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另一厢。
谢容英怒气冲冲的回到了紫宸殿后,脸色都铁青了。
四相紧随而来,正要相劝,谢容英就开口道:“他在逼朕!他身为臣子,今日朝堂之上,他竟然再逼朕按照他的心意下旨!这样的昭王,这样的谢远,阿兄生前,竟让朕信任他!朕亦想信任他,可是,朕如何做得到?昭王如何给过朕做到的机会?”
谢容英当真是气得狠了,拿起身侧的茶壶,直接就狠狠的砸到了地上。
四相脸色也不好看,互相对视了一眼,却知晓这位新帝再恼,朝堂之上,昭王却是说得有理有据,且又占了先机,更糟糕的是,这位新帝亲自说了两个“好”字。因此哪怕是这位新帝心中再想反悔,却也没了可以反悔的机会。
“可是,圣人已经答应昭王了。”谢相不疾不徐的开口,道:“君无戏言。”
谢容英蓦地看向谢相,目光中有着浓浓的不可置信。
然而片刻后,其余三相也同时说出了这样一个事实。
孟相叹道:“此事已经再无可改。圣人该想的,是如何挽回昭王忠心。”
张相因年岁最小,知晓其余三相有些话不好说,于是只好自己捏着鼻子上阵,道:“正是如此。之前,咱们之前总以为昭王脾气温和谦逊,其忠心日月可鉴,既如此,自然可以提出让昭王将其弟在长安为质,如此,既可以令朝臣和圣人安心,可以越发放心的信任昭王,亦可以让昭王之弟不必回去北地,以免遭到北地心怀不轨之人的算计。”
张相几乎是昧着良心说完上面的那番话的,然而他毕竟是经历了诸多事实,清咳一声,就将尴尬掩饰了过去,接着道:“只是现下看来,昭王忠心是有的,但是,脾气却并没有那么好。昨日太后那番言语,定然是惹恼了昭王,也让昭王觉得,将其弟安置在长安城,若有一着不慎,万一敬王做了甚事,太后再次迁怒到敬王世子身上,那么,彼时昭王已然回到自己的藩地,鞭长莫及,到时候,又要如何护住敬王世子?昭王心焦之余,定然是想要将敬王世子护好。而这种时候,昭王亲耳听到了昨日太后的那番话,如何能信得过朝廷?信得过圣人?敬王纵然有种种不是,终究是敬王世子的亲生父亲。昭王今日心急之下,想要将其送回北地,却也不是不能理解的事情。”
“反倒是今日早朝前,我等与圣人说的那番话,倒是显得是咱们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将昭王殿下,推得越来越远,越发不肯信任朝廷能护好他所在乎的人,更越发的不肯信任……圣人。”孟相开口,声音有些严肃,“之前是我等错看了昭王的脾性,也错看了昭王的忠心。昭王平素瞧着温文尔雅,然而细究起来,昭王天生过目不忘,聪明绝地,年幼时就曾以想出册书一事而闻名天下,后被留在长安为质,亦能与先帝交好,更能令元朔帝心中欢喜,爱之如珠如宝,十二岁时,就有勇气跟随宁远侯上战场,小小年纪,立下赫赫战功,并能封侯。待得如今,更是在抵御边境外族之余,还帮扶先帝,将前显王与北川王皆除去……此等人才,焉有不高傲之理?而此等高傲之人,圣人若要将其驯服,自当尊之重之,以诚心相交,如此,才可令昭王心中对圣人忠心不二,效忠圣人。”
细细回想起来,从前的先帝,不正是这样与昭王相交,从而让昭王将自己的锋芒全部收敛起来,并真心的效忠先帝的么?
先帝仁义,昭王也厚道,平时半点气势不露,也不和朝臣相交,看起来简直就温和极了!不说旁人,就是他们,也全都看走了眼,觉得昭王颇有些……温善可欺,也这才有了他们之前对昭王的种种毫不客气。
然而现在看来,那统统都是昭王的伪装罢了。
想想也是,那样能文能武的昭王,当年七岁入长安为质,就能让元朔帝喜欢不已,让彼时的太孙将之视为兄弟,到了后面,更是将之视为知己,这样的昭王,如何能是善茬?
从前种种,不过是昭王自己觉得做一藩王足矣,将其全部的锋芒都收敛了起来。
而现在,太后高氏昨日说了那等折辱昭王和昭王亲弟的话,圣人却没有半分表示。到了今日,昭王更是一眼看穿他们想要将敬王世子留在长安为质的想法,然后提前开口,以先帝从前将质子送回的事情,逼得圣人不得不开口说一个“好”字。
谢容英现下仍旧糊涂着,然而四相却是冷汗连连,心中担忧更甚。
其余诸事皆好说,但是,如果这一位昭王当真被朝廷所伤,认为朝廷已经不再信任他,不再值得他依靠,那么,这位昭王一旦倒戈,朝廷只会大乱!
四相此刻,已然回过神来,暗恼自己之前对这位昭王的误会,竟会以为这样的昭王,终究是个武将而已——而武将,素来是不比文臣聪慧多智,只要摸清了他的脾气,就容易拿捏。
这位昭王,根本就不是他们能拿捏的人。
四相心中后悔,可又不好在谢容英明说自己当初看走了眼,只能这般含蓄的解释了一番,期盼谢容英能够听懂他们话中的意思,将来也能缓过来,知晓要拉拢昭王。
可惜,谢容英闻言怔了好一会,才冷笑一声:“所以,诸位的意思,是阿兄有本事让昭王臣服,为其所用,朕却没有本事让昭王臣服,为我所用吗?”顿了顿,谢容英又道,“还是说,那个昭王,朕的远哥,他根本从来都没有将朕放在眼中,所以,根本就不会臣服于朕,甘心为朕所用?”
四相心中暗叫不好,只能将事情掰开来碾碎了讲给谢容英听,只恨这谢容英比起谢含英来,着实愚笨了太多,让他们许多事情,连含蓄些说,都不敢——唯恐谢容英听不懂。
谢容英听罢,脸色却更难看了起来。
半晌,他才盯着四相,道:“所以,现下是朕要依靠昭王了么?”
四相亦不知该说些甚么。
先帝在时,很能?2 虻米〕∽樱惨蛴胝淹醺星榧茫且栽敢饨龊蟊扯冀桓淹酰⒏苏淹跫蟮娜Α?br /> 可是现在,昭王最初是愿意忠心辅佐新帝的,然而新帝回报给昭王的却并非是信任,就连他们四相,也将之前昭王的忠心当做了毫无原则的愚忠,现下的昭王,却未必愿意就这样平白无故的回馈给新帝以忠心了。
“时移世易。”颜相轻轻一叹,低声道,“圣人只需与他虚与委蛇,尔后静待来日。”
颜相的话一说完,谢相三人皆瞪向他。
颜相苦笑一声,半点不露怯的回看向三人。
没有办法了。以这位新帝的脑袋,他们现下也就只有用这个理由,让新帝对昭王服软,并对昭王示好。若不这般说,这位新帝,根本就会立刻将昭王越推越远。
可是,新帝已然没有任何的依靠。他们不能让新帝这样做。
至于这位新帝当真采纳了颜相的建议,将昭王当做是一个先利用待利用完了再扔的存在,那么,将来新帝当真要舍弃昭王时,四相却也不能再为昭王说话。
只能叹一句昭王运气不好,碰上的不是先帝,而是新帝。
虽说有些对不住昭王,但是,若不如此,他们当真是教不好这位新帝。是以……他们也只能叹一句无奈,不得不让昭王顶了这样一顶心怀不轨的帽子。
新帝谢容英听得这些话,神色尤其复杂。
他心中想,果然,他没有料错。谢远果真是早有反心,只是这些丞相被谢远从前的面目所扰,一时间不曾猜到谢远的心思。直到今日,这些人才终于和他一样,猜到了谢远真正的叵测居心。
想到此处,谢容英的心反而安定了下来。
他很是认真的看向四相,道:“朕已明了昭王的司马昭之心,将来,在朕羽翼丰满之前,都不会在昭王面前露出行迹。”他神色略微复杂和沉重,“忍辱负重四个字,朕,明白。”
谢相闻得此言,转头狠狠瞪了颜相一眼。
颜相摸摸鼻子,心中却想,不这样,又能如何呢?这位圣人原本就容不下昭王,现下,他只不过是为圣人寻了一个容不下昭王的理由。而在这个理由之外,这位圣人只要肯做一个合格的帝王,于天下,于他们来说,也就足矣。
至于那个昭王……
每一个帝王背后,都是踩着无数的尸骨走来的。昭王,只是那些尸骨之一而已。
这厢谢容英已然将谢远当做了“恶人”,并下定决心要隐忍下来,先依靠谢远除去定、敬二王,然后再想方设法除去谢远,为此,谢容英甚至让自己变得格外清醒和聪明。
而另一厢,谢远与诸臣一同去长安城里的茶楼喝了茶,又一同用了一顿膳。不少臣子在发现这位昭王不但英武非常,战功赫赫,就连文采也是格外的出色后,不禁对谢远好感更甚。
——毕竟,无论如何,昭王七岁献册书与远山先生,令天下文人得以携带轻便册书,读书越发方便;永和帝继位之初,昭王献晒盐之法于帝,盐价大降,令天下百姓受益;后又以考试取官,使寒门子得以有做官的机会……如是种种之下,其余武将暂且不提,但是,诸多文人对这位昭王的印象却是极好的。
待到真正和这位昭王说上话,再发现这位昭王年幼聪慧过人的名声果然是真的后,不少文人都甚是遗憾昭王乃是藩王,他们虽对昭王印象极好,也一同用了膳,但是,昭王毕竟是藩王,他们乃是朝廷臣子,自然也就不好和昭王走得太近。
但是,在这些人心中,却是觉得,这位昭王,当真是文武全才的翩翩君子,真真不愧先帝将其视作君子。
只是可惜,如今这位新帝,心中似乎不是这样想的。
当晚,宫中果然传出圣旨,允敬王世子择吉日回藩地。
谢远当夜便着人给谢秋然收拾了东西,兄弟二人第一次同榻而眠。
谢秋然以为自己会高兴的睡不着觉。
结果,他的长兄见给他讲了三个故事催他睡觉而无果后,就开始考问他的功课……于是,谢秋然很快就沉沉的睡了过去。
翌日一早,谢远带着谢秋然进宫给新帝辞别,尔后,就亲自送谢秋然出长安,目送着谢秋然以及随身三百名侍卫,一路北行。
宫中。
谢容英则是在听取了四相的诸多意见后,想了想,觉得这些意见还不够。
他还要对谢远“示好”更多一些。
只是,谢容英着实想不到其他的主意,也不愿意在四相面前露怯,于是,他在自己的宫中徘徊许久,想了想,于是朝着太后高氏的宫中走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天使们的营养液,么么么么么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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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 100.99. 98.97.96.1
其实四相已然给了谢容英很好的建议。
四相以为,昭王虽显露出了一些强硬,可是,昭王毕竟是受过君臣之礼熏陶之人,又受了元朔帝与永和帝诸多恩惠,甚至永和帝临终之前,还拉着昭王与新帝的手,令昭王与新帝可以互相信任。
这种情形下,昭王前日所作所为,大约仅仅是愤慨之下的一时冲动罢了。
既是一时冲动,那么,新帝只要将其冲动的根源解决了,那么,也就能重新令昭王心意回转。
而昭王当日之所以会动怒,就是因太后高氏那番要斩杀敬王之子,将其头颅悬于城墙之上的话。
虽说高氏乃是太后,但是,无论换了谁,听了这等话,若是还要隐忍不发,才会真正的令人心惊胆战。
因此孟相便开口劝谢容英道:“圣人不若令太后于宫中休养,再赏赐昭王诸多好物,将昭王的两位嫡姐,册封公主,如此,也算是对变相的对昭王服软。昭王聪慧,且顾念亲情,闻得此言,必然会知晓圣人心意,不会再闹。”
张相亦道:“孟相所言正是。彼时正是太后出言……有误,圣人又不曾因此而表态,使得昭王误以为圣人与太后心意一样,皆是想要卸磨杀驴,因此才会有了昨日在朝堂之上的强硬之举。圣人既知晓了昭王恼恨的缘由,不若就从了孟相所言,令太后在宫中休养身子,暂时就……不要再随意行走,见其他人了。”
其余二相心中也是赞成这个主意的。
原因无他。
太后高氏着实是太会乱出主意了!
高氏虽有太后之名,但终究是被养在深闺之中的女子。彼时其在闺中时,旁人尚且察觉不到不对劲,觉得此女子也是温婉大方,贤良淑德。等其做了太子妃,文睿太子强势,高氏自然也是不显山不露水。但是,等到高氏做了太后之后,其一应行为,看在朝臣眼中,简直是恼极了这个明明没有本事、却故意要和自己的儿子抢权的人。
先帝永和帝果决而有主见,因此毫不犹豫的就能出手镇住高氏,令高氏空有满腔抱负,却不得施展,根本不能对朝廷对永和帝有任何的影响;但是,这位新帝谢容英……他显然镇不住高氏。
因此四相在提议对昭王示好时,便提出了这件事情,想要让高氏对朝廷和新帝的影响降到最低。
谢容英当时没有说甚么,只道令四相先去拟旨云云,接着又和四相商议了其余朝中政事,便送四人离开了。
等送走了人,谢容英一个人时,他心中却是恼极了谢远。
为谢远的几个阿姐封赏的事情,谢容英倒是没有甚么不愿意。
但是,阿娘毕竟是长辈,而且,论起名分来,阿娘实则也是谢远的母亲。
这世上,从来都是母亲指责儿子,哪里又有儿子令母亲道歉的?
更何况二人还有君臣之别。
因此,即便是委婉的道歉,谢容英心中也是极其的不高兴。
只是再不高兴,谢容英心中也是在想,罢罢罢,待他去寻一寻母亲,劝一劝母亲,让母亲为他忍耐一番,此等委屈,待将来他利用谢远将定、敬二王收拾了,再论其他。
谢容英这般想着,就去了慈安宫,去见太后高氏。
高氏此刻却有些头疼,腿上也很有些不舒服。
她年轻守寡,为着名声,常年茹素,每日也会在佛前跪着诵经两个时辰。
如此一来,高氏的名声极好,但是,她的身体却并不算很好。
谢容英进殿时,瞧见的就是一个熟悉的人正跪在高氏身前,为高氏细细的敲腿。
谢容英愣了一下。
却早有宫人对高氏低声禀报。
高氏睁开眼,瞧见谢容英这副模样,心中暗叹次子到底不如长子,却还是笑道:“怎的,竟不认识你的发妻了?”
慈安宫中都是高氏的心腹,因此说话时倒也没有特意防着谁。
原容王妃小高氏闻言,哭的梨花带雨,却又无声无息。
转头瞧一眼谢容英,又立刻转过头去,只肩膀微微耸动着。瞧着好不可怜。
谢容英尴尬了一下,才讷讷道:“阿娘,儿有话与阿娘说。”
他到底不像高氏那样的糊涂。
之前阿兄还在时,就已经逼他让小高氏“病逝”。阿兄的那位发妻糊涂,做下那等恶事,使得阿兄死时一儿半女都无,高家因此而受牵连,他的妻子小高氏也受牵累,不得不“病逝”。
然而对谢容英来说,自他知晓了阿兄的那位发妻所做的事情后,就觉阿兄让他的发妻——那位皇后的嫡妹“病逝”,令其可以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活着,已然是很大的恩赐了。
只是谢容英显然没想到,他的阿娘竟然会在阿兄死后,将小高氏又重新接了回来,还这样大剌剌的放在宫里。
“阿娘……”谢容英看向高氏的目光带了几分乞求。他从前是真的喜欢过小高氏的。但是,在多的真心,在他这个皇家人的心里,也比不过权势二字。因此,谢容英心中也只是稍稍一动摇,就将小高氏放下,看向了高氏。
高氏顿了顿,才让小高氏和其他宫人一道离开,问起谢容英的来意。
谢容英微微皱着眉,将四相的话转述给了高氏听。
高氏蓦地瞪向了谢容英。
谢容英面容凄苦,跪了下来,道:“阿娘,儿心知此事是委屈了阿娘。可是,如今定、敬二王对朝廷虎视眈眈,周遭蛮夷亦是蠢蠢欲动,只待等到了好时机,就要对朝廷出手。而儿子身边,虽有四大将军在,但是,四大将军之中,其中一位已然是耄耋之年,根本上不得战场,一位秦老将军也年纪不小,只能做守成之将,一位乃是宁远侯……那人,却是昭王的亲舅舅,虽说其妻儿都在长安,但若当真要其抉择,却也说不准宁远侯是要帮谁,而剩下的那一位,也是儿唯一能重用并相信的人,而那人,却是寒门出身,无父无母无妻无子,如今的少年将军。儿虽能用,却也不敢将太过重要的事情交由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