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远看了看亲密的和他挨在一起的殷守,心中却想,或许,他不能说出那些事情,但是,有人却能。
这世上,总有许多的奇人异士,不是么?
永宁二年,五月初五,端午节。
当日,敬王与诸属臣和谋士共饮,席间感谢了诸多谋士和属臣,唯独落下了从前敬王最是倚重的谋士孤鸿子。
是夜,敬王难得因高兴而醉酒,因此直到第二日早上,才被他最看重的儿子谢瑾然恭敬的唤了起来。
敬王看着已经十六岁的谢瑾然,唇角忍不住开始上扬,笑道:“我儿怎的起的这般早?昨日,那些人也灌了我儿不少酒,今日该好好歇息一番才是。”
谢瑾然的母族马家虽然突然为敬王所不喜,但是,谢瑾然本身,还是颇受敬王喜爱。
而谢瑾然自己,也对父亲颇为敬重,因此此刻的脸色才极其难看,拿着手中的那张纸,立刻就跪了下来。
敬王脸上笑容一僵,这才蓦地从床榻上坐了起来,冷声道:“发生了什么?”
谢瑾然定了定神?9 种械哪钦胖教醯萘顺鋈ィ蜕逦拇鸬溃骸敖袢涨『冒⒌苎噬嫌幸淮Σ幻鳎憷硕煌パ肮潞枳樱峁彼耐费沟酶停肮潞枳佑胨黄鸫吹哪歉鐾樱黄胂Я恕6郎希袅苏庋徽胖教酢!?br /> 谢瑾然的手有些微微的颤抖。
敬王面色更加难看,一把夺过了那张并不大的纸条,就见纸条上写的字是——
“抛妻弃子,鞭尸杀女,嫡庶不分,天所不取!吾虽庸碌之辈,
此生志向,却是辅佐明君仁帝。君非明主,天弃之,吾,亦弃之!”
敬王一张脸刹那间铁青!
“找!将孤鸿子还有他的那个童子,统统给本王找出来!能活捉最好,不能活捉……杀无赦!”
谢瑾然低头应是,随即就退了出去。
待一路走出了敬王的院落,谢瑾然才停住了脚步,抬头望天。
那孤鸿子说阿爹抛妻弃子,这个他知道;说阿爹嫡庶不分……如果他在谢远和谢秋然面前也算半个庶出的话,那么,他也懂;可是,鞭尸杀女……这又是何意?难道说,那位一向眼高于顶的三姐,当真、当真是被阿爹杀了的?并且死后还被鞭尸?
可是,怎么可能呢?三姐不过是个小娘子,纵然是以二十几岁的高龄在家中一直待嫁,可是,那其中的缘由,也都是拜阿爹所赐。阿爹为甚要杀了她呢?
一个小娘子而已,何必去杀?
退一步说,就是真的要杀,杀便杀了,何苦鞭尸?
谢瑾然突然觉得,明明北地的五月依旧是冷的,可是,他的后背,却已然浸满了汗水。
昭地。
谢远的打算已经开始施行,而他自己,又因殷守之故,渐渐看开,一心只打理自己的藩地事务,便觉渐渐空闲越来越多,能陪着殷守的时候,当然也是尽量陪着殷守。
殷守心中,当然对此是高兴不已。
他本就不傻,只是在心上人面前,脑袋里就像是多了个隔板,将其他的一切都隔离开来,脑袋里只会想着心上人一个而已。
他当然知道,再过不久,他就必须要离开昭地,回去自己的藩地了。
这是他们二人,必然面对的事情。
因此对心上人的越发温柔,殷守当然是极其的高兴。
高兴之余,他还拉着谢远,往山上去。
这是昭地一座不算出名的山。山上景致也算不上好,只是山很高很高,倒也因此而有一些人愿意来登山。
只是这一次,殷守是在傍晚时候,拉着谢远上山的。
谢远心中有数,觉得殷守是想要弥补上次他精心设计的“洞房之夜”,便也由着殷守。
只是,等二人都上了山顶,看着山顶的圆月,谢远有些愣神。
他还以为,殷守会像他上次那样,找个山洞,放上床铺,就直接“洞房”了呢。
殷守却是拉着他来了山顶。
山顶处一派的空旷,只是被殷守提前放置了不少红灯笼,显得这里不算特别冷清。
谢远愣了一会,就被殷守从背后又抱住了。
“阿远,去换衣裳,好不好?”
谢远心中隐隐有些猜测,便“嗯”了一声,转身去一旁的大石头后面,就见那里的包袱里,放着的是一套大红色的喜服。
谢远目光有些温柔,定了定神,便将衣裳换好,走了出去。
却见殷守也已经换了一身大红色的喜服,正站在一处半人高的孔明灯面前。
孔明灯的另一侧,还放了桌案红烛,还有纸笔。
殷守瞧见谢远一袭红衣走了出来,一双黑亮的眸子险些黏在谢远身上移不开,半晌才道:“阿远,来,咱们来写合婚庚帖。”
谢远一怔,才缓缓抬步。
而他只是轻抬了一步,殷守已经迫不及待的朝他奔了过来,牵着他的手,有些欢喜,有些无措,还有些强势的道:“阿远,写了合婚庚帖,我、我就是阿远的人了。”他微微抿唇,只侧首看他身侧的人,也不看路,认真道,“生是阿远的人,死是阿远的鬼,生生世世,不离不弃。”
谢远脚步顿住,也认真的回望殷守,唇角含笑:“我亦如此。生是阿守的人,死是阿守的鬼。轮回不止,矢志不渝。”
二人站在原地,互相看了好一会,才终于回过神来,继续朝着桌案走去。
桌案上,正是一份大红帖子。
上面已经被殷守写了他的名字,还有生辰八字。
谢远见了,看了殷守一眼,也提笔写了他自己的名字和生辰八字。
尔后又看向殷守。
殷守道:“阿远先写。”
谢远道:“你先。”
殷守这才应了,想了想,在二人的名字和生辰八字的左侧,提笔写道:“结发为夫夫,恩爱两不疑。”
尔后双目亮晶晶的看向谢远,眸中深情,毫不遮掩。
谢远没有拿走殷守手中的笔,只是靠在殷守身前,和殷守二人一同执笔,在殷守那句话的左侧,提笔道:“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虽并不对仗,却是二人真心之语。
二人倒也不在乎这些,互相为彼此取了青丝,打结系在一起,夹在了那张合婚庚帖里面,又将合婚庚帖放在了桌案上。
两人这才后退几步,一同对月而跪。
“天地为证,星月为媒,今谢远/殷守,结为夫夫,恩爱不疑,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生生世世,矢志不渝。”
无需其他人,只消他们二人知晓,他们互相许了彼此这一世,与之后的生生世世,如此,也就够了。
谢远和殷守起身后,又一起拿着那张合婚庚帖,在孔明灯的红烛上燃为灰烬,尔后,一齐对着孔明灯许愿,将其放飞。
如此,他们便是成亲了,是有家室的人了。
第72章 瘟疫
谢远和殷守二人成亲后,自是你侬我侬,很是快活甜蜜。
对殷守来说,自是愿望达成,心中的喜意,根本掩饰不住,只恨不能昭告天下,他的阿远,已经是他的伴侣了!
而对谢远来说,这却也是一番神奇的体验。
从前,他刚刚穿越来的时候,觉得能安稳的生存下来,于他已然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到了后来,终于安稳的生存了下来,他却又不得不在长安为质,虽然彼时阿翁和谢含英都很照顾他,但是,质子终究是质子,他有着诸多的不能做和不能说,有着诸多的顾忌和担忧,那时的他也是想过成亲的,只是那时的他,想过成亲,却从未想过,能和自己也在意的人成亲。
直到现在,他和阿守成亲了。
虽然只有天知地知,他和阿守知道,但是,他们还是正大光明的成亲了。
谢远想到此处,一双桃花目中,就忍不住闪过一丝温柔。
谢寒尽在一旁瞧见了,奇道:“阿远今日怎的这般的……温柔?”她蹙眉好一会,才说出这么一个词语来。
谢远回过神来,就笑:“自是有些高兴的事情。”顿了顿,却还是没有过多解释,只是笑,“这些日子,辛苦二姐和二姐夫了。若非二姐和二姐夫,这白家医馆还开不起来。”
谢寒尽听了,嗔道:“你二姐夫本就姓白。在昭地开这个医馆,除了济世为民,也是能让白家的声望更进一步。若非你帮忙,白家也做不到如此,除却医馆外,还开始分了男女,教授学医。这本也是与人为善的大善事,白家从前就想做,只是……”朝中无人,白家纵然是杏林世家,名声在外,却也不敢做,不能做。
谢远听罢,便不再说这个,而是说起四姐谢念今年年底的婚事。
谢念的亲事定下了有许多年了,之前因着谢念一直在长安城里照顾谢秋然和谢恭然,尤其谢秋然不但年纪小,身体还很是不好,时常生病,谢念便一直不好出嫁。好在孟家倒也知晓谢家事,见状也不曾有任何的怨怼。
而孟十二郎原本就比谢念小上两岁,因此等上这么一等,原本也没有甚么。
只是眼看着今年谢念就十八岁,孟十二郎也有十六岁,谢秋然的身体,也逐渐好了起来,他身边又有谢恭然和谢远特特安排的人照顾,谢念到了今年年底,倒也能出嫁了。
毕竟,过了年,谢念就十九岁,着实不好再拖了。
谢寒尽听罢,轻叹一声:“这些年,四妹也着实吃了不少苦头。我瞧那孟十二郎虽年纪小些,却也知礼懂礼,很是不错。待四妹成亲,也就不必这般费心了。”
独自一个在长安城照顾病弱的幼弟,还有一个庶弟。而那一年里,谢念自己也仅仅只有十二岁,还是个孩子而已。谢念从十二岁到将近十九岁,一直都留在长安照顾他们,其中的艰难困苦和担忧,谢念虽不曾开口,他们却也是能猜到的。
谢远沉默了一会,才微微笑道:“大姐、二姐、四姐,都是心志坚定之人,无论日子多么艰难,只要还有希望,都能将日子越过越好的。”想了想,又笑道,“更何况,几位阿姐还有我这个阿弟在。待过几年,恭然、秋然长大了,又会有几个阿弟给你们撑腰。”
谢寒尽听了,这才笑了出来。心中细细一想,也的确如此。纵然从前多有艰辛,可是,她们总归是有熬出来的一日。只是可惜了三妹……
谢若锦的模样在谢寒尽脑海中只是一闪而过,随即就不再想她,而是和谢远讨论起了在昭地开善堂的事情。
谢寒尽十六岁就进了庵堂,一直在庵堂待了七载,方才在二十三岁时离开,之后嫁人。
现下二十有七,谢寒尽膝下却已有了二子一女。
白七郎娶谢寒尽,本就是因着喜欢,觉得和谢寒尽一起,可以志趣相投,一起天南地北的做善事。而短短几年,膝下就能有这二子一女,对二人来说,倒也足够,便不准备再要孩子。
夫妻二人还商议着,现下子女年纪还小,他们自然要好生照顾着他们。待过上几年,孩子们大了,他们夫妻二人到处走南闯北的行医救人时,或许还能将三个孩子也带在身边。
至于现在,夫妇二人暂且打算留在昭地。
而谢远在昭地给了白家很大的权限和支持,白家和白七郎为了感激谢远,自是为在昭地的医馆和学院付出良多;而谢寒尽日常除了照顾三个孩子,就是帮谢远照顾一下琼州的女子善堂。
至于男子善堂,那里自然有其他人照顾。
谢寒尽道:“之前倒也罢了,小娘子们来来往往,年纪大了,因着善堂里会在小娘子出嫁时,将她们长大后的工钱发回,当做嫁妆,倒也着实有不少人来求娶。且小娘子们出嫁后,也能继续在善堂做工,这原本也是咱们为做善事而定下的规矩。可是最近却有不少流民跑来善堂外头跪着,明明是已经成婚的身体健壮的有家有口的妇人,却想要来善堂求帮忙。”
他们的善堂现下才刚刚开始,一开始时,能帮助的大多都是没有任何依靠的弃儿孤儿,供养他们长大。而那些明明身边有亲人并且有能力自助的人,却不在他们的帮助范围之内。
谢远皱眉:“流民?很多么?”
谢寒尽也拧眉道:“人数上倒不算特别多。我特特寻了那些人来问,发现她们大都是南方来的流民,说是家乡有传言,说是今年北旱南涝,南方今年,必定有洪灾。她们村子里从前就是遭过洪灾的,因此村子里的人听说后,都觉害怕,就先跑来北方这边躲灾,想着等今年夏天过去,洪灾走了,她们再回家。”顿了顿,谢寒尽又道,“我又问了她们因何来昭地。她们说……前次北方大旱,只有昭地死的人最少。听说昭地的藩王仁厚宽和,这才赶了来。”
谢远一听,愣了一会,才哭笑不得道:“都说百姓愚昧,可我看,他们却聪明的很。”
谢寒尽道:“那就是说,南方今年,当真会出事?”
谢远摇头:“既是天灾,自然由天定。”顿了顿,接着道,“只是,我翻看了最近上百年的记载,若当真要猜测……如今南北方太平了二十几年,现下,大约当真是要出事了。”只是具体是何年何月,却就不是他能猜测的了。
谢寒尽闻言脸上也忧愁了起来。
姐弟二人又商议了一番善堂一事,谢远末了道:“那些流民……既来了,便不要走了。左右昭地缺人。我会好好安置他们的。”
谢寒尽听了,也没说甚么,只是迟疑了一会,才道:“那四妹的亲事……”
谢远笑道:“无妨。至多,到时与老师好生商量一番,让亲事变得简便些而已。至于嫁妆……当然还是一件都不能少的。”
谢寒尽这才笑了出来。
谢远却是笑不出来了。
待送走了谢寒尽,谢远才在书房里拧眉思索,直到殷守来寻他,谢远才将这些事情都放下,专心陪着殷守。
然而,这样的舒坦日子,谢远和殷守却也没有过太久。
六月,南方暴雨不断。
七月时,有三座城池被洪水淹没,死伤无数。
朝廷迅速派兵派粮派医进行救援,可是这三座城池里活下来的人还是少之又少。
而活下来的人里,还发生了瘟疫,疫情绵延至周遭的城镇,又令无数人因此死亡。
其余南方城市,因暴雨不断,也多多少少令许多百姓因疾病而死伤。
永和帝震怒。
与此同时,那些传言如今的圣人不堪为圣人,如今发生的那些干旱、洪水和地动,全都是因为现在的“天子”,并非是上苍真正选定的“天子”,如此,才会引来上苍的怒火,使得无数百姓流离失所甚至命丧天灾之中。
而南方现在依旧没有缓解的瘟疫,更是上天的警示。
谢含英的脸色一天比一天难看。
四位宰相脸色和谢含英一样的难看。
孟相沉吟许久,才终于起身道:“圣人,如今南方灾情严重,圣人的威望,在南方也是一降再降……其中,又有显王、定王从中作梗,只怕圣人再不做些甚么,那南方的百姓,只怕将来,会只知显、定二王,而不知圣人!”
谢含英面色难看,可对着四位宰相,还有在一旁旁听的谢容英放缓了脸色,温和道:“不知孟相有何法子,能解决这个麻烦?”
孟相顿了顿,又犹豫了一会,才狠狠心道:“臣恳请,圣人携太医院诸太医,前往南方。南方瘟疫一日不破,圣人一日不回!如此,南方和北方的百姓,都会觉得圣人从未曾放弃他们,亦会因沐浴隆恩,再不会听信定、显二王的挑唆!”
颜、张二相随即也站了出来,却并非是赞同孟相之语,而是道:“南方现下,仍是暴雨时节。且瘟疫一日不散,前去之人,便有一日的危险。圣人身份贵重,如何能做这般之事?不若再对南方发生灾情的州府城池,进行减免税赋和封赏,再请民间杏林世家的医者,前去救治。”
孟相却还是坚持道:“此事正该圣人亲去!毕竟,今岁发生了诸多事情,先是大旱,随即是圣人祈雨……出了差错,又遇地动,到得夏日,南方连降暴雨,本就有不少人出事丧命,流离失所,现下南方三个城池遭遇洪涝,而洪涝之后又是瘟疫……如果只是天灾,圣人只要调派妥当,那么,这场天灾便能顺利度过。但是,北地有敬王,南方有定、显二王,还有与显王联姻的北川王在,圣人现下,却必须要安稳民心,令大庆朝百姓知晓,无论天灾如何,圣人与百姓同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