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当抬起头瞥了一眼医生,探手入怀,掏出一包香烟。他在医生愤怒的目光中抽出一根烟,默默塞到嘴上,然后起身离开。
他站在一米开外的地方,背对着黄子成,沉默抽完一支烟。他站在那里,慢慢蹲下去,两只手搁在膝盖上,半晌,疲惫的搓了把脸。
“我爸要是问……你不用跟他说什么。”
丁当的声音闷闷的,他说着话站起身,没有回头,抬起右手,将无名指上的戒指摘下来,攥在掌心里。
“就这样吧。”
他将戒指轻轻丢出,铂金打造的圆环从黄子成身上滚下去,在地板上打着滚,碰到一截断裂的椅背,摇晃着悄然落地。
“再见。”
——有生之年,再也不见。
人与人的际遇,相识相交,相知相爱,生离死别,都只不过是一条注定有头亦有尾的线段。过了这一段,便是下一段。
黄子成偏过头,合上眼,又睁开。
失血太多,令他的视线变得模糊,那只小小的指环在眼前忽远忽近的漂浮,意大利的定制货,全世界独一无二,设计费比材料费还贵。他也有一只一样的,却从来不戴,因为被发现了不好解释。他爱上的是个男人,不能拉出去昭告全世界,连父母也得瞒着……如果丁当是个女人,他们是不是就不会像现在这样?
得了吧,根本没法想象。
黄子成费力的伸出手,去摸那只戒指,他感觉自己能碰到,但怎么努力却也还是碰不到。他用肩膀抵着地,一点一点往那边挪,视线里的指尖已经好几次都与目标重叠,可却完全没有实感。给他包扎伤口的医生察觉到他的举动,有些诧异的顺着他的手望过去,看了一会才发现落在好几米外的那枚戒指。
医生站起身走过去,将戒指捡起来,放进黄子成摊开的掌心。
黄子成一颗心突然就沉了下去。
他缓慢的收回手臂,将握着戒指的左手紧攥成拳,贴到心口。
有那么一个瞬间,他想叫丁当回来。
不过……就这样吧。
再见。
再也不见。
作者有话要说: PS:韦陀:我就是连半章都没活过的最终BOSS,呵呵。
☆、CHAPTER 67
黄子成被送回法兰克福,德方警察在一间废弃的仓库里找到了已经陷入昏迷的他,并立刻将其送去医院急救。
黄子成在入院后第三天,真正恢复了意识。
几乎在同时,德警方也抓到了所谓的绑匪,这伙人招供是他们绑架了黄子成,并对其施以酷刑逼问银行账户等信息,结果由于分赃不匀而引发内讧,这才泄漏了踪迹。
黄子成听的想笑——他压根连这群绑匪长什么样都没见过好吗?
不过他也没有戳穿,含糊其辞的回答了警方的问题,这多半是丁当的安排,他也不想跟什么游轮恐怖袭击挂上关系。他的伤势十分糟糕,医生很委婉的告诉他那两发子弹伤到他腿部的运动神经,很可能会对他日后的正常生活造成阻碍,另外某个部位的伤口也很可能会遗留下后遗症。
这还真是代价惨痛。
唯一的好消息来自于安雅,瓦哈达发来联络,愿意以一个相当公平的价格将手中安雅的股份出售给明生。情报组长等人对此深表怀疑,黄子成却心知肚明:这就是丁当给他的补偿了。
对此,黄子成只能说,大手笔,干得漂亮。
这就是不亏不欠了。
他知道自己这酸溜溜的心态有问题,只是在这段感情里他一直都扮演着给予者的角色,现下突然被颠倒,难免有些不是滋味。丁当继承了韦陀的遗产,变成了比他还有钱的大富豪,这无法不叫他感到挫败。
在法兰克福的医院住了将近两个月,黄子成被转移回国内的医院。按他的意思是想回津海,但是黄老爷子和老太太不答应,非把他弄到帝都去,俩老人整天去医院报道。正逢过年,这一大家子也都给惊动了,黄子成每天在医院接见各路亲戚,简直比上班还累。
时间不知不觉走到二月底。
黄子成坐着轮椅出院了,回津海,死活不肯再在京城呆。秘书飞来全程接送,黄启航带着他那小女友也来了。他那小女朋友肚皮已经鼓的遮掩不住,黄子成看了,没说什么,只在心里头叹了口气。
他不看好他们,准确来讲,他是不看好自己这个儿子。
明生旗下的天元科技成功并购了安雅,立稳了脚跟,正是大展宏图的时候。黄子成却没太多心思去打理生意上的事,反倒想找个安静的地方好好修养一阵子……太累了,心累。
秘书给他请了个全职护理,男的。
二十多岁,很干净很有精神的小伙子,按照以前的标准挺符合黄子成口味……不过他现在看什么都提不起胃口。
感觉一下子就老了,心态上的。
黄子成心如止水,大事小事包括黄启航说要跟他那小女友结婚的破事,都在他心中激不起半点水花。每天养伤,做复健,处理公司的事务,看在旁人眼中他就像台机器,很少笑,也很少露出其它表情,一张脸平平淡淡的,无波无澜。
他又住回半山别墅。
这里远离市区,安静,空间也大,适合疗养。丁当住过的房间和楼下的练功房被上了锁,他想,等到有心情的时候,再做处理。丁当是个对物质要求极低的人,在这里住了两年多,也没留下多少痕迹。黄子成衣柜里挂着件丁当的睡衣,崭新的,从来没被穿过,他本来想丢掉,后来还是算了。
何必呢。
就算把这些东西都丢掉,也抹杀不了回忆中的那些日子。他不需要自欺欺人,也不需要遗忘,只需要平静的去接受——丁当已经离开的这个事实。
黄子成觉得自己只需要一点时间,这是早有心理准备的事情,他也不是头一回去面对像这样惨烈的切除。他今年四十二了。
不惑之年。
新来的护理是南方人,擅长煲汤,做菜口味清淡。这时候也不能吃辣,黄子成不挑剔,人做什么他吃什么,人的用心他看在眼里,偶尔会夸奖一两句。小伙子本来是不留宿的,但这地方太偏僻,他每天来回路上都要花费两三个钟,后来他找机会跟黄子成提了一下,黄子成想了想,就让他再收拾间客房出来,住在这了。
为了防止腿上的肌肉萎缩,每天护理都会给黄子成做按摩。因为要充分刺激到僵死的经络,会很疼,对方每回都做得很小心,一趟下来,至少要问上十来次——
“军哥,疼不疼?”
黄子成通常笑笑,有的时候疼得厉害了,也就皱着眉摇摇头。他挨枪子的时候比这不知要疼多少倍,游轮上的回忆仍旧是想起来便会隐隐作痛的疮疤。他头一次接触到丁当所处的世界,就落得遍体鳞伤,惨不堪言。
丁当想要从那个地狱里逃出来,却终究还是以失败告终。
他听秘书说丁老板也好好的回来了,最近正为了那小公司的事情到处想办法找钱,秘书说对方的资金链恐怕出了问题,黄子成本来不想管,心想丁当总不会看着他亲爹破产,但忍不住还是跟秘书时不时问起。也不知丁当到底是怎么回事,丁老板那边的问题迟迟没有得到解决,黄子成头疼的违背医嘱偷偷抽了颗烟,一根烟罢,打电话让秘书挑几个大单子丢给人,通通先打个百分之七十的定金。
秘书在心里,默默给自家老板安了个‘情圣’的头衔。
黄启航开始三五不时的领着小女友回半山别墅看他爹,黄子成忍了几回,到后来也懒的再摆好脸色。他对这个儿子失望透顶,对儿媳妇更不满意,两个连工作都没有的小孩结婚生孩子,生下来的小孩怎么办?丢给他养吗?
他都想把生活费给黄启航断了,让儿子自己去体会一下生活的艰辛,明白在这世上活着有多不容易。但眼下那女孩怀着孕,肚子里很可能就是他孙子或孙女,他这么干叫两个小孩怎么活?不过黄子成也打定主意,等孩子生下来,无论如何也不会纵容儿子再这么混下去。
丁当十九岁就杀人了。这虽然不是什么好例子,但至少对比鲜明。黄子成不指望儿子有多大出息,可最起码得是个顶天立地靠自己养活自己的男人。他这一辈子情路坎坷,到现在还孤身一人,不希望儿子走上自己的老路。
问题这些事情,谁又说的准呢。
有天晚上,黄子成腿疼的抽筋,躺在床上满头大汗,睁着眼睛咬着牙不出声,熬过去之后,整个人都快虚脱了。
脑子里有一根筋被拨动了。
他扑腾着滚到床边,拉开床头柜的抽屉,把药瓶乱七八糟的东西拨开,找到那个深蓝绒面的盒子。
盒子里是两枚戒指。
透明的液体打到海蓝色的绢面上,渲出一团深色的水痕,黄子成怔怔的看着盒子里的戒指,眼泪水从脸颊上悄无声息的滑落,他痛苦的无法呼吸,张着嘴巴,像濒死的鱼,抽搐着无声的哭嚎。
这是从丁当走后,他唯一一次失控。
津海的冬天不算长,三月中旬,气温就变得暖和起来。护理会在晚饭后推着黄子成在小区里绕一圈,这个别墅区里有一座人工湖,他们经常会在湖边停下来休息一会。
护理很会吹口哨,能用口哨吹出一整首莫斯科郊外的晚上,黄子成坐在轮椅上听着,看着夕阳下泛起金光的湖面,心情会不自觉变得宁静。
他觉得自己愈发像个老人了。
三月二十一日,是黄子成的公历生日,他一向不过公历,所以这天也没搞庆祝。散完步,护理帮他擦洗过身体,询问他是否还需要看会电视吃点东西什么的,黄子成想了想,说那你给我读会书吧。
他靠在床上,听着护理用带着点口音的普通话慢慢念《荆棘鸟》。
“有一个传说,说的是有那么一只鸟儿,它一生只唱一次,那歌声比世上所有一切生灵的歌声都更加优美动听。从离开巢窝的那一刻起,它就在寻找着荆棘树,直到如愿以偿,才歇息下来。然后,它把自己的身体扎进最长,最尖的荆棘上,便在那荒蛮的枝条之间放开了歌喉。在奄奄一息的时刻,它超脱了自身的痛苦,而那歌声竟然使云雀和夜莺都黯然失色。这是一曲无比美好的歌,曲终而命竭。然而,整个世界都在静静地谛听着,上帝也在苍穹中微笑。因为最美好的东西只能用最深痛的巨创来换取……”
护理离开后,黄子成一个人躺在床上,静静的想,我终究不是那只荆棘鸟,虽然我一生也在寻找着属于自己的荆棘树,但却忍受不了那种深入骨髓的痛楚……所以理所应当,一无所得。
灯已经被关上,房间里静悄悄的,黄子成却久久无法入眠。过往的画面一幅幅在他脑海中回现,坐在床头吸烟的丁当,拿着枪蒙着脸出现在他面前的丁当,撑在头顶直勾勾看着他的丁当,有点发怒还有点小委屈的丁当,浑身血仰头亲吻玉佛的丁当……
枕头突然往下陷了陷,黄子成陡然惊醒,睁开眼睛。
看见了丁当。
作者有话要说: PS:黄总:上一章的再也不见呢,叫狗吃了?作者:神经病的思维你别猜……
☆、CHAPTER 68
丁当的头发削了,只剩下薄薄一层贴在头皮上,额头露出来,一道漆黑的刺青从右耳上方蜿蜒爬出,来到眼角,是一条张牙探爪的黑龙。
这个样子的丁当令黄子成无比陌生。
近在咫尺的面孔是那么真实,从对方鼻端喷出的热息吹拂在脸颊上,黄子成无法欺骗自己这是一场幻梦。丁当一只手撑在他头边,缓慢俯下身,在他唇上印下轻轻一吻。
丁当揪起脖颈上用红绳穿起的佛像,嗓音低沉,对黄子成道:“我来还这个。”
黄子成怔了怔,突然想笑。
他笑了。
“……是不是我送给你的东西,你都要还给我?”
丁当低下头吻他。
缠绵的依恋的,小心翼翼的,令人伤感的吻。黄子成的心口蓦然作恸,他仿佛摸到了丁当的心脏,从唇舌之间,他所熟悉的那个丁当并没有离去,一如从前……冷酷而狂躁的表象之下,是一颗疲惫的渴求着的柔软心脏。
他沉默的伸出手,搂住丁当的脖颈。
丁当抬起头,两个人在黑暗中安静的对视,视线中流淌而过的不是时间,是爱恋。
彼此都着了魔。
丁当笑起来,右眼下的刺青微微扭曲,像一只来自异度空间的野兽,充斥着野性而神秘的美。他跨上床,掀开被子,骑到黄子成身上,有条不紊的脱掉西装外套,抬起手臂,解着腕口的衬衫纽扣。
黄子成有点慌,但更多是口舌发干。
丁当的衬衫被脱掉,露出里面伤疤累累狰狞却又无比强健的躯体,他用一只手按在皮带扣上,另一只手去抚摸黄子成的脸,从眉梢到眼角,从鼻梁到嘴唇,两根干燥而冰凉的手指撬开黄子成的牙关,伸了进去。
他无声地,张狂的笑着。
黄子成也笑了,然后毫不犹豫的咬了下去。
牙齿深深陷入皮肉,几乎啃到骨头,淡淡的血腥味在黄子成口中溢开,他无所顾忌的笑着,毫不避让的看着丁当的眼睛。
后者笑得浑身都在发抖,平时并不显露的肌肉一块块界线分明的暴张,在夜光中张扬着其中蕴藏的力量。丁当将手指从黄子成口中抽出,看着上面显出血痕的牙印,歪着头咧咧嘴角。
下一秒,黄子成整个人就被抬起来。
他被腾云驾雾一般翻过身,睡裤和内裤一并被扒了下去,丁当的动作粗暴至极,被扯动的伤口令黄子成忍不住倒抽凉气,呻【吟出声。他还没来得及反抗,就被一根炙热的东西从身后顶住。
丁当俯下身来,从后背覆上黄子成的身体,用牙齿在他的后颈厮磨啃咬。
黄子成用手臂撑住身体,无声的攥起拳头。
“我想你。”
低沉的话音沾染上□□的味道,在黄子成耳边旖旎的回旋,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就几乎击溃他一切反抗。
他终究还是败给了,这靠不住的甜言蜜语。
………………
明亮的天光从窗外打进来,黄子成睁开眼,清醒而迷惘的注视着房间里的一切。
丁当来过,又走了。
他知道自己不是做梦,还在隐隐作痛的身体就是最好的证明,对方乘夜而来,在破晓前离去,来的突如其来,走的也毫不拖泥带水。
简直就像是一场春梦。
他过了很久,才有力气自嘲的笑出声,讥讽的轻笑在空荡荡的房间中回响,反复提醒着他这到底有多可笑。
黄子成撑坐起身,探身去捡被丢到床边的衣裤,慢吞吞穿回身上。他总不能让年轻的护理看到这幅模样,就算再怎么狼狈,他也丢不起那个脸。丁当有没有来过,他的生活都得照过,这冷酷的世界不会为谁网开一面,每个人都得咽着苦水撑出笑脸去面对明天。
他是黄子成,他没有软弱的资格。
房门毫无预兆的被推开。
丁当穿着他衣柜里从来没被穿过的那套睡衣,深蓝色的,手上端着个餐盘,上面放着碗白粥和一碟榨菜。黄子成愣愣的看着人走到床边,把餐盘放到床头柜上,在床边侧身坐下。
“……你没走?”
丁当凑过来亲了亲他,很随意的答:“嗯,不走了。”
黄子成有点傻。
丁当拿起粥碗,递到黄子成面前,笑道:“尝尝,我自己做的,一碗米五碗水,挺成功的。”
他拿起汤匙舀了一勺粥,吹两口,就要往黄子成嘴里送,后者傻兮兮的看着他,半晌才张开嘴,把粥咽了。
黄子成没有再问,不敢再问。
丁当喂着他吃完粥,去浴室拿了条毛巾,用热水绞过,又来伺候他擦脸。黄子成被服侍的浑身不自在,想要伸手对方却不允许,只能像个娃娃一样被丁当擦干净手脸,然后打横抱起来往屋外走。
“你放我下来,我有轮椅。”黄子成扯着门框不撒手,一本正经的跟丁当讲。
“不放。”
“……外头还有人呢。”黄子成有点急眼。
“嗯,不放。”
“你放不放?”
“不放。”
黄子成怒了。
丁当笑着凑过去亲他皱起来的眉头,道:“你亲亲我,我就放你下来。”
黄子成将信将疑,犹豫半晌,伸手拉住丁当脖颈,挺身在他嘴唇上碰了碰,丁当却不肯放他走,伸出舌头将他勾回去,两个人在房门口扎扎实实的上演了一出法式深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