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其他妃嫔的权力并不算大,想要瞒过所有人,从外头弄了得了天花的人用过的贴身之物或是干脆是皮肤来,再通过各种手段给几位小娘子和小郎君,也绝非简单之事。更何况,三位小娘子都是庶出,且还是女子,又当真能妨碍到什么?她们就是有心动手,定然也是对着唯一的小郎君动手,如此,危险程度还能降低许多。
可是,这个幕后人,一动手就是他所有的孩子。
谢含英根本不需要任何证据,就已经猜到了那个凶手是谁。
清宁宫。
谢含英只令兰墨亲去看顾几个孩子,自己便直接从太后宫中,将小高氏给带了回来,尔后一言不发,只冷冷地看向小高氏。
小高氏此时却也难得有些后悔。
她的后悔,却不是后悔对几个孩子动手,而是后悔,她若是晚动手上几日,就可以利用鼠疫害死几个孩子,如此,她的嫌疑,岂非更能轻易的洗脱?
不过,现在她也不是那么的担忧。
毕竟,虽然当初帮她动手的人,都已经“碰巧”的感染鼠疫而被搬出去,并且还都“碰巧”死绝了,她甚至为此牺牲了一个贴身侍奉了她十几年的侍女。
这种情形下,就算谢含英和高氏有所怀疑又如何,他们没有丝毫的证据,又能对她做甚么?
因此小高氏只脸上稍微苍白了一会,便露出了个担忧的神色,道:“郎君这个时候,可是有话对妾说?若是有,妾只安心听着便是;若是没有……几个孩子还都在病中,妾虽无才无貌,却曾照顾过病人,愿意亲去照顾几个孩子。”尔后看向谢含英的目光就很是深情脉脉,“妾不求其他,只是几个孩子都是郎君的孩子。既是郎君的孩子,便也都是妾的孩子,妾定然会牺牲所有,将几个孩子照顾好。”
谢含英只冷笑一声,道:“照顾好?还是将他们都照顾死?”
小高氏心头一突,仍旧强笑道:“圣人这是何意?妾不懂。”
谢含英只冷冷地看她,道:“你不懂?朕却瞧着,你甚么都懂。”尔后上前几步,直接掐住了小高氏纤细的脖子,声音阴冷的道,“朕知道你心中是如何想的,不外乎便是当年朕逼高家必须令你喝下不孕药,方才能进东宫的事情。唔,或者,还有将那个,你通过喝了乱七八糟的药,得来的怪胎给流掉的事情。你是因此,才起了这样的心思?想要报复朕,是也不是?”
小高氏惊慌失措。她自以为也算是和谢含英青梅竹马,知晓谢含英的性子,更知晓谢含英无论任何时候,都是温润尔雅的君子,对女子连重话都很少说,更何况是动手。
可是她没想到,谢含英在听到消息后,根本没有令人去查,也没有想到去找甚么证据,就直接定了她的罪,并且,通过这种手段来逼迫她。
小高氏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道:“妾不懂郎君在说甚么。郎君就算要指责,也该有证据才是。毕竟,郎君,是要做仁君的人,不是么?”
“呵!”谢含英轻笑了一声,更加用力的掐住了小高氏的脖子,道,“朕要杀一个人,哪里需要证据?至于仁君……朕便没听说过,仁君是不杀人的。你既将这一切都怪罪到朕的身上,而不是当初一力要害了清婉,还要宁可将你变成不育之人,后头甚至明知那种药的弊端,要硬要将那种药给你灌下的家族……那你就且看着,你的家族,是否会来救你!”
谢含英说罢,就将小高氏甩了出去,待出了殿门,声音冰冷的吩咐道:“皇后高氏罹患鼠疫,迁宫梨雪园,禁足。”
内殿里面,传来了小高氏的尖叫声。
可惜,那全然都无用了。
待到三日后,梨雪园的小高氏,就见到了自己的阿爹阿娘和阿兄阿弟。她原以为他们是来接她的,结果,他们却是来送她上路的。
原来,谢含英在三日前将小高氏的过错说给小高氏的阿爹后,高父心知事情再无转圜余地。谢含英唯一的儿子和三个受宠的女儿在遭罪,就算几个孩子最后都活了下来,谢含英也不一定会放过整个高家。
于是,高父便向谢含英进言,言道当初高家为求能与圣人结亲,谎报了小高氏的生辰八字。小高氏的假的生辰八字与圣人相合,但真正的生辰八字,若和圣人做普通夫妻,自会旺夫,但其八字却无凤命,做不得皇后。一旦做了皇后,却是会耽误夫家兴旺。
原本高家并不信奉这些,便也以为无事。却不料事实果真如此,小高氏自做了皇后,果真害得圣人诸事不顺。
然则圣人心善,虽知晓了此事,却仍旧善待皇后小高氏。但小高氏自知有错,不肯令天下因她而灾难连连,亦不肯圣人因她而背负太多罪孽,因此在不幸得了鼠疫后,一把火,自焚而死。
死前于火中高喊,请求圣人夺其皇后与嫡妻位,以还圣人天下太平。
于是,小高氏的父母和兄弟,便在小高氏喝下了一碗哑药后,亲自在小高氏所在的院子里,放起火来——这也是谢含英的亲口要求。
小高氏死不瞑目,高家也因此而自请罪,献出七成财产,带着族人远离长安,令族中子弟三代之内,不得为官,逐渐在世家中被除名。
而高家的那些关于小高氏八字造假的传言,谢含英并未在朝堂上拿来说事,只令人在四处传播开来。
有了这个说法,百姓对谢含英的埋怨倒也的确少了几分。
毕竟,这次也多亏了谢含英雷厉风行,且有贵人相助,才令诸多百姓虽遭逢鼠疫,但到底活下来的还是多数。
这场鼠疫自永和二年九月起,一直持续到第二年的二月,才彻底安稳下来。
因孤鸿子的提醒,谢含英的应对得当,因此这一次大庆朝只损失了两成的百姓,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而谢含英的威望,也进一步提升。
只是,谢含英的三女一子,全都没有熬过那场天花,先后夭折。
谢含英这一次因有了戒备,自己没有得鼠疫,也没有得天花,可仍旧是大病了一场,病好之后,胃口越来越差,偶尔多用些东西,竟会腹中绞痛,痛苦不已。
因此短短几个月的时间,他的身体,就越发消瘦起来。身子也越发不如从前,时常生病。
高氏后悔不已。只恨自己当初太过糊涂。若是当初她不曾因洛平大长公主的缘故,不曾因清婉乃是无父无母无兄无弟之人,而嫌弃清婉,算计清婉,而是如谢含英所愿,令他娶了清婉,那是不是,谢含英如今,就不会一连丧了四个孩子?而身边有清婉相伴,含英是不是也就会开朗许多,而不是像如今这般,因心中积郁不解,而身子骨越来越差?
然而高氏再悔恨,再对清婉和颜悦色,谢含英原本健康的身体,也回不来了。
同年春,北方再次大旱。
四月,显王与定王联手,一齐开战,敬王亦从北方有些小动作。
欧阳老将军虽年迈,但本事和经验还在,一力挡住了敬王的诸多动作,也令诸多因干旱而流离失所的百姓安分下来。
只是宁远侯江白那里,江白勉强隔着三座已经空了下来的瘟疫之城抵挡,却不能将二王击退,因此连番向朝廷请求支援。
显、定二王这次却是下定了决心——那三座瘟疫之城已经控制了好几个月,其中定然已经无事。因此显、定二王已然商议好,一旦将其攻占起来,便将三城一分为二,各自占位据点。也正因此,二人的攻势极其强劲,丝毫不给宁远侯反应的时间。
宁远侯江白虽有作战经验,然手下仅有二十万大军而已,显、定二王却发动了三十万大军攻来。
江白急急向周遭求援,然而三日后,援军迟迟未到,江白此时已经三日未睡,手下的六个副将,已然死了两个。
江白脸色铁青,蓦地起身道:“他们既要这几座城,那便给他们好了!”接着,就令人在三座恐城中放火,尔后带着众人,一路往北,也就是他们求援的那座富饶的江州逃去。
他就不信了,他直接把人带到江州去,那位江州大将,还敢不发兵!
而消息传至长安的时候,谢含英正在喝药,谢容英正为谢含英在念折子,看到这封江州大将呈上来的有关请罪的折子,立刻就站了起来。
请罪?这还有甚么罪好请?
因“微臣信任宁远侯本事,知晓宁远侯素来有以少胜多的战绩,又知宁远侯乃是敬王发妻的亲弟,为防宁远侯使诈,便想要花时间,弄清此事是真是假,再定夺是否救援,是以才错过了最佳救援时间,不意宁远侯此次竟无年轻时的气度,带领大军再次以少胜多,微臣心中,甚是惋惜。”
谢容英拿着这封折子,手都在发抖。
宁远侯的确有以少胜多的本事,可是若是那样的话,宁远侯麾下的那二十万大军,最后能保留下来五万就算是不错。
谢容英就算没有亲自上过战场,也知晓宁远侯初时,定然是想要大胜一场,奈何援军迟迟未到,宁远侯支撑不住,又死了不少将士,于是就只能退而求其次,将三座被大火烧着的空城给显、定二王。
可是这样简单的道理,那位江州大将,竟是不知么?竟敢说这种话,糊弄朝廷?
谢含英听罢,却是道:“好在此事是发生在初期。”尔后就令谢容英代他写圣旨,道,“江州将军……是岳家人吧?岳家耽误军机,害朝廷连失三座城池,却仍旧不肯悔改,冤枉他人!令岳家抄家,成年男丁斩立决,其余人充作奴籍!”
谢容英拿着笔的手顿了一顿,看向谢含英,似是有些不太相信自己一向温和友善的阿兄,竟会下这样的圣旨。
谢含英的惩治手段还没有说完,“还要江州的其余一干将领和州府之人,亦令其抄家,子孙两代之内不得为官,其将领和州府知州,斩立决!再写,若有人再敢延误朝廷军机,朕,必严惩不贷!”
谢容英写完这道圣旨,愣了好久,才终于后知后觉的发现,他的阿兄,变了。
然而耳边传来的,却是谢含英的咳嗽声。
谢容英忙忙递上一张绢帕,再接过来时,那纯白的绢帕上,已然被红色晕染开来。
第79章 78.77.1
谢容英拿着那只染了血的绢帕,手有些抖。
谢含英看了,微微叹气:“你既知晓了,阿兄便不再瞒你。阿兄的身体,的确是出了些问题。容英,你是朕的阿弟,这种时候,你定要帮朕。”
谢容英想到当年阿爹去世,阿兄一直护着他的情形,心下一酸,立刻拼命点头:“阿兄想让我做什么,我便做什么,我再也不跟阿兄吵着要去战场了!我便待在阿兄身边,为阿兄分忧!”
谢含英面上,这才微微露出了一个笑影。
谢容英有心想问,谢含英的身体到底如何了,几位太医可是诊治出甚么来了,可是看着兄长微微闭目养神的模样,谢容英又问不出来了。
待他又念了几分奏折,谢含英才缓缓睁开眼睛,道:“请四相来。”
大庆朝连丢三座城池,江州将军不但不肯送援军相助宁远侯,反倒倒打一耙,妄图污蔑宁远侯的消息,如何能继续瞒着?尤其谢含英这次还打算严惩不贷,自然是更要和四相商议一番。
四相听闻江州将军所做的事情后,面上同样是惊怒交加,待听得谢含英的处置,颜、张二相沉默不语,孟相看了一眼摸着胡须微微点头的谢相,只得开口道:“圣人处置妥当。朝廷国土,因他的一己之私便丧失三城,他之过错,的确大也。理应严惩,如此,才能令后来者再不敢肆意妄为。”
谢含英点了点头,又开始和四相商议接下来的招兵和往各处调兵的事宜,还有各种军需调动等等,他身为皇帝,自然有很多的事情要处理,尤其,现在北方再次大旱,而三王之中,二王已经公开开战,敬王那边,虽没有挑明了要反,却也是在不断挑衅,试探朝廷底线之中。
谢含英的事情就更忙了。
四相待与谢含英商议完诸事,看到谢含英又咳嗽了起来,心中叹气,很是不明白,为何上苍竟是如此的不公平?明明这位少年天子一心为国着想,每日勤耕不辍,处理国事的本事和决心都有,现下更是连之前稍稍有一点的优柔寡断都改了去,这样一位少年天子,若上苍能给这位天子一些时间成长,哪怕只有几年而已,这一位少年天子,也一定能成长到令世人心惊和甘愿俯首的地步。
偏偏这位少年天子,前头一场大病,还有三位公主和唯一的小皇子的死,令他心力交瘁,身子也逐渐垮了下来。如此,就算谢含英有心,却也当真无力在这种风雨飘摇的时候,将诸事都安排妥当。
那一位江州将军,怕也是看中了这一点,才敢冒险对宁远侯以公报私,他心中大约还想着,反正他是世家子出身,这位圣人又以仁爱宽厚著称,既是如此,他即便犯了这等大错,只要他态度好一些,或许,也就是被打发回家里去吃自己,待过几年,战事平了,他也就能重新做官,说不得,能躲过几年的战乱,于他来说,还是好事。
结果……
结果谢含英直接下令斩杀了他们家族全族的成年男丁,其余人等,全部没.入奴籍,而家产也全部充公。
既是被先帝赞赏过的、也是被四相心甘情愿辅佐的天子,即便年少,却也是果决聪慧之人。这样的人,又如何会容得下那等试探?尤其战事迭起,谢含英更没有时间与世家虚与委蛇了。
而且,对谢含英来说,这又何尝不是一个趁机打压世家,并收敛军需的机会?
四相心中思绪连连,末了还是谢相叹气道:“圣人身子贵重,当要好生爱惜身子才是。”顿了顿,看了一眼跽坐一旁的容王一眼,张了张嘴,想到谢含英的身体,还是道,“容王如今,也能帮一帮圣人了,不若就分些事务与他,并令咱们四相为圣人分忧。无论如何,圣人都该好生保重身子。须知,圣人在,天下才有安稳的一日。圣人若不在……圣人心中想要护着的人,还有咱们几个老骨头,可就都没有前程了。”
这话说的却是颇有几分意思。
谢含英听罢,想了一会,才微笑道:“曾叔祖所言甚是,朕是要好生养着这副身子才是。”想了想,就拍手道,“兰墨,时辰差不多了,将朕令你备下的饭食,都送上来罢。”
四相和谢容英都有些奇怪,可是,却也没有拒绝谢含英的好意。他们甚至想着,难得圣人有了胃口,他们也该跟着吃上一些才是。
尔后不到一刻,兰墨就带着人送上了六张案几,案几上放了几碟小食,并不精致,就像是平民百姓才会吃的东西。而且,这些东西,几人都并不能叫出它们的名字来。
只有孟相目光闪了闪,看向了那只长着金色颗粒的“棒子”上。
谢含英就笑着对几人道:“这是昭王前些日子送来的东西。他自去年,就从过往的商船那里,得到了一些玉米种和番薯,也得到了种植这些的法子,知晓这两种东西,并不需要太多的水,甚至说,番薯尤其耐旱,玉米比不得番薯,却也绝对比小麦抗旱。昭王去岁便已经把一部分种子送到了长安来,只是去岁……”谢含英看了一眼孟相。
孟相看了眼前这些东西,哪里还不知是自己糊涂,一把年纪却看走了眼,耽误了民生大计,立刻起身,行至中间,行稽首大礼,道:“是臣之过错。彼时各地瘟疫犹在,臣便以为,昭王此举,乃是令朝中诸事增多,令圣人于病中心中多烦扰之事,便令人将东西全部送回昭地,并道,除非昭王真正种出东西来,并令万人尝试过,才可再送.入长安。否则,昭王仅以一家之言,便想要将这些藩人之物,于全国种植,令圣人千金之躯尝试,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孟相心中深深悔恨,再次一拜,道:“是老臣之错!”
谢含英任由孟相以头触地,叩首了好一会,瞧见孟相身子微微发抖时,才终于开口:“孟相,且起身罢。”
孟相这才起身。
谢含英淡淡开口道:“朕知晓诸位爱卿,心中对昭王仍旧存有疑虑,然而,朕心中更知晓,当年阿翁会令阿远做藩王,且临死时,誓不肯见阿远一面,并非心中不思念阿远,而是因着……阿翁当年定下此计,便是想要阿远做第七位藩王,为朕留下最后一条退路,也为朕与其余三王对抗,留下一个倚靠。”他深深地看向坐在席上的五人,道,“朕与阿远,虽非嫡亲的兄弟,但却情比兄弟,更如伯牙子期,互为知己。阿远知朕艰难,才会几次三番助我。前有阿远离开长安时,将晒盐之法送与朕,令朕能在刚刚继位时,降低盐价,得天下民心,中间又有阿远的藩地干旱时,不与朝廷要粮,如今更有阿远不计前嫌,仍旧将这些种出来的玉米和番薯送过来了一些,令这些东西,可以在同样干旱的长安等地也能种植,令百姓来年,可以以此充饥,而非再次因干旱而死尸遍野。阿远待我,至情至性,至仁至义,我待阿远,亦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