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爹,热。”
谢容英皱了皱眉,如今已经是四月,小皇子穿的厚重,也难怪会热了,便道:“你少穿一些,便也好了。阿爹还有事情,你且先回罢。”
尔后便将自己的衣服下摆扯了回来,转身就走。
小皇子身边的宫人就开始给小皇子脱了外衣。
小皇子只憨憨的道:“热,还是好热。”
宫人觉得奇怪,但也没说甚么。一个庶子而已,还是没了娘的两岁了才会说几个字的庶子,宫纳闷了一会,也就随着小皇子自己走。
谢容英到了小高氏的宫中,等了一个时辰,终究是不耐,便就走了。
只是,小高氏这一场生产竟是从早上一直生到了夜里,竟是难产。
高氏立刻将全部的太医都招了来,谢容英也赶了过来。
可饶是如此,小高氏这一场生产也一直持续到了子时,孩子才终于生了出来。
谢容英松了口气。
然而他先是听到了孩子震耳欲聋的哭声,随即,就是几声女子的尖叫。
谢容英和高氏同时一愣。
产房便有人哆哆嗦嗦的抱着孩子走了出来。
高氏和谢容英掀开襁褓一看,觉得婴孩皱巴巴的,倒还算可爱,正要夸,就见那婴孩大哭起来。
高氏道:“许是尿了,快给小殿下换尿布。”
那宫人直接跪在了地上,一句话不敢说,只抖着手把小婴孩的襁褓打开。
就见小孩儿浑身红彤彤的,四肢健全,只是,臀上多了一只小尾巴。
高氏登时尖叫了一声:“这、这是甚么?”
谢容英亦惊得一脸骇然。
高氏已然再次喊道:“妖孽!怎的生出一个妖孽来?”
一众侍候的宫人和太医有的瞧见了那婴孩的尾巴,有的没有瞧见的,全都跪在了地上,浑身发抖。
谢容英满脸惊惧,拉着高氏的手,道:“阿娘,这、这该如何?”
“还能如何?”高氏只冷冷的道,“二郎与俪嫔命不好,母子一同去了。”
谢容英还没有回话,外头就又有宫人跑了来。
“圣人、太后,大郎、大郎夜里高烧,已经、已经去了!”
谢容英只觉脑中一阵嗡鸣,再听不到周围人的话。
作者有话要说: 嘤嘤嘤,小天使们8要害怕啊~~
第110章 109.108.1
“圣人、太后,大郎、大郎夜里高烧,已经、已经去了!”
闻得此言,谢容英很是懵了一会,太后高氏亦是如此。
她年纪大了,丧夫丧孙丧子,她的长子谢含英一个孩子都没有留下来,而次子谢容英如今……也是一个儿子都没有了。
高氏低头看着那个还在嚎哭的小孙儿,面上的寒意更甚。
怎么会?怎么会如此?
谢家人也好,高家人也罢,无论是人品如何,性情如何,是聪慧还是愚笨,素来生下来都是和正常人一样,不多点甚么,也不少点甚么,怎么她的侄女生下来的这一个……就是一个妖孽!
一个竟然多出了一条尾巴的妖孽!
这如何能忍?
那抱着小高氏刚生出的孩子的婆子,根本连动都不敢动。
可是小孩子又懂甚么?饿了难受了,可不就只会哭?
因此满室寂静之中,只有小孩子的嚎啕大哭声。
谢容英终于从惊骇与悲伤中回过神来,低头看了一眼那个竟长了尾巴的孩子,就见小婴孩竟是难得一见的刚出生就睁了眼,正好奇又委屈的盯着他瞧,身上白白净净的,小手挥舞着……除了多出来的那一条尾巴,根本就是一个正常的孩子。
谢容英盯着那双眼睛看了好一会,只觉那双眼睛像极了他的大郎,那个白日里还濡慕敬仰的看着他的长子。
谢容英心中一软,忍不住就对高氏低声道:“阿娘,二郎、二郎许是病了,并非是……”妖孽。
高氏却也回过神来,她双目含泪,眼睛却是决然:“你说他不是妖孽?你信,世人可信?容英,你难道要世人都知道,你身为帝王,竟是生出了一个妖孽?”
谢容英心下一阵钝痛,同时也对自己有了些怀疑。
是啊,真正的帝王,哪里会生出一个妖孽来?
难道就像当年显王得到的那样东西所写的,他的阿兄谢含英并非是真正的天之子,而并不是真正的天之子的阿兄指定的帝王,也不该是真正的帝王,所以,上天才会将阿兄的孩子全都杀了,甚而到了如今,他继位后,亦是长子去了,次子也……也是个妖孽,是个非我族类的妖孽!
谢容英一时间只觉心身俱疲,觉得他便不该做这个皇帝。
若是他不做皇帝,若是阿兄当时只让他做一个闲王,那么,是不是他的长子就会保全,他的次子也不会是妖孽?还有,还有他的发妻,他的表妹,是不是就不会从妻沦为妾,现下又被阿娘一锤定音,也被称作了妖孽呢?
然而这时间终是没有那么多的如果,谢容英也根本拗不过强势的高氏,只能任由人将妖孽婴孩和妖孽小高氏给带走——且还是要用火活生生烧死,仿佛如此,才能将妖孽彻底除去。
谢容英反抗不了高氏,但还是道:“让我抱一抱孩子。”
那一只哆嗦着抱着婴孩的宫人一愣,谢容英就已经把婴孩抱了过去。
婴孩已经哭得没有力气了,一只抽噎着,一双大大的黑亮的眼睛一直看着谢容英,像是看到了谢容英的心里。
谢容英只觉心头一阵一阵的疼痛。
这是他的孩子啊。
他的长子刚刚去了,次子……也要去了么?
可是,他的次子,是个妖孽。
谢容英抱着孩子的手,也开始微微发抖,眼中闪过不忍之色。
太后高氏已经猩红了双目,她分明看到了谢容英眼中的不忍,可还是道:“带走,带走!和她那个妖孽生母一样处置!”
一样处置,就是一样活生生烧死了。
只是,宫中有宫中的烧法,绑起来,堵上嘴,让人叫也叫不出来。
至于起火……宫中也有走水的时候,不是么?
于是谢容英就眼睁睁的看着他的妻儿被带走。
尔后,宫中一偏僻的冷宫走水。
谢容英站在外面,看着那一处火焰升起的地方,看着大火越来越旺,觉得自己的心,却是满满沉寂了下来。
高氏一心想要瞒下这件丑事,可是,如何瞒得过?
这皇宫之中,原本就有各藩王安插下的人手,如今这等丑事一出,明显是高氏和谢容英将把柄送到各藩王手中,谁又肯真的将此事按捺下去?
尤其各藩王在长安城中本就有人手在,这些人也是藩王信任的人,因此一面快马加鞭将消息传给自己的主子,一面就自己做主,开始传出各种不利于新帝的消息。
只是这消息传着传着,突然变得奇怪了起来。
原来定王也好,敬王也罢,就算是那南方的小朝廷,他们一心想要传出的谣言,都只是这位新帝不得上天之心,该让位于人才是。
可是,这消息传着传着,就变成了新帝不得上苍厚爱,其原本也并非是先帝皇位的第一继承人,又有其继位后,所做诸事不足以承担皇位,上苍这才降下责罚,令这位新帝在孝期弄出的孩子,一生下来,就是个妖孽,而原本健康的大皇子,也在那一日高烧而死!
这一切的一切,都因着这位新帝并非是原本该继承皇位的第一人,因着先帝之后,最该继承皇位的,不该是谢容英!
可是,不该是谢容英,又是谁呢?
定王收到消息后,显示一愣,随即,就都是暴怒。
“好一个谢远!本王原本只当他一早就被教废了,一心只知愚忠,竟不想,弄到最后,他竟也弄出了这种事情!真真是、真真是不愧是本王那位好三弟的儿子!”
定王暴怒,敬王何尝又不是暴怒?
他盯着案几上的那些传来的新消息,暴怒之后,心中竟是五味杂陈。
他这一生,有十几个孩子。女儿之中,他也就对长女谢云屏和马氏所出的女儿有几分心,儿子里面,敬王最看重的自是谢瑾然,而谢瑾然之外,敬王对着自己真正的嫡长子谢远……是真的没有甚么心。
于敬王来说,他并不缺儿子,也不缺出色的儿子。
而谢远虽然是他的嫡长子,但自幼就不在他身边长大,他第一次听到谢远的存在时,心中所想的也只是还好这个孩子和他没有感情,将这个孩子送到长安为质最是合适,将来,他还可以利用这个孩子对他的濡慕之情……
可惜,他倒是有心利用这个嫡长子,这个嫡长子却被元朔帝教导的真的和永和帝极其的亲近,并且,在元朔帝去世后,这个嫡长子还做了新的藩王,并且一力和他这个生父撇清了关系。
这种情形下,敬王原本就不缺儿子,谢远又不是那种任他拿捏的性子,敬王又如何会喜欢这个孩子?
只是,敬王没有料到的是,他原本想要利用谢远,然后在利用之后,给谢远活着的权力,却不将许给谢远的东西给谢远。他想,无论如何,谢远的生母和唯一的弟弟都在他这里,谢远只要不糊涂,就该知道自己是要投靠他,还是要继续跟着那个糊里糊涂的谢容英。
结果……敬王显然没有想到,谢远还有第三条路走。
谢远要自己另起炉灶,要和他一样,去争抢那个位置。
敬王想到这些,脸色就开始隐隐发青。
怎会如此?岂能如此?
定、敬二王猜到了谢远的用意后,就有心想要将那些流言给压下去。
可惜,谢远原本就少年成名,幼年时有想出册书,造福文人的名声,十二岁就上了战场,为保卫边境,立下赫赫战功,后先帝继位时,又想出了晒盐之法,而第一个考试选官,令寒门子弟有了向上爬的机会的人也是谢远,甚至,到了去年,一梦梦到三种利国利民的农具的人依旧是这一位昭宁王。
昭宁王谢远的名声早已传遍了整个大庆朝,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谁都知晓了昭宁王的传奇,知晓昭宁王乃是上苍厚爱之人。
而现下,新帝永平帝几番闹出丑事,如今更是因不得上苍喜爱而诞下了一个妖孽,甚而这个妖孽还带走了永平低唯一的小皇子,可见上苍是真的看不上永平帝,而永平帝孝期弄出孩子,且在有忠贞之士死谏时,将忠贞之士脱了朝服丢了出去,仍旧保下了这个孩子。结果,保下的竟是一个妖孽。
如今又是传言四起,那么,是不是说,这位永平帝,当真不该做皇帝?
又有传言道,如今的昭宁王比永平帝年长,且也已经过继到了文睿帝的名下。
如此算来,文睿帝名下有三子,长子为过世的永和帝,次子为昭宁王,幼子才是如今的永平帝。
而当年元朔帝的遗旨中,虽并未写明将昭宁王过继给文睿帝做嫡子,但先帝永和帝在为昭宁王更改族谱的时候,却是将其写在了文睿帝的嫡妻高氏名下的。
这样算来,若论起正统继承,是不是永和帝过世后,真正该继承大统的,根本就不该是文睿帝名下的幼子谢容英,而该是次子昭宁王?
这样的传言越传越多,谢容英又刚刚得罪了文人,恰好谢远又自幼就得文人尊重,如今更是如此。
更何况,若真正论及正统规矩和礼法,昭宁王谢远虽是过继子,却也是真正上了族谱的过继子,那么,既上了族谱,还是元朔帝遗旨令其过继,那因何先帝过世时,竟是不顾礼法,越过原本该继承皇位的昭宁王,而令彼时的容王继位?
诸多文人因此而不满,他们不能明摆着去指责新帝,却是能写文章拐着弯的斥责四相不重真正的规矩,没有真正的劝谏先帝,堪为四相。
长安城的人们听得这个消息的时候,消息已然控制不住了。
谢容英原本因为连丧二子,几日以来接连噩梦不断,神色正恍惚着,就听到了这件事。
他怔了好一会,才有些木讷的道:“昭宁王?昭宁王哪里配?过继子而已,他算甚么?谁家在有亲生子的情形下,会将爵位甚至皇位传给过继子?荒唐!简直荒唐!”
谁都知道荒唐,谁都知道亲生子应在过继子之上。因此永和帝才会犹豫许久后,最终立了谢容英为帝。
但是,那又如何呢?
若真正要论及起来,谢远就算是过继子,却也是过继到了文睿帝名下,还被永和帝放在了文睿帝嫡妻高氏名下,如此算来,谢远也的的确确是拥有皇位继承权的。
而这个继承权,如果要争论起来,就算是比不得身为亲生子的谢容英,却也并不一定就会比谢容英小。
只是从前无人在意,而现下,谢容英令天下的文人受到了屈辱,如今又纳了妖孽为妃,生了妖孽为子,被上苍所惩罚,因此这件事情,才终于被提升日程。
他们只道如今这位皇帝昏庸,却从未想过,这位皇帝,是否该是真正拥有皇位的人。
如果,他不是,那,又该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 #论过继子的继承权问题#QAQ
第111章 110.109.108.1
谢容英说荒唐,四相和诸臣听了,其实也觉荒唐。
毕竟,无论是谁家,若是没有亲生子的话,自然万事以过继子为先;但是,若是家中既有过继子又有亲生子的话,若是厚道和要名声的人家,自然是会把家中钱财平分,可是爵位之类东西,那家中人自然还是会择亲生子传承。
这也是世俗众所周知的不成文的规矩。
只是,既是不成为的规矩,那么,这样的规矩,就是不能深究的。
尤其是皇位传承之上。
若是乍一看去,只觉先帝无过,毕竟,皇位么,自然是比爵位更加重要的东西,传给自己的亲弟弟,何错之有?更何况,昭宁王还有那样一位亲爹在,因此,无论是四相还是诸臣,都不觉此事有异。
就算是朝中古板的老夫子,得知此事后,亦不觉此事有太大妨碍。——妨碍自然是有的,毕竟,若是按照严苛的规矩,过继子那也是该当做亲生子来看待的,毕竟,之所以会有过继,就是希望过继子来继承传承。然而昭宁王的情形特殊,乃是先帝诏书所留,留下这诏书时,文睿帝膝下已经有两个儿子了。这就不太好分辨到底谁该真正的继承皇位。
只是,无论是谁最应该,现下坐在皇位上的那个人却是谢容英。
因此朝中虽有些人心思浮动,但大部分人还是不曾多想,只是在心中感到可惜——若是当初先帝的传位诏书,传给的昭宁王的话,纵然昭宁王是敬王之子,可是,只瞧昭宁王的本事和能耐,再看一看这一位新帝继位之后所犯下的种种糊涂事情,还有最近才发生的后宫妃嫔生下妖孽的事情,不少人就觉得,若是换了那位昭宁王,又哪里会发生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不但是朝中有些人觉得可惜,那些朝堂外的人,也觉可惜。
昭宁王的本事和福气是人人皆知的——连上苍都托梦给这位昭宁王,让昭宁王将三样更出色的农具模样告诉给昭宁王,还让昭宁王想出了册书和晒盐之法,可见老天也是疼惜这位昭宁王的。若是昭宁王继位,如今又岂会战乱再生?
说不得,依照昭宁王的威望,这些事情,就完全不会发生。
谢容英也好,定、敬二王也罢,在听到这些传言和可惜之语后,心中既恼怒又难堪,却也无可奈何。
谁让这些传言中,说的种种都是确确实实发生的事情?谁让那些功劳,都是昭宁王谢远真真正正所做到的事情?
他们就是想抹黑谢远,又该从何处抹黑?
三人只能压着性子,不让自己被这件事情气坏了身子。
而谢远原本想要的也就只是这样一个结果,这样一个众人会觉得——唔,原来昭宁王才是原本最该选做帝王的人,说起来也是,若是昭宁王继位,是不是现下就不会发生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是不是以昭宁王的赫赫战功,就不会有人敢诸多挑衅,弄得大庆朝不但边境战乱不止,两个藩王同时反了,就连前朝皇室都冒出头来捣乱了?是不是以昭宁王的孝道,就不会像如今这位新帝一样,在百日孝期之内,弄出一个孩子来,而那个孩子出生之后,竟还是一个妖孽?哎,总之,为何当初继位的不是昭宁王?明明昭宁王也是有资格继承皇位的,且论序齿,也该昭宁王这位兄长在先才是。
有了这样的认知,谢远将来在“清君侧”后,再使谢容英退位甚而“病逝”,尔后再继位,也就没有那么艰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