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宁怎么说?”安临彦犹豫着,走到了幼瓷边上坐下。
幼瓷歪着头,轻笑着:“父亲是说什么呢?我能再让您利用多久?”
“阿瓷!......”安临彦一向沉稳的嗓音中带上了痛苦,“你不要这样说......”
“那要我怎么说呢,”幼瓷依旧笑着,独属于孩子的清脆的声音,却显出冷淡和诡异的叹调,“我还能给唯卿哥哥做多久的挡箭牌?我还能在您面前给您看多久的笑话?”
“阿瓷!我......”
“父亲,我累了。”幼瓷闭上眼,截断安临彦的话,起身进了房间。他害怕。他害怕再被父亲的几句甜言蒙蔽,害怕再掉进父亲宠溺的陷阱里。
安临彦这个人,没有心的。幼瓷耳边陡然响起云笙清冷的声音。
安临彦一个人站在院子里,默然许久。风吹过树叶,哗啦啦的响,模糊了安临彦到嘴边的呢喃。
幼瓷脱力的坐到沙发上,拿起放在茶几上的资料。
安临佑从来没有放弃过对家主之位的妄想,但是动机却似乎不是单纯的因为利益。幼瓷的手指停留在一行字上,眼中闪现出若有所思的光。叶家嫡女叶默苍倾慕于安临佑......唐城叶家,与陆家是世交,只是叶家是毒医。唐城五毒谷,用毒之术无人可比,除此之外千机之术亦让人望尘莫及。叶家在华国举足轻重,若安临佑当时有意争夺那个位置,不可能放弃这个增加自身砝码的机会。但最终他娶了林珑,没有理会叶默苍的追求......林家不过是南城一个小家族,对于安临佑来说没有什么利用价值,那么安临佑娶林珑......就只能是因为爱情了。
幼瓷怔怔的望着资料,兀自笑了起来,不知是嘲笑安临佑还是嘲笑自己。安家这个冷血的家族,竟然出了这么一个重情的痴儿......
那安临佑突然想要争权的目的又是什么呢......总不能是生活太无聊要找点乐子吧......
后山。
“阿瓷还能活多久?”安临彦面色一如既往的平静,眼睛里却透露出几分急切。
安宁拿着只茶杯吊儿郎当的把玩着:“看运气咯,若是小瓷运气好,对他父亲还有点利用价值,自然是活不了多久了。”
安临彦拳头握得越发的紧了起来:“回答我的问题。”
安宁本来还想再乱扯一会儿,但是感受到安临彦越发冷硬的气场,还是“乖乖”开口:“按我开的药方好好调理,大概能活到二十岁。”
安临彦的眼神越发的沉了下去,当时以为阿瓷撑不过那么几天时,他内心松了一口气,想着这个孩子死了也好......可是拖得越久,他就越发的不对劲起来......是后悔。安临彦把手放到胸口,慢慢的感觉着自己的心跳,他的心跳,比平常快了一倍有余。这种强烈的感情,他不应该有啊。然而想到阿瓷的笑,阿瓷的眉眼,他竟然觉得十四年不到的时间,太短了。
安宁看着安临彦呆立着不动,眉头渐渐的皱了起来,他这个小院子可供不起这尊大神!他挥了挥手:“阿朝,送客!”
安临彦被这声音惊醒,看了眼躺在贵妃椅上仿若无骨的安宁,不等顾今朝走出来,他就蹙眉离开了后山。阿朝?那个跟着安宁来安家的男人?他倒是只见过两面,今天才知道一个称呼。不过那个男人,总觉得有点眼熟啊......
顾今朝走到安宁身边,又为他倒了杯茶:“为什么不直接带着小瓷走?”
“没用的,小瓷认定了安临彦,认准了要夺走安唯卿的地位,不达目的不罢休,他的心结也解不了,”安宁说着说着,郁闷的一口气喝干了杯子里的茶水,“真不知道安临彦有什么值得他留恋的,百年过后不过是一副枯骨罢了!”说罢安宁站了起来,“走,帮小瓷筑基去!正好去去这么长时间的毒!”
顾今朝亦步亦趋,跟在安宁后边。当时知道那个只有六岁的孩子也是修真者时他也是吓了一大跳,而且那么小的孩子,修为竟然已经接近筑基了!顾今朝是从小跟在安宁身边的,母亲怀他的时候中了毒,是以他出身时,是个死胎。父亲不忍心他就这么去了,恰遇机缘,便将他交给了安宁。安宁答应照顾他,在他二十岁时回去做他的顾家少主。顾今朝目色深沉,离他回去之日,只剩下一年了。而他早已经把一颗心都押在了安宁身上,纵使知道两个人身处殊途,却还是忍不住啊......顾今朝也问过安宁,为什么自己不能修真,他不怕陪着安宁走上那漫长的未知之路,安宁却只是笑笑说“阿朝,你不合适。”可他再问,安宁却什么也不肯说了。
想到刚才安宁说的“百年过后不过是一副枯骨罢了”,内心渐渐盈满了涩意。宁,百年过后,我也只是一副枯骨罢了,是不是?
安宁和幼瓷到了地下室筑基,顾今朝和白晓一明一暗守在外边。景行在容止背叛之后,就知道少爷不会再信任自己,带着少爷给的名字,离开了安家。景行能活着离开安家,也是幼瓷起了作用,不然他是走不了的。
幼瓷的资质好的不像话,仙灵体,在成仙之前,所有的修炼都无壁垒。别人也许有瓶颈,幼瓷却连瓶颈都没有。只是幼瓷心魔太重,故而这修仙之路,走的也不会容易。安宁看着打坐的幼瓷,垂下眼眸想,到底是染上了太多的尘埃,不然以幼瓷的资质,在深山老林里修炼上百年,羽化成仙触手可及。越是看着幼瓷进步神速,就越发的恨起了安家。但想起这资质也只有安家能给,就对安家又爱又恨起来。
这一次幼瓷打坐了两天两夜,成功筑基。而对外,就说安宁在为他治疗。
幼瓷睁开眼,只觉得浑身泥泞不堪,安宁嫌弃的看着他:“快去洗洗,你都臭死了。”幼瓷无力的翻了一个白眼,筑基都会这样的吧?洗精伐髓,将全部毒素排出体外。不过这一身泥泞他自己也受不了,回到房间,将全身上下洗了个遍。
幼瓷洗完澡出去后,房间里的人都愣住了,即使只有六岁,但那风华却已经在眉眼间完全绽放,不难想象这个孩子长大之后会是怎样的一个祸水。
“小瓷,恭喜你,正式踏上了长生之路。”安宁揉了揉幼瓷的头,眉眼温柔,“想去夺走安唯卿所拥有的,那就去吧。师父的能力,阿朝的势力,都是你的后盾。”
“谢谢师父,”幼瓷的嗓音带上了涩意,眼中也有了湿气,“谢谢师母。”
顾今朝听到这个称呼,忍不住抽了抽嘴角,安宁则挑起了眉。
幼瓷知道,他现在,是真正走在长生的路上了。
第22章 谈心
幼瓷出关之后的第二天,安临彦就又来了,说真的,幼瓷现在很不想见到他这位父亲,因为他还没有想好要怎么面对,更因为,父亲会的花言巧语,太多了啊。他怕,怕一不小心就又掉入了父亲精心布置的陷阱。
“阿瓷。”安临彦轻轻唤了一声,那孩子坐在院子里看书,听到这一声轻唤身子微微僵了一下。安临彦心中叹了口气,这个孩子现在竟然真的如此不想见到自己吗?
“父亲来找我,还有什么事吗?”幼瓷眉眼垂下,盯着地上不知在看什么。
“阿瓷,我会护着你。”安临彦的手放在幼瓷的头上,轻轻揉了一把,认真的将几个月前说过的话有重复了一次。
幼瓷不可自制的大笑起来,宛若癫狂,“父亲,你当真看不起我!同样一个陷阱还要布下第二次!你真的觉得我那样天真么?!你要护着我,是啊,你当然要护着我了!不护好我,谁给你疼爱的安唯卿当挡箭牌!父亲,我虽然只有六岁,但是我不是什么都不懂啊!我又不是傻子,我的心,会疼的。”幼瓷几乎是吼着将这一段话说了出来,说到后边却带上了哭腔。他压抑太久了,从一踏入安家祖宅开始,他就小心翼翼,进退的度数都要自己仔仔细细的定夺,他不过是,不过是想在母亲走后再感受一下亲情而已......父亲到底是把他打醒了。他所渴求的东西再美好也不过是个飘渺的梦境。他该感谢父亲的,他将他这一摔,摔进了现实里,再也不会沉浸在那可笑的天真中。
安临彦的心跳又快了起来。他一把将幼瓷拉进自己的怀里,紧紧地抱住了他。声音低沉而磁性:“阿瓷,你不是想要一个父亲,我给你便是。”
幼瓷又笑了,却是比哭还难看:“父亲,你这是在可怜我只能活到二十岁吗?因为对安唯卿也够不成威胁,所以便可以放心的饲养我了?”
安临彦周身的气息沉冷了一下,眼中明明暗暗:“阿瓷,你可以试着相信我。我知道因为上次的事情你对我死心......阿瓷,原谅我。”饲养?这个孩子就是那样想自己的吗?把自己贬低到宠物的地位......阿瓷,你太小看自己了。
幼瓷眼中嘲讽愈浓:“那父亲可不可以告诉我,到底是为什么呢?为什么安唯卿一个情妇养的孩子,在你心里却能比我这个嫡子重要上千万倍?为什么不过是一个长老会,你却偏要赌上我的性命来抓住他们的把柄?为什么,你一定要置我于死地?!”
听到这个孩子这样的质问自己,一向自负的男人沉默了。他该怎么说,说我从未将你当成我的儿子?说因为你让我感觉到了动摇?他不敢。是他亲手打碎阿瓷,可是碎片却划伤了自己。他现在不过是想要留住他,让这个少年的眉眼再次为自己展开笑意。也许十四年并不足够他认清自己的心意,但是没关系,十四年,足够让你再次信任我。
“阿瓷......”安临彦轻叹,“安家嫡系虽然对于权力的掌控足够牢固,可是旁系也不是吃素的。旁系瞪着眼看着安家的权力已经上百年了......在我父亲之前,安家家主受到的限制更多。安家每一任家主都会受到暗示,除去由旁系组成的长老会。或者说,是解散长老会。这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安家其实一直是内忧外患,内有旁系觊觎,外有其他势力的打压,如果家主犯下一点错误,即使是被人抓到一个微不足道的把柄,都足够让人弹劾到死。即使是华国国主,也对安家忌惮很久了......我费尽心思一定要抓住长老会的把柄才除去他们,就是因为这个。我需要一个堂堂正正的理由来把家主的权力集中起来。将安宁请回来,就是为了以防万一。只是我没有想到......没有想到安宁也不能治愈你。是我太过自负了,我......”
“父亲......”幼瓷垂着头埋在安临彦的胸口,眼泪慢慢地濡湿了安临彦胸前的衣服。
安临彦眼中闪过一道暗芒,微微勾起嘴角:“结束了,阿瓷。从今以后我定护你安康。”
父亲啊父亲,这十四年,是你给我的。十四年之后如何收场,如何结局,都请父亲一个人承担吧......就让我用这十四年来让你看清楚,安唯卿不过是个废物。幼瓷没有动作,嘴角却勾出了一抹笑意。
两个人身体靠的很近,只是心终究是朝着两个方向走了。
“阿瓷,你也该到了上学的年纪,要去学校吗?”安临彦出声打破了一时的静寂。
幼瓷垂着头仔细思考了一会儿后,拒绝了。他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去浪费,上小学不过是跟一群孩子过家家,虽然也许可以认识很多人,但是他的时间太少了,而他要学的东西也太多了。
“也好......”安临彦沉吟了一会儿认同了幼瓷的决定,“毕竟你身体不好,去学校我也不放心......想学什么跟我说,我会请老师来家里教你。”
幼瓷点了点头应下了。
“你舅舅最近要来看你......安家最近动作大,他听到风声也正常。只是阿瓷你要记住,陆云笙十一岁执掌陆家,今年不过二十出头却无人敢轻易惹其锋芒,这样一个人,绝不是表面上的温文尔雅。”
幼瓷抬头,看进男人深邃如渊的眼,笑了起来:“父亲,没有人比你再有城府了。”我连你都不怕了,何惧一个陆云笙?
安临彦闭了闭眼,沉默着抱着幼瓷,良久在幼瓷带着水汽的眼上落下一吻。
幼瓷怔住,心跳不争气的快了起来,脸颊染上两抹绯红。他眨了眨眼,长长的睫毛刷过安临彦的唇,带起几分痒意。安临彦放下幼瓷,恢复了往常的沉稳:“我要去公司了,阿瓷身体还未恢复完全,还是好好休息吧。”说完快步朝外走去。
幼瓷再次眨了眨眼,父亲的背影,真有几分落荒而逃的味道。他坐到石凳上,兀自笑了起来。笑了许久,才慢慢停下来。他抿了抿唇,仔细思考起接下来的路。
陆云笙啊......舅舅。其实关于这个男人的印象,他已经有点模糊了。只记得是个温文尔雅,如同玉一般的男人。母亲还在世的时候,他经常来看望,母亲的病也是由他亲自接手的。在南城那几年,也多亏了陆云笙的帮助。自己记事其实挺早的,两三岁发生的事情自己也能记得个大概,只是那些记忆都很奇怪,像自己的,又像是别人的......就像是有人刻意将那些记忆填塞进了他的脑海......这件事情还没有别人知道,毕竟也不是什么大事,也许只是自己当时太小了记得不大真切罢了。
如果不是父亲的提醒,他也许不会太过追究舅舅有什么不对,毕竟即使舅舅不是个简单角色,也不会害了自己。但是父亲已经两次警告自己了......舅舅......到底有什么问题呢......
作者有话要说:
卡文了QAQ
掉收藏了QAQ
哭瞎
第23章 过渡
果然没几天,陆云笙就来了安家。陆家虽然本家在封城,但是自从与安家决裂之后,陆家就迁到了南城,当然还有一个原因自然是当年唐家在南城,陆正则也是为了唐讷更好的康复才在南城定居。后来陆家大部分人就都到了南城。南城离封城还是挺远的,陆云笙这两个月已经第二次来了。
“瓷儿,你现在感觉怎么样?”陆云笙为幼瓷把了脉,幼瓷的脉象的确是虚实不定,看上去现在并无大碍,但是以后......
比起陆云笙的担忧焦急,幼瓷反而十分淡定,他安抚似的努力拍了拍陆云笙的肩膀道:“舅舅你不用为我担忧了,我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连师父都没有办法......”
陆云笙蹙眉道:“你师父怎么说?”
幼瓷扯出一抹笑:“调理的好的话,二十岁吧。”
陆云笙的拳头猛地攥紧了。虽然刚才把脉的时候他已经大约有了概念,但是亲口从这个不过六岁的孩子嘴里听到他宣判自己短暂的生命,陆云笙的心还是疼了一下。瓷儿啊,你到底知不知道只能活到二十岁,是多么痛苦的事情......二十岁,一个人生命里最美好的时候,刚刚足够独立能一个人领略世间其妙的时候......不知怎么的,陆云笙想到了自己那个早逝的姐姐。想到她死之前那声嘶力竭的喊声。也许自己一开始就错了。从他决定把幼瓷交给安临彦的那一瞬间他就做错了。姐姐是不是,早就预料到了结局?
“瓷儿,都是舅舅的错......舅舅当年就不该让你回安家......”陆云笙声音里藏着太多痛苦和懊恼,姐姐,我是不是真的错了?执意将瓷儿送到安家,等待他的是什么,自己应该早就知道的吧?只是自己,不愿意去想而已......
“怎么会是舅舅的错呢?如果真要说错,瓷儿一开始就不该出生吧?”幼瓷轻轻笑了,没有错过那个一向温柔的男人眼中一闪而过的诧异。舅舅啊,你在惊讶什么呢......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呢......蓦然想起自己生日前,父亲对自己说的话,看来母亲当年的事情,一定是另有隐情了......
“瓷儿,莫胡言,你怎能这样想?不论是我还是你母亲都那么疼爱你......”陆云笙气息隐隐有些乱了。
幼瓷抬起头望进陆云笙的眼中,陆云笙心口一窒,不敢面对那样一双清澄的眸子,仿佛自己所有龌龊的心思都被看透了......“瓷儿你好好休息,我去和安临彦谈点事情。”
幼瓷歪了歪头,看着陆云笙好似落荒而逃的背影,嘴角勾一抹意味不明的笑。看来,有必要好好查一下了自己的舅、舅、了。
“白晓,进来。”
“少爷,有何吩咐?”
“你帮我到南城走一趟,去查一下七年前我出生前后的事情,顺带把我母亲怀我那段时间发生的事情也查一下。重点放到陆家,小心点别被我舅舅知道,”幼瓷细细地嘱咐,心里却想着自己今年是不是该去母亲坟上看一看,“父亲那边你也不用交代,他现在估计是不会拦着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