说,旁边围观的全都是她素日里训导过的晚辈,真是让人情何以堪,又羞又气,眼眶都红了,怒喝道:“江寻意,你下流无耻!”
江寻意还在研究她的衣服,漫不经心地道:“别生气啊,你知道的,我这就是惯常的搜身——昔日你脱光了躺在我面前我都没兴趣,现在当然也更没有那份占便宜的闲情逸致。怎么着,还瞪我,你又想说我是强/奸犯啊?你也太自信了。”
又是寒冷又是屈辱,自慧终于受不了了,嘶声道:“慢着……不、不要再动手了……在、在……我给你拿!”
江寻意并不怕她搞鬼,松开了手,自慧一分钟也不敢耽搁,从胸口的贴身衣服里面翻出了一个小荷包,抬手递给江寻意。
怀里柔柔曾经给过他的一点洗髓玉的残片突然震颤起来,江寻意拿手一压,知道荷包里的东西肯定是真的了。他怕节外生枝,于是也不细看,转手塞到了怀里,冷冷盯着自慧道:“师尊到底是怎么死的?”
自慧散人喘着气道:“你应该不会不知道洗髓玉是会被人的欲望所吸引,自己移动的吧?他心中滋生了魔气,吸引了洗髓玉……”
江寻意猛然喝道:“扯淡!”
自慧散人被他吓了一跳,半晌没说出话来,江寻意胸口起伏,显然被气得不清,江漠楼远远听见他的声音,也连忙过来,见江寻意脸色微红,眉宇中隐有怒意,忙按住他肩膀道:“怎么了?”
江寻意深吸一口气,拍拍江漠楼的手站起身来,却没有回答他,只盯着自慧散人不说话,他眼神凌厉,自慧散人被看的发毛,忙道:“洗髓玉在特定情形下会显示出人死之前的画面,你以后要是有机会看到就该知道,我没有骗你。他也是我的师兄,我这么说有什么好处?”
江寻意努力使自己冷静下来。他知道洗髓玉有的时候会记录下来人临死之前的怨力,但这样的画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被激发,他对于缇茗仙师不明不白的死亡一直耿耿于怀,总不能寄希望于这种偶然的事件,正在沉吟,就听见远处人语嘈杂,想来又是一波前来灵台赴会的人路过。
自慧窘迫极了,咬牙切齿地道:“东西都给你了,你、你快把衣服还给我!”
家丑不可外扬,江寻意决定先把这件事放一放,他将地下的衣服向着自慧那里踢了踢,向江漠楼道:“谁来了?”
江漠楼不愉快地哼了一声。
江寻意心有所感,脸色寒霜渐化,薄唇扬起不易察觉的弧度,向前望去。
却见阳羡宗、卓家、杜家、禅门的人竟是一同向这边走了过来——试剑大会日期将近,这一回又出现了鬼寺的事情,大家不免都积极了些,提前赶来,又都碰到了一块。
禅门的门主霍开是个留着络腮胡子的大汉,性格也是十分粗豪,大笑着上前打招呼:“寻意,漠楼,你们两个都来了!寻意,恭喜你终于洗脱污名,前一阵子哥哥我十分担心,却又找不到你的踪迹,哈哈哈,说起来还是云宗主面子大,时时都能见到你。”
江寻意微微一笑:“多谢霍兄费心。”
说话间,另外几个人也从后面走了过来,云歇数日没有见到江寻意,见他和霍开对答,也不打断,只含笑静静看着。
江寻意和几个人寒暄之后,这才回头,同样向云歇拱了拱手,几分戏谑道:“云宗主也来了?”
他本来是欺负云歇众目睽睽之下不好说别的,这才故意逗他,却忘了云歇一向脸皮厚,哈哈一笑上前,没有拱手还礼,而是直接抬臂抱了抱江寻意,暗暗在他腰上摸了一把:“兄弟,你也太见外了。”
霍开知道他们感情好,也跟着笑起来,一脸无知地在旁边捡乐,卓正凡不由抚额,连忙上前假装叙旧,将他扯开。
云歇在江寻意耳边轻声道:“阿寻,几日不见,你身上怎么有女人的脂粉味?”
江寻意知道这个小心眼的肯定是看到了地下近乎半裸的自慧才会故意这样讲,轻笑一声,按住云歇不老实的爪子从他怀抱里挣出来,同样压低声音:“女人的脂粉味是什么样子的,云宗主这么清楚?”
两人各怀鬼胎,相视一笑,云歇被江寻意一脸小得意的表情撩的心痒痒,却也不得不放开了手,暗道:“你就美吧,下次不让你下不来床,我就不姓云。”
这时,一个灵隐派弟子架着自慧散人走了过来,向江寻意行礼道:“掌门师兄,请问她要怎么处置?”
江寻意原本已经展颜,回过头来看见自慧,脸色又是微微一沉,道:“先押着罢,让漠楼用捆仙绳把她绑好了,你们费心多看着点。”
那弟子领命而去,云歇察言观色,也敛了笑容:“阿寻,怎么了?”
江寻意心里烦乱,叹了口气,卓正凡从旁边过来,见他这样,立刻道:“这是出什么事了?寻意,你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开口啊。”他转头向云歇道:“苍鹭派的王大先生过来了,说是想拜会云宗主,云兄你看你要不要……”
云歇的目光根本没有从江寻意身上移开:“我现在身体抱恙,那个……心口疼,劳烦正凡你跟他说一声。”
卓正凡:“……”
云歇瞟着他道:“我和阿寻还有悄悄话要说呢!”
卓正凡:“……”
行了行了,我们都知道江寻意是你心头上的一块肉,给留条活路吧成不成。
他默默地走了。
江寻意:“……其实这事正凡也没甚么不能听的……”
他简单地将自慧的话重复了一遍,末了道:“你说这不是扯淡么?我师尊怎么可能会这样!”
云歇却难得的没有附和他,他这辈子言行无忌惯了,说话向来不客气,这时候却沉吟了许久,才委婉道:“阿寻,动怒伤身,你也先别生气。到时候咱们一同找找证据看吧。”
虽然没有明说,但江寻意对云歇何等了解,顿时领会了他话中的未尽之意。其实他的心中也有所疑虑,但这种事情偏偏越是疑虑越是害怕,越是害怕越是不敢承认,郁愤之下一拍身旁大树,震得整棵树连连晃动,烦躁道:“妈的,什么证据不证据的!老子说不是就不是!”
云歇握住他的手,轻轻揉了揉,温和道:“阿寻,我知道你一时接受不了,但人皆有欲,这原本很正常。可是如果这欲被放大到了一个限度,却又无法得到满足,就会产生魔。我当初……嗐,不说了。总之师叔心中曾经想过什么,你我都不会知道……我明白你定不愿听,但你若一直不接受此事,他日失了提防,难免会吃亏。”
他口气这样耐心,简直像哄孩子似的,江寻意再也不能我不听我不听了,默然片刻叹了口气,没好气地抽回手来,倒也没有多说什么。
两人静静走了一会,江寻意忽然低声道:“云歇,你说一个人,有可能战胜自己的心魔吗?”
“欲由爱而生。”云歇声音坚毅:“所以如果爱的足够,一定可以抑制住欲的失控。”
第92章 灵台双璧
灵台,顾名思义,就是一个巨大的天然石台,此时此刻台子的四周已经聚集了数千名修仙之人。当然,这种露脸的场合,出席的大多数都是各派的杰出人物,以及近些年来的后起之秀。
好几派的掌门人同时入场,其中又有近来高居热搜话题榜首位的江寻意,无数道目光立刻看了过来,先到的掌门人立刻迎上来寒暄,一时热闹非凡。云歇、江寻意、江漠楼几个人并肩而立,当世五公子已到其三,当真是容色过人,风神迥异,旁边的女弟子们纷纷侧目,面带红晕地偷偷议论。
霍开站了一会就受不了了,忙不迭地退了出去,嘟哝道:“和你们站在一块,脊梁骨都被人瞪热了,我还是哪里凉快哪里呆着去罢。”
江寻意也被一帮人唠嗑唠的头昏脑胀,好在有云歇左右逢源,代他回答了大部分问题,这才得以脱身。
他们几个都是身份名望顶尖的人,在灵台西侧的最高层专门设有座位,江寻意坐下之后,一边是云歇,另一边则是江漠楼。卓正凡隔着江漠楼,探过了半边身子冲他笑道:“寻意,记得当年你和云兄只用了半柱香的功夫同时杀光了丹枫林里面的魔物,可以说是前所未有,这才一起得了灵台双璧的名号。算来已经有五届试剑大会过去了,仍旧没有人能赶得上你们,也不知道这一次会不会有什么后起之秀。”
云歇的目光在场下转了一圈,低声笑道:“我看难。”
江寻意则远远地望了望灵台东侧一座黑沉沉的寺庙,脸上的表情有些凝重:“我倒觉得今年的试剑大会应该没有人会在意这些小孩子的玩意了,照我估计,对各派弟子的试炼只怕会取消了也不一定。”他努了努嘴:“你们看见没,重点还在那里呢。”
江寻意说完之后,忽然感觉手背一暖,他转头看去,是云歇借着两个人广袖的遮掩,悄悄握住了他的手。
不带任何轻佻,他的拇指在江寻意的手背上轻轻蹭了蹭当做安抚,眼睛却没有看他,只淡淡道:“没关系,多少大风大浪都过来了,怕他不成。所有的路,只要还能一直往前走,都没有什么好怕的。”
云歇另一侧的霍开不知道他这话是说给谁听,接口道:“云宗主说的是。不过我之前听说,这个寺只能容一个人进去呢,如此一来,说不准争着进去的人可就多了。”
云歇和江寻意同时一怔,异口同声地问道:“为什么?”
卓正凡接口道:“怎么你们两个连这都没听说吗?这是由无禄大师亲自测算过的,据说是……什么鬼寺煞气太重,遇到外人入侵会自发攻击,若是一个人进去还能以符咒遮掩,这要是进去的人多了,只怕会崩塌。”
云歇冷笑道:“‘只怕’、‘测算’——那老秃驴根本就没有真正试过,这种说话也太含糊其辞了罢?”
听他出言不逊,旁边几个人却没有一个阻止的,霍开甚至笑出声来,因为这个无禄大师虽然是曾经帮江寻意做过公证人的那位无寿大师的师弟,但两人的品德却相差了十万八千里。和他师兄比起来,无禄大师可以说是六根不净的典范,偏偏辈分高,头脑也灵光,所以哪里搞事情哪里就有他。
即便如此,但其实有胆子和资格对无禄大师表示不满的人并不多,跟云歇熟悉的人都知道,他这已经不是第一次明明白白地语带不屑了。然而虽然已经到了他这个地位,无禄大师说的话也是不能全然无视的。
江寻意默然片刻,只淡淡道了一句:“走一步说一步罢。”
说完这句话,他分明感觉到云歇握着自己的手紧了一紧,但那鬼寺江寻意不能不进,他也知道。
几个人交谈了这几句的功夫,一名白须飘飘的僧人已经走上了灵台,正是无禄大师。他轻轻咳嗽了一声,周围嘈杂的人语便渐渐安静了下来,人人都向中间望去,包括方才一直在悄悄打量江寻意等人的少女们都把目光移开。
“今日的试剑大会请各位掌门过来,实际上只为了一件事情。大家想必也知道了,传说中的鬼寺数百年来从未有人见过,近日却在试剑大会前夕无缘无故出现在了这里,实在是教人心中不安。因此经老衲与其他几位较有资历的长者商议,这一次的丹枫林除魔、灵台试炼就都延后再议,正好咱们这里人也到齐了,老衲就想斗胆做个领头的人,问一问各位,对这件事有什么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