恼怒之下,虽也派了人去救援,但却因种种顾忌之下,没有派出足够多的人。
而元朔帝心知他即将故去,怕也制不住几个儿子,便就令宁远侯江白前去支援。
宁远侯彼时驻守的东面边境原本是号称有三十万大军的,本就人数众多,因此知晓此事重大,便留下八万多的将士,将剩下的人都带走前去救援,希望能快些将玉城抢回来,尔后连夜奔驰返回。
却没有料到,高丽和扶桑竟同时出手。
原本即便如此,边境留有八万将士,又有江白特意留下的几员经验丰富的老将在,也并非不能打。
可是,谁又料到,几位老将竟然都被算计——除了他们,还有他们身边的贴身侍从,也都开始不适。
可见,定是那扶桑或高丽的细作混了进来,才会发生这种事情。
毕竟扶桑人和高丽人虽然和大庆朝的人相貌有些区别,但大致上还是颇为18 相似,若是有人特意训练,因此而出事,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事情。
一名已经须发皆白的老将冷哼道:“胡闹!黄口小儿,竟也敢带兵离开?都怪元帅糊涂,临走之前,竟给了那黄口小儿将军之位,还让他手持兵符,简直就是荒唐!胡闹!”说罢就重重的将刚刚喝完的药碗重重摔在案上,怒道,“还不快快把他找回来,省的真的出了事,到时候,元帅和圣人太孙还有敬王,反过来要责怪咱们!”
他口中的元帅,就是宁远侯江白。
另一名中年将军皱眉道:“胡老将军慎言。谢将军虽年幼,可军功却不小。前年海贼扰民,便是谢将军带人从后包抄,亲自在海下待了整整一天,意外将那帮海贼全部生擒;去年有人私自贩盐,也是谢将军机警,直接将其头目揪了出来;就是这一次,我等皆腹痛至此,谢将军不去,谁还能领兵打仗?难道说,胡老将军的意思,是让咱们就在这里冷眼看着那些高丽人和扶桑人上岸欺凌我朝百姓么?眼见就要过冬,胡老将军该知道,这些人的贪心,比之那些吐蕃突厥蛮夷,亦不远矣!”
那胡老将军被气得直大口喘气,可是,不等他恢复过来,就觉小.腹处一阵轰鸣,立刻起身,往帐篷外奔去。
那中年将军冷笑一声,来不及嘲笑那胡老将军一声,也匆忙起身,继续今日的第二十几回如厕去了。
而谢远正一身战袍,端坐马上,迎战最前。
他却也是没有办法了。
江白带走了大部分的兵力,虽然说是留下来了十万大军,可事实上只有八万多,这其中,还要排除掉年老体弱的老兵以及刚刚进军营还没有见过血的新兵,以及一部分的后勤兵……除去这些,谢远此刻真正能用的兵,只有区区五万而已。
而高丽和扶桑的后续船队和已经上岸的人,稍一打量,就知其中至少有七八万人,更何况,那船队远远看不到头,说不得,后头还要有人。
谢远脸色有些难看,可还是吩咐道:“清酒可是带人往海上去了?这里的士兵,继续按照原本的计划排兵布阵。”
他身旁的副将却是跟了他很久的一个年轻人,回答之后,犹豫了一会,还是道:“将军,您、您真的要和那扶桑将军对弈?”
谢远转头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莫怕。那位扶桑将军我从前也是打过交道的,以他的性子,必然上当。”
那副将瞧见了谢远的笑容,忍不住微微脸红,立刻答应下来,转身去忙了。
可是在转身的那一刹那,他还是忍不住在心里暗骂自己没用,都跟着谢将军这么久了,怎么能和以前一样,还是一看到谢将军的笑就脸红呢?
明明、明明他是喜欢小娘子的啊!
那副将心中如何做想,谢远自是不知。
他只是转回头,往城中归去,再返回时,身上盔甲已去,只着一袭白衣长袍,腰上闲闲坠着一只貔貅玉佩,一头青丝仅仅用一条青色发带束着,手中无剑,却有一把折扇。
一眼看去,端的芝兰玉树,翩如惊鸿,好一位翩翩佳公子!
而这位偏偏佳公子的身后,二十位鹅黄衣衫和二十位淡绿衣衫的少女。
那些少女打扮的很简单,步履姿态之间,却甚是悠闲。
若是唯一奢华的,就是这四十位少女身上都还罩了一件极其珍贵的珍珠衫。
其中四人,侍候在谢远身旁,其余穿鹅黄衣裙的少女,则是在两军对峙之时,开始翩翩起舞。
剩下的着淡绿衣衫的女子,一半奏乐,另一半,则是撑起一只巨.大的描绘着棋盘的布,于风中傲然而立。
对面不少士兵的眼睛都黏在了那些跳舞的少女身上,可是,那扶桑和高丽的两位将军,则是将目光落在了那个悠闲而坐的少年身上。
怎么可能?
明明按照细作传来的消息,这边早就已经没有多少兵力!那些老将军也都按照计划中了招,虽然因此也损失了一个在对方埋藏了三十几年的老细作,但是,至少,他们是能好好赢上这一场的,不是么?
可是现在,这少年,凭甚这般悠闲?甚至还敢这般大剌剌的就连盔甲都不穿、武器都不带,就这样随意悠然的坐在那里,开始看美人儿起舞?
那高丽将军不懂汉语,但那扶桑将军却是会汉语的,当下就令人喊起话来。
谢远只微微勾唇,端起身旁跪坐的佳人送上的一盏清茶,不紧不慢的饮了一口,淡淡笑道:“诸位从前是我阿舅的手下败将,战败不知几许。今日之后,诸位就会是我的手下败将。既是面对手下败将,本将军,何惧之友?”尔后轻轻挑起美人下巴,笑道:“你说,是也不是?”
那美人对着谢远嫣然一笑,转头对着那扶桑与高丽等人,却是轻蔑道:“将军仁慈,对手下败将,竟也能多给他们几息活着的机会。奴对将军,倾慕不已。”
谢远只轻轻一笑,继续转头去看歌舞。
那高丽将军听得翻译所言,立时就要动怒,那扶桑将军却道:“你休要恼。我猜,许是细作有误。”
那高丽将军冷静下来,问道:“怎么说?”
“你当那少年是谁?他不只是那江白的外甥,还是那反王皇帝的亲孙子,当初开始带在身边悉心教导的。这少年还与那太孙一起读书,每日同进同出,情谊非常。不但这样,他还是那敬王的儿子!这样的一个人,他若在这里出了事,估计定会有不少人会为他出气。是以,那些援兵,说不得,真的已经到了,或快要到了。”
那扶桑将军说完,目光又在那些女子身上逡巡半晌,道:“你再看那些女子……若是这少年是在哄骗咱们,做戏做的完美。可是那些女子呢?这些女子,不过玩物尔,最是贪生怕死,软弱无能。她们敢在这两军对峙时悠然自在的跳舞,视咱们于无物,只怕、只怕……”
那高丽将军脸色变了变,问道:“那当如何是好?”
“不若……再试他一试?”那扶桑将军的目光,已然落在了那巨.大的画着棋盘的布之上,“他毕竟是少年人,那些女子,也不过是软弱怕死的玩物而已。就算真的做戏,还能坚持得了一个时辰么?咱们就等上这一个时辰,且看他能如何?”
二人定下计策来,那扶桑将军就抢在谢远和那美人对弈之前,抢先放话要与那扶桑将军对弈。
谢远没有立刻答应,而是先拿话讽刺了他们几句,才应下这场对弈。
那扶桑将军本就十分仰慕大庆朝文化,因此对下棋一事,不但讨教过数位大庆朝人,还曾经研究了二十几年,自以为要比那少年强上不少,却不想,这一场对弈下来,竟是足足花费了两个多时辰。
而结局竟是扶桑将军大败。
那扶桑将军脸色就有些难看起来,正要开口,就听得谢远身后,有官兵急急策马而来,高声道:“报——禀谢将军,援兵已到!援兵已到!几位老将军身体也已经好了,可以上马指挥!”
他的声音一落,无数大庆朝的军士就高声叫了起来,顿时士气高涨。
那扶桑将军脸色瞬间难看起来,和那高丽将军对视一眼,就想用些下作手段。
一部分开始举起弓箭射杀谢远,想要让对方乱起来,好有机会让后面的兵就开始循序渐进的撤回船上。
孰料谢远一动不动,原本侍奉着他的那些女子却是起身为谢远挡箭,观其功夫本事,却也比寻常兵士还要厉害几分。
谢远只冷声道:“杀!”
他的话音一落,不少将士就按照计划冲了上去,城墙之上的弓箭手也都利索的开始拉弓射箭。
谢远的副将为他递上一把弩,尔后就站在马上,高声道:“兄弟们!为了咱们的家人!为了高官厚禄!为了谢将军!杀!杀!杀!”
谢远手持弩,眯着眼睛,就对准了那扶桑将军所乘的马的马臀,一箭射去。
那扶桑将军不意被马摔下地去,下意识的一转头,迎面就是一只箭,朝他面门,直射而来。
而他,显然再没有了可以思考的机会。
谢远两箭杀了那扶桑将军,又一箭射杀了那高丽将军,大庆军士这边士气大盛,追的敌军仓皇逃窜。
待那些敌军都上了船,还有士兵想要下海冲上去杀光他们,谢远只对着副将微微扬手:“清酒玉壶他们,可成事了?”
那副将就道:“回将军,已成了一半。”
谢远道:“一半么?也足够了。火攻。”
副将立刻大声领命。
尔后紧接着,就有弓箭手的弓箭上头点了火,往那些船只上头攻去。
那四十名女子亦是拉弓射箭。她们的准头丝毫不逊那些弓箭手。
而敌军也是上船之后才发现,他们不少船只已经不知何时被用铁链拴在了一起,一只船着火,竟是数只船都要留在海上,登时方寸大乱。
谢远只静静的站在岸边看着,一语不发。
而那些老将军此刻才终于从茅房里赶了过来,瞧见此地大胜的情形,再看谢远和他身边的那些“侍女”身上,都沾满了鲜血,每个人的眼中,都是狠厉和杀意……心中骇然之下,却也只能叹一句,初生牛犊不怕虎,而英雄,往往出自少年郎。
元朔十年九月十六,将军谢远以少胜多,智斗扶桑与高丽,斩获头颅七万余,生擒一万余,大获全胜。
元朔帝大喜,身体立刻好了五六分,上朝。
皇太孙谢含英于朝上道:“谢远将军大功,可封侯。”
元朔帝道:“大善!”
遥远的吐蕃边境,殷王藩地内,殷守手中把玩着一把折扇,道:“阿爹又病了?那可真是可惜了。”
说罢,起身去殷王房内,请兵符,代父迎战。
这样的事情,他已经做了不止一次两次,早已习惯。而对那些将士而言,显然,他正是年轻力壮时,要比那个还在长安为质的小小孩童,更适合做下一任殷王。
而殷守心中,也是这么想的。
他要配得上他的阿远,当然是该走得越高越好。
49.第 49 章
谢远这一仗打得太好。
原本前两年里,谢远的战功也算了得,本就可以封爵,只是朝中不少人都道谢远那些功绩也都是跟随其舅舅江白得来的,算不得自己的。待被人据理力争,举出证据来后,又反驳说谢远年纪太小,如此小的年纪就封爵,那么,将来谢远在战场上或许还要待上几十年,如今封了爵位,将来,谢远封无可封,那岂不是会让谢远生出异心?
如此争执之下,又有马家和诸王的手笔,谢远的封爵一事一直没有成型。
直到这一次,谢远大功。
且还是以少胜多的大功。
朝着诸臣这次俱都像是成了被锯了嘴的木头,再不能说不让谢远封爵。
就算是皇太孙直接请封谢远从三品县侯,鉴于其功劳和年少有为,食邑从原本的一千户增加到三千户,诸臣也只垂头不语,不敢在这件事情上跟皇太孙相争。
这三年来,圣人的身体越来越差。然而每每重病,都是皇太孙谢含英监国代理朝政。皇太孙也从一开始的被朝臣哄骗打压,变成了现在基本游刃有余。——虽然这只是因着头上还压着圣人这座大山,不少朝臣并不愿意得罪皇太孙的缘故,才会如此。
可是,区区几年时间,皇太孙就可以做到这些,那么,就算圣人立时薨了,皇太孙或许初时会手忙脚乱,但也很快就会上手——毕竟,圣人留给太孙的,还有几位经验丰富的宰相朝臣。而那些朝臣,在现下太孙监国试手的时候,几乎都没有出手。
且这几年里,诸臣也终于明白了皇太孙的确是和那个前敬王世子谢远交情甚笃,凡事都会想着谢远,连为谢远请封爵位一事,也是太孙一再提起,甚至是太孙最初监国与朝臣矛盾最激.烈时,太孙也一直不曾放弃这件事。
既然这样……那谢远功绩早就到了,现下又有一直护着他的太孙亲自为他请封侯爵,其他人又还有甚么话可说?就算有,抬头一看圣人那副与有荣焉的模样,那即将出口的话,也就立刻咽了回去。
元朔帝笑道:“太孙思虑甚好,如此,便拟旨,册封驻边将军谢远为从三品县侯,食邑加两千户,赏赐金千两,银万两,铜钱三十箱,七进府邸一座,良田三百倾。”顿了顿,又道,“至于封号,太孙来定。”
谢含英亦笑道:“孙儿定为阿远想个好听的封号。”
诸臣:“……”算了,这一老一小都不好招惹。远在边境那一位,也着实让人刮目相看——单单是想到那谢远小小少年郎,就敢脱了铠甲,换上一身白衣,往那一坐,就在千军万马前,和那扶桑、高丽将军闲谈,单单这份胆量,就绝非寻常人。他们……算了,还是不要提醒这祖孙二人,他们给的赏赐过了的事情好了。
这天下最尊贵的祖孙二人给谢远很快就定下了封号昭宁。
昭,日明也。宁,安也。
这两个字一字是谢含英对谢远的赞扬,另一字,却是对谢远的期望——他对阿远,当然只希望他平安就好。
封号定下,众人心中自然各有想法。
不少从前心中摇摆不定之人,瞧见太孙如此重情重义,虽为皇储,行事却颇有君子之风,这样的君王,跟随他,只要有本事好好干,将来……未必不能高官厚禄,名垂青史。
只是,太孙哪里都好,唯一不好的就是,太孙膝下,如今仅仅有三个小娘子而已,一个小郎君都没有。
不过不少人也只是这么一叹,毕竟当初的太子也是接连生了七个小娘子后,才得了太孙这个儿子。太孙是太子的儿子,或许也继承了太子的这个“毛病”也说不定。
元朔帝强撑着身体走完这一遭,回到寝宫后,就接连咳嗽了起来,双腿开始发麻。
郝善和谢含英连忙扶着元朔帝平躺在床上。
元朔帝的腰椎在壮年时就不算太好,年纪大了,腰椎的毛病更显。仅仅是出门着了些风,跪坐了一段时日,双腿就已经发麻,仿佛已无双腿一般。且元朔帝因壮年时接连征战沙场,行策反大事,身上落下了不少毛病,如此一来,自然就有些难熬了。
谢含英深知元朔帝这几日接连上朝,一来的确是因着阿远以少胜多,立下大功,阿翁心知阿远的志向,既高兴于阿远的出色,又欣喜于将来边境动乱,大庆朝百姓也能安稳下来;二来么,阿翁此举,就是想为自己造势,让所有人都知道自己对敬王的儿子尚且能如此,将来对忠君之臣,定然会更好,以此为他收揽人心。
若非如此,只怕阿翁根本就不会强撑着病体去上朝。
谢含英仔细侍奉了元朔帝吃完了药,这才离开。
待回到东宫,谢含英就开始皱眉。
他觉得整个东宫里都充满了药味。
如果是像阿翁那样生病了而吃药,谢含英也不至于皱眉,偏偏,这些药,都是他那位阿娘吩咐下去,给所有侍奉他的女子的——当然,除了早早就被断定不太可能生育的皇太孙嫔清婉。
谢含英眉心拧的更紧,匆忙去给高氏请安,小高氏身上的药味更浓。谢含英自大婚那日起,就知道小高氏和高家根本就不知道他不允许高家女有孕的事情。不过,那也无妨。对他来说,只要小高氏的确不能生子,也就足矣。
太子妃高氏瞧见他,就笑:“今日可有甚喜事?竟比平日要高兴了几分。”
小高氏也凑趣道:“儿也瞧着郎君今日心情甚好,若有喜事,不若说与妾与阿娘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