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娘又惊又惧,紧紧握着温茹的手,好像抓住救命稻草,稍缓和才想起一旁的思安,歉意道:“惊扰您了,实在是……”
思安道:“先说太子。”
晴娘点点头,道:“是大郎派东宫的人给我传的消息,说早上接到陛下旨意,要东宫也去参加水军操演,大郎率三百东宫卫前往,但是到了金明池,不知……不知怎么回事,他们说大郎无诏持武冲入园……”
“什么!到底怎么回事?”温茹大惊。
晴娘遂将自己所知一并告诉思安和温茹。
清晨时东宫接到传召,要太子带领东宫卫前往金明池一同参加水军操演,温睿率三百东宫卫整装到金明池,便有人引他们上战船,众人以为要在水中操习实战,跃跃欲试,岂料在水上打着打着,对方攻势渐猛,箭炮皆取要害,根本不似以往操习,温睿疑惑,听对方船上呼喝,太子率东宫卫谋反逼宫,才知可能上了当,于是忙派人回宫通知姜贵妃。
“大郎绝对没有这样的心思的。”晴娘哭道。
温睿的确不必有这样的心思,他是太子,迟早有一天要登上皇位,根本不必这样做,况且他与温行父子感情深厚。这次温行虽被儿子气得不轻,却并未影响他对儿子的信任和感情,甚至思安觉得,某些方面,温行还很赞同温睿的想法。
但是别人并不知道,朝臣百姓也不知道,而储君关乎朝政,并不只凭感情就能衡量,重要的并不是温睿怎么想,而是他在百官面前怎么做了。
现在诸人所见的,就是太子率兵水袭御园。
皇家从来不少逼亲爹退位的儿子,也不少落藏兵谋反之罪下场悲惨的太子。
温茹也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在屋里急得团团转。
她道:“我先去金明池看看到底什么情况,阿兄肯定不会不信大郎的。”
可温茹也知道,温行的相信对温睿能起的作用或许不大,单保住儿子的命他兴许能做到,但太子犯了这样大的错,恐怕再不是罚于东宫思过就能平息。
温茹起身道:“现在就备马车。”
思安道:“等等。”
温茹急道:“不能等了,分明是有人要算计大郎,早知道我就与阿兄说了。”
思安拍着她的手臂让她稍安勿躁,道:“你阿兄未必不晓得。先了解清楚再作打算不迟。”
温茹面露不解,思安对晴娘道:“太子派的人是否说明,是什么人在金明池上与他们作敌开战。”
晴娘想了想,道:“传信的人说乃所属白云都水兵右厢,今次他们也同在金明池操习。”
“白云都,小常将军?”
晴娘道:“是、好像是常家的……”
温茹一掌拍在坐榻上,道:“我早看他们不妥,没得又送个什么人到垂拱殿,可不正是他们要害大朗。”
思安眉头皱得更紧,以常家近日的活跃,的确很难不让人怀疑,他们有动机,皇子中只有五皇子温允在朝上有常家支持,其他皇子包括温睿都没有强势外家,若不论长幼,其实五皇子也很适合为储君。
但是常家这回动作未免太大些,温允才十一岁,怎么也不是合适与已成年的温睿正面争夺储位的年龄,若之前一系列风波果真与常家有关,他们已经成功让太子声望受损,但还没有真正能撼动太子的地位,接下来该做的,是在暗处慢慢寻找时机,一次次鲸吞蚕食,让大臣甚至皇帝逐渐对太子失去信心,积年累月,到那时温允也长大了,正好取而代之。
现在这时候豁出去把太子拉下马,对常家不见得没有损失,很有可能反为他人做嫁衣,得不偿失。
思安实在想不明白。
第74章 默认分章[64]
番外十五
“来人可有说太子与白云都水战,是赢了还是输了?”思安又问晴娘。
晴娘自得了温睿如此消息,首先想到的就是长公主温茹,温茹得皇帝信任,公主府在朝堂上也能说上话,是晴娘能想到最可能救温睿的第一人,而温茹此时恰好在福宁殿,她心知不好惊扰思安,但实在顾不得,才急忙赶来。
情急之下,她也不及细问许多细节,思安一问才回想起。
“似乎大郎一发现不对就派人传信……”她暗自懊悔自己太匆忙。
思安想,那至少传信的时候太子与白云都还未分胜负。
“太子手上三百众,白云都要在陛下眼皮子底下耍阴私,定不敢太过显眼,人和船应当不会太多。长公主去御园见陛下,此刻陛下说不准也得了消息,他人口中禀报总比不得长公主亲自说的,所以公主一定要去。不过,出宫后请公主先派人去一趟枢密院。”
温茹点头道:“是了,崔相公总领百官,或许还有办法为大郎多说几句话……有崔相公求情,陛下也好有个台阶下。”
思安道:“不仅求情,还要请枢密院调兵。”
“啊?”温茹跟不上思安的思路。
思安从怀里掏出个东西交给温茹,道:“把这个交给崔相公,请他通知颖国公和长兴侯,领殿前军前往御园保护陛下和太子。长公主务必将经过先与陛下说清,过后也好有个说辞。”
温行的两个结拜兄弟杜卉和骆仁旺分别封长兴侯和颖国公,在所有追随温行的部下中,他二人所得封赏并不是最显贵的,但温行最信任的还是他二人,论功行赏本就凭借功勋,杜卉和骆仁旺战功并非最高,未曾大肆封赏不至于木秀于林,温行私下贴补得不少,对二人的信重从未稍减,所以思安重托只论他二人。
温茹手上一抖,思安交给她的是调派殿前军的兵符,新朝建立初年温行重整宣武军牙兵,设殿前军,为其御驾统帅亲兵,在诸军中兵甲实力最强,以增威慑,近可拱守宫城京师,远亦可为征战保疆主力,这支军队一部分也随温行在御园,还有其他驻守城中城外。
没想到思安手上居然有此兵符,这无异于温行将身家性命交于思安手上。温茹和晴娘都到倒吸冷气,温茹忽然就竟不知怎么接下这枚兵符。
“太子这一战决不能输,输了他人尽有文章可做,赢了或许还有还转余地,殿前军保护太子,或可增员。”
何止还转余地,殿前军战力卓著,有殿前军助阵,温睿必定不会输,更重要的是,殿前军是皇帝亲军,又由皇帝信任的人带去,介时若说本来就是皇帝召太子到金明池操演,所以专门派殿前军护卫,此次水战名正言顺,温睿的危机可解。
情势变换如天堂地狱轮转,温茹和晴娘都不敢相信,竟能有如此大转机。
思安碰着温茹手背,催促道:“去吧,久易生变,若是太子支撑不下,什么也晚了。”
温茹立刻惊醒,马上让人备车。思安和晴娘送她出福宁殿,离去前思安又道:“兵符之事烦你和晴娘替我保密,崔相公自有道理,除此之外,即便是太子,也烦请不要提起。”
温茹不解,此去若能救得温睿于危难,思安对温睿那是恩上加恩,还助温睿保住太子之位,来日温睿若储位无忧,于思安百益,为何又不让说。
思安只道:“自有我的缘由,你只照我说的做,不要声张。”
温茹以为他另有计较,从前她只知温行对思安十分看重,同一件事不管关乎朝政与否,别人的话未必听,思安的话却多少都能听两句,现得知温行连兵符都肯给他,已不是一般的依顺信任了,连带她对思安也再难抱任何怀疑,思安说什么她便应什么。
晴娘泪眼婆娑,朝思安和温茹深深一礼,思安忙让纤云搀她起来。
思安安慰她道:“贵妃不必?5 谟切模朔蕴铀溆行紫眨匆彩悄训玫幕幔舴侨绱耍映ぞ美в诙绮侥研校傺盎爻恢鹊胶问保淌硌芍歉#右丫こ纱笕耍艿5闷鸬摹!?br /> 类似的话温茹似乎在温行那里也听过,当时只觉温行对儿子严厉,这时恍惚能悟到点话里的意思。
事不宜迟,温茹与思安和晴娘道别后立刻出发。恐乱而生祸,思安与晴娘商议与她兵分两路,晴娘召集各司各局及内府严守宫中各处,若是能顺便追查给温睿假传谕令之人的线索再好不过,而思安去外朝文德殿带温允回内廷,文德殿设有宫学,平日皇子公主们都在那读书,常氏这回也随驾到御园去了,温允还留在宫中。
常氏和温允是常家在宫中最大的依仗,御园里的思安鞭长莫及,在宫中却还可把握一二。
后来事实证明思安所想不错,常家与太子正面冲突,或许也想到后招,只是思安因为这一思虑,又以身试险一回。
.
意识恢复时,后颈阵阵发疼,思安疼得丝丝吸气,下一刻忙去摸自己的脸,特制的面纱还扣在脸上。
思安暗道:还好。
未看清所处何处,身下轰然剧震,思安感觉自己快飞脱出去,控制不住向一边滚,撞在硬壁上,还没稳住,又有一重物受力撞到身上,思安只觉五脏六腑都要被挤变形了。
他扶着墙大口吸气,有个声音小小地道:“对不起……你没事吧。”
温允慢慢爬起来,刚才撞在思安身上的就是他,思安缓了许久才叹气道:“应当无妨,这是何处?”
温允眼中布满惊惶,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答道:“在、在船上。”
思安挪到窗户边支开一条缝儿往外瞧,果真是在船上,还是一艘摇摆不定的船,外面天已经黑了,四周水面也是漆黑一片,但可见水上有许多船只,或向这边靠近,或已经停罢,有些船帆都烧着了,船上有人举着火把的影子来回晃动,刚才的震动仿佛是他们所在这条艘船被另一艘船碰撞引起的,船头和船尾都有人在跑。
只看了一眼,外面的守卫用刀鞘猛地扣上窗户,发出嗙嗙两声响,温允吓得一愣。
温茹离开福宁殿后,思安又让纤云随在姜贵妃身边,一来安抚惊魂未定的姜贵妃,二来也好协助姜贵妃严管宫闱各处。思安则前往宫学去请温允,本也想派人去的,但温允是皇子,若不能说圆通直接带入内廷,宫学先生和宗室看着恐怕不好,再者此事暂时不宜让更多人知道,思安决定自己去。
为了不惹人注目,思安没有带太多随从,却还是他没考虑周全,温允身边自然跟着的都是常家的人,常家出事,这些人动作比谁都快。思安才到,正好遇上温允身边几个护卫要哄温允上常家来接去金明池的马车,思安带的人少不敌,和温允两人都被掳上车,途中思安告诉温允太子被人陷害,他舅舅可能是主谋,被常家的人打昏,醒来时已经在船上。
温允也不过是个半大的孩子,出生没多久温行就登基了,自幼养在深宫,往日他们兄弟都还维持兄友弟恭,这样的事恐怕想都没想过,小脸血色尽去,紧张地抓着衣服,外面每传来一次大一点的声响就吓得身子一缩。
思安也怕,当年他们逃出京城的时候,何尝不像温允一样吓得半死,到如今也是怕的,但是现在温允只是个孩子,思安已是成年人,多少还要拿出点勇气来。常家派人来接温允,多半是怕谋划的事败了,要借温允保命,温允无论如何都还是温行最小的儿子。
思安环顾四周,他们所处战船舱室内,屋里比较简陋,简单一张床榻隔着屏风,桌上卷宗被刚才那一撞散落到地上,墙上挂的图也落了半边。
思安问温允道:“他们知道我是谁么?”温允长于宫墙,是知道思安的,思安去找温允的时候没有自报家门,只说是内廷来的,常家人未必能看得出。
温允摇摇头,道:“我没告诉他们。”
还好还好。思安猜测常二郎若不在这条船上也应该在附近了,且莫说常二从前见过他,如果让人发现他是谁,后果想想也是很糟的。也不知温行这会儿得了消息没有,知不知道他也被带到金明池。
思安拉着温允道:“咱们想办法逃走,继续呆在这里你我都有危险。”
温允慌道:“怎么逃……我、我刚才看到舅舅了,他……”
思安打断他道:“你舅舅也在这条船上?那更得逃,你舅舅要反你长兄,再不逃,且拉你替罪。”
温允大概一时不能接受自己舅舅亲兄反目,挤在墙角害怕道:“舅舅他果真要害皇兄?外、外面都是水,还有人,能往哪里逃?”
刚才推窗的时候思安注意到,门外只守了两个人,他们该暂时不会伤害温允,如果温允配合,或许可以有办法对付那两个守卫。现在却无法与温允多解释。
他拉温允起身,要把计划简单与他交代,大门“砰”一下被从外面推开,常二郎手里提着个人走进来。
第75章 默认分章[65]
番外十六
思安侧身躲到墙角的阴影里,虽不能将他整个身形隐没,至少遮住半边脸。
好在别人此时大概也无暇顾及其他。常二郎形容有些邋遢,身上甲衣几处破损,袖口胸前皆有血迹,脸颊上几道擦伤,头发松散,满身杀气,双眼冒着血丝。
温允在他进屋时本想喊一声舅舅,张了张口没出声,和思安一样缩在墙角,身子微微颤抖。
常二郎拖着个少年,进屋就以极粗鲁的方式把人丢到桌脚旁,少年仰倒于地疼得龇牙咧嘴,话也说不出。
尚未自疼痛中缓过劲,尤带血光的尖已经伸过来,随从上前把少年摁在地上。
“还有胆子逃,啊?”
常二郎的声音像锯子拉在木头上粗粝艰涩,赫赫喘着粗气,看少年的眼神如同看个死人,颊边一圈胡茬上也沾了些不明的红色碎屑,面目狰狞,犹如从地狱爬上来的修罗。
少年艰难抬头道:“二、二叔……我……”
常二郎握着刀向下一送,直插入少年被按死在地上的手背,少年惨叫一声,思安背后寒毛倒竖,听着声就知道多疼。
“谁是你二叔。常家送你入宫,你却吃里扒外帮外人算计常家,你得了多少好处?常家倒了,你和你爷娘都别想独活。”
常二郎抽出刀,展臂一挥,朝少年脖子下斜去,温允吓得惊叫一声缩到思安肩膀上不敢再看。
少年杀猪一样嘶声叫道:“二叔饶我!是宸妃娘娘让我在传召太子的谕旨上动手脚,把命太子率三十东宫卫入金明池改成三百。”
刀面贴着耳边落下,死里逃生的常修予瑟瑟发抖。常二郎眯着眼低喝道:“不可能!”
常修予道:“二叔,太子派人调查南征大军的事我确实不知晓啊,我平日只跟在陛下身边,未曾听陛下提起过一句,一得消息就紧传给二叔。谕旨全按宸妃娘娘的意思改的,我、我以为娘娘的意思便是二叔的意思……其他事我真的一概不知。”
常家确如思安所料,借太子主战与休战派意见不合闹起的风波,私谋使太子在文士中的声望受损,朝廷重视文士,皇帝必定要在一方取舍。太子被禁东宫后,常家这一步目的达成,本也像思安猜测一样,先偃旗息鼓。太子地位不是轻易能撼动,五皇子温允年纪还小,也不是除去太子的好时机。
送常修予入宫,只不过是常家一步试探,也有尝试一二之心。若将来要为温允谋夺太子位,常家还需在宫中有个说得上话的人,常宸妃已无宠多年,无法担此任。常家也想不到,常修予居然能入垂拱殿。皇帝这一忽然举动,反而更让常二郎怀疑常家背后算计太子是否被皇帝得知。
常家当年在宣武军中声势不小,然经新朝多年对军队重整,旧有藩兵已不复从前,常家有肱骨之臣之名,却得不到真正的信重,即使有位诞下皇子的娘娘在宫中,也改变不了家中日不如前的境地。此次出征岭南虽有常家大哥挂帅,枢密院任命随同监军等人无一是常家的人,说是监军,形同监视。
常二郎不放心,向宫中打探虚实,常宸妃只道常修予侥幸入了皇帝的眼,常二郎虽还将信将疑,但怀疑的是垂拱殿里的皇帝,没有怀疑常宸妃。疑心越重,常二郎只加倍注意垂拱殿和皇帝身边动向,竟在他以为禁于东宫暂时施展不得的太子身上失算了。
御史台上奏弹劾南征的常元帅时,太子的人已经将其南征勾结岭南叛将、私纵叛将出逃的证据递到了参政院。
常家渐不如前,此次南征挂帅已十分难得,常二郎的兄长想借岭南叛乱之机让常家重得重视,于是故意纵容岭南叛将,岭南越乱,朝廷就越重视岭南,也会越重视他所帅南征军,叛乱一日不平,他便可多一日率军在外,时间越久,越利于常家握住兵权培植势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