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没想到刚在这桌子里还翻到了雨果的诗集,没事儿干就舀出来念念,好久不用了,法语退步的厉害啊,”叶绝摇头叹气,眼角余光能瞥到萧白有点严肃的表情。
良久之后,萧白弯下腰来,在叶绝脖子上使劲拧了一下,然后趴在他耳朵上,声音很低:“今天念的这诗好好记住,别忘了。”
“呃?”叶绝抬头,不解的看向萧白,这人眼睛里有点危险的光透出来,不过很快就平和了。
萧白注视着叶绝,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了,这样的诗句让他莫名的觉得害怕,他想起基地后山那些无名的坟墓,想起叶绝曾说过如果有一天他死了就把他埋在利刃的后山。
那时候他们彼此无心,都未想到曾经的一些话会在将来的某些时候成为几乎让人痛恨的预言。
两人相互凝视着,气氛一时几乎有些凝重,忽然舱门被推开了,船老大表情慌张的跑进来,急切地嚷嚷:“萧队长,有艘军舰跟着我们。”
第63章
“军舰?”叶绝张大了眼睛,蹭地就跳了起来,扒在那扇小窗户上往外看去,天色早变了,灰蒙蒙的海面上隐隐约约地能看见一艘军舰的轮廓,因为距离还有点远,所以辨识度不是很高。
“哪个国家的?”萧白刚弯下腰在军靴筒上折腾了两下,这会儿站直了身子,跟在叶绝身后朝军舰驶来的方向看过去,舰艇的速度非常快,也就是一会儿的功夫,已经离他们又近了不少。
船老大紧张地摸了摸额头上的汗,挤在叶绝旁边死死盯着那艘军舰,半响转过身来,声音调子都变了些: “萧队长,这应该是越南的军舰,前一阵我们那边几个兄弟都被它追过……”
萧白微微皱了皱眉头,然后示意船老大和叶绝都到甲板上去。因为起风的原因,海面上浪很大,这艘渔船吃水吨位并不高,所以这会儿被滔天的大浪打的来回摇晃的很厉害。
常在海上跑船的人大多习惯了这种级别的风暴,从左边船舷晃悠着跑到右边船舷,看起来身子是东倒西歪随时都要摔跤的,可其实一点事儿都不会有的。
反倒是叶绝,虽然在海上也进行过一些训练,无奈总是难以在短时间内适应这见鬼的天气,所以这倒霉孩子就杵在刚刚开始掉落的雨点中,死死咬着牙硬挺着不让自己摔倒,右手因为太用力的握着栏杆,指节都泛着惨白。
余光瞅到了叶绝的全然不适应,不过萧白却无法腾出时间去照顾他,身后的军舰越追越近,来势汹汹,让萧白有种很不好的预感。
“上回你们的船也是碰到了这艘军舰么?”萧白握着冰冷的栏杆,雨水早已将他的军装全部打湿,那些水流顺着衣服的褶皱不停向下流淌,在甲板上汇聚成一滩又一滩的水涡,然后向着另一侧的船舷流过去。
“是啊,”猛烈的风声中,船老大吼了起来,“萧队长,我们躲不过他们的,上次他们就追着老赵的船跑了整整十二海里啊,这帮人根本就是群强盗啊,看到谁就收拾谁。”
萧白抹了把满脸的雨水,拽着船老大和叶绝进了船舱里面,他嘱咐船老大去前面看着水手们,让大家都不要太紧张,自己则靠在舱壁上,皱着眉头掏出自己的掌上电脑。
屏幕上面有几个绿点在闪动,叶绝把脑袋凑过去看了看,指着其中的一个绿点问:“这是我们自己的船?”
“嗯,这是艘海监船,”萧白的眉毛拧了起来,顿了顿才补充道:“管仲他们应该在这艘船上,昨天就跟着出来巡逻的,现在正往过来赶。”
叶绝点了点头,见萧白的脸色越来越不好,他伸手握住了萧白拿着掌上电脑的右手,因为之前淋过雨的原因,他的手背上都是水珠,皮肤也是湿乎乎的,有点滑,不太容易握得住。
“有什么问题吗?”叶绝看了眼舱外,雨幕之中,有几个水手在外面收拾东西,没有人注意到他们的方向,显然每个人都在紧张后面那艘紧追不舍的军舰。
萧白叹了口气,摸了摸叶绝头顶湿乎乎的头发,表情还是有点严肃:“就是因为管仲来,所以我才怕会出事。”
“怎么说?”
“这家伙性格太冲,外面军舰这架势,估计是要拽着我们的船了,你说万一管仲看到了,他会怎么做?”萧白抬起头来,角落里的光线没有那么充足,他的眼睛却还是那么明亮。
“他……”叶绝摸了摸脑袋,然后猛地一拍额头,“我操,不会吧……”
“很有可能,”萧白点头,语气也有点无奈,叶绝一把拉着他,语速很快:“那你让他别过来啊。”
“我说了,”萧白又将头低下去,笑的有点嘲讽,“没用。”
风渐渐地停了下来,雨却下的越来越大,天就像是漏了一样,不停地朝海面上砸着豆大的雨珠,雨势过于生猛,砸在人身上甚至有点疼,甲板上时不时有人往来,每个人的神经都在高度紧绷,因为那艘军舰已经近的能看清船身上的每一个部件了。
渔船的动力终究是赶不上军舰的,终于随着一股巨大的推力,整艘渔船都像是撞上了海底的暗礁似的,丝毫动弹不得。
叶绝站在甲板上能够清晰地看到渔船的渔网和军舰舱体下漫出来的一些钢索状的东西纠缠在一起,那些渔网本已经收了起来,只是因为风雨太大了,渔网的某些部分又掉了出去,这会儿正和军舰的钢索缠在一起。
“队长,”开足了马力的渔船几乎无法动弹,每个人的表情都是紧张又惶恐的,叶绝使劲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冲着军舰的方向做了个愤怒的手势,“这帮混蛋他妈的到底想干嘛。”
萧白扶着叶绝的肩膀示意他冷静下来,骇人的雨势中,他掌心的温度透过湿透了的作训服传过来,带着让人安心的力度。
“先别着急,”萧白安抚了一下叶绝,然后走到船老大身边,“之前他们也这么拖过渔船吗?”
“没有,”雨声中船老大的声音有点飘忽,能够清楚的听出其中的惶恐与不安,“上次拽着老赵他们跑的是一艘勘探船啊,我也不知道这个军舰到底要干什么……”
“操,”船身在巨大的拽力下开始慢慢后退,叶绝转身看着那艘军舰,钢铁质的船体通体雪白,冰冷无情。
“队长,”叶绝甩开萧白按着他的手,下一秒钟就被用力地按在了栏杆上。
“叶绝,你想干什么?”萧白也有点急了,雨水沿着他的头发淅淅沥沥地都落在叶绝脸上,此时他的表情退去了往日里所有依稀的温情,决断又不容人回避。
“我要上去,”渔船的船体依旧被拖拽着不停后退,船舱发出些吱吱呀呀的声音,似乎不堪忍受那过大的作用力。
“上去干什么?打人还是杀人?”萧白用力按着叶绝,暗黑的眸子里简直能喷出火来,“你以为你是谁?你到底站在什么样的角度看眼下的问题?你想逞能还是逞英雄?”
叶绝手里一直攥着的MOD军刀在雨水的冲刷下越发冰冷,他们身后的军舰像是一个巨大的怪兽,沉默无语却又坚定地将他们拉向某个未知的航线。
“队长,”叶绝张了张嘴,忽然就觉得喉咙口很干,说不出什么话来,在萧白这样的注视下,他该死的紧张,那股疯狂的冲动像是海里的巨浪,在一点点的被冲刷干净。
“我不想做什么,你先放开我,”说完这话,叶绝从萧白的桎梏下挣脱开,他镇定地走到另一边安静地靠在栏杆上。
刚刚那一瞬间,他脑海中排出了很多作战策略,包括他和萧白如何迂回到那艘军舰上,又如何相互策应并在一个未知的空间里找到对方的指挥官,这玩意听起来似乎有点可行性,可实际上他自己也知道,成功的可能性近乎于零,更不要说如果自己真的使用了武力,会是个什么样的后果。
可是,谁都会有冲动的时候,总有些事情会蒙蔽住自己的双眼,他是一名士兵,一位战士,他的职责是守护自己的国土,所以眼下的情况才让他愤怒。
萧白拿着从军靴筒里掏出来的通讯设备,那玩意很小巧,方便携带容易隐藏,此刻他正躲在一边进行紧急通话,叶绝大概能猜出他在和谁对话,却难以揣测他们谈话的内容。
等到萧白终于结束了通话,他皱着眉头走到了叶绝身边,安抚性的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走到了船老大他们所在的位子。
“大家请放心,国家已经派船过来了,我们正在和他们交涉这个问题,相信很快就会解决,”这么说着话的时候,萧白正背对着叶绝,骇人的雨势和朦胧的水汽模糊了他的身影,叶绝死死靠在栏杆上,掌心被指甲划出了几个小小的口子。
终于完成了安抚工作,萧白回到叶绝身旁,声音压得很低沉:“管仲应该马上就到了。”
“应该?”叶绝不解地抬起头,对上萧白有点愤怒又有点疲惫的眼。
“管仲他单方面切断了通讯,我已经联系不上他了,”萧白闭上眼睛,下一秒再睁开便又回复了往日的镇定。
“管仲他……”叶绝的话没有说完,船老大他们所在的位置忽然爆发出了一阵欢呼声,叶绝顺着众人的视线看过去,雨幕中另一艘船的轮廓隐约可见。
“那是我们的海监船,”萧白带着叶绝往人堆的方向走过去,“管仲应该就在那上面。”
军舰依旧像头野兽般蛮横地拖拽着渔船,船员们恐慌的表情在看到自己的海监船后终于有了些缓解,好算是在一个束手无策的环境下遇到了救星。
海监船靠近的速度非常快,扩音喇叭里用汉语、英语、越南语说着什么,叶绝只觉得自己有点恍惚,甚至听不清那到底在讲些什么。
距离一点点的在靠近,叶绝终于能够看清海监船的全貌,一开始他还不太理解,为什么海监船会靠的这么近,这样的距离实在是太不安全了。
终于,一次强烈的撞击让他反应了过来,不管那艘海监船上的到底是谁,海监船用自己的船头狠狠地撞上了越南的军舰。
海面上,巨浪滔天,平静的海风再次疯狂的嘶吼起来。
第64章
这世上总有些事儿是让人想不到的,也总有些事儿虽然那么出乎人意料,却又有些情理之中的意思。
等待海监船到来前,叶绝和萧白大体上谈过管仲这倒霉蛋子会干什么,虽然想到了诸如携枪强上军舰之类坑爹的场景,可谁都没敢想到这家伙一门心思的居然直接撞上了对方的军舰。
越南的那艘军舰显然也是被撞傻了,停在了原处一时也没有动弹,大风大雨之中,纠缠的渔网和狰狞的钢索交融在一起,映的那一处海水也变得黑蓝,深沉的颜色看着冰冷冷的。
渔船上的人先是傻了,然后不知道是谁在人群中爆出一句“操,真他妈的解恨”,于是本被震惊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的水手们纷纷扯开嗓子喊了起来。
听这滔天的喧闹劲儿,明显可以感受到其下的感情波动,这帮子大老爷们似乎被压抑的太久了,就好像最苦逼的小老百姓头上顶着一个恶劣的贪官,恨到不行,可惜杀不得打不得,啥办法也没有,可有一天,这个贪官忽然就暴毙了,你说百姓会爽到个什么样子?
可惜,百姓只是最底层的,忘记了贪官走了一拨还会来另一拨。
于是,那天的海监船撞击军舰的事情就被某国上升为了军事冲突,原因很简单,海监船上居然有我精英的特种部队,这精英的特种部队居然是全副武装,实弹上膛刺刀锋利的那种。
这么着,就有人不干了,拍着桌子吵嚷起来,这一片都是我国领海,你们的渔船擅自到我国领土来捕鱼这本来就不对了,你们的海监船居然还恶意撞击我国巡逻的军舰,你们的部队到底是怎么想的,这特么的是赤裸裸的军事挑衅!
还有某国公开表示了,表面上这么说着,这是各国的领土争端问题,我们要本着友好的协商态度来解决,可是人家用的词语却又异常值得玩味,说什么这块是公海领域,于是咱的外交部抗议了,那边又换了另一种说法,这回干脆直接使用了咱们某邻国对南海的叫法,这么一来,外交部继续严正抗议。
本来这玩意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各国间的政治无非也就是个利益的问题,重点看你怎么糅合利益这个烂面团子。
也就是因为南海这块利益冲突太大,这么一次闹腾彻底刺激了好几个国家,于是众人纷纷跳出来,打酱油的别有用心的想折腾的,什么样的都出来了,一时之间真是闹腾的动静无比大,似乎全球都把目光集中到这一点上来了。
该要怎么处理那是外交部的事情,这个都算是后话,重点在于现在苦逼的管仲小朋友会面对什么样的场景。
似乎从小到大,咱们都习惯了这么一个局面,出了什么事儿以后,上面就会把压力往下转移,一层层下放之后,领导没事儿了,下面的人受罪了,当然,这说的是责任在领导的情况,和管仲这个苦逼的情况还不太一样,毕竟,这一次,事儿是他自己招上的。
那天,管仲带着的海监船把军舰撞上之后,他还有一瞬间吐出口恶气的畅快感,可是很快的这感觉就彻底的萎了。
因为,就在那猛烈的雨势中,那打的人眼睛都睁不开的暴雨中,萧白居然像个鬼一样的出现了,还带着一身阴森森的寒气。
“队长!”管仲立正,暴雨之中挺直了腰身,军姿标准的无可挑剔,脸上被大雨浇刮得十分狼狈,可那眼神却是透着十足的精气神。
萧白没管自己满身的海水和雨水,压抑着愤怒,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盯着管仲,直到他被自己盯得招架不住地哆嗦了一下。
“出息了,”萧白迈步走过去,冷冷地看着管仲,笑容都跟把刀似的,剜的管仲心口子一阵阵的突突着疼。
“队长,我……”下意识的咽了口唾沫,管仲还沉浸在某种难以形容的兴奋中,不得不说,这小子这会儿还不觉得自己惹下了什么,直到萧白愤怒地将自己的通话器塞到他耳朵里,这家伙才彻底的变了脸色。
耳机里传来了尖锐的电流声,吱吱啦啦的响了几声之后,有一阵没听到的大队长周戎的声音响了起来。
如往常一般威严又不苟言笑,不过这一次还多了很多无奈和愤怒:“管仲,为什么单方面切断通讯?”
“报告大队长,我……”
“你小子居然还敢挟持海监船去撞击别人的军舰,你真是长本事了啊!能耐了啊!”
“报告大队长,我没挟持……”
“少他妈跟老子顶嘴,你小子嘴上没毛成天的放炮也就算了,你脑子也被驴踢了啊?在部队待了这么多年,你到底知不知道什么叫做纪律!你还有没有一个军人的自觉性了!你到底还当自己是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军人吗!”
周戎从一线上退下来之后,就很少这么跟炮仗一样的批人了,早23 年的铁血杀伐和后来办公室里看不见的战场早打磨了他的性子,不过这一次他是真的忍不住了。
原因无它,因为周戎不忍心看着自己手下这么样的一个好苗子过早的离开部队,他知道这些士兵有多么热爱利刃,训练有多苦,受的伤有多少,他们就有多爱这里。
这种热爱从不在嘴上挂着,只是刻在骨子里,顺着鲜血流淌进每一个细胞,它就在利刃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中生长着,你看不见它,可是捂着自己的心口的时候,你能听见它和自己心跳的声音都切合在一起。
有多痛,就有多爱,这听起来就像是个悖论,可对于这帮军人来说就是这样,他们是在刀尖上挣扎的守护者,离开了这一片土地,他们的灵魂也会随之残缺。
也许,对于一个军人来说最大的打击不是退伍的那一天,而是,被逼着离开部队。
周戎用力解开常服最上面的扣子,站到窗户边上,猛地推开玻璃窗,风立马灌了进来,还有点凉,却让他不那么焦躁了,视线以下是还留在部队里的士兵们在训练场上练习搏斗,耳朵里听到的却是远在南海刚刚闯了祸的自己的孩子。
是的,孩子,周戎在心里总喜欢称他的这帮士兵为孩子,他为了他们的每一次成长而欣喜,因为他们每一次受伤而悲伤,可情绪总不可外漏,因为他是大队长,整个利刃最后的主心骨。
“管仲,你放下手中的一切,马上收拾东西回基地,”周戎将还没抽完的烟按灭在烟灰缸里,心情不好的扔下最后一句就把通讯断掉了。